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半分没听出那声音里的气闷,嘿嘿地冲着韩时宴挤眉弄眼的。
“你看顾亲人完全将你比下去了!从前你还是汴京城炙手可热的小郎君呢!如今那美人儿都不带正眼瞧你的!也是,顾亲人聪明功夫还好,还是皇城使的新宠,前途无量。”
“换我是小娘子,我也喜欢她!时宴兄,这样下去,你可怎么办啊!”
韩时宴简直气笑了,“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吴江撇了撇嘴,“我本来就不是哑巴呀,当然要叽里呱啦。事实摆在眼前,你这人怎么还恼羞成怒了。”
“都说宰相肚里成撑船……”吴江说着跺了跺脚,“啊呀不对,宰相那是韩敬彦……难怪你这般小气!”
第334章 船上恐怖夜
吴江说着,一个转身倒退着冲着韩时宴做了个鬼脸,然后向上一蹿,直接撞在了那绿翊楼的大门上,发出了咣的一声巨响,簌簌的掉下许多灰尘。
走在最前头的顾甚微见状,脚步轻点,一把揽住那掌柜的珀惜的腰,同她一起向后拉去。
被灰尘呛了一脸的吴江,弯着腰闭着眼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时宴兄,你未免太狠心了!瞧着我撞门都不出声!”
韩时宴默默得往后退了几步,冲着吴江神色淡然的说道,“嗯,毕竟我是小气之人。”
那门打开来,一个梳着丫髻的女童探出脑袋来,瞧见吴江吓了一跳,忙伸手就要关门。
吴江呸呸的吐了几口灰,一只手直接卡在了门缝里,他手上缠着绷带,隐约还渗着血迹,那女童不敢夹,松开手往后跳了几步。
“诸位,我家娘子病重不起,今日绿翊楼恕不待客。”
吴江将门推开了去,“并非是客,开封府查案,有事要问绿翊姑娘。”
那女童左右为难,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眼巴巴的朝着楼梯上看了过去。
“瑞欢,让大人上来罢,你且去请妈妈来”,听到楼上传来绿翊恹恹地声音,名唤瑞欢的小童松了一口气,拔腿就朝着门外飞跑了出去。
芙蓉巷全是小楼,每座小楼里都有一位花魁娘子,个个都是才貌双全。
老鸨盛芙蓉便住在巷子口,那里是个巨大的酒楼,光从外表来瞧,全然不输樊楼。
这绿翊楼顾甚微不是头一回来了,之前关御史被刺时,她便来过这里,那是她同韩时宴头一回一起办案。
因为那间屋子里到底发生过命案,绿翊的卧房换了一间,比从前那间要小了许多。
他们进门的时候,她歇歇的坐在窗边的小榻上,不过是几个月未见,绿翊整个人看着形容枯槁,乍一眼看去就就像是一具骷髅头在衣衫中晃荡。
她的嘴唇上都是燎泡,有些破了的还渗着血。
同吴江面对面的时候,像是一起从坟地里爬回来的难兄难妹。
“三位今日过来又要告诉我什么坏消息?我夏家人已经死绝,只剩我一人苟活于世了。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一封信呢?我原本都已经认命了,可又让我们有一丝希望,觉得兴许是弄错了。”
“爹爹是被冤枉的,我们还有重新来的机会。结果阿姊死了,姐夫死了……案子重新调查了一回,没弄错,我阿爹就是该死之人。你们说荒唐不荒唐,可笑不可笑?”
绿翊说着,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她用帕子捂住了嘴,拿下来的时候,嘴角带着点点猩红。
三人瞧着她这般模样,皆是心中发沉,吴江张了张嘴,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呆愣在了原地。
上一回来的时候,绿翊还是美若天仙的花魁娘子,她还在扯谎隐瞒关御史的死亡真相,一心想要为自己的父亲洗刷冤屈,那时候她身陷囹圄,但却是生机勃勃。
这会儿的她像是开败了的花,了无生机。
“我们来是问你关于汴京城里一起连环杀人案的。袁惑,郑东,秋娘,瘸子……从苏州来汴京城的路上,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绿翊那有些涣散的眼神渐渐地有了点神色,她忍不住重复了一遍顾甚微的问题,“你说谁?袁惑……”
她下意识的舔了舔自己嘴唇上的伤,微微一琢磨,整个人却是激动了起来,她睁大了眼睛看向了顾甚微,“连环杀人案……你是说他们都死了?袁惑也死了?”
