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围着一块格子?围巾,虽然?围巾已经破旧,可能?还脏了,所以暗旧了,叶应澜还是?一眼就认出那是?她给?余嘉鸿准备的那块围巾。
“三妹。”余嘉鸿低头叫她。
“叔叔,向好。”小姑娘用国语说。
余嘉鸿恍然?:“对,向好,向好。我们去找宝如姐姐?”
小姑娘点头,立马奔跑起来?,到了另外一个房间门口,要推门,嬷嬷跟过去,敲门。
这回是?一个穿着棉旗袍,留着童花头的大眼睛小姑娘,向好仰头,说了两句,小姑娘牵着向好的手快跑过来?,到余嘉鸿面前:“哥哥。”
余嘉鸿伸手摸她的头发,看向叶应澜:“宝如,这是?我太太,你们叫她‘嫂嫂’。”
宝如拉着向好说了两句,两个孩子?仰头叫:“嫂嫂。”
“宝如、向好,你们好!”叶应澜说。
余嘉鸿弯腰抱起向好,一起去孤儿院办公室。
坐定之后,余嘉鸿跟孩子?们说:“你们上次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再来?看你们吗?刚好你们嫂嫂过来?,我和她商量,想带你们回家,我们家在南洋,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有我们的阿公嫲嫲,也就是?爷爷奶奶,还有爸爸妈妈,和弟弟妹妹们,我们是?一个大家族,你们会成为我们家的成员,好不好?”
原以为是?很好的一件事,宝如沉默了,慢慢地?这双大眼睛蓄满了泪水:“我不想离开爸爸妈妈,我走了,就没人给?他们上坟了。他们只生了我。”
叶应澜想起了自己,妈妈不愿和叶永昌合葬,她说要葬在叶家宁波的祖坟,所以棺材没有运去南洋。
这么多年自己也没有回来?过,现在到了上海,她也去不了宁波。
但?是?她想起妈妈临走前的话:“应澜,跟着爷爷奶奶,好好在南洋生活,你过得好,妈妈才能?安心?。”
她拿出手帕给?宝如擦掉眼泪:“宝如,嫂嫂八岁没了妈妈,我妈妈临走前,只希望我过得好,希望我能?开开心?心?地?活着,能?长大。我想你的爸爸妈妈也是?一样的,在战争时期,活下去都很难,去南洋,余家是?大家族能?庇佑你长大,等长大了,回来?给?爸爸妈妈上坟,告诉她,你很好。爸爸妈妈在地?下也会开心?的。”
手帕擦不完宝如的眼泪,嬷嬷过来?抱着她:“宝如,你爸爸妈妈是?最最善良的人,他们都去了天堂,他们在天上,他们最担心?的是?你,如果你幸福,他们在天堂里也会很幸福。”
宝如看着他们,轻轻地?点头。
夫妻俩给?两个孩子?办了手续,余嘉鸿牵着向好,叶应澜牵着宝如,一起出了孤儿院,余嘉鸿问秦先生:“我们想跟静慧师傅道?一声?别。”
“我知道?静慧师傅在哪里?”
