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进京勤王,忠嘉侯妫易自然是头功,封赏是姬婴亲自定的,晋一品武侯,另赐金印紫绶,还有姚灼的义成?侯也晋了一品,升任禁军殿前督帅,加赐开?府仪同三?司。
其?余相关人等?封赏则由?政事?堂整理呈上,姬婴看了看妘策递过来的封赏名单,忽然想到图台雅这次也立了功,不能因年幼就?忽视了,于是也给她加在了封赏名单最后?面?:凉州军小将妘邈勤王救驾有功,加封神?威将军。
除勤王封赏外,朝中还有几处变动,也是姬婴前几日提的,准备等?登基大典过后?再颁布,所以妘策这日一并拿过来与?她确认,都是三?省六部职司调动,还有一些因广陵王谋逆被扣押的江南官员职司需要填补,这次迁调上来的,基本上都是姬婴主持春闱那一年的进士。
重要职司的调任里,京兆尹妊羽在这次京城戒严期间调配物资有功,加了兼任户部尚书,虽然从品级上看不算擢升,但事?权进一步加重,是为来日升吏部再进政事?堂做准备的。而其?余原在高位的姒羌党羽,则暂时未做调动,以稳定朝中人心?。
确认完加封和职司迁调后?,妘策又提起了巡按御史团归京的日程安排,如今两队巡按已?在山南道邓州汇合,发来奏疏请旨归京。
姬婴也一直念着这件事?,眼下京中时局渐稳,又有勤王大军坐镇京郊,正是时候借严查广陵王谋逆一事?,南下清扫叛党,而姚衡带领的那一支往南走的御史团,此行?收缴的户籍文书,正可以为此添上一把火。
于是她请妘策就?在这里拟了旨意,召巡按御史团作速归京,同时让御史台正式启动广陵王谋逆一案的调查。
等?妘策去后?,她又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想到姚灼在她登基典礼三?日前,就?从鸾鸣殿迁回自家宅中养伤去了,其?余殿中伤员也都被妫易安排迁到城外大营中去了,这几日她因典礼忙碌,也没再过问这些事?,想到这里,她摇铃叫了个宫人进来,让人再带些补品,到姚灼宅上看看她恢复得?如何了。
随后?她又就?案上的几封奏疏做了批复,忙到午初时分,才从长信殿这间东书房走出来,在门口坐上暖轿往姬嫖的承华殿来用午膳。
承华殿位于上阳宫东侧殿群,在姬嫖搬进来前,里外就?已?做了一番修整,一进承华门即可见内中屋宇森森,北边还有一处观星高阁,在这冬日里,更添了几分沉静气派。
姬嫖听说她来,忙从后?殿迎了出来,身上穿着一件银灰色冬蟒袍,快步赶上前行?了个礼:“给母皇请安!”
