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热热闹闹进了两个人——西装革履的男士和一位脚踩高跟的女士。
先开口的是男人:“女士,这个小区你也是真来对了,您看看这个地理位置:朝阳公园、三里屯与亮马桥这仨地画个圆,圆心就是咱这里。还有这绿化,你刚楼下看到了吧?树木那叫一个郁郁葱葱。您今天是没赶上好时候,要是早几个月来,桃花、樱花梨花全开了,一簇簇的。到了秋天又不一样了,银杏啊枫叶啊,落英缤纷。“
高跟鞋女士慢条斯理嗯了一声。
陈撰一下子认了出来,这人是房产中介。听到这里,他有些懊恼:是了,最近看了那么多房子,竟然没想到这块。住这块方便,各大商圈都有,加上没有学区房,算是东边五环内最宜居住的地方之一。只不过盛以晴的小区属于中高档,均价至少十多万元一平米起,多少有点超出预算了。
听到这里,他也忍不住搭腔:“哥们,这一块儿的小区你都负责吗?要不我们加个微信?”
“哟。先生您这是租还是买啊?”
“买。这个月看了几十套了,没有满意的。”
盛以晴曾经和人解释过自己的工作——说白了就是中介,金融中介和房产中介没有本质不同,无非是将买家和卖家串联在一起,促成交易。而从项目的周期与佣金来看,在北京上海这样动辄一套房上千万的城市,金融中介未必挣得比房产中介多,毕竟一单 IPO 至少一年半载,卖套房可能就一上午的事。
中介小哥听说陈撰要买房,眼睛都亮了,两人在电梯里火速交换了微信,中介一口一个哥:“哥,我姓李,哥,我先带这位女士看完最后几套房子,一会儿找您,您有啥需求一会儿先发给我,我立刻给您安排!”
随着两人说话,盛以晴家所在楼层到了。
这单元一溜儿全是一居室,楼道一梯两户,盛以晴租的房子在最靠里的地方,楼道里窗户的光透不进来,到显出几分幽深,门口放置了一张原木色的鞋架和黑色皮革换鞋凳。门推开,震惊的是陈撰——
这是一出“长了毛”的,被狠狠塞满的房子,从窗帘到地毯到挂件到桌布到一屋子的玩偶,无一不是毛绒绒的。举目望去,连墙都被贴满。房间窗户紧紧关着,整个屋子闷了一天,散发着浓浓牛奶与玫瑰的香气,陈撰这才注意到,就在靠近玄关的位置,她摆了一墙的杯子与香薰蜡烛。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又撞到门后面挂着的厚厚的一串包。
盛以晴踢了鞋,又从角落里抽出两双毛绒绒的拖鞋往地上一摆。换完鞋,也没顾得上他,拖着脚就走到冰箱跟前,门一拉开,是一溜儿的啤酒。陈撰倒抽一口凉气,说:“你这路数确实有点野。”
“没办法,我们这一行,压力太大,特需要治愈。”
“你家里不收拾的?”他谨慎询问。
“啊?!我这昨晚刚收拾了啊…你看着满地大大小小摆的多整齐…”盛以晴一脸无辜。见陈撰将目光放在她满桌的盲盒手办还有一地毛绒玩偶上,她耸耸肩:“这叫极繁主义你知道吧,要把空间都塞满,才能有安全感。我家好看吧?”
“挺好看的。”陈撰点点头,补充,“有种不顾其他人死活的好看。”
“那可不?”盛以晴拉开冰啤酒猛灌一口:“我这房子和你即将要买的那套一样,都是来留给自己孤独终老的。”
这么说着,她转过身,将手撑着椅背看向一米开外的陈撰:“接着亲么?还是你一会儿要去看房?”
“ ……“他怔怔摸了摸耳根,不等他回答,手机先响了。
中介小哥的电话比想象中快了一点。他的声音里带着熟练的热情,语调十分喜庆,他说:“陈哥!你发的要求我看了,两居室,价格 700 左右的,朝南,采光好,户型也好,绝对满五唯一,不要求学区——巧不巧!我今儿手上就来了这一套,734 万总价,您来看看,合适的话,咱一起让房主打个折!”