眼睛红肿没退的宝如,拉着他们去找静慧师傅。
叶应澜看着房子?门口挂的牌子?“残老院”,秦先生说:“这里收容了孤苦无依的残废长者,普通难民每日粮食六两,这里的长者每日是?两粥一饭,比普通难民还好一些。”
“静慧师傅!”宝如叫。
一个正?在打扫的师傅转头过来?,看见他们,余嘉鸿走过去,把?叶应澜介绍给?她说了,他们夫妇俩来?带两个孩子?回南洋,静慧师傅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她低头跟宝如说:“宝如,去了南洋要乖,要带着向好孝敬长辈,要知道?感恩。”
宝如点头:“我知道?。”
宝如说着眼泪又落了出来?。
叶应澜看着孩子?,时间会最好的疗伤药,自己当年也曾经,一步一回头,被爷爷奶奶牵着手,踏上去南洋的路。
给两个孩子办理好了手续,夫妻俩带着孩子上了车。
上一次向好坐车子的时候,发着高烧抽搐着,压根没记忆。
这次她坐上车子,扒拉着车窗往外看,一切都那么新奇,宝如?话多,见识也广,叽叽喳喳跟向好说,倒也不用叶应澜过多去管两个孩子。
“卖报、卖报!鸿安叶永昌给宇明毛纺唐海生戴绿帽十七年,唐海生把?野种当亲子养。”
“卖报、卖报,安和机器傅向夕被炸死。”
“日本政府发表声明:《今后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
“国民政府发表《维护领土主权及行政完整的声明》”
叶应澜让余嘉鸿停了车,买了一份报纸,租界的报纸,措辞比南洋的华文报纸软多了,头版头条,刊登了日本政府发表的这个声明,声明里称:“在攻陷南京后,帝国政府为了仍然给中国国民政府以最后重?新考虑的机会,一直等到现在。然而,国民政府不了解帝国的真意,竟然策动抗战,内则不察人民涂炭之苦,外则不顾整个东亚和平,因此?,帝国政府今后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而期望真能与帝国合作?的中国新政权的建立与发展,并将与此?新政权调整两国邦交,协助建设复兴的新中国。”
后面跟的是日本外务省说日本与国民政府断绝外交关系。
叶应澜跟余嘉鸿简述了报纸上的内容,说:“简单来说就是我打你,我杀你,是为你好,你反抗,是你不顾百姓死活,不要和平。无?耻到了极点?。重?庆那里也发了声明,说中国政府于任何情形之下,必竭尽全力维护中国领土主权于行政之完整,任何恢复和平的方法?,如?不以此?原则为基础,决非中国所能忍受。”
“日本人会江浙这里扶持傀儡政权,上海这里越发群魔乱舞了。”余嘉鸿说。
翻到后面一大块版面写鸿安少东叶永昌的风流韵事?。
叶应澜粗略地浏览了,这些报纸的记者是真能干,把?她爸妈的关系,还?有和裘云凤的关系全都挖了出来。
她知道她亲爹脸皮厚到三尺三,不仅不会在意,还?可能洋洋自?得。
到了酒店,余嘉鸿停了车,把?向好给抱了下来:“我们进酒店,准备准备,一起回家喽!”
宝如?牵着向好往里走,向好第一次见旋转门,走进去了,转了一圈两个孩子又出来了。
出来了,向好又拉着宝如?往里走,还?要转圈圈,这次后面有客人,余嘉鸿不想妨碍客人,走过?去把?孩子带进了酒店大堂。
向好还?要去旋转门,被叶应澜拉住:“这里不好玩,我们去吃饭,吃饭的地方有哈哈镜。”
向好不知道什么是哈哈镜,宝如?知道,问:“是跟大世界一样的哈哈镜吗?”
“是啊!”叶应澜说。
鸿安每一家酒店和百货公司,都设有一个孩童活动的区域,里面有保姆,可以暂时?将孩子寄在那里,让顾客可以安心购物或者吃饭。
宝如?跟向好说哈哈镜,向好听得一脸向往。
酒店的人见到他们进来,跑过?来,拿了几?封电报给他们。
大部分都是余嘉鸿的,一封是给叶应澜的,叶应澜拆开电报,她一大早给爷爷拍电报,爷爷说亲自?来跟唐家人赔罪,让他们先去唐家请唐大老爷做中间人,到时?候爷爷在鸿安摆酒,让叶永昌跟唐海生认错。
爷爷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处理儿子的荒唐事?。
“行,先吃过?饭,等下我去唐家走一趟?”
“好。”
夫妻俩知道两个孩子都想去看哈哈镜,先带孩子去孩童活动区域。
这里的哈哈镜没大世界那么多,只有三面,除了哈哈镜,还?有滑滑梯和跷跷板,这些足够让向好走不动路了。
让她们俩都玩了一圈,余嘉鸿说:“好了,我们先去吃饭了,吃过?饭再来玩,好不好?”