姬婴伸手?扶了她起来,母女?二人说笑着往后?面?走去,一路上看了看她这东宫里各处景致布局,才悠悠来到西配殿,吩咐宫人午间在这边传膳。
午后?姬婴在东宫这边东配殿里坐着吃了回茶,又往姬嫖的书房里瞧了瞧她近日功课,到未时中刻正准备起驾回宫时,有宫人前来禀道:“靖王前来请旨进宫接太上王回府。”
这是她早同姒羌和姒云定好的,在登基大典发完上谕后?第二日,姒羌正式退位,由?姒云接回府中赡养,一切封赏和日常供应仍按照太皇太后?的待遇,由?宫中向靖王府提供。
此刻永寿殿早已?收拾妥当,姬婴听完来报说道:“好,即刻召靖王入宫,朕也过去送送。”她说完抬脚往外走去,姬嫖也跟着送她到殿外,见她起驾方回。
到申时二刻,姒云奉旨入宫,先到姬婴这边见了一面?,这是二人自上回永寿殿内对峙后?首次私下碰面?,姒云见她果真?并未因前事?怪罪,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进门先给她行?了个礼:“给陛下媎媎请安,前日之事?还乞降罪。”
姬婴听说她来就?起身迎了过来,一把将她扶起拍了拍手?:“阿云这些年来一片赤诚待朕,桩桩件件好处,朕铭记于心?,快莫说什么罪不罪的话。”
姒云见她说得?认真?,看了她片刻,这才相视一笑,随后?在她这边坐着吃了盏茶,才同圣驾一起往永寿殿来。
姒羌这日穿得?素简,姬婴同姒云来到这边时,她正坐在永寿殿正殿悠悠吃茶,一派清闲自在。
姬婴倒有些佩服她这点,见事?已?既定,便不再受其?所扰,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恬然自得?。
姒羌见姬婴来了,也没起身,她做尊者时间长了,没有给人行?礼的习惯,姬婴也不在意,只是在这边同姒云一起,坐下陪着说了一会儿话,等?宫人来禀“吉时到了”,才起身送她们上暖轿离宫。
姬婴见她们一队人身影走远后?,又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一股冷风卷着细雪刮过她的面?庞,她才转身回到殿内。
十日后?,姚衡领着巡按御史团,在满天大雪里进了京,这次巡按回京,带回了大量秘密收集到的文书信件,包括江南世家这些年勾结官场诸事?,甚至还包括三?十年前为楚王发动宫变提供大量资金等?往来记录。
姬婴这日坐在长信殿东书房的大案后?面?,看着姚衡梳理的那些文书,旁边还摆着另一份帖红奏疏,内中报江南东道近日再起动乱。
她沉着脸提笔给妫易写了一封调兵旨意,令她即日派大将带兵南下平乱,并将姚衡文书中整理的那几个世家统统抄检,相关人等?全部押送进京候审。
第144章 六国朝
这?次妫易派往南下?挂帅的, 是她先前调去北庭都护府的一名亲信大将,所?率部下?中,一大部分都是当年跟随姬婴从漠北归降来的生力军, 还?有几位副帅,则是姚灼旧日在燕东的嫡系将领, 也带了几支燕东分军一同前往。
冬至这?天,大军集结完毕正式开?拔, 正赶上京城连下三日雪才停,这?支大军在冬日北风中, 一路顺风南下?。
从北疆调来的精兵,寒风如同这?支军队的战翼,面对因进京清君侧兵败而士气大受影响的江南残部,所?到之处, 更是势如破竹,不过一月功夫,便?席卷了江南东西两道。
那几个世家以陈氏为首,还在月前集结了江南军留在本地的备用人马,准备控制各地乡民,以田土威胁来跟朝廷谈判,原本想着坚持到明?年初春, 朝廷一定会看在春耕的份上再退一步, 不料新帝才刚登基,就在冬日里发兵南下?, 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场仗打得几乎没有悬念, 到腊月初一这?日, 各地鸣金收兵,江南五大世家全数落网, 田宅皆由重兵把手,由京中派遣的随军钦差带人开?始抄检,各世家族人则分为五路陆续押解进京。
