“西施夫人。”正在这时,寺人渠缓缓步入了殿中,对着我行了一礼。
“是大王来信了么!”我着急的踱步至寺人渠身前,急询道。
“是,大王专门托信使给夫人留了一封信。”寺人渠笑道,又将布帛信递给了我。
我欣喜地接过信,打开一行行看了下去,看完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又见他最后一句露骨的相思之意,又不禁羞得红了脸。
“大王说了什么,夫人如此高兴。”青筝在旁,笑道。
“大王说他与晋鲁两国国主站在封禅台上,检阅三军,声势壮大,鲁、晋二国君主深畏服之,又与两国国主围猎,颇多斩获。两国国主还夸咱们大王“真上马可治军,下马可治国之君也。”我看着信中所写,想着夫差在写之时面上的得意之色,不禁又觉得他可爱了起来。
“咱们大王可不是文武双全么!”青筝听了,笑出声来。
我亦是笑了起来,细细抚摸出帛布上他最后写下的一首诗: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闍,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他亦是如我一样思念着彼此。
“大王还说什么了,怎么夫人似是脸红了?”青筝又在一旁打趣道。
“你个贫嘴丫头,看我不打你!”听了青筝的话,我更是羞红了脸,佯作上前与她争闹。
“好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青筝求饶,璋台宫一片欢声笑语,而我却不知,我一直担心的那场狂风暴雨也在悄然而至。
第108章 越军突袭
连续几日灰蒙蒙的天,在这一日终于下起了雨,雨飞水溅,迷潆一片。转眼间连成一片轰鸣,天像裂开了无数道口子,暴雨汇成瀑布,朝大地倾泻下来。
“今日怎么下了这么大的雨。”青筝上前轻轻关上窗,叹道。
青筝还未说完,突然电闪雷鸣,暴雨哗哗,狂风卷着雨丝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窗上抽,闪电一亮一亮的,像巨蟒在云层上飞跃,一个暴雷猛地在窗外炸开。
“夫人,不好了!”夏荷跑了进来,一脸焦急地看着我。
“发生了什么事?”我看着夏荷这般神情,莫不是夫差黄池会盟出了什么事故?
“听前面传来消息,越国的大军……突然袭击了吴越边境,正朝姑苏城而来!”夏荷望着我,语气急切又带着深深地担忧。
“什么!”突然又是一阵雷声巨响在耳边炸起,我只觉身子一阵瘫软,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怎么可能,怎么这一日会来的这么快。
夫差将吴军主力全都带去了黄池,加上与齐国之战,吴军损伤无数,姑苏城如今只剩些老弱妇孺,这要如何抵御越国的大军?
勾践,他还真会选时候。
“越国……越国不是已经向吴国投降了么,怎么……怎么会突然攻打吴国?”青筝听了夏荷之言,亦是大惊失色,又是一脸复杂之色的望向我,“夫人……你究竟知不知道……”
我一脸惨白地看着青筝,还没来得及说话,却只听殿外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王后有令,将西施夫人与郑旦美人幽禁暗室,等大王回来择日发落。”来人正是王后身边的侍女竹汐,她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卫与寺人,来势汹汹。
“西施夫人,请吧。”竹汐望着我,神情冷漠,甚至还含有一丝痛恨,丝毫不复往日和气的模样。
我紧紧闭上眼,不管我是不是细作,王后此举站在吴国的立场并未有错,没有将我与郑旦立即处死已是大恩。
“走吧。”我复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只希望还能见到夫差一面,告诉他我从未背叛他,从未想过害他,他无论怎样处置我我都不会怪他。
“夫人……”青筝迟疑地声音传来。
我转身,眼眸含泪地最后看了青筝与夏荷一眼,只希望不要因为我而连累到她们。
我还是第一次走进这幽禁宫人的暗室,这是一间昏暗狭窄的房间,四面是墙,只有一门一窗,狭小的窗口透进来一缕微弱的光线,泥灰的墙壁上布满斑驳的污渍血痕,潮湿的泥土地面坑洼不平,角落里胡乱铺了一层乱蓬蓬的茅草,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子刺鼻的霉味。
我蹲在一处还算干净的茅草上,紧靠着墙,来到吴宫的一切如梦一般在我眼前划过,可我却不后悔,至少我曾与他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突然门又叮当响一声,我抬头望去,正是郑旦,她亦是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在看见我时,眸中闪耀了一丝光亮,“西施!”
