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通讪讪的:“圣明无过官家。”
这下?又无话可说了,郭敞过了一会儿才像是?自言自语一样?道:“不过...想来抄的是?真用心,她一贯是?个用心的。什么事不做便罢了,要做就做到?最好。譬如琵琶,如今已经很有?些样?子了,不过这半月来,是?不能练琵琶琴了......”
对于郭敞这些自言自语,王志通只能保持微笑倾听的状态,因为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回,或许官家只是?想说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叫她抄佛经也是?太难为了,朕就没见过她念过一次佛,书房里也没得佛经。这倒是?不奇怪,她瞧着就是?儒生性子,敬鬼神而远之么——她这么个人,便是?认真抄写,抄出来的佛经怕也没什么效力。”郭敞还在往下?说。
这个时候王志通渐渐回过味儿来,好像知道官家要说什么了。
“...当初这抄经的名单上有?他,朕本该换了她的,总好过如今白白辛苦。”
王志通记得官家自己也是?不信佛的,所以后宫抄经祈福什么的,按理来说在官家这儿应该全都是?‘白白辛苦’才对。眼下?这样?说,倒好像只有?高才人才是?白辛苦...完全是?言不由衷啊!
收拢起?心里堪称‘大不敬’的想法,王志通也只能配合着说道:“正?是?如此,不只是?白白辛苦,更是?心情?苦闷,毕竟高娘娘本就对佛经没甚喜好...官家不如去玉殿瞧瞧高娘娘,劝慰劝慰?”
王志通没有?劝郭敞这个时候不让素娥抄了,如果说刚上名单那?会儿直接把人换下?来,最多?只是?让大家侧目,感慨官家的宠爱。那?这会儿再让人别抄了,引来的就是?非议了。再者,都已经抄了半个月了,这时候停下?,之前的辛苦才真叫白费了。
即使王志通并不打从?心底里在乎素娥的辛苦白费,说来也就是?抄了半个月经而已。但他知道,官家是?不会让高才人为难的。他那?样?说的话,只会显得他不识趣,这点儿看人说话的头脑都没有?。
王志通没想到?,他都这样?说了,官家还是?没说‘好’。神情?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踟蹰,过了会儿才道:“朕前些日子倒是?听过一些抱怨,大多?是?抱怨淑妃如今协理后宫,却借着协理之权打压异己。”
让人抄经这种事儿是?‘好事’,当事人当然不好说什么。但这件事无法抱怨,不代表别的事也不能抱怨,借题发挥而已,属于是?后宫的常见操作了——郭敞当然也看得出来,大家的抱怨实际是?为了什么。
“‘打压异己’,这话说的太重了。但淑妃的性子自来就有?些任性,有?些事叫人不满也寻常。”郭敞的语气是?淡淡的,让人无法判断他是?在意?这件事,还是?不在意?这件事。
而王志通因着前面郭敞的反应,这时候却是?能猜出他心思的:郭敞确实不在意?曹淑妃怎么‘任性’,怎么得罪人,其他人又怎么借题发挥‘打小?报告’了。之前他都不在意?这些的,王志通还记得当初官家应允抄经祈福之事的样?子呢!
不可能半个月后突然就在意?了。
如此一看,在意?的就另有?其人了——如果真的什么都不在意?,郭敞都不会说这番话了。
在意?的人不用多?猜,必然是?高才人...但高才人的性子么,王志通想着,那?必然是?不可能向官家抱怨什么的。借他人之口,间接对官家说些什么都不可能!王志通伺候官家这些年了,后宫的莺莺燕燕见得多?,如高才人这般‘乖巧老实’的,那?也少见。
就算有?,也不是?高才人这个样?子的...要知道,后宫有?些看着性情?老实,其实不过是?没资格‘不老实’而已。
所以,事情?正?相反,官家在意?的竟是?高才人一点儿不向他抱怨——虽然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想来想去,王志通也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了。
如果是?以前,王志通是?猜不到?这一点的,郭敞的性格虽然难搞(皇帝有?几个不难搞呢?),却没有?这样?的。可自从?对高才人上心后,就屡屡反常,仿佛是?个寻常男子。
既是?寻常男子,心爱的女子遇到?麻烦了,自然想着她与自己抱怨,叫自己与她做靠山——男人么,多?少都想着做英雄,成为心爱之人的倚靠,最好能在对方面前显示出一番气概才好!