这?次押解速度也较往常快些,因为圣上有旨,要赶在过年之前定下?罪名,好跟广陵王一同行刑。
所?以这?一路押解军每日天不亮就催促众人启行,路上也没有热汤饭提供,那些南方?士族大家里的男族长们,又受不住北上的严寒,年纪大的在路上就不行了,没过淮水就死?了一半,因大军要赶路,死?了的只用一卷草席随手就地掩埋,再?由后续归京大军沿途驱马踩踏查验,以防有没死?透的趁机逃脱。
一路押解一路死?,等队伍抵达京城时,老族长已?经没剩几个了,族中年轻一辈的话事人也死?了小一半,活着的都被?打入刑部大牢候审。另外同批押送的,还?有一些江南地方?官员,则被?打入御史台狱候审。
腊月二十,负责抄检各家的钦差也已?将搜查到的证据随军快马送入京城,这?些年来众世家把持两?江,勾结朝中官员,最重要的还?有三十年前谋害先皇储,出资支持楚王兵变等罪俱已?查明?,罪名定完后,刑部宣布将于jsg来年二月初五开?始,分三日行刑。
随着江南世家落网,宫中年下?盛典不断,姬婴从腊月二十开?始,频频召人进宫赴宴,又用从江南抄检来的金银,对有功之人大加封赏,包括朝中旧日姒羌的党羽,也跟着得了不少赏赐,在众世家族人被?关在刑部大牢里等死?的时候,朝中上下?却是一片欢腾。
除夕过完,大年初一这?日,年号正式变更为坤元元年,去年冬天加紧铸造的第一批“坤元通宝”,也在这?日正式下?发到京中各大钱庄,替换掉了去年制的“同光通宝”铜钱,同时户部又下?令加紧各地回收个别还?在流通的“开?景通宝”和“延兴通宝”,限期全面更换铜钱制式。
正月里各部都在为二月初一的开?年大朝会紧张筹备着,政事堂里也为新颁政令忙碌着。姬婴这?段时间倒清闲了下?来,比起前两?年正月里在政事堂忙着起草确认政令,这?一年她只在宫中跟姬嫖等人每日赏雪行乐,十分自在。
静千是在腊月里跟图台雅一起搬进宫来的,姬婴选了北边一处甘泉殿,稍稍做了改建,随后将此处更名为“玄千观”,仍是专给静千居住。
同时姬婴又给图台雅另外指了一处朱雀殿,就在东宫北面,但姬嫖两?年未见小妹,有许多话要叙,所?以还?是把图台雅接到了东宫来住,每日一同起坐,还?和从前在景园时一样要好。
正月十五元宵这?日一早,鹤栖观送了消息进宫,观主息尘从江南回来了。
姬婴一听此信,本要请师娘进宫相见,随即又想到她从江南远归,又要进城一趟,未免奔波,于是走来宫中玄千观,跟静千商议了一阵。在这?天晌午时分,姬婴换上了静千的道袍,戴着个面纱,与妫鸢和三名暗卫,在文华门以静千的名义离宫出城,往鹤栖观去了。
息尘是昨夜才回来的,她早在姬婴登基时便?听说了京中大事已?定,只是江南还?有些事要收尾,于是耽搁到过完年才得回来。她本想着姬婴大约会下?旨意召见,或者备仪仗进山,所?以一早就在观中等宫中来人,不想姬婴直接穿着静千的衣服,悄悄赶过来了。
观中人一见她回来,也都吓了一跳,忙将观门关了起来,送她二人往后面香房里坐,又在前面道房里招待她随行的几个人。
息尘在这?边香房内,给她点了一盏茶,喝完一盏,才起身往东边小神殿里走来。
姬平的画像原本是由静义收着的,今日息尘回来,她又将这?画挂了起来,此刻姬平仍旧在画中,静静地看着她二人,画前的香案上,摆着失而复得的那座牌位,她二人在案前上了香,才缓缓坐下?来说话。
姬婴同她讲了讲江南案的进展,刑部和大理寺这?段时间,专为江南世家案梳理卷宗,就花了将近两?个月,如今各项事皆尘埃落定,二月初五日即可?行刑,玉京门事变的始作俑者,终于可?以尽数诛灭了。
