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闭了闭眼,起身就往外走。
时归一惊,追了两步,不慎被门槛绊了一下,望着阿爹越走越远的背影,大声问道:“阿爹你去哪儿!”
“进宫。”时序说。
时归清楚,阿爹这个时候进宫,一定是给她要说法去了,对于这一做法,她实在无法不担心。
只因她随行一事,毕竟也算是圣意了,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阿爹这么一问,谁知道会不会触怒了陛下?
然而时序已经上马,时归就是想拦也追不上了。
她心急如焚,在堂厅里绕了一圈又一圈,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等到时序露面。
在看见阿爹回来后,时归第一时间迎上去。
她无心关心结果,更在意的反而是:“阿爹可是去找陛下了,陛下可有降罪于阿爹?”
“若是陛下的主意,我去北地就是,阿爹可千万不要因为我顶撞了陛下,这完全不值得的。”
“阿归。”头顶传来的声音低沉又沮丧,只瞬间就让时归住了口。
她微微抬头,只能看见阿爹光洁的下巴,再往上的表情,则因天色渐晚的缘故,有些看不清楚了。
时归应道:“我在呢,阿爹怎么了?”
时序垂眸,目光在时归面上细细描摹了一遍,再次开口,则带上了难以遮掩的妥协:“去吧。”
“什么?”
“去北地吧。”时序说,“跟着太子,一起到北地走一趟,他会保护好你的。”
时归不明白,阿爹的态度转变为何如此之快。
可不等她再问,时序已经颓然地摆了摆手:“去往北地的队伍月底就会启程,也没剩几天了。”
“阿归回去收拾东西吧,队伍中的车驾不少,便是多带些也无妨,还有雪烟和云池,也一起带上吧,至于剩下的暗卫甲兵,就交给阿爹来安排。”
“别怕,阿归只当去游玩一遭,没什么大不了的。”
时归心中忐忑:“阿爹……”
“好了,我还有些公务没处理,就先去书房了,阿归也早早歇息,有什么事,等你从北地回来,就算不问我,你也全都明白了。”
时序摇了摇头,绕过时归,第一次将她留在原地,步履沉重地从她身边走过去。
时归的视线追随在他身上,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只觉阿爹的脊背都不似往常那般挺直,浑身的精神气散了大半,整个人都疲弱了下来。
她的心口一紧,眼中担忧难掩。
稍晚一些,时归找去书房,谁知不等靠近,就被暗卫给拦下了:“主子有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小主子请回吧,有事不妨等明日再说。”
时归不好硬闯,只能问:“阿爹如何了?”
暗卫道:“主子一切都好,只是在想事情。”
“当真?”时归根本不相信。
但不管她信是不信,总归书房是进不去了。
她也只能远远地站在院外,只隐约能看见屋里的烛火摇曳,不时将人影打在窗子上。
怀着担忧的心情,时归夜里数次惊醒。
书房内。
夜深人静,时序枯坐在书房里,已经足有两个时辰没有变过姿势,就连笔上的墨渍都彻底干涸。
无人知晓,今日进宫,他其实并没有去找皇帝,而是直接闯入了东宫,与太子当面对峙。
许是因为两人就时归的问题争论过太多次,再一次面对面,两人已经能心平气和地交谈起来。
中间的种种分歧忽略不谈,谈到最后,两人各退一步,时序也终于肯放松一点对太子的戒备。
时序与太子定下约定——
此去北地,将会是太子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一次追求时归的机会。
周璟承承诺,此去路上,必将谨守分寸,绝不对时归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哪怕与其表明心意,也完全尊重时归的想法,绝不逼迫她做出任何决定。
倘若时归肯接受他的心意,那之后诸事,只等回京后再谈,可若她不愿接受,那周璟承只当这两年的心思从未存在过,往后再不纠缠。
周璟承说:“用半年时光,换之后半生,公公当真连半年也不肯留给孤吗?”
时序深知,太子已经退让过太多次。
他的态度可以强硬,但无法一直强硬下去,也就是太子行事磊落些,不屑于那些龌龊手段。
不然单是当年时归被绑架那一回,好些事情的结果就会不同了,如今局面,更是难以预料。
时序问:“若阿归不肯,殿下当真再不纠缠?”
