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 by韫枝
韫枝  发于:2024年06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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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氏痛得几乎要晕过去。
泪眼模糊中,她感觉身前的男人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手,语气淡淡的,挑眉问她:“记住了?”
她已哭不出声,更说不出来话,嘶哑着嗓子:“记、记住了,记住了……”
沈兰蘅走出院时,郦酥衣恰好迎上来。
她跑得匆忙,似乎听见方才这边的喧闹声,面上挂着担忧与焦急。
郦酥衣未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未曾设防,一头栽入他怀里。
“沈顷,我母亲怎么了?”
此刻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她口中唤的是“沈顷”。
沈兰蘅的眸光变了变,一个念头自他心底生起。
于是他温下声,语气和缓地同她道:“岳母没有出事,她如今已歇息下了。”
她还是不放心。
郦酥衣侧了侧身:“不成,我还要去看看……”
男人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连我也不放心么,我适才看过岳母大人,她方歇息下。乖,我们不要去打扰她。”
正说着,有丫头自房内走出来,她接过沈兰蘅带着示意的眼神,同郦酥衣道:“世子夫人,老夫人已经喝罢药睡了,您若是有什么吩咐的,可以同奴婢说。”
郦酥衣转过头,看着男人唇边温柔的笑意,想了想,终于将心中的戒备。
天色将晚,他们应当回沈府了。
心想着他是沈顷,郦酥衣极自然地牵过他的手。
她的动作太过于熟稔,也太过于亲昵。
沈兰蘅低下头,看着二人交缠在一起的手,步子顿了顿。
“怎么了?”
郦酥衣转过头,疑惑地望向他。
只见男人勾了勾唇,低低笑了笑:“没什么。”
郦酥衣紧牵着他的手,带他来到闺阁。
“你方才不在,我准备了一些东西,待离去时让婢女捎给母亲。这部分是给母亲的,这部分是给父亲的……还有这个,是我绣完的手帕,想送给你。”
说着说着,她忽然觉得身后凉飕飕的。
转过头,正迎上他那一双泛着寒意的眸子。
郦酥衣的手“啪”地一松,往后倒退了半步,声音微惊:
“你……你不是沈顷。”
他不是沈顷。
他是沈兰蘅!
此时还是黄昏,他怎么就出来了?还有,还有沈顷的银镯呢?那道士给的镯子怎么并未将他锁在里面??
郦酥衣惊慌失措,望向男人腕间正泛着银光的手镯。
沈兰蘅盯着她,目光又转向那一方素帕,声音愈冷:
“想送给谁?”
是送给沈顷,还是沈兰蘅?
她未应声,下意识地往后退,小腿却磕到床脚。
窗牖未掩,沈兰蘅踩着满地的霞光,走过来。
“夫人是想要送给谁?”
不等他话音落,忽然,男人眸光闪了闪。
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伸出手,放在郦酥衣的唇上。
——她原本鲜艳的口脂被蹭掉,诱人的唇瓣,此刻竟有些发肿。
难怪,他今日“醒”来时,竟有那样奇怪的反应。
他还疑惑,沈顷今日做了什么……
想到这里,他竟有几分头晕目眩。郦酥衣眼睁睁看着,身前之人眸色一沉,只一瞬间,男人的眼底竟汹涌出令人不战而栗的寒意。
沈兰蘅沉下声,眸光阴森,逼问道:
“郦酥衣,他动你了?”

他的目光宛若一把锐利的剑,语气之中,带着鲜明的探究。
郦酥衣被他步步逼退,几欲瘫坐在软榻之上。
他的神色阴冷,缓步走上前来。八角薰笼内的香炭忽然燃尽了,从窗外吹刮来料峭的寒风,吹拂起男人雪白色的衣摆。
郦酥衣嗅到几分兰花香。
清润的兰花香气,是那人身上的味道。但如今,她知道——身前此人,分明不是沈顷。
被他这般注视着,她心中只觉得慌张。
少女声音微微颤抖着:“沈、沈兰蘅,你要做甚?”