王志通虽然是?个宦官,这样?的心态却也是?一清二楚的。
虽然知道了郭敞的种种心思,王志通却是?不可能说破的。想着官家如今肯定?愿意?去见高才人,只是?这会儿拧巴上了,自己跟自己生气,下?不来台。他便开口说道:“官家说的是?,到?底宫中如高娘娘那?般性子正?的不多?,怪不得官家说高娘娘有?儒家风气。”
“只是?老奴想着,有?些事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委屈的。”
其实这番话根本不能细想,细究起?来王志通点了很多?后妃不说(他说像素娥那?样?性子正?的人不多?,反过来就是?性子不正?的人很多?,这显然不是?好话),还有?些逻辑不通。但这个时候,他知道官家不会在意?,甚至根本不会细思他这番话里的问题。
事实也确实如此,郭敞得了个‘台阶’,勉强‘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拗不过内心深处的想法,叫摆驾玉殿去了。
此时此刻的玉殿之中,素娥还正?在抄经呢。她这些日子抄经挺认真的,不过也没有?因此苦了自己的意?思。在将一个月的抄经任务分解成每天?完成的分量后,她就只把这个当做是?普通工作了。每天?做一点,绝不多?做,从?来没有?因此早起?晚睡,耽误三?餐、下?午茶和小?休。
不止如此,随着越来越熟练,每天?用在抄经上的时间减少,素娥甚至还能抽空恢复过去的一些日常消遣。
她心态放的很好,就将抄经当做是?书法练习了,只不过这阵子练的比往常多?而已。
素娥认真抄经,一笔一划写得工整秀丽,呼吸平缓——其实按照最严格的要求,抄经时要屏住呼吸,不能吐息到?抄经纸上的。
不过素娥没有?遵守这条,她天?天?吃素,布置静室,烧香用檀香...一则是?本性认真,做事做全,同时不想留下?话柄。二则就是?这些不难做到?,并没有?多?少真正?为难人的地方。至于类似不能吐息到?纸上这种要求,纯粹是?给自己找罪受不说,也根本没有?把柄可言,那?为什么要遵守?
素娥并不是?真的信佛,抱着虔诚自觉的心在做这些,她是?真的把这当‘工作’做了。
不过这样?的她反而心情?平和,抄出来的佛经真如冯贤妃说的,有?禅静之气——郭敞的想法没错,冯贤妃称赞了几乎每个人,而她最多?就是?能看出一个人书法的大致好坏,至于字里行间的气质,那?就看不出了。
但郭敞没有?深里想,冯贤妃惯于做好人的,自然不会将一件好事做的不圆满。称赞一个人没称赞到?点子上什么的,显然不会让当事人舒服——所以,对素娥抄的佛经的评价,其实来自于苏妙真苏婕妤,她是?懂书法的。
......
郭敞抵达玉殿时,正?是?素娥的‘下?午茶’休息时间,听说郭敞来了,她还有?些意?外。
“你别忙了...”郭敞见素娥起?身行礼后要过来服侍自己擦手洗脸,摆了摆手,也不要旁边上来的侍女,自己便擦洗好了。
然后就与素娥挨着坐下?,仔细打量着素娥。看了好一会儿皱眉道:“脸色还好,只是?怎么人像是?瘦了些?”
素娥摸了摸脸:“这臣妾倒是?不知道,是?瘦了些么?大约是?为着这半月一直在吃素罢。”
虽然总说要长胖的,吃草也长胖,喝水也长胖..t?.但正?常情?况下?,如果没有?因为吃素就多?摄入碳水‘补偿’,真真正?正?在吃草,一般人确实会瘦。
不过素娥本来就算苗条的了,所以吃素半个月应该掉秤不明显才对,至少她自己并未察觉这件事。所以当下?她也不能确定?,郭敞这样?说是?真的发现她瘦了,还是?只是?他觉得她瘦了——如果是?后者,素娥把不准他是?因为眷顾她才这样?说(类似妈妈永远觉得你冷),还是?就是?客气一下?,例行关心。
“吃素?”郭敞反问了一句,‘啊’了一声才道:“你本就纤弱,如今日日吃素,更是?风吹吹就要倒下?了。”
素娥哭笑不得:“官家,臣妾的身体康健着呢!您瞧瞧,这宫里的后妃,一年到?头少有?一点儿小?病小?灾都没有?的。可是?臣妾呢,别说这一年了,就是?以前做宫女的时候,七八年的时光,也是?一点儿病痛都没有?过的。”
