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你总这样不在意,万一以后大家都把你当坏人怎么办!”
“哈哈哈。”时序笑得不行,继续逗她,“那做个谁也无可奈何的坏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那那——”时归无法将书中的结局说出来,支支吾吾半天,终于想起,“那还有陛下呢!万一将来陛下也被旁人误导,将阿爹视作坏人怎么办,还有这回,陛下要是也当阿爹以权谋私呢?”
时序微怔,不知时归怎会想到这里去,不过对此,他更是全无担心:“阿归想多了。”
“我如今既是为陛下办事,无论大事小事,必是越不过陛下去的,田岳二人往日作为,那是从先帝时就存在的,延续至今,陛下不说全知全觉,多少也知晓些端倪,只毕竟涉及前朝,不好突然发难。”
“而我在今日朝上所为,也是得了陛下的应允,便是那纸罪状书上的条文,也是由太子亲自指定的,不然阿归以为,我昨日进宫半日是为了什么?你是不是忘了,六公主也在此事中受伤了的。”
天家的公主,再怎么不好,也注定高人一等。
皇帝自己可以呵责六公主调皮,就像时序也总觉得女儿胆小爱哭,但纵使女儿有再多不好,也容不得外人欺辱了去。
君臣既达成一致,一个做刀,一个下令,又有什么不好?
至少现在,时序还是那把被皇室握在掌心里的利刃。
时归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些缘由,一时惊讶不已,但等她回过神后,仍是有些不放心:“陛下那边没事了,还有其他人呢……”
“阿爹,你就坦诚些嘛,至少叫外人知道,那个田大人和岳大人都不无辜,你也不是不问缘由就害人的坏人,行吗?”
“我就算将田岳之事广而告之,旁人凭何——”相信我呢?
对于自己在百官之中的名声,时序心知肚明。
他看着时序那双饱含期待的眸子,到底不忍打击她的天真,话说一半,无奈叹了一口气:“好好好,就按阿归说的做,这样总行了吧?”
“你说你的小脑袋瓜整日都在想什么,连自己都顾不全,还敢操心别人,不如等你什么时候能周全自己了,再来对你爹我指指点点吧……”
便是答应了,也非出自时序真心。
他看着时归重新扬起笑容的脸蛋,忍不住多唠叨两句,好在时归想得再多再执拗,也是无法读到他内心所想的。
就如他之后会不会按答应的那般,将田岳之事公之于众。
说到底,时归说了那么多,时序很难表示认同。
这些年的经历叫他深刻明白,唯有权势,才是一个人立世的最大底气,而清白?谁在乎呢。
“我会好好长大,争取自强自立的……那阿爹,你可要记着答应我的哦,我会找其他人打听的!”
“行行行,都记着呢……”
调查罪名并拿出证据,这可是司礼监的看家本事,多一次公之于众、警示朝臣,就当做哄小孩儿高兴罢。
时序漫不经心地想着,总算把时归哄回房里。
时近正午,时序却没能陪着时归用完午膳,只因司礼监来了急活儿,皇帝也正等着结果,因涉众颇多,必要时序坐镇才行。
他实在无法,只能歉意地望着时归。
时归有点失落,但也明白这属不可抗力之事,懂事地点了点头,故作轻松道:“没关系的,阿爹你去吧,我有四兄陪就好啦!”
可怜时四前不久在宫门前险酿大祸,自回来就一直避着时序,好不容易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无端又被时归提了一嘴。
时序眼睛一眯,显然也是记起宫门前的意外。
他无声搓了搓指尖,面上不动声色:“那好,阿归先跟时四待一会儿,等衙门那边忙完了,阿爹便立即赶回来。”
“嗯嗯,阿爹一路小心哦。”
时序低低应了一声,换上下人递来的蟒袍,理正衣冠,旋身离去,出门时正撞见匆忙赶来的时四。
他脚步未停,唯空气中留下一句:“自去领罚。”
只瞬间,时四就绷紧了身子,毫不意外收到的这句话。
也亏得大人与时归没生什么嫌隙,不然他怕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时四努力将身体放松下来,抬脚进到屋里,等与时归碰面时,浑身已没了不自在,挥一挥手:“小阿归,午后可要一起去放风筝?”