她如今缠绵病榻,对外事多有不知,更是没有听说过汴京城中有什么连环杀人案。
顾甚微静静地看着她,摇了摇头,“袁惑没有死,他成了这桩杀人案的疑凶……”
绿翊瞳孔猛地一缩,却是掩面哭了起来。
她哭了一会儿,拿着那条带血的帕子擦了擦红肿的眼睛,哑着嗓子指了指一旁的座椅,示意顾甚微过去坐。
“我深感自己时日无多,大约在半个月前曾经给袁惑去了一封信,希望他来见我一回,他来了。”
“我阿爹出事之后,我同阿姊都落了风尘。当时芙蓉楼的老鸨盛芙蓉将我买下来,寻了两个人护送我来汴京城。其中一个人叫做徐大勇,另外一个叫做张老七,他们都是芙蓉楼的打手。”
“那时候她刚买下来芙蓉巷,正是到处选花魁的时候。她安排我上京,自己却是去了扬州。”
“秋娘是她买的一个苏绣绣娘,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琴娘名叫管鸯……”
绿翊说着,自嘲地笑了笑,“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完全想不出来会有这么一日,我可以直接将这件恐怖的事情直接说出口来。”
“盛芙蓉雇了一条商船,除了我们五人之外,还买了许多布料丝线之类的东西,另外商船上的水手又兼做镖师。船快要开的时候,还捎带上了一个人,便是那郑东。”
“当时他还是苏州衙门里的捕头,我阿爹是下头的县令,我从前曾经同郑东有过一面之缘。当时郑东的妻子卷钱跑路了,他不想留在苏州,也不知道走了什么门路,要来开封府做捕快……”
绿翊还没有具体说,但是在场的几人心中皆是有了猜想。
他们在路上一定发生了不得的大事。
“我们在路上遇了水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都蒙着面,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大刀,他们只求财不杀人。船上的人一听不想丢了性命,便全都投降,让他们将我们五花大绑了起来。”
“船上的货物被搬走之后,我以为我们安全了,可是那水匪的二当家的却是起了色心对我们动手动脚,他本来想要将我们几个女人全都掳走。”
“可却是被那大当家的拦住了……他说只能带走一个……”
“那个弹琴的管鸯是徐大勇的表妹,他担心管鸯出事,立即指向了我,说从前是官家小姐,之后要去做花魁娘子的。与其千人骑,倒不如给那水匪做压寨夫人算是两全其美。”
顾甚微听到这里,心中发沉。
这世道女子在外行走艰难,绿翊没有功夫在身,又没有人相护,那简直就是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人啊!可真丑陋!”
“官差郑东当时喝得烂醉如泥,不省人事……秋娘为了不波及到她,说郑东是捕快,她是郑东的妻子……张老七根本就置若罔闻仿佛事不关己……”
吴江想要辩解说郑东是个好人。
可那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我被那些人带走了,他们用黑布蒙住了我的脸,将我带回了他们的船上,那二当家的……后来他们便将我五花大绑的捆好了,担心我逃脱又用钉子将我拴在甲板上。”
“在我以为我命不久矣的时候,袁惑的船只经过,是他救了我。”
“说来造化弄人,我同袁惑一见钟情……我时常在想,若是我们早一点相遇该有多好,不用早太多,就在我被那匪徒抓走之前就好了。”
“那时候我还是清白的,还没有做芙蓉巷的花魁娘子……就差那么一步而已。”
绿翊说到这里,叹息一声,却是没有继续下去了。
顾甚微听着,不由得想起了之前那姓晏的郎中说的话,他说袁惑心悦绿翊,却是为了前程到底没有救风尘。
虽然早就有所预料,但听完“活口”绿翊说完的袁惑的“杀人动机”,顾甚微还是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万分,这幕后之人当真是连每一个小细节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任谁听完了不这般想:
袁惑见心上人绿翊时日无多,想起从前旧事,怪罪当日船上推绿翊出去的那些人。于是当夜便杀了秋娘……同样的黑头巾包着脸,同样的用绳索五花大绑,同样的用钉……
别说他们了,顾甚微敢信,现在绿翊心中怕不是都认为是袁惑为了她而杀了那些人。