宝如?拉着向好的手:“向好,我们要听话哦!”
宝如?这么一说,向好立刻拉着她的手,跟着一起过?来。
向好点?头,跟着一起过?来。
余嘉鸿走进餐厅就被人叫住,这位是最近认识的一位做罐头食品的老板和另外一个不认识的人,这位老板说:“余先生吃饭,一起?”
“不了,我带家人吃饭。”余嘉鸿拒绝。
“兴许我是交浅言深了,听闻余先生与乔老板交好,不知道能否帮我把?内迁的罐头厂的从武汉运到重?庆?”这位胡老板不走,继续拦住他。
听闻是内迁的罐头厂,两个孩子,尤其是向好跟人接触不多,还?要适应,余嘉鸿转头跟叶应澜说:“应澜,你带宝如?和向好吃。”
余嘉鸿与两位老板找了个位子坐下细聊。
叶应澜带着孩子们吃饭,如?今上海物资紧张,不招待客人的情况下,还?是吃得简单点?,叶应澜要了三碗菜肉馄饨。
这么简单的食物,向好和宝如?都吃得特别香,两个孩子吃完,向好把?眼睛落在门口?,叶应澜知道她又想去看哈哈镜了,余嘉鸿大约一直注意他们这里,他走过?来说:“应澜,你带孩子们去玩。我等下来找你们。”
“好。”
叶应澜带着孩子们去玩,这是在室内,酒店里都有暖气片,向好还?小?,蹦蹦跳跳一会儿就出汗了,叶应澜走过?去,要帮她解开围巾。
向好抱住围巾摇头,宝如?说:“谁也不能拿走这条围巾。”
“是吧?”叶应澜听余嘉鸿说过?,他跟向好的缘分,就在他送了孩子这条围巾。
叶应澜也就不强求了,随便她了,叶应澜坐边上看两个孩子玩闹。
玩了一会儿,宝如?走了过?来:“嫂嫂,我要上厕所。”
叶应澜指了个方向:“就在那里,我看着妹妹,你自?己去?”
“好。”
向好弯腰看哈哈镜,叶应澜站在她身后,和她一起比划,小?丫头笑得咯咯响。
“你还?说你不是小?偷?”一个尖利而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不是小?偷。”这个是宝如?的声音。
叶应澜牵着向好的手,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卫生间门口?,叶应涟伸出手指,戳进宝如?穿的棉旗袍上的一个小?洞里,撕拉一下,原本就破了一个手指大小?的洞,被撕开了巴掌大,露出了里面灰扑扑的旧棉絮。
庄宝如?捂住被扯破的旗袍:“你干什么?”
叶应澜看见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叶应涟虎着一张脸:“你看看你自?己,像是我们酒店的客人吗?我们酒店的客人有你这样的吗?”
向好甩开了叶应澜的手,跑得飞快,冲过?去撞叶应涟,叶应涟后退一步:“小?偷还?有帮手啊?你们怎么混进来的?”
“她们的帮手是我,我带进来的。”叶应澜走过?去。
庄宝如?看见叶应澜飞奔过?来牵住叶应澜的手。
叶应涟见到叶应澜如?同见了鬼:“大姐?”
向好也过?来抱在了叶应澜的腿上,叶应澜的手搭在庄宝如?被撕开口?子的肩上:“应涟,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为什么要污蔑人?”
这时?应涟的妈,叶永昌的三姨太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应澜,这两个孩子是你带进来的?”
