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韵娘陷在妇人堆中,言语之中自然?也听?出了她?们拉媒的心思,她?自然?也是忧心自家儿女与外甥女的婚事,眸光不停打转,落在庭中的各个郎君与娘子身上,只?是在这一片兵荒马乱中,也不是正经说亲事的好时候,只?脸上挂笑应几句,道?“还需从长?计议”……
里午膳时分约还有三四刻钟,宾客已差不多尽数到齐。
一个身着宫袍的礼官太监,行至高处石阶之上,躬身笑呵呵发言。
“皇上体恤忠毅候几十年来在战场上的辛劳,方特意送了六只?孔雀来。
孔雀又可?唤为绶带鸟,绶与寿同音,为的就是庆贺忠毅候身康体健,福寿绵长?。”
“孔雀乃百鸟之王,这几只?蓝孔雀,乃榜葛剌国敬献给我朝的贡品。
方才驯兽的宫人来报,道?经过喂食逗弄,现有好几只?孔雀都已展尾开屏,五颜六色的羽毛交织在一处,颜色格外炫彩斑斓,诸位贵人可?移步后宅花园中一观,只?是小的还需提示一点,孔雀胆小喜静,还望诸位脚步放轻,莫要发出动静,否则若是惊扰神鸟,那便是有负皇上心意。”
此话?一出,宾客们便传出阵阵惊喜的低呼。
在场者大多非富即贵,那些能花银子就能买到的物件,他们早就已经见?怪不怪。
唯这奇珍异兽,却不是谁都能看得到的。
饶是藩王郡主?,此生也是难得一观。
楚丰强又是朝天拱手,由衷感?叹了番皇恩浩荡,然?后引领着众宾客跨过垂花门,浩浩荡荡往安静的后院中行去。
经那太监交代一番,众人唯恐惊扰神鸟,也不敢带上那些年岁不大,或会哭闹的孩童,这一路脚下的步子都不敢踩重,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除了些微的衣料摩擦声以外,静若无声……
花园东南处的厢房中,床幔后人影浮动,小寐了会儿的尤妲窈,终于睡眼朦胧着醒了过来。
应酬交际这事儿,从某些方面来说,确实算得上是件体力活儿。
不仅仅要时时刻刻保持优美体态,精神也一直紧绷着,方才她?不过跟在表姐身后转悠了那么?会儿,就觉比平日里练了半天舞还要更累,好在睡了一觉,将精气神都养足了些,否则还真不知还有没有气力应对待会儿的寿宴。
尤妲窈先是轻唤了几声“阿红”,门外却无人应答,她?倒也并?未多想?,只?觉她?或许是去更衣了,又或许是府中忙不过来,有人差遣她?帮手去了……无妨,左右待会儿阿红见?她?已不在房中,自会去宴上寻她?。
“吱呀”一声,她?伸出指尖将门打开,抬眼望了望天色,只?觉好似离午膳时分还有个一两刻钟。
心中松了口气,没有延误筵席就好。
左右提前到了也是无事,尤妲窈心里也不着急,只?裙摆翩跹着,缓步而行。
忠毅候府的后院甚大,除了几个主?子居住的院落,其他待客的厢房就几十间之多,大多都以花园为中心坐落,由一眼望不见?头的长?廊连接着……大抵是仆婢们都在前院与后厨忙活,这一路走来,尤妲窈压根就未见?到一个人影,她?刚开始还不觉得有何不妥,渐渐的心中生出些怪异,不禁将藏在袖中的那把匕首,轻垫了垫。
正踏下长?廊,欲穿过假山错落,绿植丛生花园时……
倏忽又右侧方的石壁后头,窜出个黑影,拉住她?的手腕,猛然?拽入石林之中。
尤妲窈反应过来,欲要挣扎时,已是来不及,后背撞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之上,吃痛到要喊出声来,可?嘴却被只?手掌死?死?捂住,压根就出不了声,她?惊惧到浑身都颤抖,惶惶然?抬眼,瞳孔骤然?睁大……
竟是刘顺良!
