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顾甚微什么也没有做,甚至都没有对他另眼相看,提及三年前的片字。
他却是又开始失望至极。
可是他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荆厉想着,抬起头来,下巴朝着天戳了过去,又恢复了之前那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样子。
今日这太阳一出,汴京城的春日仿佛陡然到来,眨眼的功夫市集上的树木都不知何时生出了绿意。
顾甚微走在街市上,夕阳晒得她整个人都暖洋洋。
西面的落日将半边天际都晕染成了红彤彤的颜色,顾甚微伸了个懒腰,寻了一个人最多的铺头买了一只烧鹅,然后又打了一壶好酒,这才晃悠着朝着开封府的方向行去。
顾甚微提着酒食靠在一株树干之下,远远地看着府门前那运送棺木的队伍。
开封府今天过堂审理,丁杨罪证确凿,关御史的遗体这会儿被家中亲友领了回去。
隔得远远的,顾甚微一眼便瞧见了人群当中格外扎眼的韩时宴,他看着一身素服,腰间系了孝布,红着眼睛扶着棺。关家人抹着泪,一个个的犹如游魂,全靠他这根主心骨。
她静静地看着,直到那队伍远去,这才收拾了心情朝着府门前行去。
“‘顾大人!你是来寻我的吗?居然还给我带酒菜,这怎么好意思!”
顾甚微闻声头皮一麻,果不其然先前还在门前抹泪的吴江,这会儿兴高采烈飞扑过来,毫不客气的从顾甚微手中接过了烧鹅还没有美酒。
“你来得正好,我被府尹大人夸奖了,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先前他老人家可是恨不得三日给我阿爹写一封信,让他将我领回边关去。”
“再这样下去,我舅父都快要后悔让我进开封府了。”
顾甚微听得,脸都木了。
难怪这厮啥也不会还能在开封府里上蹿下跳,更有池仵作保驾护航,原来是这般衙内!
“我有事想要寻你帮忙……”
顾甚微的话音刚落,那头吴江便露出了了然的表情,他打了一个响指领着顾甚微就往开封府里头冲。
“我知道,你也是来查看夏大人卷宗的是不是?韩时宴那家伙刚刚方才看过。当时在芙蓉巷听绿翊姑娘那么说了之后,我立即就去调了卷宗来。”
他说着,将顾甚微引进了一间屋子中。
这屋子开阔得很,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桌案,桌案之上乱七八糟的堆满了好些东西,一看便是吴江的风格。
吴江说着,在桌上的一堆乱纸中翻了翻,找出了一个卷宗,递给了顾甚微。
“韩时宴猜得可真准,他就知道你会来寻我。他让我同你说,他那边收到个消息,苏州的春灵姑娘已经死了。朱成离开苏州后的第三日,春灵姑娘半夜投井自尽了。”
“苏州城那边不知道朱成是来汴京告状之事,是以传闻都说是朱成始乱终弃,所以春灵姑娘想不开……”
顾甚微听着,心中叹了口气。
在她确定那封信是丁杨在芙蓉巷里给掉包的时候,就猜到见过真正信件的春灵姑娘一定被灭口了。
知道是一回事,听到却又是一回事。
而且朱成没有对春灵始乱终弃,他明明在临死之时,还握着那个荷包,还喃喃地喊着心上人的名字。
吴江显然不懂得什么叫做客气,他揪下一个鹅腿,一边吃一边嘟囔的说了起来,“当时没有当做杀人来处理,这会儿我们派人去苏州,春灵已经下葬,怕是很难找到什么线索了。”
顾甚微点了点头,有些意外的看向了吴江。
吴江一瞧瞬间得意起来,“嘿嘿,没有想到我也有脑子不是?”
顾甚微呵呵一笑,确实想不到狗能长出人脑子!
幕后之人在苏州同汴京都能迅速安排人杀人,在皇城司中应当也不是普通人。
她想着,翻开了卷宗。
绿翊的父亲有没有罪,她不好说。
但是当时他收到了来自汴京的指令,这是目前可以肯定的。
这个指令来自皇城司的某一个重要人物,只是绿翊的父亲不过是苏州下属一个小县城的父母官而已,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会引人注意呢?
