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血丹,姬星听到?这名字一怔,这是当初她?在姬月出事前送给他服用来装病的,没想到?这丸药的效用竟一直持续到?现在。
他终于放弃了坐起来,躺在榻上?笑?叹了一句:“我若此刻死在这里,你也?没有活路。”
“你是指这封密诏吧?”姬婴笑?着从身后拿出他昨夜写的那封赐魏王自尽的密诏,看着他一脸震惊,又笑?道,“二哥的主意?都是好的,但手底下人做事总是毛糙些?。”
他听到?这话,怒睁着双眼看她?将?那密诏在他面前撕裂,绢帛崩断的声音,此刻在他听来无比刺耳。
他看着她?淡淡的笑?容,猛然回想起数年前在泽州行宫,烟拢轩里那个清凉的夏夜,她?也?是这样笑?着问他“想不想坐皇位”,原来从他给出肯定回答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把命抵给她?了,她?要叫他三更死,他活不到?五更天。
他本以为?自己算了好了一切,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就?落在了别人的棋盘里,他到?这时终于气力?耗尽,眼看着姬婴将?床榻边的熏药挪到?他面前晃了两下,他又开始昏沉了起来,面前姬婴的身影也?渐渐开始模糊。
“你想坐皇位,我就?让你坐皇位,坐一天也?是坐,何况你还坐了不止一天。”姬婴俯下身,看着慢慢失去意?识的姬星说道,“二哥,人可得知足啊。”
等姬星再度昏睡过去,姬婴将?熏药放回了原处,才又在绣墩上?坐了下来,不多时,有宫人在外敲门。
姜皇后此刻才从永寿殿回来,一进到?这边,听说魏王果然独自在寝殿内,于是沉着脸问道:“她?在里面多久了?”
那宫人低着头:“并没多久,大约一炷香功夫。”
姜皇后在殿外踱了两步,还是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又吩咐人敲门进去,等她?带着几?个宫人和太医进到?进殿内时,见姬婴静静坐在榻边绣墩上?,姜皇后快步走?到?近前看榻上?,姬星还昏睡着。
姬婴这才站了起来:“娘娘回来了?我方?才见这屋里人多,担心影响药熏,就?都遣出去了,我在这里坐了一会儿,皇兄一直没醒。”
话音刚落,又有太医走?上?前来把脉,见姬星脉象平稳,面色比先时还红润了几?分,似乎是有好转之相,姜皇后闻言,缓缓点了点头:“看来屋中人多确实不利恢复,一会儿我留在这里。”说完又看向姬婴,“妹妹既然来了,也?顺道往永寿殿给太后请个安吧。”
说完便叫宫人送她?出殿,此刻已有暖轿等在殿外,上?轿前她?又看了一眼那座寝殿,她?今日过来说这通话,一是为?看看姬星的实际状况,二是为?确保让他在合适的时间点崩逝,此行目的已达成,她?很快将?目光收回,轻轻一弯腰坐进了暖轿内。
永寿殿这边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姬婴来时并没见这边宫殿外面有内卫的身影,想来是遵照圣意?,在附近等待消息。
她?跟着来接引的两个宫娥缓缓往里走?去,进到?姒太后这边西?暖阁里时,见姬云正坐在这里同姒羌说话。
姬云回头见是她?来了,忙起身走?过来相迎:“媎媎,今儿天冷,快进来暖和暖和。”
说着拉她?到?身边坐了,姒太后问道:“你才从你二哥那里过来,他现下如何了?”