今日忠毅候府待客,宴请文武百官,唯一没有接到请帖的,便是眼前之人。
那张可?恨又可?怖的脸,放大在眼前。
尤妲窈瞪圆了眼睛,眸光中泛着的厌恶与憎恨,如果可?以,恨不得当场就结果了他!
忠毅候府的假山高低错落,石峰之间留有些罅隙,二人现在就卡在狭窄仄逼的山体之间,可?以活动的空间范围极其有限。
刘顺良身上穿着小厮的衣裳,他确是混进来的。
他早就来寻尤妲窈细问个说法,可?她?所住的小花枝巷看护甚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于是只?能冒险,将希望寄托在今日忠毅候府的寿宴上,盼着能在此处堵住她?,苦于没有接到请帖,无奈之下只?能扮作小厮。
原以为忠毅候府上下都忙成陀螺,想?要摸进来很?容易,哪知那忠毅候夫人掌家甚严,出入都要看过对牌,他由晨时起就在外头蹲守,一直到半个时辰前,才终于寻到时机入了府中,又格外顺畅的在个后厨妈子的口中,得知了尤妲窈的行踪……
总之,得来全不费功夫。
刘顺良将她?钳制得动弹不得,示意莫要出声,眸光恶狠,低沉的语气中尽是威胁。
“把解药交出来,我便放了你。”
“否则,喜事变丧,撤红挂白。
今后忠毅候的寿辰,便是你尤妲窈的丧期!”
如棉花堆垒的厚重云层,遮天蔽日,将大地万物都笼罩在阴影中。
倏忽间?,被?张无形的大掌分?开,阳光冲破乌云的层层封锁,一束束漏洒而下,荡涤黑暗,温暖降临。
花园中那几只蓝孔雀,被围在假山水榭前方宽阔空地前。
它们神态各异,有?三只蓝孔雀已将尾羽展开,正在悠然踱步,用优雅的姿态轻抖着展开的尾羽,犹如把世上最精美的羽扇,鲜艳夺目,令人惊叹。
众人屏气?凝神,看得心醉神迷。
倏忽,由园中的西北处,先是传来?声被?压抑住的呜咽声,紧而就听得一句……
“把解药交出来?,我便?放了你。”
“否则,喜事变丧,撤红挂白。
今后忠毅候府的寿辰,便?是你尤妲窈的丧期!”
此低喝威胁,在极端静谧的环境中,犹如阵阵鼓锤,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搭配着假山的回荡声,清晰到几乎是有?人在耳旁说话。
楚丰强听到外甥女的名字,脸色微微一变,无声向?上抬了抬手,便?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循着声音寻了过去。
假山这头?。
尤妲窈在震惊之余,还有?些不明所以。
她眸光一沉,张嘴咬向?男人捂住嘴的手掌,待他吃痛将手略松开些,才咬牙切齿道。
“王顺良,你究竟中了什么毒,死又不见你死,倒让你生出此虎胆,竟私闯忠毅候府来?劫我?!”
提起这个,王顺良整个人都要炸了!
愈发将她钳制得更紧些,双眼气?到通红,事已至此,倒也不怕与她摊开来?说,只近乎歇斯底里道。
“自是害得我不能人道,无法行房的毒!”
听得这一句,尤妲窈眸底先是闪过几分?惊讶,紧而缓缓溢出许多?戏谑。
她忽就不觉得害怕了,只觉得心中格外痛快,甚至上下打量了王顺良两眼,言语中透着十成十的讽刺。
“这毒确是阴损,不过配你,难道不是正正好么?
此事难以启齿,想必近来?你或因此受尽屈辱,觉得窝囊极了吧?呵,想想都觉得解气?!可饶是如此,你遭受的这些,远不及我蒙受冤屈的百分?之一,我倒恨不得这毒就是我下的!”