“这跟谁带进来的有关?所谓捉贼捉赃,在毫无?根据的情况下可以说人是小?偷?可以撕坏别人的衣服?”叶应澜问三姨太。
“应澜,你一直在星洲,星洲又不打仗,很太平,上海很乱的。应涟看见这两个孩子穿得破……不像样子,现在上海总有小?瘪三在街上偷鸡摸狗,她看见了,就生了个心,毕竟是自?家的酒店。要是客人丢了东西,那鸿安的名声就毁了。”三姨太往其他方向引,
“我们才不是小?偷。我是好人家的孩子,我爸爸妈妈被炸死了,我家被炸没了,但是我再穷也不会偷东西。”庄宝如?说。
三姨太笑着从包里拿出钱来,要递给宝如?:“知道了,你去买两件衣服,赔给你了。”
宝如?摇头:“我不要,我这件衣服不值钱。爸爸妈妈说,做错了,那就承认错误,冒犯了别人,就该给别人道歉。这个姐姐应该跟我道歉。”
这孩子!叶应澜揽住她:“宝如?说得对。”
她抬头:“应涟,宝如?是个心胸宽广的孩子,跟宝如?道个歉,就行了。”
“大姐,你让我给她道歉?你让我给一个小?叫花子道歉?”叶应涟眼泪涌了出来,转身就跑。
三姨太见女儿跑了,连忙追上去:“应涟……”
庄宝如?看着母女俩消失的方向,她仰头:“嫂嫂,我是不是错了?”
“没有,你说得对。”叶应澜把?庄宝如?搂紧了,应该是自?己错了,她太把?血缘当回事?了,原本还?想三姨跟她爸闹到这种地步,她应该愿意去美国了,等爷爷来了,让爷爷跟她们母女说,现在看来没必要了。
余嘉鸿找过?来:“应澜,你们怎么在这里?”
宝如?到他身边:“哥哥,刚才一个叫嫂嫂‘大姐’的姐姐,说我是小?偷,还?故意拉坏了我的衣服……”
余嘉鸿听宝如?说完,看着破了大洞的棉旗袍说:“我们去买衣服。”
第124章
原本夫妻俩打算吃过饭带孩子去隔壁百货商店买衣服,现在宝如的衣服被撕破了,小姑娘怎么可?能穿着破了一个大洞的衣服去?
叶应澜让百货公司送了衣服过来,放在客厅挑选。
孩子外头的衣服补丁还少些,宝如脱了棉旗袍,里面就?补了又补的土布衫。
叶应澜给她拿了从里到外全新的,让她进里间换上。
余嘉鸿跟叶应澜说那个胡老板的事。胡老板家内迁的一家食品厂现在设备全?部滞留在武汉,现在看?来武汉都不保要往重庆搬。
余嘉鸿跟他建议,现在水路从?武汉到重庆只怕是排到年底都很难,而且根据现在的情况,到了昆明?往重庆运,现在重庆去了太?多东西,重庆也特别?混乱,别?看?重庆给了什么税收优惠,晚投产一天,不都是损失,从?武汉走西安,可?能更?近一点,而且重庆成了临时都城,只怕也会成为日本人?的重点目标。
“西安会安全?些?”
叶应澜拉过向好,要给她换衣服,向好抱住她那条脏了的围巾,不肯撒手。
“安全?很多,不过重庆那里有顾虑,毕竟西安离延安近了。”
“不是合作了吗?”叶应澜问。
“所以?我才建议他们去西安。重庆一下子也容纳不了。”
叶应澜蹲下跟向好说:“向好,这条围巾脏了,嫂嫂和向好一起去洗,洗干净了向好再戴,好不好?”
向好点头。
叶应澜带着她进卫生间,和她一起放水,把?围巾浸泡了,打上香皂,让向好的小手搓洗,她再帮着一起搓洗,洗干净了。再拿了衣架,把?围巾挂上。
叶应澜带向好到暖气片边上,让她的小手捂在暖气片上:“这里很暖和,我们等下回?来,围巾就?能干大半了。”
宝如走出来,小丫头换上了锦缎面羊皮毛里的旗袍,本身生得白净,原本富家千金的味道出来了,她问:“好看?吗?”