郦酥衣从未见过沈兰蘅这副模样。
先前见到他时,尽管他再怎么疯,男人的面上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
他的笑意蔓延不到眼底,怒意也蔓延不至于眼底。
但今日却不一样。
沈兰蘅死盯着她,凤眸狭长,眼中闪过凌冽的寒光。
他生气了。
他居然动怒了。
因为她言辞的闪烁,因为她唇上蹭掉的口脂。
因为他身体之中,那股难以抑制的躁动。
若是换了以往,他定然会暗暗嘲笑沈顷一番。
什么清心寡欲,什么正人君子,什么高洁的清雅之士。他还不是会与这天底下所有凡夫俗子一样,见到喜欢的女子时,也会生起那难以抑制的情动。
但如今,沈兰蘅的心口处,却莫名燃着一股燥火。
好似下一刻便要灼烧起来,燃得山崩地裂。
郦酥衣被那双阴冷的眼眸盯着,退无可退,双腿再也止不住颤,一下坐到身后的软榻上。
松软的小榻就这般凹陷下去,她头上的步摇晃了一晃,折射出一道刺目的金光。
沈兰蘅追问她:“沈顷他今日动你了?”
他语气不善。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依旧紧锁着她的双唇。少女嘴唇微微肿胀,闻言,下意识以为他说的是那个“动”。
郦酥衣惊惶地摇摇头。
沈兰蘅眸光又是一沉。
恰在此时,有婢子在门外唤,天色将晚,是时候回沈府了。
郦酥衣是刚进沈家门的新媳妇儿,二人大婚还不到一个月,即便是回门,也不宜在娘家过夜。
婢女隔着一扇门:“世子爷,世子夫人,马车已备好了。”
听见那人的声音,郦酥衣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想要往外跑。
沈兰蘅冷笑一声,牢牢抓住她的手腕。
“哐当”一声,闺房的门被他从内推开。
院落外正停着一辆马车,魏恪恭敬地立在一侧。
此时此刻,于外人面前,沈兰蘅还是那个儒雅温和的世子爷沈顷。他藏起眼中锋芒,掩饰住面上的愠意,却在那交叠的袖摆下死死攥着郦酥衣的手,将她带上马车。
他攥得极紧!
郦酥衣无法躲避,更无法挣脱。
她就这样被沈兰蘅带上了马车,马车行驶的那一刻,男人将她按在摇晃的车壁上,就这般蛮横地深吻下来!
“唔……”
她未曾有任何防备。
与其说这是一个吻,倒不若说,这是一遭来势汹汹的啮咬。
他像一头被妒忌冲晕了头的小兽,狠狠地撕咬过她的双唇,将她口齿间清甜的香气尽数吞咽入腹中。
他与沈顷完全不一样。
冲撞,蛮横,无礼。
他的怒意在唇齿上宣泄着,竟生生将郦酥衣的嘴唇咬破,咬出血来!
血腥之气在口齿间蔓延,沈兰蘅抬起头,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压着声音,语气中是掩藏不住的凶恶:
“郦酥衣,谁给你的胆子,胆敢背叛我。”
“妾、妾何曾背叛您……”
“与沈顷亲吻,与他闺中取乐,还不算背叛我?”
男人的声音发狠,气息扑在她面上,扑得她眼睫轻颤,湿软的眸光也打着抖。
言罢,马车忽然猛一颠簸,郦酥衣的身子随之晃了晃,后背重重磕在车壁上。
下一刻,沈兰蘅不由分说地压上来。
回想起黄昏时沈顷身上那些不自然的反应,男人手臂上的青筋凸起。他重新捏住郦酥衣的下颌,望入她那双怯生生的软眸。
“沈顷他是如何与你亲吻的?”
他追问道。
“是你先亲的他,还是他先亲的你?”
“除此之外,他还碰你哪里了?郦酥衣,你说实话。”
对方的手自她的下颌,辗转到她的脖颈处。
郦酥衣被他死死扼着,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任何的声息。
他显然愈发恼了,咬牙切齿:
“说话!”