“不是你还有?谁?
就是那日从林间?回来?后,我才变成这样的!”
王顺良被?气?得胸膛起伏不定,额间?青筋暴起,恨得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他后来?又四处寻医问药,终于在名隐居避世的高人口?中,得知他这是中了“去势散”的毒。此毒对身体无碍,只是服用之后不可再享鱼*水之*欢,通常只用在宫中,待太监净身之后,以防万之下补服一颗……
且那高人也说了,以他这种未净身的情况,只要能找到下毒之人寻到解药,便?会恢复如初。
可眼见尤妲窈油盐不进,誓死不认,王顺良真恨不得立马掐死她!
他竭尽全?力才按捺下当场结果了她的冲动,深呼吸两口?,耐着性子与她周旋。
“是,我知你心中对我有?怨。
我不该设计诬陷你与小?厮有?染,也不该毒杀证人让你无法自证清白……你恨我怨我憎我对我下毒都是应当应分?,可只要你能交出解药,万事都好说,我如今虽是初入官场,可只要略施些手段,为你洗清污名还是不在话下的,事成之后,你大可另择个良婿好好安生过日子……我王顺良说到做到,绝无虚言。”
王顺良将声调放轻缓了些,声声诱哄道,
“你便?同我说,解药在哪儿?
是随身放着?还是置在别处?”
尤妲窈抬眼望他,只觉在看个笑?话。
若是这污名这么好洗清,舅父早就为她暗中打点好一切,哪里还论得到王顺良在她面前?犬吠?
“你这脑子莫不是也被?毒傻了?
我个闺阁女儿家,平日里哪里能寻得到这样的毒药?且我若能有?如此手段,还能容你蹦哒到今日?我再明明白白告诉你,这毒并非出自我手,且就算出自我手,饶是解药就在我手旁,我也绝对不会给你!你便?死了这条心!”
眼见她如此油盐不进,王顺良终于恼羞成怒,伸手就将她如玉的面庞死死按在石壁上,眸光中几乎要迸出怒火来?。
“在忠毅候府将养几月,倒养出你这一身反骨来?!
我劝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莫非你真以为我不敢将你如何么?那日在林中我就该干净利落将你脖子扭断,否则哪里还有?你现?下这般猖狂?这毒就算不是你下的,也必然是那日在林中救你之人下的!
你现?在便?同我说,那日是何人救了你?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子润哥哥已经是副病秧子了,时日无多?,岂能再让这豺狼扰了清静?
尤妲窈斜乜他一样,冷冷吐出四个字,
“无可奉告。”
至此,王顺良终究失去了所有?耐性,
“既你要将我逼到绝路上,那便?休要怪我手下无情!
失足落水,溺毙而亡,这便?是你一代?祸水最终的结局!”
说罢,王顺良双眼猩红着,朝她颀长白皙的脖颈死死掐去,尤妲窈呼吸不畅,脸色瞬间?涨至通红,先是伸手锤了两下他的双臂,然后缓缓垂下手,正要掏出袖中匕首,拔*出剑鞘,准备用最后一丝气?力,乘其不备捅向?他的脖颈时……
只听得“咣啷”一身,二人身侧的假山,骤然被?股巨大的力道轰然分?成两半,石块粉末飞扬,骤然坍塌在地!
王顺良被?这动静吓得失了神魂,他愕然回头?,只见眼前?熙熙攘攘围上来?许多?人,为首的正是今日寿星楚丰强,身后跟着许多?脸熟的官员,再往后是些女眷……少数也有?数百人,围堆在假山前?的空地上,甚至堵在了长廊中,个个投来?对他或气?愤,或鄙夷的目光!
岂会如此?
这些人怎犹如幽灵般,一丝动静也无,就这么站在了身后?!
