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琢心底微微一热,绷紧唇角没有作答。
从林曦雾房间离开后,顾无琢寻了僻静之所,取出?枚传音玉佩,缠绕绷布的长指轻点几?下,玉佩很快发出?荧荧光泽。
“少主?!”玉佩传来人声,满是震惊。
时梧闻的声音:“您,您可?安好?”
“嗯。”顾无琢简短地回应,“我暂时无碍,长老不必担心。”
时梧闻没有回应,在?第一声关心后,他?不再多话。
顾无琢的身?体状况,他?自己和时梧闻都很清楚,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且无力。
“时长老,如?若不嫌麻烦,请将我的玉笛送至苍陵仙府。”青年眉头轻蹙,隐在?光影处,倾世脱俗的面容上,神?色或明?或暗。
青竹笛和茫茫,都在?上一次他?回乾元门时,留在?宗门。他?的手持剑时会克制不住地发抖,也逐渐无法?连贯吹奏笛音。
彼时他?觉得,那两?样法?器,留在?身?边也无用。如?今,兴许能捡起吹笛的技艺。
顾无琢本想让时梧闻查一查林曦雾身?后的势力,待张口欲言时,却担心若是直言天?机,被背后之物察觉,会有不利于她的事发生。
他?咽下涌上喉头的担忧,换了件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我体内的乾坤针,可?有延缓发作的方法??”顾无琢问,“无需太久,让我撑到三月初三便可?。”
时梧闻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少主,我不日将亲自送茫茫与青竹笛至苍陵仙府,为您诊治。但恕我直言,乾坤针非寻常法?器,不可?能取出?。纵使尽力一试,也拖不得几?日。”
“而且即使往后拖延,针入心脉的情况也不会发生改变,痛苦程度比起发作时,只增不减。不止如?此,被压制的怪毒,仍然有发作的可?能。少主,你要考虑清楚。”
顾无琢默然无语,本就沾染病气的脸色又泛白几?分。他?抬手抵住心口,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根随时会捅穿心脉的长针逼出?。
不知想了些什么,释然般轻叹一声:“请长老,务必尽力而为。”
一字一顿,极其?笃定。
一月十一,游船彻底驶离明?盘江地界,进入东海。为林曦雾在?钱府的一来一去,彻底画上句号。
离开明?盘江的晚上,林曦雾做了个梦。
她又梦见那座富裕豪华的府邸,陷在?大火之中,火星在?焚烧中飞溅,发出?响亮的噼啪声。
府内,两?座尸体依偎在?一起,少女坐在?母亲膝上,闭目沉睡。像亲人久别重逢,彼此间有说不完的话。
她们倒在?法?阵中,生机与灵力被迅速抽离,身?体很快干瘪下去。一条小蛇盘在?女主人脚边,也没有动静,不知是分身?,还是来不及逃离的本体。
有人道袍明?黄,满头白发。
她穿过邪祟,跨过尸体,哼着歌谣走出?府门。山羊胡修士与犬妖簇拥着她,满脸堆笑。
眼前的画面戛然而止。
林曦雾置身?于一片虚无之中。
眼前漆黑,而后霍然大亮,她仿佛站在?川流不息的暗河中,脚下是尸骨与魂灵,头顶是光华照耀的人间。
林曦雾抬头,朝前看去。数步之遥的地方,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碧树。
绿树的外形很是古怪,分明?是长在?如?同阴曹地府的幽暗之地,却通体翠绿,处处透着生机。
它的树干笔直而粗壮,如?同一把巨大的绿伞,向上延展。树冠宽广,叶片翠绿而有光泽,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乌压压的、厚重的叶幕。
林曦雾此前看到的,有关钱府的画面,汇聚成光点,落在?成百上千的叶片其?中一片上,迅速敛去光泽,没入绿叶中。
叶片动了动,像是骤然失去养分,脱离枝条,缓缓落下。
她这才发现?,圣洁而不可?侵犯的巨树下,已然纷纷扬扬,洒下一片的落叶。
林曦雾心念一动,上前几?步,想要去捡起叶片研究。
那株树像是有魔力,永远保持不远不近、能让她看清全?身?的位置。她前进几?步,它就退几?步。
林曦雾只得驻足,不想着追上它。停下脚步时,她看见树顶,盛开着一朵花。