姬婴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气定神闲,知道宫内各处已安排停当,于是答道:“皇兄看起来起色尚好,只是还有些?睡不醒。”
姒太后点点头:“从前我记着他就?像这样病过一回,恐怕是那次没有养好,如今复发?了。”
随后她?三人又在殿中说了几?句话,姒太后留她?和姬云在这边用了午膳,到?未时初刻,忽然有个宫娥走?进来低声急禀:“圣人一刻钟前驾崩了。”
姒太后闻言微微抬眼看了看姬婴,果然过不多时,殿外忽然又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领头的将?领刚开口:“臣奉圣旨……”就?被永寿宫外的内卫出手打断,很快从北殿群又开来了一支骁卫,里外夹着这支从东边开来的禁军,永寿殿这边大将?厉声喝道:“圣上?昏迷两日,才刚殡天,你就?来围太后宫殿,奉的是哪门子圣旨?”说完也?不等那人答言,当即在殿外厮杀开来。
另一边,延兴帝的寝殿此刻也?不平静,姬星断气时身边只有姜皇后在侧,她?见他忽然一阵抽搐,忙召殿外宫官和太医进来,等到?众人进殿,几?位太医走?上?前一看,已然咽气了。
她?见状忙召殿外掌印宫官以及接了旨意?的人都速进殿来,再召群臣进宫听宣遗诏,却不想一连喊了数声,通不见个人影。
她?刚才一直独自坐在这边寝殿内,此刻见那几?个手握遗诏的人都不知所踪,登时感到?事态不妙,于是忙派人先去通知他兄长。
但送消息的人刚走?不久,就?有一支内卫从永寿殿的方?向开了过来,那支队伍抵达这边寝殿外时,从里面走?出了一个大宫娥。
那宫娥走?进殿,也?没朝姜皇后行礼,只是看了看榻上?的延兴帝和跪在榻前的太医,随即当众宣道:“太后诏曰,皇帝急病殡天,未与政事堂立遗诏,依例应由太子姬良即帝位,念及太子年幼,相位空悬,着中书令魏王姬婴临时统管政事堂,代幼帝摄政监国,宣皇后即刻携太子前往永寿殿,议定大行皇帝后事。”
第121章 御阶行
“圣上分明立了遗诏的!”姜皇后听完太后诏令, 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神情?激动地说?道。
“哦?”那宫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殿中一众宫人, “遗诏在何处?”
姜皇后往两?边看了看,想起最早接密诏的那御前宫官午后就不见了踪影, 只是这边寝殿外太医宫人来回?走动忙乱,她打发了几拨人去寻也未曾寻见。
到姬星咽气时?, 一并连收着遗诏的掌印宫官也不在这边了,看来这是早已有人在他寝殿里暗暗做了安排。
她指着那宫娥怒道:“是你们做的手脚!是太后!还是魏王?”
那宫娥见她动怒, 仍是面无表情?,只淡淡说?道:“娘娘因?圣人殡天,突然?言行失常,又有娘娘的兄长趁圣人殡天之际, 企图兵围永寿殿,此刻已被诛杀。”宫娥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片刻,见姜皇后听说?自己?长兄已死,神色有些慌乱,又接着说?道,“圣人殡天时?, 寝殿内只有娘娘一人, 午后宫人向永寿殿回?禀圣人病情?时?,分明?说?脉象稳定, 如何不到一个时?辰便急转直下, 结合娘娘兄长在宫中无诏调遣内卫一事, 圣人殡天是否有疑,还需要作进一步调查, 娘娘,请跟我走一趟吧。”
话音一落,也不等?姜皇后再说?什么,即刻有两?个姒太后那边过来的骁卫将领,一左一右押了她,又令其余士兵将延兴帝寝殿内所有太医宫人,一个不落地全部押送进了永寿殿内。
随后又来了一班宫人,将这边配殿等?候的太子姬良及随侍宫人,也都带到了永寿殿,最后只留了一部分姒太后派来的人,在这边处理延兴帝后事。
太子姬良这日在父皇的寝宫配jsg殿内见众人忙乱,午后又听那边殿中众宫人哭喊“圣人”,后来见许多人身披甲胄走进来,又听母后在那边殿中厉声?怒喝,这大半日下来把他吓得不轻。
及至到了永寿殿这边,他见宫宇内外也站了许多披甲内卫,只是捂着耳朵直哭,被从殿中出来迎接的长乐公?主带到西边僻静小院里安顿去了。
姜皇后这一路被两?个内卫将领左右押着,并没有见到姬良,但她回?想方才那宫娥所宣太后诏令中,也说?了由太子姬良即帝位,她知道姒太后是冲着摄政权来的,那么为了稳住朝堂,必然?不会对姬良不利,想到这里,她稍稍冷静了下来。
等?走到太后起坐的这边后殿前院,她猛然?见到那殿外廊下躺着一个人,正是她兄长,此刻浑身是血,一动不动。
这时?,姒太后同魏王,从殿内走了出来。
姜皇后见自己?兄长倒在那里,也顾不上向太后行礼,只是扑上去查看,却见他早已没了气息,她登时?泪如泉涌,却听姒太后冷冷问道:“他今日趁皇帝殡天之时?,在宫内无诏调兵围我,可是授你之意么?”