站了有?多?久?二人间?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还未待王顺良回过神来?,楚丰强便?黑着脸上前?,一脚将他踢翻在地,“哇”得一声,地上被?吐出口?鲜血来?,王顺良心中还存了些许希冀,想要或许还能有?机会解释几句,可已经没有?了张嘴的机会,两个家丁麻利上前?,将他捂嘴拖了出去。
楚潇潇泪光盈盈上前?,握住尤妲窈握着匕首,还横在半空中轻颤的右手,终是呜咽着哭出声来?,
“……窈儿,方才大家都听见了……我就知,就知你自始至终都是被?冤枉的……”
他们确都听清楚了么?
都听见了她并未同小?厮有?染,听见了王顺良的恶劣行径,听明白了她自始至终都清白无辜?
所以从今往后,无人会再唾骂她狐媚?
无人再指责她水性杨花,人尽*可夫?
那顶帷帽可以扔了么?
她不再是只见不得光,人人喊打的老鼠,今后可以堂堂正正,挺直了脊背出门了么?
她好似终于如子润哥哥所说“冤也洗清,秽也昭雪”了……
这些念头?齐齐涌上了尤妲窈心头?。
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忽一下就完全?松弛了下来?,在险些丧命的惊惧与真相?大白的行为中,她头?脑有?些发昏,眼前?的视线也愈发模糊,再也听不清表姐后来?说了些什么,只两眼一黑,斜斜歪倒在了楚潇潇的怀中。
再醒过来?时,已是傍晚辰时二刻。
尤妲窈混混沌沌睁开眼,满屋子的仆婢就都全?都围凑了上来?,被?掐过的脖颈还余留着痛感,可她此时顾不上这些,只心中充满自责,她惨白着脸,朝坐在榻旁陪护了许久的楚潇潇笑?笑?,哑着嗓子问道,
“表姐,实?在抱歉。
舅父这寿宴……好似被?我搞砸了。”
哪知表妹醒来?,关心的不是王顺良落得什么下场,也不是痛骂那些以往以讹传讹之人……反而挂心的是搞砸了寿宴。
楚潇潇只觉又想哭了,她咽下喉头?的酸楚,
“哪儿有?什么搞砸?那王顺良虽说意欲加害于你,可最后却在众人面前?自曝出真相?,这哪是搞砸?反而是因祸得福,给父亲添岁加礼!你在榻上躺着是不知道,那筵席上,个个都夸赞咱们忠毅候府明察秋毫,护佑亲眷,众人提起父亲母亲都是赞不绝口?,声名反而更旺了。”
其实?不止于此。
忠毅候府上捅出了这档子事,且几乎所有?宾客都参与其中,整个寿宴仿佛都炸开了锅。
首先就是,尤妲窈的风评骤然翻转。
之前?那些人云亦云者骂得有?多?凶,现?在就有?多?为她鸣不平,他们唾骂王顺良忘恩负义手段毒辣,又夸赞尤妲窈临危不乱,聪慧从容,在那般危机情况下,丝毫没有?如同寻常女子哭哭啼啼,被?吓得摇尾乞怜,自有?些女子宁死不屈的气?节。
或是因为以往落井下石的愧疚,席上的宾客对尤妲窈夸了又夸。
从相?貌,到装扮,及性情……从头?到尾,由内到外。
再说那王顺良。
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之前?他得志时颇有?些小?人嘴脸,只不过眼瞧着他背靠着摄政王这颗大树,旁人就算有?些不满也尽数忍了,如今见他沦落至此,自然人人都上来?踩一脚。
有?说刚开始就瞧出他心术不正的,也有?唾他攀高踩低忘恩负义的,还有?笑?他必是因果报应所以中毒不能人事的……如此坏事做绝还当众败露的蠢货,下场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席间?吃酒者有?主管刑狱的刑部侍郎,只道以这王顺良不打自招的行径,压根都不必再升堂问审,可直接发落。
私德败坏,毁污他人名誉,杀人灭口?,私闯民宅,威胁恫吓……
这接连几桩罪名下来?,依照澧朝律例,王顺良必然没了活路,不过就是斩立决,还是秋后问斩的区别罢了。