在?恍如?阴曹地府的绝境中,在?司掌一切的世界之树上,唯一娇嫩鲜活的花朵。
“你觉得那是什么?”有人在?她耳边询问。
林曦雾猛然回头,却不见任何身?影。幸好她已经习惯系统的存在?,突然多出?个透明?人,于她而言已是见怪不怪。
耳中的声音,她从未听到过。但结合她最?近骂过的人,和做过的事,来者何人呼之欲出?。
“天?道?”林曦雾试探。
无人承认,也无人否认,仿佛有群星照耀她身?,撒落一片柔和的光芒。
林曦雾得到默认,先熟练地道歉:“当初不是故意?骂您的,我只是觉得此世的一切,乃至世间生灵的遭遇很不公平。我人微言轻,改变不了多少,还请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这样的小辈计较。”
求饶结束,她回头重新?审视眼前的景象。
“我觉得……”既然被问起,就要好好答,“那是洛雲尘。”
只要属于洛雲尘的花盛放着,此世所有的一切,都是可?有可?无的绿叶与陪衬。
“你不是在?问我问题吗?”它说,“问我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到了声音,于是来回答。”
“那是地脉菩提,也即是地脉的意?识。最?初只是想要找轻松的方法?掌管世间万物,到后来气运之子选定,便无法?通过本身?意?志更改。你识海内的存在?,维护的便是它基于气运之子设计的运转。”
“气运之子为何是洛雲尘,有比他?品行更为高洁者存在?吧?”
“我亦不知。”
听起来,天?道与世界意?识一分为二,看管的方式完全?相反。天?道更像是监工,负责确认世界意?识在?忠实履行它的职责。
由于不知名的原因,世界意?识选定顾无琢,于是围绕这位修士,谱写了一大串属于他?的故事。
好气,越想越气。
林曦雾无声地吸气,压制怒气,说得小心翼翼,敬语不停往上堆:“我想请问……下面的那些落叶,又是什么?”
“是你做的。”天?道回答。
在?祂的引导下,林曦雾甚至能辨别,哪些是梧桐镇的镇民,哪些是林芷柔活下来后,搭救的本应死去的人。
“一片、两?片无碍,但脱离控制、落下的叶片太多,继续下去,迟早会失控。我来问你,有何解决的办法?。”
林曦雾站在?虚妄的长河上,微扬起俏脸,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牢牢地锁住树顶明?珠璀璨的鲜花。
“那个、抱歉,我不小心参与世界运转,给您添了麻烦。”她仍是先道歉,视线一错不错,“我可?以弥补的。”
四周寂寥无声,算作回应,等待林曦雾的下文。
林曦雾问:“我能不能,把花摘下来?”
抽取养分的鲜花,本来就不该存在?。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擅自爬到顶端,高高在?上地审视诸人的命运。
倒不如?大家全?部平等,从头开始。
“摘下最?顶端的花朵后,树会枯萎吗?或者说,世界可?会崩坏?”
“不会。”
“我没问题,我可?以。”她宛如?卸去千斤重担,意?欲争取。
像是有人弹奏琴音,空气震动片刻,须臾后恢复安静。林曦雾的意?识逐渐朦胧,再度沉入甜馨的梦境中。
她意?识接收的最?后一句话,是:“不妨先筑基,彻底融入此世后,再议。”
林曦雾:“——”
清冽的水流声传来,轻柔敲击船身?,晚风带着水的清新?和凉意?探入窗内,掀起帘子,飘到榻前,勾在?少女的乌发间。
林曦雾蝶翅般的长睫扇动,抖了数下,翻身?睁眼,她双目迷蒙,盯着头顶天?花许久,猛地坐起身?子。
梦境,以及疑似天?道的话语,在?脑海中盘旋。
【系统,系统!】
林曦雾喊了好几?声,才隐约听见识海深处传来含糊不清的回应。
【宿主你还好吗?刚刚我被强制隔离,一直联系不上你。】系统的机械音上蹿下跳,竟然有一丝颤抖的意?味。
【到底发生什么事?你是我的第一任宿主,我不希望你出?事啊——】
后面凄凄惨惨,挂了一个颜表情。
林曦雾翻身?而起,走到房间的书案前。她找出?纸笔,以最?快的速度,画下梦中被称作地脉菩提的植物。
【你认识这个东西吗?】林曦雾询问系统。
系统终于拨开层层的阻碍,透过林曦雾的眼睛,看到她画下的图案:【嘶——】
【宿主、这东西,不对,稍等……】
它说到一半,忽然卡壳,像是收到通知,匆忙静默离开。