冬季的天总是黑得很早,没一会儿,黑黝黝的夜幕降落下来。
心中惦念着时辰不大早了,车夫将马车驭得很快。马车轱辘不知疲倦地向前滚动着,疾行的声响将车内二人的声息就此掩去。
马车飞驰,有风吹拂过车窗的帷帘,径直扑打进来。
扑打在郦酥衣发白的脸颊上。
她闭上眼,迎面呛了一口冷风,刺骨的寒风涌入肺腑,让她不禁猛烈地咳嗽起来。
见她咳得如此难受,男人正钳制她的手终于松了松。
即便如此,他的面色依旧不改,眼神之中,甚至汹涌起一道明烈的杀意。
他阴鸷的眼神划过少女肿胀的唇,以及唇边那一道极鲜明刺目的绯色。
第二次,他埋头扑上来。
埋头,将她扑倒在车壁上,发疯般得弓身亲吻过来。
这不是吻,不是啮咬。
而是擦拭。
沈兰蘅擦拭着她的唇角,以薄唇擦拭着少女唇上的血迹,擦拭着她身上那每一道、沈顷留下来的气息。
兰香盈盈,扑满口鼻。
与呛人的血腥气息交织在一起。
他这般凶狠,凶狠得让郦酥衣下意识去躲。
即便是同一张脸,甚至是同一具身体,可沈兰蘅的脾性依旧让郦酥衣退避三舍。每每在入夜时见了对方,她都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包括现在,当男人不顾一切地压过来时,她的第一反应是反抗,是自救,是将他推开。
她愈抗拒,便愈激起男子眼中的愠意。
对方以一只手狠狠掐住她两只手的手腕,将她的胳膊高举过头顶。
另一只手按压住她的脸庞,将她死死按在车壁之上。
少女泪眼朦胧。
“世子爷没有再碰妾的哪里,妾并未与他再做旁的事。妾身知错了,妾真的知道错了。您放过妾……您饶过妾身罢……”
沈兰蘅伏在她耳边,恨恨纠正。
“是沈顷。”
不是世子爷。
她赶忙道:“沈顷,是沈顷……”
“撕拉”一声,她再也禁不住,右手挣扎着垂下,竟一下撕掉了车窗的帷帐!
冷风汹涌而至。
夜色涌入车窗,与夜风一道汹涌的,还有男人眼底的情绪、身上的吐息。
沈兰蘅原本不打算放过她的。
即便是在没了车帘的马车里。
少女紧攥着破絮般的帷帘,一整张脸被吓得煞白如纸。因是前头还坐着驭马的车夫,她哭得不敢太大声,拼命咬着沾染了血渍的下唇,企图将那些声息咽入喉舌之中去。
她越抑制着哭声,那哭腔便愈随,愈发惹人怜惜。
沈兰蘅停住正攥着她腰身的手,借着窗外涌入的月色,朝她面上望去。
她面色煞白,脸上尽是惊惧,被他吓得像是丢了魂儿。
一瞬之间,让他想起在万恩山上的那一夜。
同样的冬夜,同样刺骨冰冷的寒风。
她面上挂着同样的惊惧,却强忍着心头的恐惧,走过来。
“你的胳膊受伤了,我……帮你处理一下。”
“……”
“我会些医术,如若你这伤口不及时处理,怕是整条胳膊都会废掉。”
“……”
万恩山上,清冷的夜色里。
小姑娘迎上他那双满不在乎的眼,踯躅了片刻,还是走上前。
她小心翼翼地牵过他的手,从内里撕扯下来一块干净的布,细致地替他包扎起来。
马车里,男人的眸光动了动。
迎上她那一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生平第一次,沈兰蘅的内心深处,竟生起一种异样的情绪。
他神色未变,眼神依旧冰冷,一直钳制着她身形的右手却是一松。得了自由,郦酥衣先是一愣,回过神来后又赶忙朝身后缩去。
她躲至马车角落。
眼看着,男人攥了攥拳头,冷声道:
“没有下一次。”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在沈府门前缓缓停落。
为了不让其他人察觉出异样,在下马车之前,郦酥衣已将衣衫发丝收拾齐整。
令她感到意外的时,分明脾气躁动如沈兰蘅,在后半程居然没有再来找她的麻烦。二人沉默地坐在摇晃的马车里,被撕扯下来的车帘破败如柳絮,遮挡不住车窗外料峭的寒风。
回到国公府,沈兰蘅也并未拦着她的路。
郦酥衣赶忙低下头,匆匆走回兰香院。
待确定对方未跟上前来后,她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且说另一边。
沈兰蘅忍住心头情绪,缓步朝望月阁走去。
他前脚刚一踏入正院。
后脚,便有侍人匆匆跟上来。
“世子爷——”
对方在身后唤他,声音听上去倒还有些着急。
男人顿足,转首。
只见冰凉的月色下,有人手中正捧着一物,匆匆朝他这边小跑而来。
“世子爷,您有东西落在马车上了。”
那人跑得急,有些气喘吁吁,一边说,一边奉上一只银光闪闪的手镯。
银白色的手镯,其上不知刻画着什么图腾,瞧这模样,倒有几分怪异。
见状,沈兰蘅下意识地蹙眉,在他的印象里,因着时常要行军打仗,沈顷并没有带银饰的爱好。
除了佩剑,往日里,他甚至都很少佩戴旁的物件。
瞧见他眼底疑色,那侍人便笑:“世子爷,您忘啦,这是夫人送您的银镯呢。”
郦酥衣?