席上的话题不断,全?部是根据尤妲窈展开。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楚潇潇都尽数说给她听,又念及她睡了许久或是饿了,赶紧命人传膳上来?。
门外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毛韵娘在仆妇们的簇拥下踏入房中,她先是对尤妲窈关怀备至了一番,晓得她无恙后,这才取出一沓帖子,依次摊开在尤妲窈面前?,眸中的兴奋压抑不住,一脸喜气?,
“窈儿,今日真真是数喜临门。
一则,你舅父生辰。
二则,窈儿沉冤得雪。
三则,你们瞧这些帖子,全?都是想要求娶窈儿的人家!真真是老天有?眼,须知我昨儿还愁窈儿今后或没有?着落,哪知今日那些郎君们就个个都往前?凑了,真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第六十九章
真相大白后,席上的众宾客也在后知后觉中?,意识到了尤妲窈也到了该议亲的时候。
其实若单单只论家事,尤妲窈不过就是个七品小官家的庶女,可若是?添上她与忠毅候府之间的关系,那身价自然就水涨船高了,毕竟官场上,讲究的就是?个利益结合,她虽不是?忠毅候府的嫡女,可眼见忠毅候府如此维护她,哪怕是?当初在不知真相,她被千夫所?指时,仍愿意将她照拂进府内,单单论这份情?谊,就俨然将她当作了亲身女儿来对待。
且眼瞧这孩子就是个极其知分寸的孩子,否则楚文昌兄妹都不可能待她如此亲厚,这份表亲的情?谊,必然要?延续到下一代的,那若是?谁家娶了尤妲窈,也轮得上是与忠毅候府攀上了亲戚。
若是将那楚潇潇娶回来,还只怕她仗着母家权势,入门之?后托大拿乔,倒还不如娶尤妲窈,毕竟她既有作为宗妇的联姻价值,又有小官庶女好?拿捏的底子,算得上是?进可攻退可守,是?为自家儿郎娶妻的绝佳选择。
再说了,抛开那些势力的念头。
这孩子相貌绝佳,仪态万千,不卑不亢,临危不乱……啧啧啧,越是?细想?便越是?觉得满意。
席上的官家娘子们,都是?眼光毒辣,且行动力绝佳之?人,宴上就拉着毛韵娘打探她这外甥女的品性,眼见这做舅母的,对她这外甥女是?夸了又夸,心中?更是?有了底,还未等?到宴散,就命人去了取了拜帖来,接着各种赏花品茶的由头,邀尤妲窈上门……
虽不是?自家女儿,可毛韵娘实在有种欣慰至极,与有容焉的快感。
眼下,她将那些请帖一一摊开在榻前,几乎就要?摆到塌尾。
“你父亲到底是?个挂念你的,眼见你在园中?晕倒之?后,是?他将你抱回?厢房,又老泪纵横哭了一个多时辰,原是?在此处守着你,方才要?去国子监处理要?事才离开,这些请柬与拜帖我都给他看了,他倒也是?上心得很,全?都仔细看过,后来又说毕竟是?婚姻大事,总是?要?挑个你喜欢的才好?,待你醒了之?后再一起商议着做决断。”
“他悔不当初,只道以前是?自己瞎了眼,才给你定?下了于王顺良的婚约,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擦亮了眼睛好?好?挑选,也不求那郎子家世多高才学多好?,只要?是?个能真心实意待你的便好?。”
毛韵娘将这些交代完,又轻握了握她的指尖,
“此事关乎你毕生的幸福,若是?落在你那个不上算的嫡母手中?,只怕她要?将你当作待价而沽的货品,哪家聘金给的最?高,便直接将你舍给谁,你父亲心中?也清楚她是?个那样的德性,便让我为你操持。”
尤妲窈在榻上往前欠了千身,只哑着嗓子道,
“既如此,便只能劳驾舅母费心了。”
毛韵娘笑着摆摆手,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只要?你放心得过舅母便好?。”
世事变幻,忠毅候府现在瞧着是?花团锦簇,可万一那日落魄了呢?