“就是?看着纤弱而已...这说起?来是?臣妾占便宜了。”
“这就是?你不会说话了。”郭敞轻轻捏了素娥的手掌心一下?:“何?必说这些‘实话’呢?真要占这个便宜,就该什么都不说,更教?人怜爱些才好。”
素娥感觉到?郭敞离她越坐越近,手臂蹭着手臂,还有?手上的动作——但并没有?情?.色意?味,她猜可能是?郭敞又想要和人肢体接触了。
算上抄经之前,他们?已经有?半个多?月没见面了,更谈不到?肢体接触。这应该类似皮肤饥.渴症犯了,虽然郭敞没到?皮肤饥.渴症的程度。
素娥知道这个时候重要的是?姿态,是?肢体语言,不说话反而更好。便不再说话,只垂下?眼睛,任由郭敞做他想做的,仿佛无论他怎么做都行——这是?一个极其温婉的动作,臣服的意?味并不明显,但就是?这一点点才更让人不上不下?。
无声亲近了一会儿,郭敞才像是?想到?了什么,说:“你如今身上檀香味倒是?重了不少。”
“因为日日用着檀香呢。”素娥不喜欢在供佛香上有?太多?花样?,既然是?供佛,就用的是?单纯的檀香而已,并不是?以檀香为主调的合香。
但这样?单纯的檀香却出奇适合素娥,和她身上混杂的‘腌入味’的味道非常融洽。不像是?吸附上,所以浮在表面的香味,倒像是?她本来就是?这个味道。
郭敞在玉殿这边, 心情渐渐平静,不再有之前的烦躁感。
“官家,送膳的来了。”王志通见官家心情平静轻松, 心中暗道果然还?是高才?人, 然后就?说起了晚膳的事儿。
郭敞点点头, 让人摆膳。今天郭敞在素娥这里用晚膳, 提膳的从御膳房提来了晚膳,不过这晚膳倒和平常不大一样,全?都是素菜。
素娥见了怔了怔:“官家...官家又不抄经,不必......”
“你整日抄经, 食真?素、净身体、烧清香、供鲜花, 朕在你这里用膳, 摆上荤腥, 那倒是冒犯了。”郭敞笑?了笑?, 然后又说:“不必多想,朕每日餐肥食甘、山珍海味, 难道差一顿荤腥?再者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司膳内人精心做起素菜来, 倒比荤食更有不同讲究。”
“总归不会亏待到朕。”
这也是真?话, 素娥便不多劝了。这时素娥的晚膳也提来了, 相比起郭敞那素食都要摆两桌的阵仗,素娥这儿就?简单多了,一个小案几放下还?有余裕。
说起来就?三四样吃的,一道假煎肉、一道酥黄独、一道煿金煮玉, 另外还?有一个清拌豆芽。
假煎肉一听?就?是到素仿荤的菜,不过相比起那些竭力将素食做的‘像’肉, 色香味上都惟妙惟肖,假煎肉显得朴素的多。一看就?知道是素食,只不过味道上有几分荤食特有的鲜香而已。而就?是这种‘朴素’,反而有一种真?吃素的人才?有的真?实感。
郭敞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但他就?是觉得素娥要是每日吃素,就?该吃的简单些——这和偶尔享受高级的、美味的、稀罕的素食不太一样,她现在是因为抄经,每天都如此吃的。
假煎肉说起来很简单,其实就?是煎面筋炒瓠瓜条。这并不出奇,用高蛋白素食品和瓜类仿肉,即使是在素娥上辈子,也是最常见的选择。高蛋白模仿肉香味总是格外有优势,至于?瓜类大约是外形和口感上更方?便厨师操作吧。
假煎肉的做法是,先将面筋发酵成海绵状,成为‘烤麸’,然后切成肉块形状下锅用素油区煎。两面煎过放在一旁备用,这时候再瓠瓜去皮切条——再然后,煎葱得到葱油,用葱油去炒瓠瓜、烤麸,最后放上盐花、黄酒、酱油等?调味料,并加水煮得七八成干就?好。
本来这道假煎肉煎葱时该用猪油才?对,这样也更有‘肉味’。不过素娥现在是抄经吃素,荤油也是不能吃的,所以换成了别的油。如此味道稍差一些,但实在来说也差不到哪里去——素娥非常聪明地用了黄油。
此时北方?游牧民族早就?开始食用黄油了,所以偌大宫廷,想要得到并不难。而相比起普通的素油,黄油无疑能制造更接近脂肪的香味与口感。
更妙的是,此时黄油少见,而且由奶,而不是血肉制成,即使按照苛刻的认定方?法,也不属于?‘荤食’——其实到后世,黄油常见了,也没拿它?当荤食。就?连素食主义者,只要不是走火入魔了,也会喝奶、吃奶制品。