“郑旦!”我起身,握住她的手,两人抑制不住的抱头痛哭出来。
“越王……越王终究还是攻打吴国了。”郑旦的声音带着一丝凄凉与认命,“西施……我们是不是马上就会被处死,可我从未想过害大王……”
“郑旦。”我紧紧抱住她给予她力量,却是一丝安慰的话也说不出,事已至此,再多的解释都没有任何作用,凭我与她是越女的身份,凭我与她是勾践培养送与夫差取乐,这就足以让我们罪无可恕。
第109章 越军突袭(二)
又过了半月,这里仿佛是一处被人遗忘和唾弃的角落,除了定时每日有人送一餐饭,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时已至晚,间或有丝丝寒风从墙的缝隙里吹进来,摩擦出“呜~呜~”的声音,吹起落地尘土,飘荡在半空中,弥漫了整个暗室。
“西施,好冷……”郑旦紧紧抱着我,却依旧身子忍不住因为寒冷而战栗,我又抱紧了郑旦一分,身子此刻也已冻到僵硬麻木。
突然,只听锁门“吱呀”一声,我猛得抬头,正是姬夫人,她此刻死死盯着我与郑旦,眼睛里是刻骨的怨毒,身后还跟着一个侍女,一个侍卫。此刻侍女手中似乎还端着一壶酒水,她这是要做什么?
这些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越军可有攻进姑苏城?
她为何要这般怨毒的看着我与郑旦?
“姬夫人……”我与郑旦看着她这副模样,有些害怕的向后退去。
“赐鸩酒,让越女去地下给我儿偿命!”姬夫人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对身旁的侍女命令道。
什么!姬夫人的儿子死了?是被越军杀死的么?怎么会这样?越军这么快便已经打进姑苏城了么?
我身子颤抖着又向后退去,我还没见到夫差最后一面,难道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处死了么?
姬夫人身旁的侍女端着酒壶离我与郑旦越来越近,我与郑旦缩着抱在一处,望着姬夫人想着最后一搏,厉声道:“本宫是大王亲封的夫人,与夫人同级,夫人有何权利处以私刑,西施纵是有罪,也该由王后处置!”
“王后?”姬夫人冷笑一声,漆黑的眸子里恨意翻涌,阴郁冰冷地怒视着我,“若是王后此刻苏醒,第一道凤令就是将你这越女杀了祭奠太子友吧!”
“什么!”我只觉一瞬间天昏地暗。
太子友也死了?
“本宫的地儿与太子皆被越军所杀惨死,你说,你该不该死?”姬夫人此刻已是恨到极致,上前一步紧攥着我的下颌,一向温柔的嗓音如今变得怨毒狠戾,带着彻骨的仇恨。
我紧紧闭上眼,一行泪流了下来,心底深处蔓延着彻骨的绝望,想来今日是难逃一死了,也见不到夫差最后一面了,夫差若是知道太子友和公子地已死,会是怎样痛彻心扉的情形,他在黄池究竟可知道了越军攻吴的消息?
“本宫留你一具全尸,已是最大的仁慈。”姬夫人冷漠地看着我,将侍女手中的酒壶拿来,就要向我口中灌。
“不!”郑旦挣扎着上前推搡着姬夫人,姬夫人一时没有站稳,被郑旦推着摔倒在地,手中的酒壶也被掀翻在地全数流了出来。
“夫人!”与此同时,姬夫人身旁的侍女急忙将姬夫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只见姬夫人一脸难以置信与怒目圆睁的看向郑旦,“放肆!”
郑旦抬头,眼中却是丝毫没有畏惧,对着姬夫人厉声质问道:“我们虽是越女,却一直尽心伺候,从未害过大王!夫人要为公子报仇去找越军,让我们一介女流陪葬岂不可笑!”
“你!”姬夫人气得手指发抖,对着郑旦喉中噎得说不出一字来,眸子一暗,利落的拔出身边侍卫的利剑,对着我们狠戾道:“等大王大军回来,自会向越军报仇雪恨,今日,本宫便先替大王杀了你们二人祭旗!”