“袁惑威胁船上的人不许将我被掳走的事情说出去,并且打断了徐大勇的一条腿……后来盛芙蓉知晓之后,便将他们都发卖了。秋娘被卖去了春秀楼做绣娘,我还曾经见过她。”
“至于其他人,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了。”
顾甚微看了韩时宴一眼,二人眼中皆是万分的肯定。
听了这么多,并没有让他们觉得袁惑是凶手,反而更加的证明了他们的猜想,袁惑根本就不是凶手,这是某人争对袁惑设下的死局。
袁惑在那条巷子里没有见到他要见的人,反倒是见到了被钉死的郑东,他想起了绿翊当年的遭遇,瞬间明白了这是一个针对他的局,他若是留下跳进黄河都洗不清,所以才焦急的逃走了。
顾甚微想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当务之急,他们是要找到凶手,并且找到袁惑。
“你阿爹可曾给你留下过什么东西?或者换句话说,那些人可曾拿走过你的什么东西?不管什么都可以。”
绿翊微微地蹙了蹙眉头,她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当时身无长物,除了一个荷包,里头放着我的一小撮胎发,还有一个平安符。荷包我出生的时候阿娘给我绣的,至于平安符……”
“每一年的正月初一,我阿爹便会去清源寺替我求一道平安符,一戴便是一整年。”
“我的其他物件,那都是盛芙蓉买下我之后,替我置办的。”
“不光是我有,我阿姊也有一个同样的。”
顾甚微不动声色的听着,“那这东西现在还在吗?袁惑救了你,你可以把东西给拿回来吧?他当时将那水匪全都杀掉了么?可有逃走之人?”
绿翊摇了摇头,她有些不确定的说道,“应该都杀了吧,我当时被吓傻了,没有注意这些。”
“袁惑直接将船给烧掉了,我的荷包应该也一起烧掉了……”
绿翊说到这里,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气力一般,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诸位大人,绿翊身子委实是不好,如果问完了的话,不若让她将药喝了,早日躺下歇息。”
顾甚微循声朝着门口看了过去,果不其然瞧见了匆匆赶来的盛芙蓉。
虽然芙蓉巷这个时辰门可罗雀,不过她却是盛装打扮,连一根头发丝儿那都是精致无比。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没有了。”
顾甚微站起身来,看向了韩时宴同吴江。
韩时宴摇了摇头,吴江瞧着,也跟着摇了摇头……
聪明人都没有什么要问的,他一个蠢人出什么风头!
吴江想着,默默地跟着顾甚微同韩时宴下了小楼。绿翊楼外阳光灿烂,这一条巷子到处都开满了不知名的花草,青石板路中间的间隙,那都是红粉的胭脂色。
被那温暖的南风一吹,吴江额头上都生出了几分薄汗。
这时节天气已经暖和了起来,差不多可以换薄衫了。他们初从北朝返回,还没有想着换衣衫,再加上他被那晏郎中包裹地严实,这会儿整个人愈发的燥热。
“顾亲人,时宴兄,现在我们要去哪里?去开封府衙看尸体么?找我舅父问一下有谁知晓昨夜的任务安排?”
顾甚微摇了摇头,她先是看向了双目亮晶晶,恨不得贴到她身上的那绣楼掌柜的珀惜,“你且先回春秀楼,若是有什么事情,我们再寻你。”
珀惜知晓顾甚微还有公务在身,恋恋不舍的看了她一眼,“你可一定要来啊!”
她说着,一步三回头的朝着明镜巷而去。
一旁的韩时宴瞧着再也忍不住,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顾甚微道,“顾亲事当真是厉害,连初次见面的小娘子都待你这般热诚。”
顾甚微一听,拍了拍腰间的剑,“别羡慕,你便是现在开始习武,那也是追不上我的。”
韩时宴那是又好气又好笑,“吴江你让开封府的人查一查,看那张老七同琴娘管鸯现在在哪里?最好带上老仵作,他们十有八九已经死了。”
“我同顾甚微现在也不去开封府,而是直接去将那凶手捉拿归案。”
吴江一蹦三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凶手?你们知道凶手是谁了?现在要去哪里抓凶手?这简直太离谱了!小爷方才还在想,我们明知道这是幕后之人设下的圈套,还乖乖地把脖子伸进去让人家套。”
“虽然知晓袁惑可能是被陷害的,但是对于凶手那是毫无头绪啊!”