周璟承重重点头:“自然。”
“那此去北地路上的安危……”
听他好不容易松了口,周璟承向来平静的脸上不禁起了波澜,他当即保证道:“孤可以保证,只要孤在一时,就一定不会让阿归受到伤害!”
“孤手下的暗卫,可以分出大半给她。”
“暗卫就不必了。”时序冷声道,“臣自会安排好阿归身边的人手,只希望殿下能信守承诺,秉承君子之风,莫要因一时冲动,惹得朝堂动荡。”
换言之,若周璟承做了什么强迫之举,时序定会与之为敌,甚至不惜牺牲朝廷百姓,也要拼个你死我活。
作为在朝中纵横数十年的司礼监掌印,他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更能将其践行落实。
周璟承郑重道:“还请公公放心。”
时序不知道在之后的半年里,会出现多少变故,可既然双方已达成共识,他就再无法反悔了去。
而比起让太子和时归相处,更让他厌烦的,无疑是他要留守京城,此后有关时归的所有消息,都要落后于数天、乃至数十天后才能得知,便是真出了什么事,他远在千里,也是鞭长莫及。
窗外晨光熹微,时一和时二从司礼监过来。
时序看了他们一眼,将困扰许久的问题,透露给他们二人,只一言就惊得两人错愕不已。
时序说:“两年前,太子曾言,属意阿归,欲立她为太子妃。”
“阿归始终不知道这事,但不日后的北地之行,她将与太子共乘,只暗卫和甲兵护卫。”
时一和时二顿悟,顾不得惊讶,跪地道:“奴婢等请求伴驾,护卫殿下安危!”
因太子巡视北地一事,大半个京城又喧浮起来。
有亲眷随驾的便急急忙忙收拾行李,加之许多人对北地存有偏见,更是要多多准备护卫,家里府丁不顶用的,那就去牙行现找,牙行再寻不到满意的,索性去镖局雇人。
哪怕宫里传过旨意,此去会有御林军和司礼监甲兵共同护卫,随行的朝臣及家里还是不放心。
反正陛下也没规定人数,多上三五仆婢,想来也不会咄叱责怪的吧?
且不管其他大臣家中是如何准备的,单是时归身边,明里暗里的人手就有二三十人,这还不算太子身边的。
十多天的准备时间,一转眼就过去了。
满朝文武都在为太子的巡视准备,便是本该炙手可热的新科进士们,也被搁置了好一阵子,直到太子的车队离京数日,皇帝才想起他们来。
当然,京中种种,已踏上旅途的时归就顾及不到了。
她眼下最好奇的,当属阿爹跟太子之间的关系。
也不知怎的,前阵子还关系紧张的两人,如今竟莫名平和起来,又或者说,阿爹竟突然收敛了对太子的敌意。
这么多年来,时归还是头一次见阿爹将对一个人的喜恶表现得如此明显,明显到只要一提起对方,便是咬牙切齿、憎恶难忍,但凡再多说一句,就要忍耐不下去了。
可就算这样,在她临行前几日,时序还是与她说:“此去北地,阿归尽量跟在太子身边,尤其入了北地地界后,更是不要跟太子分离,事事只管听从他的安排就是。”
时归不明觉厉,只能称是。
然等她再一打探:“阿爹跟殿下……”
“好了。”时序瞬间收口,“你先歇着吧,我走了。”
时归:“……”
阿爹死活不肯说,她就只好把焦点放到太子身上了。
从京城离开的头三天,太子多是驾马在外,与随行的臣子商议公事,时归听了一耳朵,似是对抵达北地后的安排。
近两年北地动荡频繁,几个大一些的部落常有摩擦,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每回也都会出现些许伤亡。
而前些年由万俟部落掌控绝对话语权的局面,也逐渐破碎,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了万俟、独孤、宇文三足鼎立。
这回大周太子巡视,则是独孤和宇文两部的共同上表,万俟部落反对强烈,却因其地位下落,反对无效。
时归曾好奇过:“既然万俟部落并不愿大周官员到访,还让殿下亲至巡视,就不怕万俟部落的人行不轨吗?”