说着姬夫人便手持利剑直挺挺地向我们刺来。
“慢着!”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竟看见卫夫人一脸急色吼出声来。
“卫荷纾?”姬夫人冷冷地瞧着突然而至的卫夫人。
“越国大军已经攻破了宫门,正在宫中大肆抢掠,杀人放火。姬夫人还不快逃,等着被越军所俘么!”卫夫人疾声道。
“什么!”听了卫夫人的话,姬夫人如泄了气般,手一抖,剑落在了地上。
越军已攻破了宫门?
“大王大军还未归来,夫人这个时候杀了西施与郑旦,就不怕越人报复?夫人还想再失去一位公子?”卫夫人又紧接着对姬夫人道。
姬夫人一听,猛得退了一步,又狠戾的看了我与郑旦一眼,带着身边人疾步离开了暗室。
我与郑旦见姬夫人离去,紧绷的心神一松,瘫软在地。
“卫夫人,多谢了。”她三番五次紧要关头相救之恩,怕是难以为报了。
“不用谢,我并不是为你。”只见卫夫人偏过头,又缓缓道:“你可知此次攻吴先锋是谁?”
我本不知道是谁,可听她如此特意一说,便又瞬间知道了。在越国还能有谁能引起一向冷清的卫夫人如此关注,我却还是顺着她的话回道:“是范蠡?”
一提起范蠡,我便想起那夜他醉酒后的失态之举,若是再次相见,又是怎样一个难堪的境地,我又轻叹了一口气。
卫夫人一听范蠡的名字神色一恸,又望向我平静道:“从他们回到越国的那一日起,本宫就知道他们不会甘心对吴国俯首称臣,只是不想这一日,竟来得这样快。”
“范蠡攻破了宫城,等大王率军归来那一日,或许还有一场恶战,只是不管结果如何,这吴宫已是容不下你,你日后可有为自己打算?”卫夫人又道,第一次与我说这般多的话,她望着我,又似是要望到我心底里。
我从未想过离开夫差,也从未想过日后还能有什么打算,所以听她这么一问,我竟是半晌回不上话来。
“西施!”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语气中带着惊喜与激动,我抬头望去,正是范蠡。
第110章 越军突袭(三)
这是我第一次见范蠡身着玄衣铠甲,乌黑的青丝高高竖起,腰上悬挂着一把青铜剑,那眸中还未退去的肃杀之气显然是方才经历了一场争斗与厮杀。
“范大夫!”我与卫夫人都愣住之时,却是郑旦率先高呼出声,扑向范蠡,“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救我们了!”
范蠡看着面前一脸欣喜的郑旦,点了点头,又看向我,面上犹如天山上的雪莲花一般,笑得那般温柔,“我来接你们回越国。”
我望着范蠡,只觉此刻心乱得紧。
他能这般肆无忌惮的在吴宫行走,想必此刻吴宫已被越军占领,我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想着夫差看见了这副场景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你若是再不来,西施与郑旦便要成为姬夫人的刀下亡魂了。”只见卫夫人见了范蠡,叹了一声。
“荷纾,多谢你了。”范蠡一脸感激的看向卫夫人,眼中是复杂之色。
“你何必与我这般,你说的话,我总记着。”卫夫人却是转过了身子,并不看范蠡,语气中却是一丝难以言喻的隐忍情意。
“这暗房又脏又臭,我们先出去吧!”卫夫人又道。
“嗯。”范蠡点头,率先在前,卫夫人在后,我一脸恍惚地跟着他们出了这间待了半个月的暗房。
天已然是黄昏,后宫许多宫殿燃起了熊熊大火,在烈焰和喊杀声中,我看着景阳宫门轰然崩塌,烟尘四起,越军如潮水一拥而入,将王宫中所有值钱的珍宝洗劫一空。
我看着眼前这一切,只觉有些腿软,往事重重在眼前浮现,又感觉什么东西在我心中轰然倒塌,再也走不下去,夫差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范将军!”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铠甲的将士来到范蠡身前。
“战果如何?”范蠡问道。
“末将已将吴宫所有的金银财宝洗劫一空,再也不给吴人留一丝宝贝!”那将士一脸得意笑道。
“吴国的宫人了?”范蠡又道。
“吴王后听说了太子友战死之事,似是一病不起,夫差的众位王子夫人已按将军的吩咐,未动分毫,全部关押在一处,等将军处置。”那将士对范蠡十分恭敬的模样,“除了……”那将士似是意有所指的望向我与郑旦,还有卫夫人。
“恩。收拾收拾,我们准备去和大王汇合!”范蠡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又道。
“什么!好不容易打进夫差的老巢,这就返回?”那将士眉头紧绷,似是极为不解。
“不回去,就我们这三万兵力,能打得过夫差带回的精兵强将?”范蠡看了那将士一眼,叹道。
“可……”那将士又看了一眼这已被洗劫一空的吴王宫,眼底是显而易见的不甘之色。
我听着他二人你一言我一句,原来吴国还没有到生死存亡的地步,我深深吐了一口气,那夫差应该还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痛失太子与一子,都城又被洗劫一空,他回来看见这一切,又如何受得了?