“宝如真漂亮。”
听见敲门声,叶应澜以?为百货公司的人?来收衣服了,边走边说:“我还没挑好衣服呢!怎么就?来了?”
打开门她见到了的是叶永昌。
叶永昌问:“你爷爷要来?”
“你惹出的烂事,爷爷过来给你擦屁股。”叶应澜放了叶永昌进来。
叶永昌进来坐下,表情很闲适:“多此一举。刚刚唐海生的亲家宗老板还来请我吃饭,上海这个地界,只讲钞票,不认人?。你给你爷爷发电报,他身体不好,真没必要跑这么远的路过来。”
正?在泡茶的余嘉鸿突然转头看?向自?己的岳父:“你跟宗寄荟吃饭了?他是上海市民协会的发起人?之一,您不知道?”
叶永昌点头:“我知道啊!他也跟我提了让我加入市民协会,让鸿安参与难民救助和上海稳定,另外南京在筹建新政府,他们希望我们能与新政府合作。”
“这个新政府是日本扶持的傀儡政权!”余嘉鸿提高了声音,厉声对叶永昌说。
“我跟他说了,我们家在南洋,参加上海市民协会算个屁。”叶永昌振振有词。
“爸,你不要跟这些汉奸接触。”叶应澜真的着急了,书里叶永昌在星洲沦陷后,投敌的。
叶永昌站起来看?着小夫妻俩:“但是,在商言商,上海鸿安本来就?是咱们叶家最大的百货公司,上海鸿安上个月销售额翻倍,现在你去看?看?,那些太?太?小姐买东西像不要钱的。成堆成堆的东西往汽车上搬,现在上海鸿安一家已经抵了南洋三家百货公司的总额。现在租界四周都被日本人?包围了。咱们保持中立不行?吗?日本人?在虹口召集了一大堆的地痞流氓,他们要找你麻烦是分分钟的事。”
“爷爷情愿转让上海这家百货公司,也不会在这件事上退让。”
“行?了,行?了!那就?当?我没说,这事就?这么过了,我去抽烟了。”叶永昌转身走了出去。
叶老太?爷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上海,叶应澜和余嘉鸿去码头接他。
老太?爷走出来,没见儿子,问叶应澜:“你爸呢?他不知道我今天要来?”
“他这两天住酒店,早上我还跟他说了,您今天要来。他说中午跟朋友出去吃饭,但是我们等到两点出头,他都没回?,我等不及了,就?和嘉鸿一起先来码头到了。”叶应澜刚才在酒店,等得也火大了,可?又不知道他爸去哪里了。
余嘉鸿过去替老爷子提了行?李:“爷爷上车吧?”
老爷子跟着孙女和孙女婿上车,余嘉鸿跟他说:“您休息一下。晚上我约了唐大老爷,唐大老爷会让唐海生一起去的。”
叶应澜陪着爷爷坐在后排,跟他说事情的经过,叶应澜说:“三姨和应涟住酒店,裘云凤和那个孩子住在叶公馆。”
“什么?裘云凤住叶公馆?她有名,还是有份?”叶老太?爷说道。
“我是小辈,这事我做不了主。”她爹的风流债,真是一团乱麻。
叶老太?爷听得头疼,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这么个东西。
叶老太?爷长叹:“他要是死外面了,我倒是也省心了。”
这不过是爷爷的气话,叶应澜也没办法接茬。
车窗外,报童力竭声嘶喊:“卖报、卖报!南京死了三十万!”
叶老太?爷喊:“嘉鸿,停下买报纸!”