这其实已经不是怕与不怕的事了,从皇帝应允了北地的邀请后,从京城到北地这一路的山匪就没消停过。
时序曾派人清缴了几处,抓拿回的余孽,身上都带有万俟部落的标识,零零碎碎的审讯结果中,不妨拼凑出完整事实。
万俟部落已在路上埋伏多数,不敢直接截杀太子,却计划着杀害随行臣子,吓也要将人吓回去。
在他们看来,北地之争,实不必外人插手。
听过阿爹的解释,时归颇是一言难尽:“所以,这么多大臣,就是跟着去当诱饵送死的吗?”
时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诱饵是真,送死总不至于的。”
“就说名单上的太子少傅、礼部郎中、大理寺寺卿,随便哪个不是栋梁之臣,万俟部落诸众,不过北地蛮夷,岂比得上这些大人们尊贵?”
“阿归莫不是以为,这么多御林军和甲兵都是吃干饭的?”
时归恍然大悟,干笑两声:“阿爹净是吓我。”
时序瞥了她一眼,没有再多争执。
如今时归知道路上多半不太平,但也清楚有许多士兵保护着,紧张情绪是有,却也不会过深,粗略想过,也就过去了。
按照原定的行程,他们要走上两日才能离开京畿范围。
后面则是在官道上行走一月左右,等到了八月初,队伍才会进入边关附近,也就是从这时起,或有山匪拦路。
时归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百无聊赖之时,就趴在车窗上探头探脑,见有人经过了,方将脑袋缩回去。
也不知太子是如何说服大臣的,竟能无视了时归的存在,便是见她一直待在太子的车驾上,也从无讨伐苛责之语。
转眼过了瑞城,周璟承终于将后面的路途安排好了。
偏偏没等他跟时归说上两句话,落后几步的时一和时二也追了上来,两人虽没进到马车里面,可以他们二人的耳力,哪怕只是在前面赶车,也足以将车内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时归看着太子扭曲的脸,一边惊奇着,一边关心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周璟承微笑:“孤没事,孤只是——”
心里不大舒服。
他深谙与人相处之道,哪怕对时序多有不满,却也从不会在时归面前说她爹的坏话,如今更是提也不提一句,转言道:“阿归刚刚唤我什么?”
时归:“……太子哥哥。”
周璟承微微颔首:“这次可要记好了,若下次再叫错,孤就要罚你了。”
“哦——”时归拉长音调应了一声,实则并未过多上心。
只是好不容易等到太子清闲下来,她当然要抓住机会。
纠缠了她数日的疑问再次被提起来:“殿……太子哥哥,你跟阿爹之间,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听人说,太子哥哥跟阿爹之间好像有些误会,这都离开京城了,阿爹也不在,太子哥哥可能告诉我?”
“还有这次出发前,阿爹多次嘱托我,路上要听太子哥哥的话,阿爹怎么……又不避讳太子哥哥了?”
她说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哂笑一声,眼睛四下乱飘,就是不肯与周璟承对视。
只听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不偏不倚,正盖过马车外传来的咳嗽。
周璟承反问一句:“阿归听谁说的?”
“啊……”时归总不能说是让暗卫去查的吧。
她嘟囔几句:“就是、大概……嗯,就是这样子。”
说了半天,实际没有一句有用的。
周璟承哑然失笑,戏问一声:“就这么好奇?”
“嗯嗯!”时归连连点头,就差把好奇两字刻在脸上了。
谁知周璟承沉吟半晌后,张口说:“公公说的,就是孤想说的,阿归问的这些,公公说的就是全部了。”
时归:“……”
可是她爹根本什么也没说啊!
时归心里抓狂,面上还要维持着仪态,嘴巴几次张合,又全败于周璟承的笑意下。
最后她不得不放弃,往后面的车厢上一靠,闭上眼睛,自暴自弃道:“若是敌人抓了阿爹跟太子哥哥,那才是他们的磨难,寻常俘虏审问上一遭,如何也能吐露些东西出来了。”
“可阿爹跟太子哥哥呢?嘴巴简直比蚌壳还严哦!”