瞧他这副模样,侍者只当他是没了印象,便压低了声音,提醒道:
“就是您从万恩山回来、昏迷不醒的那一日,老夫人请了道士前来布阵做法。也就在那时,咱们夫人替您向大师求了这一只银镯,说是能驱邪用呢?”
沈兰蘅正用指腹摩挲着那只镯子,闻言,手指不由得一顿。
他问道:“驱邪?”
“是呀。”
小后生丝毫没有发觉出他神色之中的异样,咧着嘴笑道,“大师说您那时身体虚弱,许是在山上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闻言,夫人便求着大师赐镯,去镇压您身上的阴邪之物。嘿嘿,夫人还不让那大师同旁人说,自己偷偷进屋给您戴上的,奴才恰好端着药从旁边走过去,看得一清二楚……”
“轰隆”一道惊雷劈下来。
黄昏时还是万里无云,此时此刻,院中竟突然下起了大雨。
沈兰蘅坐在窗台前,任由煞白的冷光劈打在自己的脸上。
男人右手,正紧紧攥着那只镯子。
那是郦酥衣偷偷给沈顷戴上的,作“辟邪”之用的银镯。
适才院落之中,那侍者所说的话犹在耳畔。
“奴才听闻那大师说,有阴邪之物趁乱入了您的体。不过世子爷您无须担心,这只银镯除了可以镇压您体内的淫煞,日积月累,还能杀死您身体里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呢!世子爷,您瞧咱们夫人多关心您……”
风雨飘摇,闯入未掩的窗牖。
雨丝凉飕飕的,拂于男人冷白的面容之上。
他握着银镯,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阴邪之物?
不干净的东西?
沈兰蘅不禁冷笑。
郦酥衣啊郦酥衣,我好不容易心软一次,好不容易想着放了你、一心一意只对付着沈顷。
却未想过,你想做的,竟是杀了我。
男人攥着镯子的手缓缓收紧,再收紧。
他手背上爆出青筋,力道之大,就差将银镯捏成齑粉!
也就在这时,有人轻轻叩响了内卧的门。
他的声音不虞:“进。”
“世子爷,这是您要喝的药。”
沈兰蘅本是低着头,细细打量着图腾之上的图案。听见对方的话后,又觉得她的声音有些耳熟,不禁抬头望去。
只见女使正端着碗,乖巧规矩地站在桌边,瞧那张脸,竟是……
今日郦酥衣回门时,刚将她的卖身契取回来。
少女将药碗轻轻放下,温声细语:“世子爷切莫忘了喝。”
说这话时,她的眼神明显很不规矩,频频朝男人的身上瞟过去。
那样的眼神,即便是性子顽劣如沈兰蘅,也不禁感到一阵厌烦。
他抬手,将秋芷遣退。
浑然不知,少女窈窕的身形隐于雨夜里,却留恋着不肯离去。
秋芷自然是不舍得离去的。
今日郦酥衣回门,才好不容易叫浣衣间将她给放了出来。如今郦酥衣不光从郦府回来了,还从那里取回来她的卖身契。自己从前怎样欺负过曾经的郦大小姐?如今对方手中捏了她的身契,往后又怎会给她好果子吃?
发配到浣衣间,做那些脏活累活,都还算最轻的。
秋芷自然不甘心就此被郦酥衣拿捏。
她思来想去,终于,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郦酥衣是在嫁给沈世子后,一举成了人上人,既有了这样的前车之鉴,那她为何不能如此效仿之?