我又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
第111章 越军突袭(四)
“将我也关押起来吧!”卫夫人听着他二人言论,停了脚步,对着范蠡道。
“你不趁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范蠡蹙眉,对卫夫人道。
“我是卫国的公主,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只是在这里,我还有我的责任,我不能背弃卫国的子民,况且就算离开了这里,我还能去哪儿呢?”卫夫人望着范蠡,眸中含了一丝泪意,又似是在无声诉说着这没有结果的情意,“你会留我在身边么……”
只见范蠡听了卫夫人的话眼波闪了闪,再次凝眸望来时,眼睛里泛着淡淡的水色,又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却是半晌没有回应。
“好了,你带西施与郑旦走吧,她们二人这吴宫是留不得了。”卫夫人见范蠡没有回应,眸中有一瞬的失落转瞬即逝,背对着范蠡又疾声催促道。
“劳烦这位将军带路了。”说完她又对范蠡身边的将士道。
“将军,这……”那将士迟疑地看向范蠡,犹豫不决道。
“荷纾,对不起。”过了许久许久,才听范蠡的声音沙哑的声音传来,他眉头紧皱,低下头,手指紧握,似乎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了刚刚的满眼猩红,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淡漠的风凌厉地地穿梭着,将人的惊呼抛在身后。
“再会了。”卫夫人一瞬变得眼眶微红,潋滟的眼眸酝着晶莹,又仓促地低下头,让那些眼泪跌进泥土中,转身便离开。
“卫夫人,错了,是在那边!”那将士见此情形,上前追着卫夫人,引着她往正确关押的方向走去,又对外人佯作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我看着卫夫人的背影,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股强大的力量,我决然转身望着范蠡,没有一丝犹豫道:“你带郑旦回去吧,我并不想去越国,我要等夫差回来!”
“你说什么!”
“西施!”
范蠡与郑旦同时大惊失色,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我。
“自从你送我来吴国的那一日,我便与越国没有关系,这里是我的家,我还要等我的夫君回家。”我望着满目疮痍的吴王宫,含泪望着范蠡一字一句道。
待我说完,范蠡如失了神一般怔愣在那里,脸颊上的肌肉隐约在颤抖着,神情复杂的看着我,紧握着腰间青铜剑柄的指节已经有一些发白,“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会离开吴国,不会离开夫差,即便是死,我也要留在吴国。”我平静地看着范蠡,将我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我曾答应过夫差,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他,无论他最后会是何种结局,我都生死相随。
“你疯了!”范蠡听完脸色大变,眉毛拧到了一处,气得张口结舌,两只手直颤抖,半天才喊出话来,好像全身都燃烧着猛火,每根毛发上闪着火星,他把双拳捏得格格作响,眼睛里迸发出一道道刀一般锋利的光,又带着彻骨的绝望。
“我没有疯!”我厉声回应范蠡,看着他失魂落魄又愤怒异常的脸色,又平静出声道:“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西施!我知道大王宠爱你,你亦是真心对大王,可是这国仇家恨,不是相爱就能熄灭的!”郑旦在旁,望着我已是泪流满面,“就算大王不追究,王后不会放过你,姬夫人不会放过你,吴国的百姓不会放过你,你在吴国,会活不下去的!”
“我……”我含泪看着郑旦,身子一阵瘫软,我怎会不知再待在吴国会是怎样的地狱,可是若我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不更说明我背叛了夫差,背叛了我们之间的约定,我只是想再见他最后一面,告诉他我从未想过害他,我对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从未作假。
“我不会允许你这样疯下去!”范蠡胸脯剧烈的起伏着,瞪得滚圆的眼睛充盈着愤怒的水雾,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粗气一鼓一张,温文尔雅惯了的面庞,燃起火来格外地可怖。
他向我大步走来,又急又气,那目光似乎是要吃人!