被这般假设了,周璟承也没生气,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样也不错,叫敌人知晓抓了孤也是白费,日后就再不会动这般心思了,阿归觉得呢?”
阿归不觉得。
时归兴致寡淡地应了一声,对接下来两个月的行程,无端感到惶恐,倒不是害怕出事,而是——
两个月,总不能一直在马车上干坐着吧!
好在她的这一担忧,并没有真正出现。
时归与周璟承接触的次数不多不少,单独相处的机会更是寥寥无几,前阵子在京城时常有碰面,但往往说不上几句话,两人就会因各自有事分开了。
再往前……就是南方水患时,二人曾共乘过。
但那个时候,周璟承安寝的时间尚嫌不够,更是没有心情说什么话了,最多不过寒暄一句,之后就各自缄默。
如此算来,这还是两人第一次,能正经坐在一起,说些有的没的闲话,也不用担心因此误了正事。
打好早好早之前,时归就奇怪过:“我听湘湘说,太子哥哥以前在官学念书时就刻苦,不光要完成官学里的功课,等下学了还有太傅教导,更要旁听朝政,每日的休息时间不足三个时辰,当真是这样吗?”
不光在官学时,就是现在不用上课了,周璟承的休息时间也不多,只是较之前更自由些,许多事可由他自己安排。
比如今日多处理了一个时辰的公务,明日就能多歇一个时辰,连着勤勉上几日,就能腾出一整天的空闲。
周璟承并不觉得他的作息有什么不好,不过是身处其位,必谋其职罢了。
而一个躬勉勤政的太子,总比一个无能懒散的太子,更能叫朝臣、叫百姓放心。
时归震惊:“那、那……太子哥哥就没有赖过一次床吗!”
这种事对于从记事起就被寄予厚望的太子而言,实在是太奢侈了些,哪怕帝后不说什么,单是太傅的训诫,就能念得他耳朵起茧、苦不堪言了。
听到周璟承的回答,时归竟不知是同情更多一些,还是敬佩更多一些,半天也只吐出一句:“这也太辛苦了。”
“等以后太子哥哥娶了太子妃,想必太子妃也要如此,到时辛苦的人便又要多一个……唔,还好我不用如此。”
周璟承:“……”
所以,时归是从哪里得来的关于太子妃的结论。
他以微笑掩盖内里的崩溃,竭力弥补道:“或许,也不是一定要日日早起呢?”
“再或者,孤早起与否,也只是孤自己的行为,并不会因此要求太子妃,太子妃便是睡到晌午再起,也是无妨的呢?”
“这样呀。”时归这才晃晃脑袋。
既然她自己提到了太子妃,不多问几句,便是周璟承的不识趣了。
他屈指点了点膝盖,沉吟道:“说起太子妃,阿归似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公公可有什么打算吗?”
时归眼睛一睁,第一反应就是:“太子哥哥也要催我成亲吗?”好像就这两三年里,她隔三差五就要听一回说亲的事。
就算不是她,也是她身边的人。
周璟承:“……不是。”
“孤只是,关心你两句,对,只是关心一二。”
时归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太子哥哥也要跟阿爹一样,劝我多养几个面首,等最后看哪个乖巧了,再考虑将其提至正夫……就是入赘。”
周璟承嘴角微微抽搐:“是吗?”
时归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坐直身体,又是好奇道:“那太子哥哥呢?太子哥哥怎还没立太子妃?”
不光没有太子妃,据她所知,东宫至今连个侍妾都没有。
周璟承已经见识到与时归说话的艰难,犹豫一瞬后,到底没有说出内心所想,而是含糊道:“孤与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哪知就是这样,时归还是露出了疑似沉思的表情。
周璟承心口一跳:“怎、怎么了?”