“现在你跟我说,你们去抓凶手?”
顾甚微闻言挑了挑眉,“凶手我们都见过,就是昨日进城之时,那个同我们说话的守城门的人。”
第336章 隐秘炫耀
吴江当机立断地拉开了马车门,他伸出那缠满了白布的手,弯着腰作势要去扶顾甚微同韩时宴。
那模样活脱脱就像是宫中那前倨后恭的小太监。
顾甚微嘴角抽了抽,轻轻一跃直接钻进了马车。
虽然手上落了空,但吴江还是舔着脸跟着钻了上去,“你们若是去城门口抓凶手,那也是要经过开封府衙附近的,到那个路口再将我放下来即可。”
他说着,嘿嘿一笑,搓了搓手,“若你们真能抓住凶手,我舅父怕不是要在家中也给你们塑个金身,日日供奉。”
“顾亲人,时宴兄,你们便给我说说,为何是那人?这要是我舅父问起,我一问三不知,岂不是丢了大脸?从前只有我一个,丢脸便丢脸了。如今红英……”
吴江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缩了缩下巴,那模样竟是带上了几分娇羞。
顾甚微瞧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马车当中空气实在是太过酸臭!闻着脑袋都不聪明了三分!
“倘若汴京城中有连环杀人凶手出没,我们进城的时候就不可能瞧见那般安宁祥和之景。”
齐王叛乱主要是在宫中,寻常百姓那是一无所知。直到后来皇城司出来到处抓乱党,街市上方才紧张起来。
当时他们一心想着赶紧救驾之事,根本没有注意这些。
如今仔细想来,吴江说得没有错,开封府尹王一和为了不引起恐慌,的确是封锁了消息,并没有大肆宣扬那杀人狂魔之事,更加没有提过一句半句案件细节。
寻常百姓对这事并没有引起重视,所以排队进城的时候,除了那多嘴的守卫之外,他们没有听到第二个议论这件事的。
韩时宴见吴江还是没有明白,接过话头无奈提示道:“你可还记得当时那人说了什么?”
吴江摇了摇头,这几日发生了实在太多事情,他怎么可能记得路边随便一个人说了什么?
他这般想着,看着面前的二人,终于心彻底死了。
他是人,他们不是人,他们都记得。
顾甚微闻言,竖起了五根手指头,“在旁人都不知晓的情况,那人对此十分了解;在开封府都只知道秋娘同瘸子也就是徐大勇两名死者的时候,他就知晓一共会死五个人。”
“当年在船上,除却绿翊之外。正好是五个人,徐大勇,张老七,秋娘,管鸯以及郑东。”
“不光是如此,他还特意提到了绿翊,说绿翊要寻良人赎身,汴京城中的公子哥儿们要为了她一掷千金。”
吴江瞬间有如醍醐灌顶,“绿翊明明病入膏肓,都闭门谢客了,怎么可能会有什么赎身的事情!”
“只有凶手才会知晓会死多少人,这我明白了。可是关于绿翊他扯的谎太明显了,就不怕我们查到之后怀疑他吗?凶手为什么要故意对我们说这些?”
顾甚微啧啧了几声,“你还记得当时那侍卫的样子吗?神神秘秘却又十分的亢奋。”
“他在得意洋洋的向我们炫耀,炫耀我们即将步入圈套,抓到袁惑这个假凶手,而让他这个真凶手逍遥法外。”
“可他又不敢透露太多省得坏事,于是真真假假掺杂在一起说……”
“至于关于绿翊的事情令我们怀疑他……”顾甚微看向了一旁的韩时宴。
韩时宴接到眼神,百般无奈,人都说借刀杀人,顾甚微怎么还借嘴怼人?
他想着,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你也在场,你也听了,你不是就没有怀疑他吗?”
“如果不是我们恰好赶到救下齐王,根本就不会发现那封认罪书有问题;如果不是我们在边关的时候见过王夫人,又恰好查到了袁惑头上,我们根本就不会去袁府……”
吴江瞬间充满怨念的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喃喃地念叨,“你们不去袁府,就不会管这个连环杀人案。”
毕竟顾甚微同韩时宴都一心在盯着飞雀案,想要给顾右年同王珅翻案,他们一个是皇城司的人,一个是御史台的人,是不可能插手开封府的每一桩案子的。
之前之所以三人一起查案,那是因为他们要调查的案子刚好重叠了。
“而你们不在,我根本就想不起来那个家伙说了什么!他这是瞎子面前跳舞,聋子耳边唱歌,故意恶心我呐!”