“看来你得忍一会儿了。“他笑笑,将手机揣回兜里,“你先陪我?等咱看完房回来了就如你所愿……”
她一个抱枕砸了过去。
盛以晴还是被陈撰连哄带骗着去陪他看房了。
理由也充分,说担心今天吻的时间太短,运气没有攒够,要是房子不好,他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又说未来有可能做邻居,互帮互助从现在开始。最后意有所指说了一句:“按照今天这个发展趋势,盛以晴以后估计想常来他家,事先多熟悉熟悉,也不是坏事。”
中介小哥见了俩人,一边往隔壁小区引,一边扯闲天,说前面电梯里那对也是一小两口,但那对小夫妻还真是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他们这想着租房呢,一下午一口气看二十多套,两个人直接叫了俩中介,分头行动,这效率那叫一高。
陈撰凉凉应了一声说:“我本来也看好了一套房子,硬是被一对小夫妻给抢走了。这确实效率高。”
“哟,怎么说?”
“说好了今天签约,到了中介那里,却和我说房东在和别人聊呢,让我先等等。我好死不死等了一个小时,一伙人喜气洋洋出来告诉我,他们签约了。我问人家怎么回事,房东还特惊讶对我说:你是真要买啊?我看人家是夫妻,买的概率更大一点,就先见他们了……”
“哎。”中介小李安慰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再说了,帅哥和美女又不是不能结婚?等你俩也结了……”
陈撰似笑非笑瞥了一眼盛以晴,对中介胡说八道:“我倒是想娶啊。可这美女不肯嫁,非说不婚不育保平安,你替我劝劝她。”
“哎呦这可是美女你的不对了!”中介小李眉头一挑,着急起来,苦口婆心输出,“这结婚啊,对于女性可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想想,女孩子一个人住多不安全?结了婚有人保护你,还有啊,结了婚,就是家庭了,不再需要单打独斗,而是有人同舟共济对不对……”
盛以晴瞪着陈撰那张帅脸,无声地骂了一声:“混蛋”,嘴上当然也没闲着,幽幽叹了一口气:“我怎么不想嫁?但是我妈不同意,按照我们那边习俗,结婚要 3 万彩礼…可他却死活都拿不出手,非说 3 万彩礼是要了他的命…”
“3 万……啊……这就是哥你的不对了…虽然哥你是真的帅,但,但娶媳妇这样的诚意…”中介小哥看了一眼陈撰,恨铁不成钢。
中介带陈撰去看的那套房子紧靠着盛以晴的小区,然而两个小区大门的朝向不同,从一个小区到另一个小区,需要绕整整一圈。陈撰一边走一边四处瞧着,发现这地儿确实宜居,一路走来,咖啡厅、餐厅、水果店、进口超市皆有,这会儿临近傍晚,餐厅在玻璃窗外支了几张小桌椅,顶上是橄榄绿的篷布,棚的边缘缠了一串串萤火般的灯。几个客人坐在椅子上闲聊,神色放松。
中介介绍的那栋楼在小区最往里的地方,层高 18,出了电梯,陈撰忍不住哟了一声,指着楼道里的窗户示意盛以晴往外看:“这不是你家?”
这才发现两栋楼离得也近,从这个方向看过去,恰好能看见盛以晴家的客厅窗户:窗帘大剌剌开着,满地的毛绒玩偶,再仔细一点,还能看见盛以晴放在沙发上的笔记本电脑。
“这、看这么清楚啊?”她一怔。
他好笑瞥了她一眼:“你以后记得拉窗帘。”
中介小哥一边分了鞋套,一边介绍,说这房主人也好,甚是阔气,光在这附近就十几套房子,有的租有的卖,全凭心情。这几天人似乎在美国,这套房子是十多年前买的,房主本人最近忙着投资,就想着卖一套房玩玩。
门一扇扇推开,的确装修精细,甚至客厅的一套真皮沙发都打算一并赠送了。“这套就是还没挂出来,您今天遇到我也是赶了巧了,我跟你讲,但凡你到明天来问我,估计都悬。”
陈撰显然对这房子满意,听了这话,眸光从盛以晴身上划过,弯弯嘴角答:“运气好呗。”
“您这运气那可真太好了!”小哥接茬。
“所以如果这套房子我想定了,今晚可以签吗?”陈撰直白。
“哎哟!那可太行了。”中介小小的眼睛发亮,这么说着就要打电话,一边喜气洋洋往外走,可没等一会儿,又满脸愁云惨淡地进来了:“陈哥,我得和你说件事,咱这房子……”
陈撰升起不好预感,猜测:“不会被人截胡了?”