秋芷打探到,世子爷每日睡前,都要服用一碗汤药,以此安眠。
于是她散尽全部“家当”,买来了一个可以接近世子爷的机会。
世子的那碗药中,被她下了燃春散。
顾名思义,乃是一种催情的迷药。
中了燃春散之人,身子骨会在段时间内变得无比松软,继而会一点点失去意识,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
长夜之中,风雨霏霏。
雨水中还掺带了些冷冰冰的雪粒子,秋芷站在屋檐之下,任由雨雪拍打着自己的面颊。她知晓,虽说自己现在吃了些苦,可只要今夜一过,那迎接她的,便是所有人惊羡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只要过了今天,只要过了今天……
秋芷竖起耳朵,小心翼翼地听着,此刻屋内已全然没有了动静。
她蹑手蹑脚,喜滋滋地推开房门……

偌大的内卧,燃着袅袅暖香。
香雾阵阵,自八角薰笼中弥散,渐渐地将无边的黑夜填满。秋芷推门而入的时候,房中已是一片昏黑,世子爷并未燃灯,想必已经是歇息下了。
如此想着,她心中愈发雀跃。
少女声音细软,像只猫儿,轻轻朝着床那边唤了声:
“世子爷。”
“世子爷,您歇下了吗?”
半晌,没有人回应。
隔着一层纱帘、一道屏风,她能听见沐浴的流水之声。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终于传来簌簌穿衣声响。只见一道身影,被月光剪着,投落在窗纱与屏风之上。
那是一个高大、年轻的男人。
肩宽腰窄,身材匀称。
只看那剪影,便也能猜想到,他身体有何等结实有力。
听说,他还是北疆的大将军。
她脸红了一红,脑海中回响着:“姑娘,你也千万要将这位爷服侍好了。这可是朝廷命官,若是你日后荣华富贵了,莫忘了我们的好。”
正在出神时,有人踩着木屐自屏风后走出来。
他只着了件里衣,衣料如水一般柔顺地垂下。男人未束发,湿润的墨发随意披散着,发尾上挂了些晶莹剔透的水珠。
走过来时,木屐之下踩了些水。他如同从水里升起的月亮,带着清冷的辉光,右手轻轻抬起珠帘。
只一眼,就看见了跪在床边的女子。
虽是寒冬腊月,她却穿得极少。浑身上下,仅用一块布裹着,夜风习习,送来她身上甜腻的艳香。
秋芷怯怯抬眸,正巧见对方低垂下眼帘,朝她睨来。
四目相触的一瞬,少女曼妙的身形忍不住地抖了一抖。
“来人。”
“主子。”
侍从闻声而入,看见屋里的情形时,先是一愣,而后将脸别到另一边。
沈兰蘅声音平淡:
“带下去,扔到沈兰蘅房里。”
郦酥衣是在半个时辰后,被叫去沈府领人的。
半个时辰前,沈兰蘅派人来挑姑娘,原本是相中了她。却被另一名叫秋芷的丫头抢先一步,自荐枕席。
对方说她已经许了沈大人,不宜再服侍今夜这位贵客,请求带她前去。
她伶牙俐齿,只是言语中,隐隐有挤兑郦酥衣之意。
黑衣男人上下打量了秋芷片刻,转过头与周遭商量了阵,叫秋芷去收拾打扮了。
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郦酥衣暗暗松了一口气。
谁知,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呢,沈家的人便要她前去领秋芷。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
只能披上衣服,撑了把骨伞,冒雪前去。
路上隐约听见有人议论:
“方才我听见西厢院叫声凄惨,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那是沈大人送去的女子,好似惹恼了贵人,被退回去了。沈大人知道后,命人赏了那女子十鞭子。”
“啊?为何要抽她鞭子?”
“这还有什么为什么,驳了贵人的兴致呗。听说那还是从北疆来的高官儿,可有来头了。……”
听着这些话,郦酥衣步子微顿。引路的仆从见状,疑惑地转过头。
“姑娘,走呀。”
她死死攥着伞柄,木讷地点头,应了一声。
整整十道鞭子。
抽在少女单薄的衣衫上。
“衣服都抽没了,皮也都抽烂了,唉……”
她步子生钝,满脑子都是“皮开肉绽”那四个字。闭上眼,耳畔依稀有秋芷凄厉的尖叫。
带路之人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她道:“姑娘,大人让奴才将你带至此处,还请姑娘自己进院,去领秋芷姑娘。”
白雪纷纷,坠落少女肩头。
郦酥衣眼睫上蒙了一片雪,眼前一片朦胧之色。隐约的,她似乎嗅到了院内的血腥之气。
前面是一扇房门。
这是她第一次来沈府,不敢轻举妄动。她撑着伞在门前站了许久,直到膝盖处传来一道刺骨剜心之痛,才终于走上前去。
站在门前,她莫名心跳得很快。
屋内还燃着灯,里面的人显然未歇,正坐在桌案前,不知在翻阅着什么。
一身氅衣,未束发,只看那窗上剪影,便能觉得他气质华贵,仪表不凡。
郦酥衣虽然没来过沈府,却见过沈兰蘅。
她皱了皱眉头,感觉屋里那人,好像……不是他。
正思量着,院子里又传来一道有些尖利的女声。
“你是何人,在此做甚?”