但是江南世家案中牵扯出的玉京门事变,又提到了开?景帝,当初他以暗杀夺储上位,这?件事关系到宗室利益和天家颜面,许多宗室老亲王见江南世家被?查,生恐姬婴要翻旧账,屡屡上表劝阻她公开?此事,且坚决不同意她借此事给开?景帝定罪。
姬婴想着,无?论如何,先把广陵王和那几个世家当年作祟之人尽数除之,再?慢慢单算这?笔账。
息尘也缓缓点头说道:“事总要一件件做,不可?操之过急,能走到今天,你母亲在天有灵,一定已?是十分安慰了。”
姬婴又抬头看了看画像中的姬平,心中暗暗想着,总有一天她要把母亲的画像和牌位,正大光明?地摆在奉先殿里,但在那之前,她必须得先把开?景帝的牌位扔出去。
她二人又在屋中说了几句话,见天色不早了,晚上宫中又有元宵夜宴,姬婴只得告辞了师娘,匆匆下?山回宫去了。
元宵之后,朝中平稳度过了正月,二月初一开?年大朝会如期举行,朝会上,由左相姜舟代表政事堂,对外颁布了坤元元年一系列新朝政令,接着又就今年各部和各道府预算和赋税议了半日。
因有江南世家抄检在前,这?一年国库明?显宽裕了不少,尤其?工部今年预算比先时更添一倍,以支持两?湖修建防洪堤坝和扩建运河等大项工程,另外还?有户部司农司今年也额外获得了一笔预算,专供春耕时节贴补各道府乡民采购籽种,其?余几部预算也都有相应增加,不一而足。
这?日大朝会又是开?了大半日,直到申时初刻才叫散,之后的三日都是朝中例休,一转眼就到二月初五,广陵王与江南世家数位家族族长和掌事人,还?有江南两?道一众贪官污吏,在京城菜市口开?始行刑,京中民众闻言都纷纷赶来观看。
自从开?景帝登基,这?三十年间,朝中借这?些江南世家,暗暗为打压女子托举男子入仕,做了不少荒唐事,不仅把个官场弄得乌烟瘴气,连带着这?些年的民生状况,也比世宗在位时期倒退了不少,民间早已?对此多有怨言。
只是不好直接贬低英宗开?景帝,于是趁着江南这?几个父系世家倒台,许多民众来到菜市口围观行刑,多有痛骂叫好的,连续三天场面十分热闹。
谋逆乱党行刑结束后,这?日早朝上,有鸿胪寺卿出列禀道,中原新帝登基国书,已?抵达各邻国,现收到各国发来回函,称已?派使臣团前往洛阳祝贺新帝登基,说完将手中几封国书回函,放到了宫人端来的金盘当中,呈上御览。
姬婴拿起来看了看,见其?中有金帐汗国、西夏国、波斯国、南诏国等回函,唯独不见察合汗国的国书,于是问道:“察合汗国有送国书去么?”
鸿胪寺卿低头答道:“回陛下?,国书已?送,察合汗国答复收到了,但没有发来回函,也没有派遣使团。”
姬婴坐在龙椅上,想起前几日妫鸢私下?来报,说宗室里有个老亲王,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说察合汗王其?实就是原先的柔然大可?汗阿勒颜,当年因北边部落国来势汹汹,于是以假死?退位在西陲称汗,此人正是皇太子姬嫖生父。
那位老亲王准备集结另外几位亲王以此事上表,要求姬婴废除姬嫖太子之位,以免察合汗国借与太子的关系,扰乱中原政权,并在备好的表文中,称姬婴正年轻,大可?以再?生一子立为皇储。
想到这?里,她冷哼一声?:“西陲小国这?般不知礼数。”说完她请妫易出列,“容简,劳你带上小爱徒,替朕往西走一趟,将察合汗国收归我朝,再?把汗王给朕押回神都。”
此时前来勤王的大军,有一部分在江南世家族人押回洛阳后,已?领赏回到燕东和北庭驻地去了,此刻京城外,还?有凉州十万兵马未撤,妫易听闻,悠悠出列答道:“臣领旨。”
五日后,妫易亲自挂帅,令自己麾下?一名大将和新封为神威将军的图台雅分别挂了左右副帅,点了七万人马,正式开?拔往西去了,计划到凉州后,再?从北庭调三万人马,集结十万大军前往察合汗国。