顾甚微同情的看了吴江一眼,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必妄自菲薄,他也没有那么看不起你。毕竟正常情况下,你舅父怎么忍心让你一身伤来查案呢?人家就是过过嘴瘾,隐秘的炫耀。”
吴江脸一垮,欲哭无泪。
虽然是安慰,但是愈发的悲伤了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车夫老孙头那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到开封府附近了,吴推官可以下车了。”
吴江拍了拍自己的脸,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他明白,顾甚微同韩时宴虽然因为“话”怀疑那门前守卫,但要确定是不是他,还得看他去调查剩下的那两个人,也就是张老七同管鸯……如果他们也死了,那就是真正的五人。
汴京城今日街上的行人明显少了许多,城门虽然还敞开着,但却是没有了往日排队的盛景。
这会儿乃是午后,守城门的人都开始精神不济起来,时不时的垂着头偷偷打着盹儿。
谷满仓打了个呵欠,踢了身边的人一脚,“孙长山,你丫的流蛮涎了……怎么又做梦梦到那绿翊姑娘了?你还说吹嘘说你曾经跟人家花魁娘子春风一度……依我看,是在梦里吧!”
“你怎么困成这个样子?昨夜杀人放火去了?”
那孙长山的瞌睡一下子被踢醒了,他伸手擦了擦嘴角,不满的瞪了谷满仓一眼。
“我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杀什么人,放什么火?我昨夜祭祖去了,求我老祖宗给我旁边换一人,最好是个漂亮姑娘。”
站在对面的守卫闻言,一个个挤眉弄眼的哈哈笑了起来。
谷满仓虽然名字土气了些,也是农家子出身,可偏生生得一身细皮嫩肉的,在这城门口日日风吹日晒的,都还跟个大姑娘一样白皙。队伍里的大老爷们们没少拿他开荤玩笑。
孙长山见众人起哄,得意洋洋地朝着旁边看了过去。
这一看险些没有叫他吓出魂来,他那旁边哪里还有什么谷满仓,分明就是一个笑意盈盈的姑娘。
梦想成真的孙长山这会儿却是汗毛根根竖起,眼前这美人儿哪里是什么美人儿,分明就是前来索命的女罗刹。
孙长山咽了咽口水,佯装镇定的说道,“顾大人可是要出城?”
他说着,手摸向了袖袋里的棺材钉。
她说着,伸手朝着那孙长山抓了过去。
一旁的城门守卫们见自己的兄弟受欺负,都忍不住气势汹汹围拢了上来。
他们刚拔出腰间的大刀,就瞧见韩时宴面无表情的站在了顾甚微的身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皇城司同御史台办案,你们也要阻拦吗?”
韩时宴一身贵气,说话掷地有声。这城门口的守卫见的人多了,又岂是不知道眼前这对男女是他们惹不起的存在?
先前热血上头的那股子劲儿,一下子便消了下去,众人忍不住往后退了退,又将手中的大刀插了回去,只睁大眼睛盯着这边来瞧。
韩时宴见他们冷静下来,回过身去。
他这一回眸,直接对上了顾甚微满是无语的脸。
她的手还悬在半空当中,呈现着一个抓握的姿势,可目标对象孙长山却是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瑟瑟发抖的跪在那里,看上去就像是被恶婆婆磋磨了一顿的小媳妇儿。
那孙长山双手举着,在他的掌心当中,赫然是一枚黑漆漆的棺材钉。
韩时宴瞧着,瞳孔猛的一缩,皆是被眼前这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两位大人,小人当真是知道错了。小人平日里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吹牛!谷满仓他们都知道的。”
“我同开封府的一位衙役大哥是邻居,从他那里听说了那连环凶杀案。昨夜换防之后,我一时好奇便去了之前发生凶案的地方徘徊,想着若是能够得了什么一手的消息。”
“我便可以吹上个十日八日的。可没有想到,当真让我发现了一些东西。”
“我捡到了一个包袱,那包袱里头有几根棺材钉,还有黑布同绳索。我怕被人当成凶手,不敢去开封府报官。又想着先拿这棺材钉给大家看看……”
“我发誓,我就是一时之间鬼迷心窍了!我我我……我这牛还没有来得及吹,你们就来了!”