过了会儿,它飘了回来:【宿主,您刚刚,是落入天?道的虚实之境了吗?】
所谓虚实之境,是天?道为了配合系统,稳固世界意?识,专门向合法?穿越者提供的缓冲地段。天?道对系统而言,是极高层次的存在?,它只会在?完成任务之后,随宿主一同进入虚实之境。
它的宿主可?真是不得了,居然独自一人被拉到异空间。
【主系统告诉我,说天?道让我等越过世界意?识,单独与你接洽。你该不会是因为说了太多机密,被祂重点关照了吧?】
林曦雾洗净毛笔,蘸取红色颜料,在?菩提的顶端画了个圈。
【我问你,它说摘花之后,世界不会崩溃。是不是取缔洛雲尘气运之子的身?份,重新?调整世界运转,我的家人就安全?了?】
【哪有那么简单。】它发出?细弱的声音,【宿主的到来,确实改变不少剧情发展,但不足以撼动巨树。天?道虽然向你展示了地脉树,却没有一定要让你改变气运之子,也说明?祂深知此事并不轻松。】
【对。】林曦雾气鼓鼓地点头,【祂嫌我太弱,让我先进入筑基期,再来和祂谈条件。没关系,你和顾无琢都说我资质不错,我肯定能很快筑基。】
【宿主,您难道是因为顾无琢,想要更改任务?】识海中,传来系统细弱的询问声。
林曦雾把画纸收起,转脸看向窗外,与漆黑一片的夜空对视。她不知想到什么,漆黑如?墨的双瞳微微一亮。
她回答:【不全?是。】
【系统,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啊?我又走到什么误区了吗?】系统发懵。
上一次,林曦雾就是这个口吻,彻底否决系统斩杀顾无琢的提案。
林曦雾道:【我们任务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杀……】杀了顾无琢,不是吗?
林曦雾就知道系统脑子不太好,连忙打?断:【是保证洛雲尘那厮的存活,不是吗?】
少女安静地坐在?木椅上,游船是修士法?器,并不会因海浪颠簸。所有的轻动、摇晃,都是为了舒适感特意?调节的。
林曦雾道:【他?现?在?不会被顾无琢杀死了。】
【?】系统茫然,【宿主是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林曦雾轻咬嘴唇。
她没法?冷静地与系统说自己的猜测。
自从相遇后,顾无琢唯一一次提到洛雲尘,是因为她摘了手镯,让他?想起不好的回忆。等林曦雾拐弯抹角,把她来这儿的原因一说,顾无琢便再没有提过那个名字。
为了给她报仇,血洗玄机宗,杀洛雲尘什么的,完全?说不出?口。林曦雾甚至觉得,连顾无琢在?推演中的死亡,都说不定与她有关。
【既然他?不会对你们的气运之子产生危险,也就不会影响此世发展,不是么?所以,顾无琢死或不死,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对了,顾无琢的死期有更改吗?】推断到这一步,林曦雾灵光一现?,想到另一件事。
既然顾无琢身?上的毒已经解除,且没有生事、杀人的打?算,理应不会再出?事才对。
林芷柔、钱洛清两?个原定世界线必死的角色,能因为她的介入存活下来,顾无琢应当也能改变命轨。
系统半天?没回过神?:【等?什么?宿主您的思路太过跳跃,我跟不上啊!】
至于林曦雾的问题,它查都不用查,直接给出?回复:【顾无琢死期不变,依然是二月十二。】
为什么?
少女长眉轻蹙,眉宇间不由自主地流露关心与不安:【为什么?】
是因为他?已经招惹上仇敌,将在?那一日上门报仇,还是别的原因?
良久,没听到系统答复,林曦雾终究没忍住,起身?往外走:【我去找他?,问问他?日后的计划。】
顾无琢身?上有伤,但远不曾到油尽灯枯的地步,肯定是未来发生什么,成为他?的死劫。如?果能提前知晓,肯定能拦下。
水声伴随着夜色,像是一首低沉而悠扬的乐曲,时而轻柔如?丝,时而又清脆如?铃。
林曦雾开门时,夜风伴着海腥味扑来,令她的心情更为愉悦。她迎着水声,往相隔一间的厢房走去。
顾无琢曾和她说,如?果林曦雾有事,可?以随时来寻他?,他?会很高兴。
他?说,十二日,他?要去寻一位朋友。林曦雾生怕第二天?早起再去,只能扑空,哪怕如?今天?色已晚,也赶着时间寻人。
走到房间门口,抬手叩门:“顾无琢,我有话要和你说。”
无人应答,林曦雾静候片刻,疑惑地歪歪脑袋。
“顾无琢?”她略略扬声。
难不成已经离开了?