“不、我不会走!”我连连向后退步,对着范蠡凄厉吼道。
只是一瞬间,只觉脖颈处一痛,再看不清楚眼前何物,昏死过去。
“西施,寡人就知道你心里有我。”
“先祖在上,寡人日后若负了西施夫人,定叫我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西施,答应寡人,你永远不要变!”
“西施永远都不会离开大王。”
我望着迷雾中夫差隐约的身影,拼命地向他奔跑,那影子却又一瞬消失不见,就在我环顾四周惊慌失措之时,雷雨交加间,又看见他手持利剑浑身是血对着我惨淡一笑,我心神俱裂,想要喊出声却是一丝声音都喊不出来,就在这时一把锋利的剑不知从何处正刺向他的胸膛。
“大王!”我凄厉出声,猛得睁开眼。
原来是梦!
我大口喘着气,瞳孔紧缩,梦境中的恐怖场面在我脑海中重现,令我不寒而栗。
“西施!你终于醒了!”郑旦欣喜地声音又从身旁传来。
我这才发现我正被捆着手脚置身在一处马车上,我用力动了动手脚,身上的绳子却是越动越紧。
“西施,是范大人吩咐的,他这样做也无非是担心你犯傻又跑回姑苏城,你且忍受些日子,回了越国就好了。”郑旦在旁看着我挣扎着捆绳,既是愧疚又有些无奈叹道。
“我们出姑苏城了?”我对郑旦急声道。
“是啊,已经出城半日了。”郑旦望着我,点了点头。
我只觉天昏地暗,又使劲挣扎着身上的绳子,对着郑旦苦苦哀求道:“郑旦,求求你,将我绳子解开,我不要去越国!”
“西施,对不起,我不能看着你回去送死。”郑旦猛烈的摇头,眼中的泪水亦是如断了线般落下,“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们。”
“郑旦!我求你了!”我对着郑旦已是凄厉吼道。
“西施,放弃吧,就算我放了你,还有范大夫,还有这身后的三万越国大军,你逃不掉的!”郑旦离我近了些,看着我,痛声道:“我们一起回越国,回到苎萝村,只当这一切只是一场梦,从未发生过,不好吗?那个时候我们多么快乐啊!”
“不,回不到过去了。”我猛烈的摇着头,郑旦根本就不知,过去苎萝村的西施早已死了,留下的只是我这个异世的灵魂,我所有可以追忆的一切都在吴国,那越国,于我而言只是虚无缥缈,毫无留恋的名义故乡罢了。
而我也因为这层身份,就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再也不能翻身。
“西施!”郑旦看着如此痛苦的我,紧紧抱住我,啜泣出声,“为什么一夜之间,一切会变成这样!”
就在这时,只见有一丝光线从帘外照了进来,只觉有些刺眼。
我看着眼前这人,第一次觉得他面目可憎,再无往日君子作风。
“西施。”他看着我望着他一双怨恨的眼眸,紧紧地抿了抿唇,垂下眼帘,遮掩住自己眼底的失落,开口声音又带着一丝沙哑。
“放我回吴国!”我望着他,又挣扎起身上的绳子,对着他忍不住吼出声来。
“你死了这条心吧。”他一瞬间眼底的愤怒将失落掩盖,又漫上了一层悲凉,只是一刹那,便归于了平静。
“范蠡!你枉为君子!”我对着他恨恨道,因为愤怒骂出声来。
“我本就不是什么君子。”只听范蠡惨笑一声,望着我的眼神变得哀怨而缠绵,开口的嗓音里,透露着无边的悲凉和伤感,“从我将你送入吴宫那一日起,我便不是了。”范蠡苦笑道,又将帘子紧紧闭上,将我隔绝在这一方狭小的天地之间。
我看着紧闭的车帘,只觉一阵绝望。
第113章 越军突袭(六)
马车缓缓行驶向前,车身摇晃着,只传来马蹄“哒哒”敲击着地面的声音,寂寥而单调。
“西施,可要喝些水?”郑旦将水壶递给了我的唇边,关切的眸子望着我。
我摇了摇头,也不再费劲挣扎着身上的绳子,只是靠在车壁上静静思虑着,若是这样和范蠡去了越国,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夫差了。