郦酥衣下意识回头,只见一女子被丫鬟扶着,踩着月色缓缓而来。
她衣着阔气,气质慵懒华贵。一双丹凤眼微微勾着,正目不转睛盯着跪在房门前的少女。
她是沈兰蘅的正室,孙氏。
身侧有仆从认出郦酥衣,压下声音,在孙氏面前低语了几句。
那人的眸光十分锐利,宛若一把锋利的刀,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剜透。
“这就是勾引三爷的那个狐狸精?”
她徐徐走上前,低垂下眼,伸手勾了勾郦酥衣的下巴。
逼迫着少女抬起面颊。
她生得极美,月光施施然落下,衬得少女一张脸愈发白皙。郦酥衣伏身跪在地上,衣着单薄,体态纤瘦。些许碎发覆在眼睫一侧,被孙氏用手指轻轻拨去。
完完整整地,露出这样一张艳若桃李的脸。
“听说三爷近日来,为了一名罪奴茶不思饭不想,这模样果真是标致。”
孙夫人问左右,“三爷是想收她为妾呢,还是收她为婢?”
下人不敢欺瞒,道:
“回夫人,如今……尚是婢。”
“当奴婢的跑到别人屋里算什么话,”女子轻瞥郦酥衣一眼,懒散道,“跟过来领罚罢。”
她被孙氏带到一处别院。
院落很偏,屋子里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
孙夫人命人点了灯,一个眼色使过去,立马有下人会意。
“三爷收了你,从今往后,你就是沈家的奴婢了。我们沈家收的罪奴,都要在后背处纹上一个‘奴’字。你既然来了,便也要循着沈家的规矩。”
女子高坐在堂上那一把梨木雕花椅上,理了理下衣的裙摆,眼神轻蔑。
“来人,先将她的衣裳扒了。”
房门被人牢牢关上,郦酥衣被人按在地上,膝盖处又重重一磕,疼得她直不起腰来。
她紧蹙着眉心,手掌撑着地面,抬起一张清丽的脸。
额上隐隐有细汗,一双软眸乌黑,眼底似有倔强的光。
左右侍女迟迟不敢上前。
见状,孙氏怒喝一声:“怎么,都等着我动手么?她不过是一个罪奴罢了,你们当真以为能够仗着有几分姿色,日后欺压到本夫人头上来。瞧你们一个个窝窝囊囊的样子,平日里真是白养着你们了!”
言罢,女子转过头,朝心腹道:“静影,你去。”
一名看上去较为干练的婢女取了针,面无表情地上前。
对方手劲极大,郦酥衣被婢女押着,浑身使不上力气。就在静影欲解开她衣扣的前一瞬,房门突然被人从外大力推开。
一道寒风涌入,孙氏看着来者,微惊:
“三爷?!”
沈兰蘅似乎是从正院匆匆赶过来的,衣肩上沾了几片雪,眸光乌沉,瞟了跪在地上的郦酥衣一眼。
她衣着单薄,孱弱地跪在地上,让人看得又生起几分怜爱。
沈兰蘅冷声:“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孙氏不慌不忙:“三爷,妾身在教训奴婢。”
“奴婢,”男人哼了一声,“谁说她是沈府的奴婢了?”
身侧落下一阵风,沈兰蘅当着众人的面,朝她伸出手。
少女跪在地上,唇色因疼痛而发白。还未回过神,对方已解下氅衣,披在她的身上。
站起来时,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男人氅衣上熏了暖香,郦酥衣被这缕暖融融的香气包裹着,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暖。她抿了抿唇,无声跟在沈兰蘅身后。对方撑起一把骨伞,遮住了她头顶的簌簌飞雪。
“怎么穿得这般少。”
沈兰蘅问她,“不怕受冻么?”
郦酥衣垂下眼睫,轻声:“多谢大人挂怀。”
她的声音轻柔细软,宛若潺潺的流水,听得人心头一阵安宁闲适。沈兰蘅至今也不明白,该如何去拿捏眼前这名美人的心思。
她是罪臣之女,是这里的罪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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