“没没没。但下午我同事也带了一对小夫妻来看过了,人对这套房子也特满意,现在也正联系房主呢。这房主不是人在美国么,这个点还没醒,大家得排队跟他视频,等聊好了,就等他后天回国了签合同。“
“所以谁能先和他视频电话是关键。”陈撰蹙眉。
“就是这个理!现在的情况是,我和我同事俩都有这个房主的微信,我们俩决定公平竞争,把你们双方买家的情况都微信上给房主给说一说,等这个房主醒了啊,看他对谁更感兴趣,就先和谁聊。至于这个报价啊,我看这个房东的态度,估摸着便宜十万是底价。”
盛以晴在一旁听了,啧啧感叹:“看来还得面试——”
她干脆找了沙发坐了,翻看手机微信。今儿刚刚离职,当务之急也是找工作投简历。好在工作四年,市场上混了个脸熟,得知她有调动打算,几个猎头都给她发了消息,表示可以介绍同级别的证券公司。
“同级别?”盛以晴重复了一遍。
鄙视链在任何行业里都存在,证券公司也讲究一流和三流,先前所在的红叶顶多算个二流,倘若想往更好的券商跳,默认需要资历打折。
“肯定是优先同级别的公司。”猎头回答:“去头部,比如合盛那样的公司也不是不可以,但估计短期内你没办法升 vp 了,弄不好还要从 asso.做起。”
盛以晴还没回复,陈撰就在她身边坐下了,长臂往沙发靠背一搭,凑过来,又是一句:“老婆。“
盛以晴差点跳起,“你干嘛?“
那人只是笑,盯着她发红的耳尖,“你简历也给我一份。”
“不给。“
“喂,都说了那边是小夫妻,一样的亏我可不能再吃第二次了。我刚把作战计划定了啊,微信把咱俩的工作和基本情况都跟人说一说,我们俊男美女加上清白人家,多少能让房主优先考虑我。”
“哟,不是不婚主义么?现在要为了买房屈尊降贵了?”
陈撰这回不跟她贫了,老实巴交点头叹气:“我是受教了——结婚这玩意还真不是一无是处。”
盛以晴看戏一般,睨他,“简历给你……什么好处?“
“这个嘛……”他偏头想了想,一脸认真,“答应你一件事。如何?”
“所有事情?”盛以晴讶然。
“当然不是,比如给你 100 万这种就不算。”他一本正经说条件,“仅限我能办得到的。当然,亲你这样的事情,也不算。”
盛以晴还没来得及瞪他,就听他接着念叨,
“毕竟这种事情,是我占便宜。“
“……“
据中介说,这房主是搞金融的,早上一般是六点多起来健身,估计等洗完了澡才有功夫看一眼微信,盛以晴由着陈撰与中介小哥筹谋大业,遣词造句,总算将编辑的消息发了出去。
看了一眼时间:刚巧 6 点半。可算松了一口气。
中介小哥还处于战斗状态,张罗着要给两人点外卖,去没想到话刚落音,一阵铃声响起,中介拿起手机就变了神色——
房主打来的。
这么迅速?!
三个人在沙发上老实坐成一排,视频电话接起,只见一个穿着睡袍的精瘦的男人对着镜头打了一声招呼,略微有些面熟,还不等中介小哥开口,他率先发话:“房子的事情先放放哈。”
接着,在几人震惊的目光里,他将目光锁定在了唯一的女生脸上,“盛以晴,你简历我看了,之前在红叶做了 4 年 IPO,A 股和港股都有涉及,我想了解一下,你现在有跳槽计划吗?”
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大概是男人的神色里自带威慑力,盛以晴挺直了脊背回答:“你好,确实有跳槽计划,我最近刚离职。”
“我从你简历里看到,你还做过一些生物科技公司的 A 股上市。是这样的,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合盛的 md,叫谢宏宇。这两年港股上市特别热的一类你有了解么?”