免不了要?寻些关系近的血亲帮扶,所?以毛韵娘向来是?乐善好?施,广结善缘的。
且小女娘嫁了人就是?另一番境地,外甥女现在瞧着是?出身不高,可保不齐她嫁了个前程似锦的夫家,今后飞黄腾达了,指不定?还做了忠毅候府的靠山呢?总而言之?,一切都是?说不准的。
只是?毛韵娘倒也不敢托大,毕竟尤妲窈不是?自家女儿,此事是?关乎终身,若是?有个好?去处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嫁得不好?说不定?还会落了外甥女埋冤,所?以她终究只能从?侧面给些建议,也还是?要?尤妲窈自己拿主意才是?。
“我入京不久,对那些世家大族也还并不特别了解,只能从?后宅的贵妇圈中?旁敲侧击打探,在这些下了帖子的门户中?,抛却那些才学平平有心攀附的,有这么几家倒确可留意留意……”
“其一便是?陇西大族赵家的庶长子,赵琅。
此人你们听说过么?三甲探花,论相貌论才学论人品,都是?顶顶好?的,之?前听闻他家嫡母有意让他与母家结亲,不过好?似听闻赵琅并不情?愿,这婚事就耽搁了下来,方才席间那赵家主母寻到我,说那赵琅对你有意,只要?你点头,便可迎娶你为正室大妇……只是?我觉得,那赵琅名?声虽好?,可他赵家的门楣却不是?那么好?进的,你若嫁进去做这庶长儿媳,若没?有些手段恐日子不好?过,怕就怕齐大非偶……”
“说起这些高门大户……奇的是?宜春侯府夫人,方才也带着嫡长媳来送帖子。
论家世,这宜春侯府乃开国公爵,门第比那赵家还要?高出不少,且他家在朝中?向来谨小慎微,眼界也高,从?不轻易与官员结交,你若当真能嫁进去,可保一世富贵平安,我原想?着她是?给家中?哪个子侄费心相看,谁知那宜春侯府夫人竟说家中?的嫡次子喜欢上你了,想?要?聘你入门,话里话外还透露,只要?张嘴给个数,聘金想?要?多少便给多少……
这是?打量着让我们卖外甥女呢?啧,谁人不知宜春侯府嫡次子就是?个智商仅五岁的痴儿?你若嫁进去,那不就是?守活寡么?总不能日日跟着顽童玩儿泥巴吧?莫说我不同意,就连你舅父听了都摇头。”
“论起来,倒是?还有一个些微靠谱些的。
那便是?工部尚书邹清明,此人年岁比你大五岁,相貌端正,人品贵重,二十出头就已官居三品,想?来今后官至内阁不在话下,他是?自个儿到我面前来求娶的,道今日初次见你,便一见钟情?,想?要?聘你回?家主持中?馈……只是?唯有一点,他是?个鳏夫,先头那位夫人与他是?青梅竹马,后来不幸染了重病去世,膝下留了个女儿,之?后便一直没?有再娶,宅中?也无侍妾通房……”
毛韵娘如数家珍般,将这些郎君的底细一一道来,优点缺点全?都说清楚道明白,好?让尤妲窈心中?有数。
赵琅…萧勐…
听到这二人的名?字,尤妲窈实在是?有些微恍惚,之?前她都有向二人表露过婚嫁之?意,可却并不顺畅,萧勐是?因?为双亲反对,赵琅则是?因?为顾及她声名?不佳,现在这两家却骤然变了副面孔,不约而同都想?要?娶她为妻?向来人心就是?如此,雪中?不送碳,锦上要?添花,她身上的污名?洗刷干净之?后,美名?而至,连带着身价也番了番。
可是?之?前他们分明将她弃之?敝履啊?