相比起假煎肉,酥黄独要精致不少,不过总体来说还?是相当朴素。不过就?是将芋头蒸熟切厚片,然后拖上一层加了香榧和杏仁碎,调入黄豆酱的面衣,就?可以下锅油炸了——炸好后就?是一块一块的酥黄独。
要点无非是芋头要整个去蒸,先切再蒸就?烂了。还?有调面糊的时候不要放别的调料,盐都不要。黄豆酱本来就?有咸味,酱的鲜香也有,若再调味,反而是画蛇添足了。
煿金煮玉更不必说,听?起来名?字美的可以,实际却只是简单的笋片白粥。其中‘金’指的是笋片,‘玉’指的是白粥。而笋片之所以能称得上‘金’,是因为预先要将切成玉兰片形状的笋裹了面衣,煎得金黄。
至于?清拌豆芽,那甚至算不得一样菜色,不过就?是豆芽烫过,放一点儿油盐醋拌一下。
“虽说抄经要吃素,你这也太素淡了。”郭敞见了素娥案几上的几样,摇了摇头。他是了解素娥的性格的,不会是看他来了,特别吃的这样简单,好搏个朴素俭省的美名?。若是今日这样吃,就?说明过去半个月基本如此了。
“平日里吃得太精细了,哪怕素菜也十分讲究,难得这样简单吃一吃,竟是不错的。”素娥想了想说:“差不多的话儿,官家不是也说过?”
郭敞在素娥这里吃茶泡饭的时候确实说过,但他真?的就?偶尔吃一顿,素娥这明显不是了。只能说,她还?保留着她现代人的一些习惯,对于?食物?和阶级的绑定并没有时人那么深——譬如宫里很多妃嫔,未必一定要在吃上那么浪费,一只羊头上只用最好的一点点肉什么的。只不过自矜身份,到了那个身份后,便十分鄙视不符合身份的食物?了。
“都吃了半月了,还?是‘难得’?”郭敞反问。
“才?半个月...再者,这也不算差了。”素娥指了指自己面前的食物?:“笋乃珍物?,所谓‘一束酬千金,掉头不肯卖’么。这个季节,要有如此鲜嫩的笋吃,已是不寻常了。”
“还?有,这笋片与芋片,都是裹了面衣拖油才?有的,要用多少素油?小户之家是难得吃到的。”
郭敞见素娥吃这些简单食物?也安之若素,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素娥很多时候会显得十分恬淡,毫无野心...这本身没什么,即使是后妃之中,也时不时会出一个这样的人。素娥之前在保和殿住时,她的主位陆美人不就?是这样么?
但郭敞直觉素娥和其他没有不争之心的后妃不一样,她的‘不争’应该也有她对大多数身外之物?并不在乎的缘故。
她当然也会享乐,也会喜欢一些精致稀罕的玩意儿,吃也愿意吃更美味的,这一点从她时不时鼓捣出的新鲜东西就?知道了。真?的没有一点儿要求的人,也不会特意弄那些了。
但那些也并不重?要...郭敞明白,素娥只是恰好入了宫,恰好做了宫t?女。如果不是入了宫,她在别的地方?也能活得极好——宫里的女人都是花鸟,这是郭敞很早就?明白的道理,只不过有些人是画上的花鸟,有些人是笼子里的金丝雀、暖房里精心培着的苗木。
相比起前者,郭敞当然是更喜欢后者的。
前者的美丽虽然更长?久,更精致,但却是一成不变的,不会动的,最后会和画本身一起腐朽、虫蛀。后者就?不同了,至少笼子里的金丝雀打开笼子后,还?会往外蹦跳。而暖房里的花种到外头,不去管它?,也总有一些足够强韧、足够幸运的能活下来。
郭敞一向喜欢更强大的、更有生命力的存在,这是他的审美。
现在的问题是,素娥似乎不仅仅是笼子里的金丝雀、暖房里的苗木,她甚至是能够越过广阔天地,赶在冬寒前去到南方?的鸟儿,是长?在山里、天生天养的花儿,一到春天便活泼泼无处不在起来。
那怡然自得的姿态,仿佛有没有宫廷,甚至...有没有他,都能活下去。
......
就?在郭敞在玉殿用晚膳的同时,如今宫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漱芳殿也在用晚膳。
方?采薇身边的心腹宫女赵秀姑打开小宫女提来的食盒,将里面的菜肴摆出,皱了皱眉道:“怎么又是这几样?这月这几样不是第一回 吃了,不是说了么,我们夫人不爱这些,尤其是这道烧麂膊......”