时序这一去,又是三五天不见踪影。
好在有了上回的经验,时归也算适应了一些,虽还是难免想念阿爹,但日日有时四陪着,也不算太过孤单。
唯有一点不好的,那便是跟着时四,除了疯玩就是疯玩。
上能爬树下能摸鱼,实在无聊了还能摸着石子打鸟,随便一件小东西,到了他手里都能玩出花来,就是别想念书学习。
一说起学习来,时四表现得比时归还要抗拒。
时归本就意志不坚定,被他稍微劝上两句,登时没了刻苦奋进的心思,宁愿跟四兄在府外的石阶上数蚂蚁,也想不起去书房看一眼书。
而在她数蚂蚁时,碰巧听见过路行人提了一句,说有两个大官被判了斩首,一个贪污受贿,一个玩忽职守,手上都沾过人命,真是罪有应得。
“这两人藏了这么多年,又是哪位大人审出来的,可真不容易。”
“这我倒是不知道,不过据说那两人一直被关在司礼监,不会是司礼监的太监们审出来的吧?”
“啊这,不能吧……算了算了,不管谁审出来的都好,若真是司礼监办的,他们找出这等大蛀虫,也算办了一桩好事。”
“谁说不是呢……”
“谁说不是呢嘻嘻。”等时四找来时,时归扭头就冲他来了这么一句,说得时四满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自这天之后,时归情绪明显又高涨了一截,做什么事都兴致高昂,看她玩得开心,时四也无心纠缠那些无足轻重的小细节了。
就这样玩到时序归来,两人并排站在他面前,低着头不敢说话。
时序如今看时四是哪哪不顺眼,连骂也懒得骂一句,挥一挥手,示意他赶紧走,省得在他跟前碍眼。
等时四退下了,他再看偷偷抬头的时归:“……”
算了,女儿这么可爱,当然也是骂不出来的。
时序招了招手:“这么久没见,阿归就不想跟我说什么吗?”
时归猛地抬起头来,心虚之色一扫而空,她飞扑过去,同时大声喊道:“阿爹我想死你啦!”
“哎呦——”顺利将女儿抱进怀里,时序只觉数日来的疲惫尽数散去。
原先时归还说,要在返学前补一补功课,只因时序不在,这么稍微一拖延,假期的一半就拖过去了。
眼看着马上就要重回学堂,时归终于觉出两分紧促来。
时序本以为她上学第一天就碰见不高兴的事,还不知对学堂增添多少抵触,便是她提出不去了,时序也不觉意外。
却不想她根本没多说什么,既如此,时序也不会多嘴。
眼下时归自己愿意学习,时序更是乐见其成。
说起教人,他只在数年前教过妻子识字,如今换做女儿,倒是另一种新奇的体验。
因时归自己说过,在蒙学什么也听不懂,什么字也不认识,时序便以为她毫无基础,早早做好从头开始的准备。
哪知真进了书房,时归拿起启蒙书来,竟将头半页磕磕绊绊地读了下来,发音有些生涩,更似不熟练而造成的。
这让时序很是惊讶:“阿归不是说不识字吗?”
时归挠了挠头:“是不识字呀,就只有这几行认得,还是因为之前张夫子给我念过,我便给记了下来,剩下的就不知道了。”
“只念过一遍?”时序更是惊讶了。
随后几日补习下来,时序总算摸索出其中缘由——
原来时归不识字归不识字的,偏她有个过目不忘的本事,只要在她面前指着字念上一回,她就能同时记住字音和字形。
这一发现叫时序震惊不已,守在时归身边连呼:“我老时家莫不是出了个神童不成?”
他正待探一探“神童”的本事,万不想在接下来的写字上,时归又给了他当头一击。
望着宣纸上歪歪扭扭的比划,时序满目茫然:“这——”
时归也皱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明明都记着这些字的模样了,可写出来的跟记住的总不一样。”
就像手不听大脑使唤一般,两者全无交集。
时序不信邪,先是把着她的手写了一回,又放任她自己练。
半日下来,除了丢在地上的废纸多了几张,凡出自时归手中的文字,少有一个完整的,到最后她的记忆都差点儿乱套,两眼泛花。
至此,时序不得不承认——
他的女儿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这学习的天赋也只点在过目不忘上了,于识字背书尚有些帮助,到了动笔理解时,就全然没了作用。
这倒不是多坏的事,可问题就出在——
蒙学一应考校,那都是要在卷面上书写,而非当场读背的啊!