姜皇后抬头哭道:“我兄长是奉圣旨调兵的!”
“奉圣旨调兵,这么说?来,是皇帝咽气前让他来杀我的,是么?”
听姒太后这样问,她又低了头,随即连连摇头说?道:“圣人留有遗诏,你们竟然?私藏圣旨,篡改圣人遗命,你们……”
这时?一旁的魏王缓缓开口了:“先皇妣圣训有云,未经凤阁鸾台,不成诏令,政事堂今日并未收到圣人遗诏。圣人殡天后,也未曾见寝殿中留有亲笔遗命,娘娘口中所说?的这遗诏,实在是真假难辨呐。”
姜皇后听她这样说?,先是一愣,圣人的遗诏是昨日连夜召秉笔宫官写下的,若按章程,的确应该先经政事堂,加盖三省大印确认辅政大臣,但因?姬星这日一直昏睡不醒,又有心?要防姬婴,才没有来得及派人前去向那两?位辅政大臣宣旨。
但到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姜皇后又抬头看向姒太后,此刻心?中已然?明?了,所有的这一切,包括姬星这次的急病,恐怕都是她的安排,只要现在除掉她,等?姬良一登基,自己?就是万人之上的摄政太后。
想到这里,她飞快伸手抽出了兄长身上的内层匕首,朝着姒太后刺了过去,姬婴见状忙推了姒羌一把,一旁内卫也都冲了上来,三两?下将她押住了。
这时?在姜皇后左边的将领,已死死握住了她手里的刀,随后那将领又抬头见姒太后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于是当即一用力,将手中握住的那只手腕连通刀刃向内一转,将刀送入了姜皇后腹中。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殿外登时?涌进许多护驾的内卫,姬婴见状也赶忙搀扶着姒太后退到了殿中,直退到中堂后面的暖阁里,姒羌坐下定了定神,抬头见姬婴的外衣竟被划破,浅色的缂丝大氅上似乎还有点点血迹。
姬婴也是到这时?才发觉左上臂有些刺痛,低头一看外面大氅和里面的蟒袍都被划破了。
姒太后一见,忙拉她坐下,一面吩咐人去传太医,一面问:“觉得怎么样?”