【系统,给我顾无琢的定位。】林曦雾心中生疑,朝系统道。
系统又是一副拖延症晚期的模样,好半晌,才打?出?一个红点。青年并未离船,位置仍在?舱内。
睡着了吗?
冬夜的柔风中,林曦雾终于冷静下来。
顾无琢和她说过,自己总是睡不好。他?要是好容易能休息会儿,自己这样贸然打?扰,实在?不该。
心里挂念的事虽然重要,却也不一定现?在?就要出?结果。今晚干脆不睡了,等明?日他?醒来时,再出?门拦他?。
林曦雾打?定主意?,让系统维持定位视角不变,轻手轻脚转身?离开。她刚回到房间,连门都没来得及关,识海内的红点忽然移动,极慢地往外挪。
没睡……
少女蹙起长眉,转身?大踏步迈开腿,重新?回到房间门口,二度敲门。
房门依旧闭合,无声无息。
林曦雾心中拢上层不祥的预感,她握住把手,想自己开门。
推不开,门上了锁。
顾无琢从来没有锁过门,每次林曦雾来寻他?,都是礼节性地叩门后,他?立刻会出?来迎接他?。他?会把门紧紧闭合,必然是出?了事,不想让她知道。
“顾无琢?”
“你醒着对吧?为什么不理我?是出?事了吗?”她问,声音不知不觉间,已染上焦急,“你要是在?忙,回我一声,我明?日再来找你。”
顾无琢无法?回应她。
他?单手抵住屋门,长指覆在?灵锁上,用力扣住,确保门锁牢牢闭合,不会出?现?意?外。
身?形猛地晃了晃,险些摔倒在?地。
手紧紧攥住胸口,指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伴随时间推移,主针距离心脉越来越近,针端几?乎戳在?脆弱的红心处,每一次搏动,都与他?的心跳同步,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银针入心脉带来的剧痛如?万蚁蚀骨,因剧痛低下身?子。他?没有力气,使不出?灵力,只能声音极小地喘息,不让门外人发现?异样。
顾无琢自然期盼,林曦雾能主动来寻他?,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多少次。
但今日,不行。
乾坤针刺入心脉的感觉,是?一点点加剧的,让人无法完全适应。
最初可以咬牙坚持,不耽误正?事,之后必须提前寻到隐蔽的位置,以防自己?昏厥,再之后,连睡过去都成奢望。
第三十五次,提前发作?了。
在距离十二日还差数个时辰时,在他还没来得及离开游船前,钻心?的疼痛已传遍全身。
手在不停发抖,连抬起来都困难。神?识涣散,早就分不清他所在何方。
每一次心?跳,都在提醒他还活着,还要遭受折磨。
浑浑噩噩间,有敲门声传来,心?口又是?一痛,让他稍稍清醒。
阿…雾……
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顾无琢不敢出声,他咬紧嘴唇,绯红染上白齿,生?生?忍住粗重的呼吸。
全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换成江水,寒冷刺骨,他一动没敢动,强迫自己?再度放出神?识,观察林曦雾的动向?。
眼前漆黑,意?识模糊,摇曳不定。等到林曦雾离开,他掏出灵锁,把?门锁上。摸索着完成动作?,缩在门后,痛得直打哆嗦。
不能被看见。
这副模样?一旦被看见,必然要被追问发生?何事。
林曦雾二度折返,拼命拍门时,顾无琢刚动作?极慢递锁上门,再无力气去回应。
至少门被锁上,安全了。
不用担心?被她看到,明日,随便编个?理?由,混过去好了……
顾无琢闭上眼,努力集中精神?,支离破碎地抵御潮水般的痛苦。
耳边传来细微的动静,并非从门那边,而是?窗户。
他没有锁窗。
顾无琢的心?跳漏了一拍,在窗门开启时,咬紧牙关,松开攥住衣襟的手。
他听到一声清脆的崩裂声。
一寸一寸把?身子?挺直,拼尽全力,整理?一番衣装。
林曦雾“砰”一下,把?窗户推开。
她原本计划一脚踹开门,想到顾无琢在附近,害怕伤到他,犹犹豫豫没动。徘徊几圈,注意?到闭合的窗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剑捅开插销,钻了进去。
顾无琢房间的装饰,与林曦雾的不一样?,极为简素,像是?清冷苦修的问道士的居所。
房间内灯光昏暗,辨不清各处细节,仙姿玉貌的青年扶着房间内的木桌,安静地站立。似是?听到她翻窗入内的动静,微微抬头,朝窗户的方向?望去。
他站得很直,如同永不倾颓的玉山,堆雪般的发丝半散在肩头,另一只手垂落在身侧,一动不动宛如塑像。
林曦雾小心?翼翼:“顾无琢?”