“西施,你莫要再想着回去了!”郑旦看着这般没了心气的我,将水壶放下,语气又带着一丝哽咽,“我们这样的身份,对吴王动情本就是一场错误。”
待在吴国这几年,她的心里对夫差也多少是有些不舍的吧,她总是见了夫差一副小心翼翼地模样,她虽然在我面前不曾说过,可我怎会不知道她心里对夫差有了情分,却又害怕我知道。
我望向郑旦,双眸已是朦胧,“人的心是最无法控制的,我何曾不知不该,只是却还是义无反顾地陷了进去,未曾有一丝后悔。”
“西施……”郑旦听了我这样说,眸中又染上了一丝痛色。
山里的夜,静得可怕,车窗外已是一片暗色,月光朦胧,像隔着一层薄雾,撒落一地冷清。苍白的月光使人感到阵阵凄凉意,思绪像雾一样点点漫延,最终在一声无奈的叹息声中飘散。
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天色已晚,大军开始扎营,出来歇息一晚,明日再赶路。”只见范蠡又掀开车帘,望着我与郑旦,眸中已将所有情绪隐去,似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范大夫,西施……”郑旦看着范蠡,又看了看我被捆住的手脚,眼神意有所指。
范蠡眸色动了动,也没有一丝犹豫地便上前替我松了绑,又望着我似是叹了一声,“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看着近在眼前的他,偏过头没有一丝回应。
他看着我这般,却也并未恼,只是兀自的将绳子收好,又率先掀帘下了马车,郑旦随之也下了马车,我活动了一下捆绑的已有些麻木的双手与双脚,亦是跳下了马车。
只见身后一连片的军队已经开始生火扎营,还有长长的车队载着在姑苏城抢掠的各种物资与珍宝,还真是满载而归啊。
看着这一切,我又重重叹了口气,我不认路,想趁乱逃出去简直是难如登天。
“先休息会儿,一会儿你和郑旦的营帐就会搭好,再好好歇息一晚。”范蠡走向一处燃烧旺烈的火堆,随意的坐了下来。
郑旦拉住我的衣袖,跟在他身后亦是围着火堆坐了下来。
“藏名,去拿些吃的来。”范蠡突然对一直跟在身边那个将士吩咐道。
“是,范将军。”那将士很快就用布裹着一堆食物捧了过来。
“将军。”那将士将布打开,又将食物递给了范蠡。
范蠡接过,将薄饼给了一个郑旦,又拿起一个递给了我,看着我淡漠的眸子,眼中终于又有了一丝怒意,“一下午不吃不喝,你是在威胁我么!”
“夫人,在野外不比在宫里,还请将就一些。”那唤藏名的将士有些不明所以,以为是这薄饼不合胃口,和气地笑着对我道。
“她不再是谁的夫人,只是我们越国的功臣和女人!”范蠡有些气急败坏地对藏名吼道。
藏名神色一怔,点了点头,摸不着头脑地走在一边,闭口不言。
我亦是有些被范蠡突然而来的歇斯底里吓到,身子向后坐了些。
“西施,吃一点东西罢。”郑旦将她手中的薄饼递给了我,对着我劝道。
我接过郑旦手中的薄饼,小口啃食了起来,我再怎么愤恨范蠡的行为也不会傻到做出绝食这种事来,只是在马车上时心力交瘁了些,实在吃不下东西。
范蠡看我接了郑旦手中的食物,脸色稍霁,又将自己手中的饼递给了郑旦,低下头随意将散落在地的树枝丢进了火堆中,发出噼啪的声响。
一时空气寂静,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一轮明月高挂在深邃的天穹之上,如水的月辉笼罩着苍茫的山野,凄凄凉风吹动纷乱的树影,簌簌声响里夹杂着起伏不定的虫吟声,犹如细雨般绵绵不绝。
我抱紧了有些冷意的身子,被范蠡打晕后,出城又匆忙,连一件暖身的斗篷都未带在身边。
范蠡见我这般,眸光闪了闪,站起身将身上的玄色斗篷解下,往我这边移了一步,我见他向我走来,又抗拒地向后挪动了一分,范蠡脚步一顿,带着一丝无奈与苦涩轻叹了一声,转过身子将斗篷递给了郑旦,又重新坐回了火堆边,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