姬婴此时?已将外氅解开,又低头细看了看手臂,好?在冬日里衣服穿得厚实,她自己?也没感?觉到十分疼痛,想来是方才躲避时?没留意,被姜皇后手里的刀划了一下。
于是她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也没觉着很疼,想来伤口不深,娘娘不必担忧。”
不多时?,外面有宫人来禀说?永寿殿内专侍太医到了,姒太后忙叫传进来,那太医给姬婴看了一回?,果?然?刀伤不深,只是伤口有些长,还是得用些外伤药。
她轻轻给姬婴上完药,细致包扎好?,又留了些药给姬婴的随侍执事,以便回?去换药,等?忙完,才向姒太后告退了出去。
等?这边内殿刚安静下来,又有殿中的骁卫大将走到外间来请罪,因?姜皇后的兄长被诛杀时?,随身佩戴的长刀已卸,但没有细细检查内层,不料他竟敢在身上私藏匕首,才会被姜皇后拔出来,险些酿成大祸。
姒太后此刻虽已冷静下来,但想到方才的风波也是心?中有些后怕,于是沉着脸吩咐她道:“宫禁内卫私藏刀具是死罪,你再带人将内外人等?一一严查,除宫配长刀外,身上旦有寸刃即斩。”
那将领得令去后,姒太后想姬婴才受了伤,又说?道:“今日宫中生变,上下人等?俱不准出入,你且去阿云殿里歇一晚吧。”
姬婴这日出门时?,就知道宫中会生变,自己?未必回?得来,所以提前同姬嫖交代过了,让她跟连翘在府中照管家?事,所以只是点点头:“是。”说?完见姒太后也有些倦容,遂起身告退出去了。
姬云因?时?常来宫中陪伴母后,所以姒羌在永寿殿后边专门给她留了一座小殿居住,这时?姬云也才安顿好?了姬良,正走来这边向母后回?禀,到正堂时?见姬婴正往外走着,又听宫人说?她受伤了,忙走上来问了两?句。
姬婴微微一笑?:“小伤,太医已瞧过了,我今晚就不出宫了,往你那里叨扰一夜,你先进去回?禀太后吧,我在这边吃茶等?你。”
姬云见她气色尚好?,也点点头,走进去向母后回?禀了姬良的情?况,半晌才出来,见姬婴还坐在堂中,遂请她一同往后边殿里安歇。
这两?日宫中突发巨变,正赶上腊月里京城各衙门忙着准备新岁休朝的政务收尾,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这日上午有城外的一支虎贲军开进了城,半个时?辰后,才从宫中传出圣人殡天的丧报。
上阳宫经过一日一夜的上下搜查私藏刀具,此时?已完全由姒太后的亲信内卫将领掌控,延兴帝这两?年?虽也提拔了些将领上来,到底在宫中还不成气候,昨夜三更时?分,延兴帝寝殿附近只有一支御前亲卫曾发起反抗,但不消一个时?辰就被平了。
其中一个御前将领身上,还搜出了京中神策军的虎符,这人原本是想要去调宫外禁军前来围宫,只是人还没走出延兴帝的寝殿就被抓了。
京城禁军的调度兵权,本只属于皇帝本人,那将领被抓后,延兴帝寝殿内的所有虎符也全部集齐,都被收缴到了永寿殿。
天亮后,姬婴建议姒太后拿出调遣城外虎贲军的虎符,让统帅姚灼带一支军队进城护卫皇宫,以免城内禁军因?延兴帝驾崩起哗变。
姒太后想了想,姬星没有亲自带过兵,对禁军的影响有限,但为防万一,还是采纳了她的建议,于是才有这日一开城门,民众见到虎贲军竟然?从西城门和东城门各开了一支军队进来,停在了上阳宫两?侧。
这日原本是朝会旬休,但因?宫中出了大事,上午巳时?左右,所有朝臣都被召进了宫中,在观风殿内外听宫官宣读了姒太后的懿旨,延兴帝突然?驾崩,皇太子姬良即帝位,由太皇太后姒羌代为听政,政事堂由中书令魏王姬婴摄政监国。
众臣先时?听说?延兴帝这场病来得急,未曾立遗诏,不少人还都暗暗担心?,怕姒羌借此改立长乐公?主姬云即位,但此刻见她依例宣了由皇太子即位,这才都稍稍放下心?来。