时归抿了抿唇,轻声问了一句:“那陛下和皇后娘娘,就没有催促太子哥哥吗?太子哥哥身为储君,下面的子嗣繁衍,想必也是很重要的吧……”
催婚这种事,只要不是被催到自己头上,余下的都可以当作热闹看。只是太子嘛,终归与寻常人有些不同的。
时归掀开一点车帘,往外面看了一眼,因风声的灌入,让她的声音变得缥缈起来。
“我听说,二殿下的嫡子已经两岁了,四皇子也与林阁老家的小孙女定了亲,等今年年底就会成婚……”
太子夹在他们两人中间,便有些鹤立鸡群起来。
时归对太子娶亲与否,并没有太大感触,他想与不想,又或者要迎哪家小姐做太子妃,皆与她没什么干系。
她只是不想看见因储君无嗣而引起朝堂动荡,毕竟——
书中的太子,在十六岁时就有了嫡长子,而眼前的太子年过十七,太子妃的影子还没见着。
时归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些变化,只是一想到这些,她就莫名有些不安罢了。
马车里的太子眉头越发紧蹙,耳鼓也是一突一突的。
而与他们仅一帘之隔的时一和时二,反而一点点放下警惕,对视一眼后,皆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好笑。
——大人还说让他们多注意着太子。
可现在听来,单是小妹一人,就能让太子吃许多瘪了。
这次之后,周璟承吃足了教训,再不敢跟时归谈些婚嫁之事,便是一些日常习惯,也是能避则避。
等离开京城,随着车队出了山海关,沿途景致也变得不同起来,太子的渊博学识一下子就体现出来。
车队行进速度适中,偶尔还会停下来休整。
大部队这边护卫的人手足够,时归和太子身边的人另有安排,这种情况下,两人就算偶尔脱离队伍半日也没什么关系。
走了半个月,经过太子的讲解,时归对京城以北的情况了解颇多,不仅是各地景色,连同人口、粮食、商业等等,皆有所涉猎,听得多了,连时归都能根据前情推断一些东西。
时归暗自感叹——
这就是拥有私人导游的快乐吗?
她是欢喜了,私人导游本人的心情就不大爽朗了。
这份不虞并非因时归而起,却也多少与她有些关系。
周璟承出发前想的是,他会带着时归在途经的城镇中游览,暗卫护卫不算,就只有他们两人。但现在的实际情况是,不管他们去哪,身后总要多跟一个人,不是时一就是时二,每每总要他端出太子的威严,才能把人斥走片刻,等到绕过一条街,对方又又又跟来了。
且两人给京中去信,也丝毫不避着周璟承。
虽然他早就想到过,他与时归的全部相处,早晚都会呈到掌印案前,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看见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任凭两人表现得再是恭敬,但真正能命令他们的,唯有时序一人而已,就是时归,也无法呵令他们做什么、不做什么。
时归看他面色浅浅,有些不安地问道:“太子哥哥……可是不高兴了?不然我给阿爹去信,叫阿爹不要再这样了。”
周璟承正了正神色,摇头道:“不必了。”
“公公也是担心你,你我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便是叫公公知道了也无妨,孤也不会过多在意的。”
时归哦了一声,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直到踏上马车准备出发时,她才意识到——
什么叫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话、这话……是要用在这种语境下的吗?
可她再看对面闭目养神的太子,对学神的盲目崇拜,让她顷刻打消了这一念头。
既然是殿下说的,肯定是没有错处的,想来是她想多了。
眼看进了八月,本该炎热的天,因地界的差异,夜里反让人觉出冷意来。
时归所在的马车是时序着人准备的,除了屁股下的坐垫柔软厚实,两侧的车厢上也嵌了毛毯。
这样行车时间久后,不管是座位,还是背后倚靠的地方,都能尽可能地让人舒服。
如今夜里天凉了,也能起到些许保温的作用。
车队出关时,边关的将领前来拜见了太子,又派遣士兵护送数十里,随后才返回驻地。
之后的路途,众人对或会出现的状况心知肚明,不光护卫巡守变得认真起来,就是马车上的大人们也不似之前安稳了。
为了让护卫保护方便,周璟承下令缩减了马车数量,又检查了一些车上的物件,一些不怎么重要的,就地舍弃了去。
出关第三日,车队遇上了第一波袭击。只是袭击的山匪人数较少,加起来也不过二三十人,不等他们喧嚷起来,就直接被御林军给拿下了。
周璟承下了马车,四下环顾了一遍,冷声问道:“谁是管事的?”