妫易出征不久,远在漠北的金帐汗国也收到了线报,大可?汗木合黎这?日坐在可?汗庭王宫的萨满神殿中,正在同国师阔都萨满闲谈,见中原送来消息,她看完将信递给了阔都萨满:“咱们这?位老朋友,果然要向察合汗国开?刀了,好在国师有远见,提前把今年的商队都撤回来了。”
当年阿勒颜假死?一事,木合黎后来从阔都萨满那里听说了,只是为了漠北太平,又见察合汗国不曾生事,便?没再?理会。今日她听说此事,不知将会如何影响西域局势,于是又不免有些担忧地问了问阔都萨满。
阔都萨满今年刚过九十,已?是鲐背之年,却仍耳清目明?,去年还?长出了一口新牙,身体很是健旺。她此刻坐在神台上方?宝座里,还?是一贯晏然自若,闭眼淡淡说道:“她不可?能任太子生父在外为王,察合汗国,中原此次势在必得。”
木合黎听完,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她想要那块西南草原,我没有意见。”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了顿,眼神变得冷厉起来,“但她若是为了那个男人念旧心软,要留下?他在身边,那这?睦邻友邦,我看也就没得做了。”
第145章 山渐青
妫易将洛阳城外驻扎的勤王大军带走西征jsg后, 京郊民众也从避难安置处陆续回到了村中,见房屋田土未遭损毁,又得了朝廷一笔转移安置补偿和春耕籽种补贴, 都喜得无?可不可。
京城内外,也在广陵王及江南世家抄检行刑后渐次安定下来, 但此次广陵王以“清君侧”起兵弑君一案,却还没有完全结束。
除罪极重者斩首外, 还有十来位素与广陵王有瓜葛的宗室男郡王,仍然被?扣押在宗正?寺的地牢里, 其中有位荥阳王,在宗室间行走惯了的,很是有些人脉,经?过多方打点, 联系上了辈分颇高的荣王,请他代为向新帝求情。
这荣王,其实并非嫡系亲王,原为世宗晚年过继到皇考名下的一个?偏支族弟,在开景帝登基后,为了获得宗室支持,给许多宗室男抬了爵位, 其中正?有这个?荣王, 按辈分上算是开景帝的舅舅。
前些天先是上表不同意姬婴借江南世家?落网为姬平翻案,给开景帝定罪, 接着又说皇太子?姬嫖生父为异国汗王, 对中原不利, 准备联合人上表要求废太子?的,也都是这位荣王。
姬婴这日坐在长信殿书房大案后面, 看着中书令妘策正?带人当面拆封奏疏,又见到了一封眼?熟的奏疏,金纸贴封,这是宗室臣的上表。
她伸手拿过来一看,又是荣王,这老头子?近日来上蹿下跳,真是一刻不叫人安宁。
从前姒羌以太皇太后名义掌政时,他还顾忌着姒家?的关系,宗室大小事一声不吭,如今见姬婴即位,十分需要宗室支持,这位荣王就仗着自己?在宗室里辈分颇高,开始频频出来指点江山。
姬婴翻开那封奏疏搭眼?一瞧,是给关在宗正?寺的那几位宗王说情的,他以高高在上的长辈语气,劝她莫要同室操戈,影响天家?声誉。
姬婴看完,将奏疏往案上一扔,当年?开景帝就是同室操戈,才有这荣王跟着享福,对当年?的事,他可是屁都不敢放一个?,如今倒有脸训起她来了。
妘策见她面色不善,又见扔到一旁的奏疏是封帖金纸的,宗室内事,政事堂不好插手,于是也便没问如何处置,只?是将其余奏疏按封贴整理?好放在了一旁。
姬婴靠在椅上想了一想,才说道:“例行?政务回禀奏章都拿回政事堂,其余的留下就是。”她停顿片刻,又叫来一位传旨宫官,“叫宗正?卿午后带玉牒近四代誊抄册前来听宣。”
等妘策带人离开长信殿后,姬婴瞥了一眼?荣王那封奏疏,颇为厌弃地抬手往边上推了推,才拿起今日政事堂留下的那几封重要奏报,提笔批复起来。
午后申时初刻,姬婴正?坐在后殿东屋里独自品香,有宫人轻声回禀道:“陛下,宗正?卿正?在提象门听宣。”