姬婴此时?站在金銮殿的御阶上,看着阶下众臣领旨,又回?想起几年?前开景帝驾崩的那个时?候。那时?她作为最后一位顾命大臣,还是站在御阶边缘处,到此时?,她成了新帝唯一的辅政大臣,站到了龙椅旁边。
姒羌的这一番安排,并非放弃改立姬云,而是要以此先稳住朝堂,好?再一步步为姬云铺路。
所以这日殿中宣诏,她也没给姬云另加官职,单只把姬婴推到了政事堂的风口浪尖上,将姬云保护在后。
姬婴清楚她的打算,对这些安排也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她所想要的,也正是眼下这个局面。
十日后,延兴帝与姜皇后的合葬大殓,赶在年?底匆匆办完了,京中各处也还算安定。
正月初五,皇太子姬良顺利登基,随后政事堂颁布了新帝年?号:同光。
到二月初一这日,姬婴穿着玄底九章纹蟒袍,提前进了宫,来到姬良的寝殿外,接他前去参加开年?大朝会。
不多时?,同光帝姬良被宫人送出殿来,穿着一身小小的龙袍,一脸茫然?。
从前在开景帝面前,姬婴作为晚辈,都是行跪拜大礼,到了姬星在位时?,jsg她则改行宗室同辈单膝臣下礼,而到了姬良这里,她作为姑母摄政王,已经不需要向皇帝行礼了。
她缓步走上台阶,看着姬良,微微弯下腰来,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圣人,时?辰到了,走吧。”
第122章 柳梢青
这?日的开年大朝会?, 不到七岁的同光皇帝姬良坐在正中间的龙椅上,他的左手边还有一张龙椅,上面坐着太皇太后姒羌, 而他的右手边,则是一张紫檀木太?师椅, 上面?坐着摄政王姬婴。
御阶下面?众朝臣列队肃立,一声不闻, 都听着御阶边的宫官宣读新?朝政令。
因大行皇帝姬星殁于腊月,上阳宫及政事堂这个新岁过得十分忙碌, 一面?要筹备开春后动土安葬帝后等事,一面还要确认同光朝各项新?颁政令,以至于过年期间,姬婴都在政事堂里前后忙碌, 年也没好生过得。
她忙了一个来月,总算赶在二月初一大朝会前,把?该敲定的事都定了下来,所有事项也都向姒羌禀过,确认无误后,由中书省拟成诏令,在这?日当着所有朝臣, 正式颁布了同光元年新政。
每年二?月初一的大朝会?, 都要至少开上半日,除颁布新?年政令外, 还要同六部九寺过这?一年的要务以及人事调动和开销预算, 并确认地方上各道府政令推行举措, 还有新?年度的赋税收缴事宜。
但小?皇帝实在坐不住大半日,朝会?才开了不到一个时?辰, 刚颁布完新?政,他就开始坐在龙椅上扭来扭去地不自在,被太?皇太?后厉色瞪了一眼,才消停下来。
其时?正有工部尚书在报这?一年几处州县预计要开展的通渠灌溉,还有两?江几州的排水筑堤,说去年就已划定了百亩湿淤之地,要待今年开春建筑堤堰,改造为?良田等等。
正说着,忽然听到龙椅上的小?皇帝“嗷”地喊了一嗓子,接着他又?将头?上戴的冕冠一把?扯了下来,朝地上摔去,那冕冠在地毯上弹了一下,又?顺着御阶滚下去,磕到了御阶下面?的大殿金砖,冕旒登时?散落一地。
殿中众臣都怔住了,大殿中登时?一片静默,只有金砖上细细碎碎的玉珠弹跳声在回响,小?皇帝在上见了却拍手哈哈大笑起来。
御阶两?边的宫人见状,都慌得赶忙走上来拾起那冕冠和散落的冕旒,还有一些滚到了大臣脚边,众人也不敢动,也不敢捡,只得由宫人走到列队间蹲下一颗颗拾起来。
姒羌坐在右侧龙椅上,轻轻叹了口气,又?抬眼看了看姬婴,示意她赶紧把?姬良弄走。
姬婴会?意,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圣人年幼不经事,在这?样枯燥冗长的朝会?上,难免浮躁些,还请御前宫官引圣人到后殿稍事歇息,这?边的朝会?由太?皇太?后代为?听禀,众卿可有异议?”