一时间,连时序也想不出解决之法。
转眼间,十日劝返结束,时归抱上她的书袋,在阿爹和四位兄长的陪同下,准时抵达官学。
上回她在饭堂与人打架,本就被好多人看见,后面田岳两家相继问罪,其缘由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十日过去,这些议论不仅没平息,反随着时归的返回重掀波澜。
当然,他们也都记着上次打架的起因,如今可不敢在时归面前乱说,便是见她抱着书袋进入学堂,也只是默默行着注目礼。
等时归在她的座位上坐好,不及众人讨论,负责课前温书的侍讲们都走了进来。
伴着戒尺的敲响,每日的温书又要开始了。
与那些尚藏不住心事的孩子不同,侍讲们面上全无异色,其中两三人在时归旁边经过时都有驻足听她朗诵,见她诵读并无差错,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正当时归念得起劲时,上回说要帮她补习的张侍讲走了过来。
张侍讲听了一会儿,不禁道:“原来你上回说记不清了并非胡言,我听你今日诵读,虽有些磕绊,但不曾出错,倒比许多人强些。”
时归仰头听着他的夸赞,轻轻眨了下眼睛。
张侍讲又问:“那你上回不明白的文章,可有弄懂其中含义?”
时归斟酌道:“回夫子,我有学习一些,只有些明白了,有些还不大懂,且只学到了第三章 ,与班上的进度还有些差距。”
张侍讲微微颔首:“如此我便明白了。”
“那等今日下学后,你再去夫子堂找我,我也好知晓你的理解程度,今日总不会再有事耽搁了吧?”
时归手心一紧,赶紧摇头:“不会不会,学生记下了。”
得了她的回答,张侍讲没有多留,只叫她继续诵读,最好念得滚瓜烂熟,最好能倒背如流了才好。
时归只知连连点头,未有半句不从。
好在张侍讲没再叫她练字,她才好将那乱糟糟、完全拿不出手的大字继续隐瞒下去。
温书结束,教习进到学堂里来。
时归在今日课上的状态与上回大差不差,哪怕今日换了一个新夫子,也并不妨碍她听得迷迷糊糊,勉强记住上半句,下半句又糊涂了。
不过这回的夫子宽松许多,也没有课后抽查的习惯,让她少了许多紧张感,听到一半实在听不懂,索性不再为难自己,转琢磨起回家后做些什么。
转眼到了晌午,去饭堂时,下班的学生都有伴一起,唯独时归孤零零一个人,她不善与人结交,却也没有主动与她交谈的。
隐隐约约间,大多数人还刻意避着她走,偶尔投来的目光里也含着两分畏惧,只不知这点畏惧是对时归的,还是对她背后时序的。
也就是时归心大,对于不熟悉的人更多还是不关注的状态,且她自己一个人也能吃得很好,无甚在意罢了。
就这样一整天的学习结束,当其余同窗都被家人或下人接走时,只余时归抱着书袋,默默叹气一声,慢吞吞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去赴她已答应了两次的张侍讲的约。
临近夫子堂时,时归脚步蓦地一顿,忽然想起:“哎呀,忘记告诉阿爹,我又被留堂了。”
也不知今天是谁来接她下学,千万不要等急了才是。
夫子堂里不仅张侍讲在,前后两次给时归讲过课的教习也都在。
见到时归过来,他们神色如常,既无闪避,也没有多余的好奇,只在听张侍讲说:“要摸摸她的底子,也好清楚比班上的学生差了多少。”
姬教习看过来,笑了笑:“那不如叫老夫也看看,嗯……就用上次我讲的那堂课来说吧。”
“时归,你可还记得我上回讲了些什么?”