小宫女有些为难地道:“姑姑不知道,这内膳房这几日换了人手,与我们夫人做饭的灶头,不再是之前的司膳内人管着了,有些弄错了口味。至于?这烧麂膊,这也是有缘故的——淑妃娘娘爱吃麂肉,内膳房便换着花样用麂肉。”
“又因着麂肉本就?是上等?食材,多出来给夫人做菜,其实也是好意。”
曹淑妃封了淑妃之后,内膳房的规格自然提升,除了管事的司膳内人升职了,还?增添了人手。因着曹淑妃是热灶,那些增添的人手可以说是各有来历,因此内膳房可以说是‘热闹’了一阵儿。
不过这热闹显然没掌握好度,斗来斗去的,属于?是将内膳房的矛盾公开化了,还?妨碍到了正事儿。于?是惹怒了曹淑妃,干脆叫换了一些跳得欢的——经过这样一遭,别说是新来的那些了,就?是原本的老?人,那也有些犯怵,急赶着讨好曹淑妃。
平日里就?够奉承的了,如今更是事事以曹淑妃为先,以至于?漱芳殿里另外两位贵人也顾不上...虽说妃位主殿下的内膳房人手要多不少,可妃位娘娘的膳食标准也更高了,忙依旧是忙的。
“你是谁的侍女?知道的晓得你是夫人的侍女,不知道的还?道你是内膳房的人呢!”赵秀姑冷笑?了一声?:“内膳房的人怠慢了夫人,你还?为她们开脱?你个白眼狼,夫人是少了你赏钱,还?是刻薄了你差事,叫你这样?”
小宫女没想到自己只是说了内膳房的实际情况,就?遭了这样严厉的排头,立刻就?泪眼汪汪起来。
作为主子,方?采薇算是比较好的那种,这一方?面是她上辈子的经验,不能小看了下面这些人。他们不见得能成什么事,但真?叫身边的人都怨恨了,那坏事是一定的。另一方?面大概也是她如今还?位份不高的缘故,宫里跋扈的娘娘也有,可很少位份还?低的时候就?那样。
有多高身份,就?有多大脾气,这是更常见的情况。
也是因为这样,她身边的侍女很少被责罚,‘承受能力’就?有些差了...大概相比起方?采薇,更怕赵秀姑这个大宫女。
“也罢了,她才?多大,哪里就?敢和内膳房那么多司膳内人争辩?”这时候方?采薇也来饭桌边坐下了,没看那小宫女,只是对赵秀姑道:“你也不必替我生气,这宫里的人情世故,论理你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赵秀姑在宫里的年头,方?采薇就?是算上未来三年也比不上。
“宫里的人都是一双势利眼,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郡夫人,内膳房的人敬着时叫声?‘贵人’,不敬时说要紧着淑妃娘娘,我又能如何?真?的计较起来,倒是对淑妃娘娘不满了。”
赵秀姑不服道:“如今淑妃娘娘也看重?夫人,外头多少才?人、美人来了,也一样与夫人客客气气的。”
“不过是面子情而已,更何况不是给我面子,是给淑妃娘娘面子。”方?采薇才?不会被这种级别的障碍迷住,语气很随意,一点儿也不在乎的样子。
“所以内膳房待我算是不错啦!你瞧瞧同是无品贵人,史夫人她们是如何敷衍的...这几样菜虽然不妥,但也是换了人不知道我的口味。还?有麂膊,这原是好东西,就?像这丫头说的,是用来讨好我的呢。”
虽然马屁拍到了马腿上,麂肉恰好是方?采薇不喜欢的肉类,她再怎么都吃不惯那个味儿。
“...虽则如此说,可到底只要用些心...再者,内膳房还?有好些老?人,她们就?不知道夫人的口味,提点几句么?”赵秀姑忍不住嘟囔道。其实到这里赵秀姑已经完全?被说服了,这个话就?是空口抱怨而已。
宫中生活这么多年,她哪里还?能那么天真?——是的,只要做菜前稍微打听?一下方?采薇这个贵人的口味,就?能知道避开哪些菜了。又或者不负责做方?采薇膳食的内膳房老?人,她们肯提醒的话,一样不会有现在这事儿。
但问题是,负责做菜的新人没那么用心,想着不过是个小妃妾,后面楼阁里住着,有淑妃娘娘在,谁能想到她啊。而那些老?人,或许看到了或许没看到,可即使看到了又怎么样呢?别人的事儿关自己什么?