“……阿雾来了。”他的话语带着笑意?,声音低哑至极,说得很慢,“这么晚了,莫不是?有事找我,我听着。”
“你怎么了?”林曦雾没有被他骗过去,“为何锁门?”
“没事。”顾无琢摇头,“一时心?血来潮……”
他的话没有说下去,少女已经三两步奔向?他,探手将他扶住。
“到底发生?了什么?”林曦雾急切地询问。
在识海中系统开始装死的那一刻,林曦雾就明白,顾无琢一定是?出事了。
系统不信顾无琢放弃杀死洛雲尘,害怕林曦雾心?慈手软,时常会隐瞒一些事。林曦雾初时感到别扭,到后面,竟能熟练地从系统的装死程度,判断事情?的严重性。
这一次,她的识海安静得可怕。
她走到顾无琢近前,给了他借力的支撑,抬眸观察他的模样?。
他垂着眉眼,寻找她的方向?,失神?双目内仿佛藏有断壁残垣。好容易筑起的心?墙,正?在一点点坍塌,分崩离析。
他面色平静,脸上甚至含有微笑。
毫无血色的双唇动了动:“为何,每一次,都瞒不过你?”
顾无琢的话语清晰,试图将艰难尽数遮掩过去。只是?脸色极其苍白,几乎称得上惨白,与雪色长发混在一起,更显触目惊心?。
林曦雾原本害怕弄疼他的伤处,一看现在的状态,当下什么都不顾,扶住他劲窄的腰肢,生?怕他摔倒在地上。
顾无琢深深吸了口气,想借力开口,心?脏却在此时猛跳一下。伴着冰凉尖锐的刺痛传来,他终是?没能扛过去,猝然弯下腰。
“顾无琢!!”毫不掩饰的担心?,彻底击碎他脆弱不堪的外壳。
海风呼啸而过,游船自带结界亮起,挡住尖锐的喊声,只余缕缕微风在船舷飘荡。
昏暗烛光下,顾无琢靠在少女的肩上,浑身发抖,吃力地呼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要开口,便是?低弱的呻|吟。
林曦雾慌忙撑住他,才没让身边人直接倒下。
林曦雾知道顾无琢能忍疼,他即使内里被打得粉碎,表面也必然是?风平浪静。能让他面露痛苦,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他得有多难受。
具体发生?了什么,林曦雾全无所知。识海内的系统无声无息,顾无琢也说不出话。她慌张地掏出帕巾,擦拭他额上、脸上渗出的冷汗。
帕巾转瞬湿透,林曦雾想也没想扔在地上,又换了一条。
“我扶你去床上躺着。”她道。
顾无琢还想逞强:“不必……”
他的嘴巴被捂住:“你再这样?,我上手了。”
林曦雾的耐心?快速下降,下定决心?,如若顾无琢还想和?她僵持,她不介意?再一次把?他抱起来,往床上丢。
他被她堵住嘴,终于住口。他努力想挺直腰背,甫一动弹,便折下身,手握成拳抵在前胸处,小幅度地发抖。
林曦雾和?顾无琢离得几近,能听到他极力克制,依然控制不住发出的喘息。
【系统,我不问你原因,我就问你,有没有缓解的方式。你敢骗我,我提刀就上玄机宗。】她强硬地把?顾无琢按到床上,命令他乖乖躺下,在识海中和?装死的系统交涉。
在她的不停催促下,识海中冒出一张朴实无华的药方。系统给的药,一直是?物美?价廉,几样?并不算太贵重的灵植凑在一起,就能拥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效果。
林曦雾快速把?她现有的药材,和?顾无琢储物囊中的药物回忆一遍,发现刚好对得上,松了口气。
“你先躺着,我去煎药。”她扶他躺下,简短交代一句,解下顾无琢腰间的储物囊,快速起身。
人还没走一步,手腕被抓住。
也不知是?疼得找不准位置,还是?害怕弄痛她,顾无琢的手落在金镯上,死死攥住,却不去触碰她的肌肤。
“阿雾……”昏暗的一豆烛光下,青年抬起朦胧的眼,似是?有些神?志不清,“……别、走。”
他的面色惨如金纸,额角薄汗濡湿鬓发,有些水意?的瞳孔转向?她,仿佛碎了汪星子?。
她若不来也就罢了,来而复去,岂不是?故意?作?践他。
“放开我。”林曦雾不敢用力,很轻很轻地甩手,“你这副模样?,太吓人了,我担心?你。”
顾无琢缓缓摇头:“不碍事,是?旧疾。偶尔会发作?,没事的。待明日、十三日就好了……”
怎么又是?旧疾!