“不用紧张,记得什么说什么就好。”
姬教习话音才落,今天讲书的王教习也凑过来,笑呵呵说着:“那等姬教习问过,我也来考教一番,哈哈哈。”
只这么几句话的功夫,时归便汗流浃背。
半个时辰后,时归蔫哒哒地走出夫子堂,因心情实在低落,只顾闷头往前走,连路都不看了。
直到她一脑袋撞到一堵人墙上,她低低“唔”了一声,晕乎乎地抬头去看,正对上时序含笑的眸子:“这是谁家的小孩,走路都不看的吗?”
天知道,当时序匆匆从衙门赶来,望着空荡荡的学堂有多慌张,还是打扫学堂的侍人好心提了一句,说看见时归去夫子堂来。
时序这才隐约记起,女儿提了好几次,说有个姓张的夫子提出要给她补习。
等他寻到夫子堂时,时归正被问得一个字也说不出,脸上又羞又臊,两只手紧紧拧在一起。
屋里有人发现了时序的存在,下意识要站起来,时序则赶紧比了个手势,默默从窗边离开,放任时归继续遭受来自夫子们的特殊关爱。
至于在屋外捡到一个快要蔫掉的小孩,亦在时序意料之中。
果不其然,时归的面色更愁苦了几分,下意识伸手想要抱,却被时序不动声色地躲开去。
时序主动牵起她的手,轻轻说了一句:“一眨眼阿归都是上学堂的大孩子了,想必是不再需要阿爹的抱了,以后再想抱阿归,可是不容易喽。”
毕竟是书香之地,不论是顾及学堂内的规矩,还是考虑时归的颜面,时序都主动与她保持了距离,将她当作一个平等的、有独立思考的、也不再小儿撒娇的的大人来看。
时归不是那种实在蠢笨的孩子,怔怔地愣了一下后,很快明白了时序的意思。
她虽有些不愿,但也没有纠缠什么,只管将掌心里的大手握得紧紧的,轻轻嘟起嘴:“阿爹,夫子们好像发现我上课不好好听了。”
“我也不是故意不听讲,就是实在跟不上,一不小心就想到旁处去了……不过姬夫子好像不相信,瞧着好生气好生气的样子,叫我回家把他上堂课讲的文章念上十遍,明天他要当堂检查。”
“我记着姬夫子讲了好多东西呀,万一明天课上我表现不好,岂不是要被大家笑话了……”
时归越说越是丧气,言语里多了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担忧,小手汗涔涔的,步伐都慢了下来。
就在她为明日的当堂检查为难不已时,她的头顶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从最开始的闷笑到最后完全不加掩饰,抬头一看,果然是时序笑得开心极了。
“……”时归瞬怒,“阿爹!”
“咳咳……没有,阿爹不是在笑你咳咳——”时序的话实在没什么信服力,气得时归直跺脚。
“阿归忘了吗,你可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的,等回家你给阿爹说,那位姬夫子讲的是哪篇文章,阿爹连夜教你可行?”
“总不会叫咱们阿归在同窗面前丢了脸面的。”
时归狐疑:“阿爹也会吗?姬夫子讲得可难可难了,那次课后好几个被提问的都没答上来。”
“……”时序被气笑了,“阿归说我会不会?“
时归头上警铃忽然响起,她不禁退后半步:“大、大概,也是会的吧。”
当天晚上,时序就言传身教地告诉了她,她亲爹除了断案杀人,讲书释意亦不在话下。
甚至比起常在翰林的姬教习,时序讲书更通俗易懂些,又只需面对一个学生,一应速度都是照顾着时归来,一堂课下来,不说让她全部明白,至少也懂得个七七八八了,剩下实在生涩的,那便死记硬背,暂且将来日的检查应付过去。
望着欢呼离去的小女儿,时序扶额苦笑,不忍打击她——
高兴约莫也就只能高兴这一阵子了,倘他没记错,蒙学每月都会有小考,小考的题目再是简单,答案都是要落在书面上的。
时归能轻易解决读背上的难题,就是不知那一手大烂字,要拖到何时才能有所改善。
早早回房休息的时归对此一无所知,尚沉浸在明日难题解决的欢快中,这份高兴一直持续到转日上学,叫她面对姬教习的提问,甚是自信地站了起来:“回夫子,学生都记住了。”
该说不说,只要不涉及写字,时归还是颇有慧根的,姬教习一连四五个问题都答得规整,最后一题释义时,她就把阿爹的话照搬过来。
惹得姬教习连连点头:“不错不错,看来你回家后是下了功夫的。”
“其他人也该向时归学习,落后不可怕,只要有心上进,总能追赶上来。”
“好了,接下来我们继续今天的讲习,与之前规矩一样,下学前我会抽查考教的。”
因时归课前回答过,课后的抽查直接略过她去,叫她又是躲过一劫。
时归坐在学堂靠后的位置,听着姬教习对旁人的训斥,心里暗松一口气,不觉想到:阿爹超厉害的!回家还要找阿爹补习!