又哪里能让她再甘心情?愿嫁过去呢?
现王顺良已然伏法,她也不再会为了权势,而以自己为饵。
终于可以从?这幅棋盘中?跳出来,按照自己的心意好?好?过日子了。
就算要?嫁人,也终归要?嫁个能与自己心意相通的男子才是?。
至于选谁?
尤妲窈默了默,然后抿唇,与毛韵娘轻声说道,
“舅母的话,窈儿都听明白了,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如让我将这些贴子收拢了,回?小花枝巷再细细查看?”
毛韵娘也担心她操之?过急,胡乱做下决定?,点头应到“自然应该是?如此”,然后又劝了劝让她就留在忠毅候府过夜,可尤妲窈还念着小花枝巷的事儿未了,只道自己身子已然无碍,忠毅候府的一干亲眷这才略略放心了些,又是?一番千叮咛万嘱咐,命好?几个侍卫将她护送回?了小花枝巷。
才踏入府,便立即往主院而去,廊下的精致的宫灯随风微微飘荡。
而那个男人似是?早就知道她回?来,屋门大开着,看窗外灯光闪烁的剪影,好?似正在提笔写字,尤妲窈闷声踏入房中?,一样就望见他果然长身而立站在书桌旁,英俊的面庞被烛光染上了层暖黄。
男人压根就未抬眼,手下奋笔疾书着,扬了扬剑眉,
“今日忠毅候府倒是?上演了场好?戏,我未到场,确是?可惜,
只是?表妹如今大仇得报,感受如何?”
这幅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愈发肯定?了尤妲窈心中?的猜想?。
她肃了肃,按照嬷嬷们的指导,行了个五体匍地的大礼,屏气凝神道,“臣女叩见皇上。”
李淮泽指尖的笔微微一顿,先是?道了句平身,又觉得想?来有些好?笑,那日坦白她不信,今日倒是?终于琢磨透了,只徐徐问道,
“这会子怎么一下开了窍?”
得到了确认,尤妲窈心中?悬着大石终于落下。
她抬眼望了望眼前之?人,只觉得虽说换了个身份,可或许是?这段时间二人太过亲密,并不觉得他非常陌生,只是?在敬畏胆怯中?,微微多了几分稀奇。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
之?前表哥就戏言过他是?皇上,就引得她几分狐疑,可今日引宾客去园中?的孔雀是?皇上赏赐的,且表哥好?似知道今日会发生些什么,特意嘱咐要?让她带着匕首防身……
又联想?起这间针插不穿水泼不进的宅子,以及表哥成谜的行踪,家中?根本没?有营收却富丽堂皇的装潢,奢靡至极的吃穿用度,经常出现在膳桌上难寻的山野奇珍……她早该想?明白的,什么患了心疾的表哥,不过都是?他用来遮掩身份的借口罢了。
可饶是?身份变换,也不能改变他帮助她颇多的事实。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无论他为何要?介入自己的人生,她都是?应该感谢他的。
尤妲窈敛了敛神,温声细语回?话道,
“之?前是?臣女有眼不识泰山,若有何怠慢无礼之?处,还请皇上见谅。”
李淮泽此时才搁下笔,抬眼朝她往来,许是?经历了一天的兵荒马乱,她肉眼瞧着好?似憔悴了些,单薄的身影随着跳跃的烛光微微晃动,如玉的面容染了层暖光,显得更加温存,很有些家常的味道。
他看得心尖微动,绕到书桌前,抿唇微笑了笑。
“怠慢无礼确是?有的,细数起来,你那些罪责都够掉八百遍脑袋……”
略略显摆了番天家威范后,又微微倾身朝前,凑到她身侧来,依旧如以往般戏谑眨了眨眼,
“可你我二人之?间若是?那般生分,倒显得朕没?有丝毫人气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