姬良坐不住这?事,其实众人早在登基大典上就看出来了,当初的典礼各个环节也都是尽可能的缩短了时?间,但还是因姬良太?过好动,险些闹了几场笑话,好在两?侧一直有礼仪官轻声安抚,才算是勉强将典礼圆满办完。
这?一个来月,姬良也没少在宫中接受礼仪训导,但他似乎天生顽钝,人说三句话,他只好听懂一句,所以这?段时?间虽然宫人也教了他不少,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长进?。
原本二?月初一大朝会?前,政事堂颁布的章程里,是由太?皇太?后听政,皇位上只留一顶冕冠代为?表示同光帝亲临,但有多名朝臣对此章程表示抗议,联名上奏说大朝会?这?么重要的场合,皇帝不在不合适。
姒羌也明白这?是朝臣担心她掌权太?过,所以哪怕小?皇帝不懂事,也要坐在上面?,形式上也算有个牵制。姒羌对此并未表示异议,因为?她知?道姬良绝对坐不住这?大半日,叫群臣们?看看他的状态,往后再慢慢少叫他出席这?样场合,便顺理成章了。
众臣方才目睹了同光帝当众摔冠,行为?确实顽劣不堪,此刻听魏王说要请他先去后殿休息,想着若留他在这?里,又?不知?要出什么差池,这?朝会?也不知?要开到什么时?候去,耽搁了要事却是不好,于是都不再说什么,俱答道:“臣无异议。”
这?时?,下面?的宫人也都将散落的冕旒拾了回来,御阶上的随侍宫官请小?皇帝往后面?去休息,姬良听说可以走了,立刻从龙椅上跳下来,欢呼了一声,抬脚就往后面?跑去,那两?个宫官也忙赶着跟了上去,过了片刻,小?皇帝喊叫跳闹的声音才渐渐远去。
又?过不多时?,有宫人从后面?重新?拿了一顶完好的冕冠,放在了姬良方才坐着的那把?龙椅上,以示代皇帝亲临之意,这?场小?风波才算是终于过去了,姬婴于是再度开口,让那工部尚书接着说下去。
等六部将这?一年要务讲完,又?到九寺,待众人全都说完,又?就今年各地税收等事确认了一番,到大朝会?结束,已是未时?了。
朝中众人站了这?一大上午也都是腰腿生疼,听魏王最后在上面?问可否还有补充或异议,下面?都是一片沉默,于是她点头?叫散,众人恭送太?皇太?后和魏王离殿后,才缓缓离宫而去。
姬婴照例一路送了姒羌回到永寿殿,走进?来见到这?边东配殿外面?站着一个人,正是中书侍卿妘策。
如今两?仪殿已彻底荒废,同光帝姬良自然是没办法处理政务,所以日常的公务,都是政事堂将奏报送到永寿殿这?边东书房拆封,由太?皇太?后带着姬良过目后,再原样送回政事堂代为?批复。
若有哪一封姒羌有明确批复,会?当场点出,让中书舍人记录下来,回到政事堂再做批复。她一向很注重形式,从来不会?亲笔批复,以免朝臣们?对此有意见。
这?日大朝会?才散,自然不会?有什么新?奏疏呈上,妘策此刻来,是为?大行皇帝和大行皇后安葬一事。
因二?人薨逝时?是腊月里,陵寝不宜动土,所以年前只举办了大殓合棺礼,如今大行帝后的梓宫都还在奉先殿停灵。
这?的确是开年第一等要事,所以姬婴让妘策亲同礼部尽快择定日子,并草拟好国葬章程,报到永寿殿来。
姒羌见她在这?里候着,也知?道是为?这?事,于是直接走到了这?边书房里,叫她二?人都进?来说话。
等她们?在书房内坐下,有宫人来给她们?上了茶,随后便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新?任掌印宫官和禀笔宫官随侍在侧,以备起草旨意。
现在的这?两?位御前宫官,都换上了姒羌的亲信,先前姬星身边的那两?位,则已同那封不曾面?世的延兴帝遗诏,一同埋葬在了这?宫禁深处。
姒羌坐在大案后面?,看完了妘策呈上来的文书,写得细致有条理,倒没什么不妥,又?见礼部同浑仪监择选的下葬日子是二?月初九,也很近了,于是轻轻点头?,将那文书又?放回了案上:“我瞧着没什么不妥,就照着这?章程办就是了。”
姬婴见状又?问:“这?次起灵送葬,是否还请长乐公主前来主持?”