不过在回家之前,她还要再去夫子堂一趟,找张夫子为她诵讲《幼学琼林》,每日两章,直至追赶上下班的进度为止。
这也是昨日就说好的。
还是那句话,只要不涉及写字,时归怎么看怎么是个聪明孩子,张夫子连着为她补习三日,再一次将她送到时序手中时,忍不住夸了一句:“令千金甚是聪敏,掌印好福气。”
“嘿嘿——”时归躲到阿爹背后,高兴的情绪渐渐盖过心虚,让她悄悄挺直了腰板。
就这样又是几日过去,时归在学堂里慢慢适应下来,虽还是没有人主动与她说话,但密密麻麻的学习占据了她大部分时间,她也就没什么心思去想这些琐碎事情了。
就是偶尔时序关心她时:“阿归在学堂里可有交好的小朋友了?”
时归支支吾吾,抓着脑袋傻笑。
又一日上学。
这天时序有事,换做时二来送她。
时归知道二兄说话不便,又与他认识有一段日子了,一些简单的手语学得差不多,即便没有时一等人在旁,也能顺利与二兄交流。
得知阿爹下学时恐也没有时间,时归接受良好,在确定至少会有一个兄长来接她后,就爽快地挥了挥手:“二兄再见哦!”
时二微笑,点头目送她离去。
本以为这又是稀疏平常的一天,谁知时归刚一进学堂,就被人撞了一个踉跄,下一刻,她被一个柔柔软软的身体抱紧,耳边也响起惊喜的说话声。
“时归你终于来了!呜呜我好不容易结束劝返,生怕你不喜欢官学不来了,还好你没走!”
周兰湘比时归小一岁,身量反比她还要高一点,这样抱着正好能将脑袋磕在时归肩膀上,用毛茸茸的脑袋在她颈间蹭个不停。
时归反应过来:“六、六公主?”
她的双手悬在半空中,颇有些不知所措。
——对于周兰湘,时归的情绪至今仍是复杂的。
尤记得上次进宫时,她被对方吓得不行,第一次讨厌一个人讨厌到那种程度,便是得了对方的道歉,亦是又气又恼,半天不愿接受。
直到听人说,六公主遭了陛下惩罚,她心里的气才算消了一点。
等后面又听兄长说,六公主无端遭了难,好心喂食鹦鹉,偏被鹦鹉狠狠啄了一口,抛去之前的恩怨不提,这等遭遇着实让人同情。
那时的时归就想着——
六公主欺负了她,却也受了应得的惩罚,往后她只管离六公主远些,两不牵扯就好了。
可她如何也想不到,当她在饭堂与人打架时,竟会是周兰湘不问缘由地冲上来帮她。
时归是有自知之明的,更清楚自己的那点战斗力,在旁人没有防备的时候兴许能博得一时上风,但等他们反应过来了,莫说她本就是以一对三,就是一对一也不一定能赢。
若没有周兰湘的帮忙,她打不赢也就罢了,说不准身上会添多少伤。
还有皇帝和太子的态度,也因周兰湘而起。
至此,时归其实已经有些分不清了,她对周兰湘到底是讨厌多一点,还是感激多一点,又或者两厢做抵,跟其他同窗一般,不生不熟。
被除阿爹和兄长以外的人搂抱着,时归过了初时那段局促,思绪又不受控制地发散开来。
直到周兰湘久久等不到她的回应,紧张地抬起头来:“时归,你怎么不理我啊?”
“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我知道上回是我不好,我不该逼你去喂老虎,那时我还不知道老虎力气那么大,只想让你被吓一下子,没想真的让你受伤……不过我已经知道错误了!”