那孙长山说着,竟是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看上去表情格外的真挚,完全就是一个被吓傻了的莽夫模样。
那些同孙长山一起当值守卫们瞧着都不忍心起来,那个叫做谷满仓的小白脸没忍住替孙长山说话道:
“两位大人,孙长山的确是平日就好吹牛。他还说他是芙蓉巷绿翊姑娘的相好的呢!”
“不光是这样,他还说那殿前司的大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武功还没有他好呢!”
那谷满仓绞尽脑汁的搜刮着平日里孙长山对着他吹过的牛,却是没有瞧见,他每说一句,孙长山的身子就僵硬一分!每说一句,顾甚微同韩时宴的神色就复杂一分!
顾甚微嘴角微动,忍不住冲着那谷满仓竖起了大拇指。
谷满仓见她神色可亲,不由得微微松了一口气,邀功式地看向了跪在那里的孙长山。
孙长山嘴唇轻颤,握着那棺材钉的手微微紧了紧,他腾挪了一下身子,顾甚微一眼便瞧出他那绷紧的腿蓄势待发,随时都可能会暴起伤人。
顾甚微勾了勾嘴角。
“芙蓉楼的绿翊姑娘,应该可以认出你来吧。我该叫你孙长山,还是二当家的?”
那孙长山瞳孔猛的一缩,腾地一下跃起,他一把抓起那棺材钉,高高的举起了手眼瞧见就要朝着韩时宴猛扎过去。
顾甚微心中一惊,先前韩时宴为了阻拦住那些守卫们,拦在了她的前头,同她站得很近。
同样,他离那孙长山也站得格外的近,这一钉下去,韩御史还不得当场归西。
顾甚微想着,伸手将他轻轻一带,可那预想棺材钉却是没有扎过来……而是转了个弯儿直接被拍进了孙长山的脖子里。
那孙长山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笑容,他的眼睛直直的,脖子上的血流了出来看上去猩红一片。
顾甚微嘴唇微张,蹙了蹙眉头。
她伸出手去,探了探孙长山的鼻息,冲着韩时宴摇了摇头,“人死了。”
“我见过死士咬破嘴中含着的毒药而亡的,却是没有见过直接将自己钉死了。他倒是个狠人。”
韩时宴点了点头,四周鸦雀无声寂静一片。
站在附近的守卫们一个个的已经是呆若木鸡,之前远远围观的那些过路人,更是一个个惊恐的捂住了嘴。
“孙长山显然没有想到我们这么快会找到他,他先利用急智,先发制人,给他身上还有家中尚未处理的棺材钉以及黑布还有捆人的绳索找一个出处。”
“还想要冒险成为第三个袁惑行凶的目击证人,毕竟当时他落荒而逃的时候,身上可没有背着包袱。开封府在现场只发现了袁惑的令牌,但是没有发现棺材钉还有绳索,以及黑布。”
这些都是重要的作案工具,以前每一个案子里都有的。
没有理由凶手杀死郑东的时候,没有提前准备好这些工具。如果袁惑是凶手,那么他要么逃走的时候身上带着这些东西,要么就将这东西扔了。
目击证人撞见他的时候,他两手空空,这就不合理了。
顾甚微听着韩时宴的话,不住的点了点头,这一点先前他们都忽略了,直到这孙长山说起才想起来。
韩时宴看向了顾甚微,声音中带着几分敬佩,“你之前在芙蓉巷问绿翊,当时袁惑有没有杀光那些水匪,就怀疑真凶是那些人之一了。等听到谷满仓的话,便确定了孙长山就是那个……二当家。”
顾甚微轻轻地嗯了一声,“毕竟对黑布和捆绑还有钉子知晓得一清二楚的人,一定是当时在现场的人,而最为熟练的人,就是当年做出这一切的那些水匪。”
也正因为如此,孙长山在听到她说让绿翊来认人的时候,他才彻底知晓自己已经没有活路了。
顾甚微想着,蹙了蹙眉头。
这幕后之人办事十分让人纠结,她也还有想不明白的事情。
但是她知晓,他们的目的不是为了破案,而是要找到袁惑搞清楚幕后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