“生物科技公司?”盛以晴这才想起:“去年港交所修订新修订的上市规则允许没有盈利的生物科技公司在香港上市。确实吸引了一大批大陆去香港上市的公司。”
“对,我们团队主要做的是港股 IPO,最近市场不错,生物科技这块我们之前没有经验,也有了扩张需求。”说到这里,他笑了笑,“你说巧不巧?我昨晚刚和 HR 说了招聘需求,早上一醒来就收到了你的简历,我打开看了一眼,还真是缺啥来啥。都没顾得上去健身房,就给你打了电话。”
电话会开了半个多小时,中英文夹杂,一会儿谢总询问盛以晴具体的项目情况,一会儿又转了英文询问她项目细节,好在这几年在胡总麾下的苦不算白吃,盛以晴最不缺乏的就是各类实操经验,对生物科技公司的运作逻辑也是如数家珍。
陈撰与中介小哥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直到谢总提到:“你的简历我转发给 HR 了,公司还得走个流程,我大概后天回国,你和 HR 约个入职时间,到时候我们见面再聊。”
“等等。”陈撰这才找到机会插了话:“谢总,咳,那个,谢先生您好,您和她也不要另外约时间了,咱不是还买房呢,还得签合同么?签合同的时候可以再聊啊……”
中介小哥被这么一点,也反应了过来,赶紧接茬:“对啊对啊,谢先生,您看您是不是忘了,咱一开始是要说买房的事情来了。”
“哟!你们不说我还真忘了。”谢总拍了拍额头,笑起来,“行啊,既然以后一起工作,咱房子的事情好说。我标价是 734,都是爽快人,也就把底价给你了,700 万整,可以的话,立刻走合同。”
两个人万万没想到这事进展的比想象中顺利许多,还没顾得上高兴,却忘了一茬:此刻同样心神畅快的当然还有卖房与招人一齐搞定的谢总。而人在畅快之际,总会有一个不好的毛病,就是爱闲聊。
只见屏幕里的谢总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便一脸轻松将话题升华到了一个绝对不轻松的高度:“对了,你俩是夫妻是吧?结婚多久了啊?”
也就在那个瞬间,盛以晴当时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能够遮掩一个谎言的,往往是另一个谎言。
迟疑片刻,咬着后槽牙回答:“是的。但,还没领证,只是办了仪式。“
……不,甚至是另一串谎言。
只听谢总接着问:“那打算啥时候领证啊?”
盛以晴的嘴角已然与陈撰的脸一样僵,但她依然硬着头皮回答:“……很快。”
“行哈哈哈。”谢总笑笑,甚至畅想起来,“我这刚好是套两居室,小夫妻两个可以过渡一下,之后生了孩子还是得换套大的。难得这么有缘,之后年会或者团建,也把小陈叫上啊。“
陈撰是在一周后搬的家。
谢总的这处房子属于精装修自住房,拎包入住即可,据说是谢总刚在北京工作时买的第一套房子。只是没住了两年,就借着房地产与经济的双重腾飞,买上了另一套高档小区。再接着,房价的速度赶不上他涨薪的幅度,任职金融机构不方便炒股,于是投资公寓以及郊区别墅成为了他在忙碌间隙的唯一消遣。这么日积月累下来,轻而易举攒下了几亿身家。
这八卦是中介小哥与他说的,语气羡慕。
小哥从天而降了笔大单子,几万块提成收入囊中,人情世故也上来了,对陈撰可谓鞍前马后,不仅隔天就抱来了两箱水果,搬家这天还特地安排了开荒保洁,替陈撰收拾了半天,一边做,一边对他感叹:“像我们这种人,买一套都不敢想的,更别说那么多房了。哥,你说人啊,能发达,靠的究竟是什么啊?是努力吗?”
收拾这么几天,陈撰总算将大部分箱子清了出来,压扁了捆绑放入楼道里,听了这话,淡淡回复:“运气呗。”
夕照偏了一些,天也没那么热了,风从楼道的窗户灌了进来,小哥在屋内接着说:“运气?嗯,也有道理,你看你和咱姐,也确实运气好,买个房子都能把工作找到。这 tm 简直了,天作之合!”
陈撰轻声应了一声,“嗯。”
他没有再回屋,而是走到楼道的窗前——面前那栋楼的 12 层,落地窗大大咧咧地敞在眼前,毛绒玩具满地都是,羊毛地毯像杂草一样茂盛,一个女人穿着家居服窝在沙发上,对着笔记本噼里啪啦一阵输出。
…成…又不拉窗帘。
盛以晴的入职时间定在明天,昨天刚和 HR 聊过,谈妥了级别和待遇。谢总的团队大概真的着急用人,给盛以晴的 offer 不赖,不仅公司上了一个档次,也连带着收入也提升不少。更重要的是职级没有降低,顺利的话,29 岁那年就能升 vp。
陈撰的电话是这时候打来的,声音散漫在耳畔响起:“现在有空吗?”