“父皇和母后都已经教训过我了,我也知道是我不对,你怨我也是应该的,我再跟你道歉好不好?”周兰湘不舍得松开时归的手,抓着比她敲了一圈的手轻轻晃着,“真的真的对不起。”
“你就看在我们一起打过架的份上,稍稍原谅我一点行吗?就一点点!”
她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点点缝隙来,脸上透着祈求:“就这么点儿,行吗?”
被这样一双神气的眸子盯着,时归喉咙有些干哑:“我……”
“你要答应——”我了吗!
“干什么呢?已经到了温书的时间,怎还有人没回到座位上?”
周兰湘心心念念的回答被发现,气得她怒而回头,偏一转头就看见齐齐走进来的侍讲们,一身气势不及攒起就散了。
“我——”周兰湘差点儿被气哭。
还是时归先反应过来,飞快挣开她的手,继而道:“是夫子,知道了夫子,我们这就回去!”
说完,她就要往自己座位上走。
可就在她从周兰湘身边经过的时候,时归清晰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受伤,她脚步一顿,张了张口:“……公主,等下学我们再说,好吗?”
下一刻,只见周兰湘瞬间有了精神:“好!”
一整个上午,时归始终能感觉到落在她身上的灼热视线,哪怕不转头看,也知那视线来源何处。
这个认知让她颇有些坐立不安,本就不怎么能听进去教习讲课,这下子更是满脑子混沌了。
好不容易挨到晌午下学,不等班上的学生们站起来,一阵风从学堂里旋过,等众人再看,周兰湘竟第一个跑到时归桌前,弯腰趴在她的桌子上。
周兰湘有些兴奋:“时归时归,你能跟我一起去吃饭吗!”
“你早晨说过的,等下学就跟我说话,那现在下学了,你跟我一起吃饭,我们边吃边说行吗?”
这么些时日,时归早就习惯了孤身一人。
这还是头一次,当其他人都结伴去去吃饭时,还有人愿意等在她旁边,更是热情地邀请她同行。时归往旁边看了一眼,另有三个女孩等在旁边,瞧她们的视线,应是在等周兰湘的。
她抿了抿唇,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六公主跟她可不一样,她在学堂里没有朋友,六公主可不缺人一起玩。
不知怎的,时归忽然有些难过起来。
但不等她的情绪蔓延,周兰湘已经一把抓住她的手:“时归,行不行嘛,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我没说话不算数。”时归低声说道。
见她总算开口,周兰湘又乐了:“那你就是答应了?那快走快走,今天饭堂有很好吃的栗子羹,去晚了就没有了……哎呀我帮你收拾!”
她嫌时归收拾得慢,三下五除二就将所有书都塞进她的书袋里,而后也不给时归反应的时间,拽着她就往外跑。
两人就要跑出学堂了,时归突然想起:“诶还有她们……”她看向等着周兰湘那几人。
哪只周兰湘头也不回:“你们今天自己吃吧,不用等我了,我要跟时归吃饭!”
“……”那几个等了好久的女孩是什么心情,时归不清楚,但她却知道,自己有些控制不住地感到高兴,看着周兰湘肆意奔跑的背影,感激和羡慕的种子破出一个芽来。
得益于周兰湘的催促,两人到饭堂时,据说很好吃的栗子羹还剩两份,她们正好一人一碗。
蒙学的饭桌都是小方桌,每桌最多坐四人,往常与周兰湘一起的正有三个,若加上她们一起,今日的饭桌恐就要坐不开了。
但眼下只有他和时归两人,自没有以上烦恼。
蒙学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
饶是周兰湘憋了满肚子的话,也只能抓紧时间吃饭,等用过午膳,再将自己的餐盘送去收餐盘的地方,才能拉着时归出去说小话。
时归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有那么多话要说,只要一张口,完全不给人插嘴的机会。
周兰湘对自己没得到原谅一事耿耿于怀,拉着时归的第一件事,就是继续道着歉。
虽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可至少她句句都出自真心。
“那老虎是外邦进献来的,说是瑞兽,跟寻常老虎不一样,我便真以为它不一样了,而且我见了它两回,都不曾见过它捕食,就以为它不会伤人……”周兰湘语带懊恼,“若知道它那么凶,我肯定不会逼你凑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