片刻后,里面传出一句话来:“知道了,带他到长信殿候着。”
说完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宫人才见她从里面打开门,又走到旁边屋里,换了件半正?式的紫色暗龙纹圆领常服袍,悠悠走出屋子?,在殿外坐上肩舆,往前殿去了。
姬婴在长信殿外下肩舆时,宗正?卿正?坐在配殿小屋吃茶等候,午后的阳光斜斜洒进偏殿内,四下里一片寂然。
这分明是最适合午憩的时间,那宗正?卿看着地板上的阳光,脑子?又不觉有些发沉,往常这时间他在值房里都还没睡醒呢。
宗正?寺本是个?清闲衙门,不料这日一早忽有宫中传旨说圣人下午要见,又要誊抄玉牒,闹得他带着几个?侍卿侍中整理?了一中午,连饭都没吃,更甭提午憩了。
他坐在这里吃着茶,还是忍不住要打瞌睡,只?是一个?劲儿掐自己?大腿,生恐一会儿御前失仪。正?掐着,忽有宫官走进来请他移步书房面圣,他忙站起身来,方才被?掐的那块肉猛然间一哆嗦,他不禁“嘶”了一声,见那宫官回头看他,赶忙收了声,正?了正?衣冠,拿上誊抄册籍,低头跟着那宫官走了出来。
这边姬婴已经?在长信殿书房里坐着吃茶了,见宗正?卿走进来行?礼,只?微微点了点头,给他赐了座,他将手中册籍递到一旁宫人端着的金盘上,才低头告座。
宗正?卿这个?职位一向都是由?宗室人担任的,这位现任宗正?卿也不例外,因属于偏支宗室男,到他这里本该是没有爵位了的,但当年?开景帝见他有些才学,于是加赏给了个?末等郡王的虚封,让他做了宗正?卿。
这职司说轻不轻,好歹是九卿之一,但说重也重不到哪去,加上他身上又没有别的官衔兼任,只?在宗正?寺编纂宗室册籍,管理?些宗室王府间琐事,没什么大权,也没什么油水,时间一长他也没了壮志,只?是每日在衙门里得过且过地混着。
但这段时间他却因最近宗正?寺关着的那几位宗王,趁机发了一笔小财,帮着他们私下传递消息,给外面的宗王疏通关系求情,倒是叫他这宗正?卿从中捞了不少。
所以今日他忽然听说宫中传召,以为是这桩事暴露了,后来又听说是要看册籍,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但此刻他坐在这长信殿的书房里,也不敢抬眼?往上瞧,只?听到御案上传来翻册籍的“沙沙”声,渐渐又开始不安起来。
姬婴坐在大案后面,一页页慢慢翻着,她见这本誊抄册子?是从皇姥姥世宗开始的,一直记录到姬嫖这一辈。因玉牒原件都是由?竹简装订成册,记录着开朝以来所有宗室血系,整个?玉牒记录到如今已有半人多高,抬是很难抬得动的,所以宫中要查玉牒,都会说明要查哪一段,再由?宗正?寺的人誊抄呈上。
姬婴翻看了一会儿,刚想问点什么,一抬眼?见宗正?卿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眼?看着快要昏过去了,她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宗正?卿在这书房里坐的这一会儿,又是心虚又是焦躁,还有点困,整个?人好似坐在汤锅里一般,听姬婴这样问,他忙站起身来,结结巴巴说道:“臣……臣因抄录玉牒,晌……晌午未曾进食,略感不适,多有失仪,恳乞……恳乞陛下恕罪。”
姬婴听他说完,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才说道:“既这样,那你先去吧,这册子?留下,朕再细看看。”
宗正?卿一听此话如蒙大赦,忙躬身行?了个?礼:“是,是,臣告退。”随后便由?书房内的宫官带出去了。