就?算因此让弘农郡夫人不满,不是自己的过错,记恨也不会到自己头上。
方?采薇很快用完了晚膳,今天的菜她不喜欢,真?就?是随便吃吃了。吃完之后她就?去外边小院子散步几圈,一边散步一边想着自己邀宠的事儿。
邀宠,当然是邀宠,如今她不过是一个郡夫人,怎么能满足?别看她和赵秀姑说那些话的时候平静的很,仿佛一点儿不生气——那怎么可能呢?
实际上她可在意了!宫里人这双势利眼落到身上时,其中不快也只有自己知道了。
她现在讨好奉承着曹淑妃,在一般人看来,其实不用担心‘前途’了。辅佐曹淑妃辅佐的好了,加上她本身就?颇得官家喜欢,侍寝不少,还?能没有晋升为正经妃嫔的时候?
的确,方?采薇相信曹淑妃,她虽然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在宫廷之中,并不是一个糟糕的上级。换句话说,辅佐曹淑妃真?的得力,再奉承的好些,她是会替人谋‘前程’的。
但问题是,方?采薇不愿意等?到那时候了。真?要走稳妥平坦的路,即使比那些熬资历的快,还?多些确定性,那也不是她该选的。她有未来的记忆,就?应该好好利用...真?等?到记忆里的事都发生完了,还?没有个比较高的位置,不久‘浪费’了吗?
再者说了,曹淑妃的处境也是个大问题。方?采薇是记得的,曹淑妃自封妃后就?该走下坡路了!此时宫里人以为封妃是她鲜花着锦日子的开始,‘长?乐未央’,未来好时候还?长?着呢。方?采薇却知道,高.潮以后就?是下落,好时光已经不再了。
如今看不出来,不过是下落才?刚刚开始,肉眼看不出和过去的差别。再者,大家更容易根据过去发生的事判断事物?,而忽略当下很多细节。
也就?是方?采薇知晓未来,等?于?是提前知道了答案再看过程,那自然能发现很多别人忽视的端倪。
官家看起来对待曹淑妃和过去没什么不同,她也没见过几次官家和曹淑妃私下相处的样子,不好判断这上面有什么差异(偶尔碰上,她也只能赶紧识趣告退)。但是,方?采薇还?是可以从别的地方?看到一些东西。
譬如说官家给各宫放的赏赐、慰问等?,看起来曹淑妃作为四妃之一,该有的都有——但也只是该有的都有,充满了公事公办的味道。过去官家真?正盛宠曹淑妃时可不是这样的,总会特意关照一些。具体关照了什么不重?要,关键是有那个心!
方?采薇看到这些,才?真?正确定,曹淑妃失宠并不是突然的事儿,而是早有预见。
而曹淑妃的处境是这个样子,她又怎么会把?前程寄托在曹淑妃身上?关于?如何邀宠、晋升,她心里是t?有些想法的。不过要顺利推进那个计划,需要一大笔钱财。
她如今虽有了些积蓄,但对她的计划来说远远不够...到底成为贵人时间?不长?,底子还?太薄。或者说,如果只是‘无品贵人’的话,做再久的时间?也就?那样。宫里积年的无品贵人也不少了,谁又有钱呢?
说到钱财,她其实可以和曹淑妃借。那笔钱对现在的她来说是大数字,但对曹淑妃也不过九牛一毛,以她如今在曹淑妃那里的地位,她要别的东西不一定行,可借一些钱而已,那还?是很简单的。
但想来想去,方?采薇放弃了这个。一方?面她都打算慢慢和曹淑妃这个注定要失宠的人做分割了,就?不好再多做这种牵扯。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靠着未来的记忆,她到底能找到别的来钱的法子。
第二日,方?采薇就?让赵秀姑去寻能出宫的官宦了,为的是给宫外送些钱财去。
找的理由也是现成的,要给宫外的父亲养老?么——方?采薇的父亲正如她之前猜的那样,虽然是跑了,但一定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所以他能知道方?采薇母女有没有给他还?完债。
所以毛乳母和方?采薇还?债、进宫,他也收到了消息。只不过因为此时传递消息的效率太低,而方?采薇又抓紧时间?办完事、进了宫,突出一个雷厉风行。所以等?方?父紧赶慢赶回来,一切尘埃落定,老?婆女儿都没了,他也没法进宫去闹。
不过好歹债务没了,他便依旧在京城里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