余嘉鸿停下车子,对于他这个有上辈子的人?来说,南京的三十万和南洋的十万,都不过是再次复习一遍这个冷冰冰又残酷的数字。
但是,叶老太?爷和叶应澜却是第一次听见,车子停下,叶老太?爷买了一份报纸。
他翻开报纸,头版根本没这个消息,翻过来第二?版的社会奇闻,这个版面左上角还有一串黑字:“本版转载社会奇闻,真实性待考。”
然而就?在这么一个版面上,转载自?武汉《申报》今天的内容,文章来自?于英国《曼彻斯特导报》记者田伯烈:“自?从?几天前回?到上海,我调查了日军在南京及周边地区所犯暴行?的报告。可?靠的目击者的口述记录和信誉毫无疑问的人?士的信函提供了充分证明?,即日军的所作所为及继续其?暴行?的手段使人?联想到阿提拉及其?匈奴人?。至少30万中国平民遭到屠杀……”
因为在租界里发行?,日本要求保持中立只能在上面标注,极具讽刺意义的“真实性待考”。
车子到了鸿安酒店,余嘉鸿停车下来拉开了车门,叶老太?爷拿出帕子压了压眼角,从?车上下来。
夫妻俩陪着叶老太?爷进酒店,没见叶永昌的人?影,三姨太?带着叶应涟倒是迎了上来。
三姨太?推了推女儿:“应涟,爷爷来了。”
叶应涟出生后住在上海,叶老太?爷即便来上海,他也未必会去见这个孙女。而母女俩去星洲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所以?叶应涟跟老太?爷压根就?不熟,她完全?没了那天对宝如的气焰,很怯懦地叫:“爷爷。”
“应涟。”老太?爷露出慈祥的笑容应了她。
酒店的总经理过来,要陪着老太?爷一起上楼,老太?爷说:“今日来是处理私事,你忙你的去。”
三姨太?母女也跟在他们身后,进了老太?爷的房间。
现在已经下午四点多,马上要宴请唐家兄弟了,叶老太?爷烦恼自?家那个混账儿子死哪儿去了?
“秀珍、应涟,你们母女俩有什么事吗?”老太?爷问。
三姨太?鼓足勇气走上前:“老爷,这次的事,确实是我闹出来的,但是也不能全?怪我。先生他要娶那个裘云凤的干女儿……”
“不用说了,应澜在路上已经跟我说清楚了。这件事大错在永昌,没有因哪有果?你们母女不用太?过于担心。”老太?爷说道。
“老爷,另外,应涟还是小孩子脾气,前两天得罪了大小姐,她一直不敢跟她大姐说话。”三姨太?看?向叶应澜。
叶应澜正?在帮爷爷挂大衣,听她这么说,叶应澜转身过来,看?着母女俩,说:“你不说这事,我都忘记了。一件小事而已。倒是我劝了三姨和应涟很多次,三姨??.??和应涟母女还是不想去美国。”
叶老太?爷抬头看?母女俩,诧异:“你们俩不想去美国?应澜有没有跟你们说清楚,让你和应涟去美国,是因为现在战局不明?朗,是为了你们的安危?”
三姨太?笑:“老爷,大小姐的好意我们母女都知道,只是应涟一直跟着我在上海过,她也没有在南洋这样的大家族里生活过,更?没有和姐姐哥哥弟弟妹妹们生活在一起,她说话直,没点规矩,我想还是让她就?待在上海吧?”
“应涟,你呢?”叶老太?爷问。
叶应涟咬着下唇:“我不想去。”
“行?,你和你妈就?待在上海。”叶老太?爷重重叹了一口气,把?报纸扔给三姨太?,“你们别?以?为现在太?平了,就?不把?应澜把?你们弄到香港当?一回?事。在那个时节,日本人?到底怎么想,会怎么做?谁说得准?毕竟南京他们要杀就?杀了。”
三姨太?连忙弯腰:“老爷,我知道。大小姐为了我们母女花了大力气,我们很感激。”
“就?这么定了。你们先出去,我还有事。”
三姨太?带着叶应涟出去,余嘉鸿在打电话问酒店,送叶永昌的司机回?来了没有,叶永昌到底去了哪里?
“嘉鸿,不去管他了。你们也去换衣服,我们一起下去等唐家兄弟。”叶老太?爷说道。
叶应澜和余嘉鸿一起出门,叶老太?爷怒气中带着担忧骂:“这个没脑子的混账!”