而且还要生?熬一天一夜?!
林曦雾觉得自己?眼睛有些酸:“你现在哪里像没事的模样?,你说是?旧疾,时梧闻没给你开方子?吗?”
“伤势繁琐,无法缓解。”他阖上眼。
“是?时梧闻医术不济,才不是?无法缓解。”林曦雾反驳,“我说有办法就是?有办法,不会骗你。”
林曦雾又一次想起他的死期,是?二月十二,他二十二岁的生?辰。
原本觉得,既然顾无琢已经痊愈,能面不改色大杀四方,必然是?在那日遭遇什么事,导致身死。
但如果不是?呢?
他身上有那么多伤,明明暗暗,有她知道的,有她不知道的。说不定根本没有死劫,而是?顾无琢到了极限,注定在那日身死道消。
“松手。”她做过保证,不会再取下金镯,只能覆手上前,意?图将他的手指掰开。
分明疼得不行,力气却大得吓人。
“我可以不走,但船上就我们两人,你也没和?我说过你会旧疾复发。我不走,谁给你煎药。”林曦雾心?中泛酸,脸上撑出笑容,反身戳了戳他的额头。
“你这副模样?,我看着也难受啊……”
他这副模样?,她实在是?不忍心?看。
可别和?她说爱能止痛,言情?剧的套路,她是?不信的。
顾无琢张了张嘴,眉目更温软数分。
他清楚地听见,阿雾说心?疼自己?。
心?中盈满暖泉般的柔软,胸腔针扎的刺痛仿佛尽数褪去,换作?麻酥酥的酸甜。他的身上满是?沉寂和?麻木,却固执抬手,叠在林曦雾手背上。
“没事的,你陪着我,我不疼。”
他慢慢说话,低声咳嗽。
说到一半,见林曦雾脸色一沉,显然不满意?他的说辞。
“……让灵偶来做。”顾无琢手移开,点了点放在床边的储物囊,给出合理?的建议。
灵偶藏在特制木匣中,林曦雾打不开。顾无琢挤出一点灵力,强撑着解开储物囊,调出一具灵偶,险些力竭摔回榻上。
林曦雾及时托了他一把?,将他轻柔放回软枕上,免去多余的苦楚。
她拗不过顾无琢,只能把?药方和?药材通通交给灵偶,让它快去快回。
目送灵偶离开,林曦雾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顾无琢一眼,搬了个?板凳坐下。
昏暗的目光下,青年脸上的阴影时隐时现。他半躺在榻上,脸上掺杂脆弱与坚韧,犹如朵被风吹雨打后依然坚|挺的小白花,惹人怜惜。
发现林曦雾没走,他虚弱地笑笑,微侧过身,想离她再近些。
林曦雾瞪到一半,心?先软了下来,叹息着给他理?了理?鬓角散乱的白发。
顾无琢沉默半晌后,突然道:“阿雾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他还记得林曦雾不速而至,生?怕她遇到难题。
若是?请教问题还罢了,若是?遇上敌人,或是?被谁冒犯,他这副模样?,应当很难帮上忙。
“先不说这些。”换林曦雾紧紧握住他的手,“你到底……你的身体,现在如何?”
“不太好……”顾无琢于黑暗中,吃力地笑了笑。
没有隐瞒的必要,让她一直误会自己?体态康健,反而会增添无用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