姒羌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淡淡说道:“嗯,她从前也做过这?些事,就还由她来吧。”
姬婴和妘策闻言一起应下,又?说了两?句话,见姒羌在大殿坐了这?大半日也乏了,遂都起身告退,离开了永寿殿。
原本这?时?姬婴该回一趟景园歇歇,她这?日进?宫也大半天了,只出门前简单吃了点东西,在大殿内又?滴水未进?,也就是刚刚在永寿殿,才吃了一小?口茶,到此刻快申时?了,腹中早空了。
但今日大朝会?,她坐在上面?听着,心里也有些想法,想着跟妘策说一说,于是在永寿殿外上步辇后,侧身问她道:“我还是得再去一趟政事堂,还有事要同你说的,你那里,可有备些什么吃的没有?”
政事堂里倒是有个小?厨房,每日午间给中书门下省官员做饭食的,偶尔内部晌午小?聚,也可以点几个菜,厨子都是宫里退下来的,手艺不错,只是这?时?候过了饭点,小?厨房管事都歇着去了,就折腾了众人起来,菜蔬怕是也不齐全,所以姬婴才突然有此一问。
妘策知?道她这?日一直都在观风殿开大朝会?,到这?时?候必然饿坏了,于是低声笑道:“此刻小?厨房怕是没有什么,我打发人出去酒楼叫些菜来吧。”
姬婴一jsg听眼睛亮了,她想起京中有家太?平楼,不拘时?辰全天开着的,听说点心是京中一绝,只是她常日忙忙碌碌,也没有机会?下馆子,于是问道:“能叫太?平楼的点心吗?多叫几样,回头?我叫执事给你拿钱。”
妘策哈哈一笑:“堂堂摄政王,却是常日家身无分文,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罢,今日我请客。”
姬婴听妘策打趣她也笑了,她平日里不爱在身上戴配饰,连荷包也嫌累赘,所以平常身上总是一文钱没有,她两?个一路说笑着,商量着叫些什么点心,各乘步辇一同往政事堂行来。
果然到了政事堂没多久,她二?人才在值房里吃完一盏茶,就见妘策打发的两?个人抬着个大食盒走了进?来。
打开里面?一共是三层,最上面?是几碟软面?点心,分别是麻糖花面?窝窝、脂油饼、牡丹卷、如意酥和广寒糕,第二?层是些咸口荤菜,有白龙曜、炙鹌鹑、水晶脍和鹿脯,最下面?则是三碗汤食,装的是笋蕨水角儿、汉宫棋和龙骨羹。
她两?个也没叫内役来端茶倒水,接了食盒就让人都出去了,二?人将那些点心一一拿出来,摆了一桌满满登登,正好妘策这?日午间也没吃多少,到此刻一闻香味也有些饿了,于是坐下来跟姬婴一同边吃边聊。
妘策今日虽未到观风殿参加大朝会?,但这?日所议事项,她已在中书省内看过了,所以姬婴提起的几桩事,她都有印象。
这?几年各地收成平平,朝中又?连年出了几桩大事,光是国丧就办了好几场,国库也没法子总靠西域商路的进?项救急。
这?日大朝会?上,姬婴见工部尚书报的那几桩事,又?是通渠灌溉,又?是排水筑堤,这?都是利民利国的好事,却因朝中拨款预算不足,只能将工期拖长,她看在眼里,心中有些不自在。
妘策点点头?:“这?几年朝中动荡,国库几次告急,各地却还总是向朝中哭穷,其实我看,有些地方,可比国库富裕多了。”
姬婴也赞同道:“所以我想,当务之急,还是得把?些那些总是收不上来的钱,想法子收一收。从前我也曾同阿云提过一次,但是那时?候时?机未到,现在看来,该是时?候了,子符,若依你看,这?事要从哪里下手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