她似吃了一惊,仔细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这才说,“你躲着我一周了。这是想通了?”
“哪有躲你。”他死鸭子嘴硬,“是我这周太忙。新家收拾差不多了,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盛以晴不接茬:“吃饭啊?不了吧。我最近减肥。“说着就要挂电话。
“噢?“他挑眉毛,一手拿着电话,另一只手轻轻搭在窗沿上,后背闲闲靠着墙,看着对面窗户里四仰八叉瘫在沙发上的女人,嘴角含笑:“也对,确实瘦了。腿细了一圈,你今天这件睡衣还不错,就是稍微有点紧,你躺着的时候……”
电话那头霎时没了声音,只见那个女人嗖地一下从沙发上蹿起,再几步跑到窗户前,猛地拉上了帘子。
“偷窥狂!”
半个小时后,盛以晴还是换了一身齐整衣裳,画了淡妆,拿着一瓶红酒伴手,施施然敲开了陈撰新家的门。
陈撰手撑着门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与她玩笑“怎么?回自个儿家还盛装出席啊。”
“上门提亲的。”盛以晴也随手将手撑在门沿上,指尖若有似无触碰到他,学他姿势:“你这一周想通了?结不结婚?”
他捂额头,当真无奈了:“敢情你现在见了我,满脑子就是结婚那点事?”
“不然呢?”她耸耸肩,“我明天就要入职了。”
一边说着,一边打下他的手,直接进了屋。房子收拾了一周多,依然空空荡荡,诺大的客厅一张沙发,一张茶几还有还有两个音箱与一排柜子,再没有其他。盛以晴环顾了一圈,震惊:“你还没往里搬啊?!”
“搬完了都。”陈撰白了她一眼,走到厨房翻了个杯子,递给她一杯气泡水:“你以为谁都像你家那么热闹啊?我这是极简主义。所以吧,咱俩真不能结婚,住一起会吵翻天的。”
“谁想和你住一起了?”她却不接过水,而是双手拉他领子,接着诱惑:“合约夫妻,懂不懂?“
“合约?搞什么,先婚后爱么?”陈撰顺势前倾着靠近她,鼻尖贴着她的,呼吸一深一浅喷在她脸上,语气半真半假,“好像也不行——你看这还没结婚呢,我已经先动心了。“
盛以晴锤他,“谈正事,你能不能不要瞎调情?“
陈撰捉了她手:“好,那我们聊正经的。你一个女生不觉得随便结婚很危险么?不怕嫁给暴力男?不怕嫁给男变态?”
“那你是么?”盛以晴没有往后躲,只是歪了歪脑袋,“是我也不怕,弄不好我比你更变态?”
“那我怕了。”他忽然直了身子,距离拉开,松了她的手,将水杯塞她手里,“我真和你理性分析,又不住在一起,结这个婚没好处。你要是只是想和谢总交差,我一直陪你演下去就是了,领一个证多费事。”
“一直陪我演,哇,这话听起来不就是承诺?那你打算陪我演多久?一辈子?”
陈撰无奈,“你觉得咱俩结婚有好处吗?”
“当然有了。结婚就要找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你看咱俩都是不婚主义者,这不是应该永结同心?!“
陈撰被她的理论震惊,“还有呢?“
“我们是邻居。别的夫妻要住在一起,但我们不用了——领个证我们各回各家,想在一起的时候就在一起,不想在一起的时候就彼此清净。这不是天造地设的结婚场景?“
“你继续。“他想听听她还能扯出什么鬼话来。
“结婚的好处你不是才体会到的么?这次要不是咱俩顶个夫妻名头,能抢得下这套房子吗?”
陈撰不语了。
盛以晴接着说:“未来这类事情还有很多,说白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很多时候效率都高。”
“冠冕堂皇说这么多,以为我不知道你?”他轻轻哧了一声,“你马上要入职大公司,结婚的谎都撒了,就是想扯个证交差,免得未来穿帮被安上一个不诚信的名头……”
盛以晴也不否认,“那么问题来了,一开始我撒这个谎是为了谁呢?”