等宗正?卿走后,她想了一想,又叫宫人请妫鸢来一趟。自从姬婴登基后,妫鸢跟着一起入了宫,官拜门下省左散骑常侍兼领内宫骁卫,平时和从前一样,还是负责替她刺探朝中情报,值房就设在长信殿外面,所以没多一会儿就有宫官禀道:“妫常侍到了。”
妫鸢进来后,姬婴也没同她多寒暄,只?说:“方才我瞧着宗正?卿神色不对,劳你去查查是不是跟宗正?寺关着的那几个?宗王有关。”
妫鸢得令去后,她又接着翻看起了那叠册子?,见开景帝登基后的一系列封赏,给多名旁支宗室男越级抬爵,又见许多宗室女在爵位上多遭打压,有本该袭爵三代的,却在第三代就降了等,还有本该降一等爵的,却连降了三等,诸如此类,多达近十位。
她想了想,提笔开始书写诏令,一日后,由?政事堂代发上谕,对开景朝时期爵位遭无?故降等的宗室女,按照家?系恢复世宗朝时期爵位,并在原有爵位上再加一等以做补偿。
又过五日,政事堂再次代发上谕,宗正?卿收受看押宗王贿赂,监守自盗,着贬为庶人,革职发回祖上封地。宗正?寺内关押的一众宗王,经?宫中调查,皆参与过广陵王谋逆案,着一并赐死?。荣王受宗正?卿买通,为看押宗王求情,着褫夺封号,玉牒除名,发回本家?封地,而一向与荣王关系甚笃的几位男亲王,也皆因此遭到除爵。
这一系列变动虽大,但因只?限宗室内赏罚,加上谋逆是大罪,也没人敢出言谏议,朝堂中对此多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态,只?有个?别跟那几个?宗王私下有来往的,见这一道道圣谕雷霆而下,都赶忙回去烧毁信件撇清关系。
但这次针对部分宗王的旨意,仅止于宗室,在宗正?寺那几个?宗王被?处死?后,朝中又恢复了往日平静,仿佛那几个?宗王的死?,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惩罚,见上面没有进一步动作,众臣也都很快不再谈论此事,还有些反应快的,已经?开始巴结起前些天抬爵的几位新贵宗王来了。
这天,姬婴下朝回来jsg,正?坐在长信殿的书房里看奏疏,忽有宫官来禀:“回陛下,荣王今早殁了。”
姬婴听了倒没什么表情:“细细说来。”
那宫人遂将这几日事说了一遍,原来荣王因体胖,本就有些喘嗽固疾,加上年?事已高又不加保养,前几日在府中接到除爵废黜的旨意,直接在堂上就撅过去了,之后就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也没能依旨离京,今天早上他忽然惊醒,倒了几口?气没倒上来,一命呜呼了。
姬婴一面批复奏疏一面听完,也没抬头,只?说:“让他家?里人三日内发送完,作速离京。”
等那宫人领旨去了,姬婴又埋头批阅了半晌奏折,才撂下笔,从大案后面站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远处。这日天气晴好,宫墙边的一颗梧桐树上,翠枝嫩芽在风中轻轻摇曳,春意愈发浓了,她看了一会儿举起双手来,伸了个?懒腰。
三日后,荣王遗体匆匆发送完,家?眷依旨离京后,这一场宗室之变才算是落下了帷幕。
这日下了朝,姬婴照旧坐在书房里看拆奏疏,见又有一封贴金纸的宗室奏疏,她伸手拿过来一看,是新任宗正?卿赵王的上表。
这赵王是前不久被?恢复爵位的宗室女,在开景朝时期曾被?无?故降等为清河郡主,这次恢复爵位后,姬婴让她接手了宗正?卿的职司。
赵王从前同姬婴私下来往不多,但姬婴对她有些印象,过去几次参加宫宴行?酒令,就属她反应最快,是个?十二分机敏之人。
姬婴打开赵王这封奏疏一看,见内容是请旨追封圣庄皇储姬平为帝,以示圣上仁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