被捉拿的山匪并不说话,只是有几人的目光下意识往一侧去看,正被藏在暗处的暗卫给发现。
周璟承下令将那人提出来,见是一个身量矮小的中年人,一脸的络腮胡,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许多马车上的人都探头看来,还以为太子要直接审讯了。
谁知周璟承直接下令:“除匪首外,其余格杀勿论。”
“将匪首带下去,把人看好了,在抵达北地前,孤不想看见他的尸首,孤还要将其献给万俟部落的汗王呢。”
此话一出,匪首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御林军下手的动作极快,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除匪首之外的人就全部人头落地,血腥气很快就引来山间的恶兽。
等车队从此地驶离后,山上的恶兽飞奔下山,很快就把尸首围在中间,啃咬至仅剩白骨,之后才肯散去。
马车上,时归几次欲言又止。
刚刚御林军动手时,因周璟承站得近,有一滴血不慎溅到了他的衣摆上,虽很快干涸,但还是有淡淡的血气。
他察觉到时归的迟疑,主动问道:“可是害怕了?”
时归点点头后,又很快摇了摇头:“也不是……我好像听阿爹说过一句,他们都是万俟部落的人吗?”
“他们这般莽撞地冲出来,就不怕乱中伤了不该伤的人?”
虽然时序说过,万俟部落并不敢对太子动手,可像今日的山匪,真动起刀剑来,谁又能保证不会失手。
但凡太子有个万一,大周皇帝震怒,直接调兵踏平北地,也并非没有可能。
时归尤其不解:“他们就不怕吗?”
周璟承眼中流露一抹欣慰,随即点头道:“阿归说得没错,他们是该怕的。”
“可他们这样做了,若能将孤逼回京城,万俟部落便能再苟延残喘几年,若能寻得机会,就此翻身也不无可能。”
“可他们若不堵上这么一回,待孤抵达北地,便是他们彻底败落之时了,与其静静等死,何不拼一回呢?”
时序一直觉得,许多朝廷和政治上的阴私,并没有说给女儿听的必要,反正有他在,定会将女儿护得好好的。
可周璟承却觉得,有些事或不堪入耳,但了解一二,总没有什么坏处。
他问:“阿归可有听说,北地之乱,始于何处?”
时归摇头。
接下来,她便听周璟承将北地这两年的变动详细讲了一遍,包括了万俟部落的衰败,以及另外两部的兴起。
不知想到什么,周璟承语气变得黯然。
“其中独孤部落,因幼王在位,摄政王掌权,便是尚了大周的公主,也不该在短短几年内与另外两部正面抗衡的。”
“但是,今年年后,独孤部落忽然强硬了起来。”
时归听得专心致志,整个心都被吊了起来:“那为什么忽然强硬起来了呢?”
“因为皇姐怀了身孕。”
“什、什么……”这一刻,时归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周璟承又重复了一遍:“因为皇姐怀了孩子。”
大周送去北地的公主这么多,可还从来没有能怀上身孕的,不管是因为公主自身体质的缘故,还是受了什么其他影响,总之事实就是,几十年来,北地十几个王庭,从来没有出现过同时拥有北地和大周皇室血脉的孩子。
若不然,有皇孙的存在,大周早该扶持皇孙势力。
年初消息传来时,周璟承等人很受震动。
他们下意识觉得,这个孩子来历必有问题。
可依照司礼监太监传回的消息,大公主自怀有身孕起,便受到了整个独孤王室的看重。
不止失了神志的幼王对其多有呵护,就是那位据说行事狠厉的摄政王,也没有多说什么,还派了自己的亲卫过去保护。
周璟承他们是担忧,周兰茵腹中的孩儿或出身存疑,一旦出生,可能会给她招来许多危险。
但时归听了后,心脏震动良久,她最关心的反而是:“那茵姐姐呢?茵姐姐如今怎么养了,她可有不适?”
不是她要咒周兰茵不好,哪怕是在京城这种御医镇守、大夫遍地的地方,孕中出事的女子也不在少数。而北地除了荒凉,医术高超的大夫也寥寥无几,当年周兰茵出嫁时只带了两位御医,还不知能否将她照顾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