陈撰心虚摸了摸鼻子。
“还有啊,最重要的一点,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运气会变好。”盛以晴笑嘻嘻的。
“这是偶然。”他迅速否认,“现在我在拒绝你了,你看我运气也没……”话刚落音,脚好死不死踢到了门沿,发出“嘭”的剧烈声响。两个人表情倏变,一个是疼的,另一个却是笑的。
也就在这时,门铃响起。陈撰瞪了幸灾乐祸的盛以晴一眼,龇牙咧嘴跳着去开了门。
是外卖到了。
陈撰拎着一个硕大的袋子走到客厅,一边拆包装,边说:“我点了椰子鸡火锅。”
盛以晴跟了上去,两个人一起将辅料拿出,陈撰又去厨房里端来电磁炉,架上铁锅。两个人一个烧水,一个下料,谁也没说话,一时间家里只有锅沸腾时的咕嘟声。文昌鸡的香气沿着锅的边缘丝丝缕缕冒了出来,连带着客厅空气都变得香甜。
椰子鸡吃到一半,陈撰先开口说话了,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结婚么?”
“嗯?”
陈撰顿了一下,一边盛汤,一边很平静说:“因为我不配。”
“啊?”她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喜欢他的女人当然不少。模样摆在那里,横竖看线条都锐利,宛如被荷尔蒙制成的刀刃加工过,带了欲望感,虬枝嶙峋的五官,一张最吸引女性的脸。盛以晴没说过最喜欢他面无表情时的样子,带了郁色,仿佛永远也睡不醒,像搁浅的龙,让人想要替他浇水。
于是女人们捧着热乎乎的爱来了,却反而被他一盆冷水浇透了心。
“不想结婚,也没有太多功夫恋爱,情绪价值提供不了,而钱也不多。撑死了只有一张脸,但看久了就发现,它抵不了太多。”陈撰看着盛以晴,“你知道有那种天生冷漠的人吧?我就是这样。上一次恋爱结束,还是在我 22 岁那年。”
“初恋?”她语调微酸,“是甩了你还是被你甩了,难忘成这样。”
“她死了。”
盛以晴怔了半秒,“抱歉。”
客厅的灯光照了陈撰的半边脸,勾勒出雕塑一般的轮廓线条,睫毛在他脸上投掷下阴影,他接着说:“没事。我们在她去世之间就分了手。我和她时十八岁那年在一起的,大学毕业时,她希望我能尽早和她结婚,那时候年纪小,不懂婚姻这回事,只觉得不过是领个证的事情,一毕业就结婚,还挺酷的。发朋友圈炫耀一波,多简单。那时候我们毕业忙着找工作,她忽然生病了。挺严重的病。”陈撰看向盛以晴,“一开始她在校医院,再然后她去了学校附近的三甲,然后有一天她爸妈还有亲戚都来了,她换了一个离学校很远的医院。我去过几次,来回车程三个小时,她的爸爸妈妈挤在病房里给她削苹果,煲汤,按照医生的要求替她按摩揉肩。那时候我很忙,一开始一周能来看她一次,但我也插不进手,只能和她说一说学校里的事情,看她变得越来越憔悴的脸。一开始,她还挺喜欢和我说话,可随着她病情加深,她开始恨我——她讨厌听到我说到关于学校、关于生活、关于朋友的一切。她也恨自己,为什么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慢慢的,每一次见面都变得尴尬而不欢而散。再之后,随着我越来越忙,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再一次我来的时候,她剃了光头,浑身浮肿躺在病床上睡着,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醒来。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陈撰顿了顿,“她让我走。不要看她。离开她。”
盛以晴声音干涩,安慰他,“……女孩子嘛,肯定不愿意让心上人看到自己不美的一面。”
“我知道。所以当时我走了。”陈撰拿过盛以晴手边的啤酒喝了一口,“我后来再也没去,三个月后,我收到了她去世的消息。”
“很难过?”
“当然难过。但我从来没有告诉别人的是,我总是在梦里,梦见她让我离开的那个场景,医院的走道很暗,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我那天背着双肩包,从她的病房门口走出来,我一直反复回忆着她说的那个走——以及我当时的心情,盛以晴,你能猜到我当时的心情吗?”
他们在微弱的灯光下四目相对,过了一会儿,盛以晴慢慢说道,“我猜你…有一点点,轻松?”
陈撰一愣,随即扯了嘴角,“不骂我一声渣男?”
“人之常情。你只是没有那么爱她。人在年轻的时候,不理解爱后面的分量,以为一次的心动就意味着要生死相随。但不是,爱情很沉重,当然,也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