第125章
今天是为了给儿子赔罪,叶老太爷特地从星洲赶到上海,自家那个?混账却到现?在都没出现?,叶老太爷下楼到酒楼雅间,一直在踱方步,时?不时?骂一骂这个混账东西。
唐大老爷带着太太都到了,这个?混账还没来?别是为了面子,不肯跟人道?歉,所以故意躲起来了吧?叶老太爷只能这么想。
叶老太爷跟唐大老爷拱手:“我实在无颜见老友。”
“进生兄何出此言?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我还不了解你吗?”唐大老爷客气地说。
叶老太爷没见唐海生,他?微微松了一口气,总不能苦主?到了,儿子还没来?他?现?在只求儿子尽快过来。好?好?赔礼道?歉!该赔的赔,把这件事给了了。
他?嘴里跟唐大老爷寒暄,眼睛却看着门?口。
这时?门?口出现?了两对夫妻。余嘉鸿惊讶,这……这唐海生没出现?,他?亲家和?女儿女婿怎么到了?
他?侧头跟叶应澜说:“这时?唐海生的亲家,上海市民协会发起人之一宗寄荟。”
叶应澜明白上海市民协会,就跟书里日本人占领南洋后,成立的南洋华商总会一样,都是日本人召集了当地富商,打着救济难民和?稳定社会的旗号,成立的投靠日本人的组织。
所以这个?宗寄荟来做什么?叶应澜脑子里已经有千万种可能。她?看向?余嘉鸿,余嘉鸿侧头轻声:“你爸,可能……”
唐大老爷已经在介绍了:“进生兄,虽然宗老板是开银楼的,但你也应该认得吧?”
星洲那里,上海的新闻不少。日本人为了宣传所谓的共荣,在英文报纸上刊登,他?们为了稳定上海做了什么。而华文报纸则是讨伐那些甘于受日本人驱策的走狗。
上海二?十几?位富商与实业家发起成立了上海市民协会这件事,早就被一一细数,叶老太爷也知道?了宗寄荟投敌之事。
他?看向?唐大老爷,难道?说唐海龙也已经?
叶老太爷浅笑:“我久居南洋,上海这边不太熟悉。”
今日是来赔罪的,叶老太爷这么说,已经表达了唐海龙这么做,不合适。
唐大老爷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依旧热情介绍:“这是我二?弟的亲家,宗老板在上海滩也是有名望的富商,听闻你今天亲自过来,他?也想来见见你。”
“今日宴席只为两家这么多年的情谊,这……”叶老太爷再次提醒。
宗老板笑:“我已经听说了,我跟海龙兄说,今天我来做个?和?事佬,把这个?恩怨给化解了。从今往后,大家还是心无芥蒂,一起合作。”
叶老太爷带着淡笑:“今日不谈生意,只为家里那个?混账东西。来来来,先坐下说话。”
唐大太太拉了叶应澜过去,把她?介绍给宗太太和?宗三少奶奶,宗太太对叶应澜十分热情,拉着叶应澜的手:“大小姐真是标致……”
唐海生的女婿宗家三少爷,也是与余嘉鸿初次见面就称兄道?弟。
这个?场面,叶永昌和?唐海生不在,就像拜堂成亲新郎新娘都逃婚了,参加婚宴的宾客喝得很高兴一般诡异。
“进生兄,若是从上一代算起,两家也是数十年的交情了。小辈中出这些事,确实难堪,却也不能因此而断了两家的交情。”唐大老爷说道?。
唐家这么说,叶老太爷却不这么想,混淆家族血脉之事,这种事情都不要介怀,那还有什么事,算是大事?
“海龙兄,我想今日你们应该不仅仅是来接受我们父子的道?歉,应该另有来意,不如不要兜圈子了。明说了,也让我知道?我那不肖子去哪里了?”叶老太爷撕破了这张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