卷宗只有薄薄的几页,记载的内容十分简单……
顾甚微看了个开头,正要往下看过去,突然之间听得院中发出了嘭的一声……
这会儿功夫窗外天已经黑了,顾甚微忙放下卷宗,一个闪身飞了出去。屋外静悄悄地。
顾甚微朝着地面看了过去,在那围墙边多出了一块石头,石头的外头包着一方白色的丝帕,这绝对是刚刚有人扔进来。
她神色一凛,一跃上了围墙。
围墙外的巷子里空荡荡,只有一只狸花猫昂首挺胸的经过,像是感受到了顾甚微的视线,那猫儿扭过头来,傲慢的喵了一声。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可疑人物。
“顾……顾……顾……你快来看啊!这是哪个杀千刀的给我送的杀人信!”
“我好不容易抱着你们的大腿死里逃生,还没有喘口气呢,哪个狂徒又来害我!”
顾甚微轻轻一跃,从那围墙上头跳了下来。
吴江哀嚎声震天,一双手抖成了筛子,见到顾甚微下来一个箭步冲到了她身边,展开了手中的信。
“夜斩贪吏李贞贤以祭正清公!”
顾甚微看着那十二龙飞凤舞的大字,将丝帕接了过来放在鼻尖闻了闻,“字是用红色朱砂写的,不是血。”
吴江闻言欲哭无泪,“那就是还没死,今夜或者明夜或者不知道哪个夜,凶手随时会上门将李贞贤给杀了。”
想到顾甚微刚刚才回汴京,吴江又贴心的解释道,“李贞贤你晓得吗?是三司盐铁部的胄案。胄案掌修护河渠、供给造军器之物品,领军器作坊、弓弩院诸务季料帐籍。”
“嗯,总之算得上是个肥差儿!”
正清公不必多言,就是刚刚被抬回家中的关御史关正清。
“嗯,我晓得。关御史曾经参过他,李贞贤亦是芙蓉巷常客,当初关御史借着绿翊打掩护,上奏的那本《打花柳》上就有李贞贤的名字。”
皇城司知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辛秘,顾甚微虽然入司尚浅,但也知晓一二。
关御史上奏的那篇谏言文采斐然,早朝之后便传得满汴京都,国子学的生徒们皆能全文背诵,民间的百姓们听闻,还给这折子取了個诨名,言简意赅叫做“打花柳”。
只不过这事儿雷声大雨点小,李贞贤等人被罚了俸禄,照旧活跃在朝堂之上。
顾甚微说着,将那方帕子重新包好了,神色冷然起来。
“你莫要嚎了,你倒是想要躺着混日子,可哪个叫你天生同那河里的漩涡似的,这凶案半夜都自己寻上门来抢着叫你立功勋。”
“你先领着衙役,拿着这方帕子去李贞贤家中,伱在明。我会安排皇城司的人在暗中,一旦有异动,就地诛杀。且不说李贞贤是不是贪官污吏,就算他是……”
顾甚微说着,面露嘲讽之色。
“关御史自己都欲以国法处之,这种杀人凶手又怎么有脸借着他的名头装那正义的判官!”
什么杀李贞贤祭奠关正清,人家关老头儿认得你是哪个么?你就要把杀人的名头往他脑袋上按。
这哪里是什么祭奠,这分明就是将人挖出来泼大粪!简直无语了。
“因为事关关御史,我现在过去寻韩时宴。”
吴江竖起耳朵听着,见顾甚微一二三的安排妥当,瞬间仿佛有了主心骨。
他不住的点着头,像是乖顺的小狗,等着人一声令下,立即将那包袱往怀里头揣,拔腿就冲出去唤人去了。
这人都出了门,他一个住步又折返了回头,扒着门框探出了一个脑袋,“顾大人,要带老仵作不?万一咱们没拦住,人死翘翘了,也省得半夜再把他老人家从被子里掏出来。”
“一来一去的耽误时间不是?”
顾甚微无语地看着他,呵呵一声,“你怎么不先将李贞贤家的祖坟刨个坑,他一死了就直接埋进去?”
吴江一愣,有些苦恼地说道,“这不太好吧!得先验尸再埋,虽然我没有刨过人祖坟,想要……”
看着顾甚微杀气腾腾的脸,吴江一个激灵,直接住了嘴,一溜烟儿的不见了人影。
顾甚微看着他远去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翻身朝着黑暗中疾驰而去……
关御史家住在城南,离桑子巷不远。
这个时辰来祭奠的人络绎不绝,将那狭窄的青石板路挤得水泄不通。
顾甚微没有走地上,直接上了屋顶,飞驰而去精准地瞧见了在灵堂前负责帮忙迎客回礼的韩时宴。
关御史早年一直没有成亲,后来兴许是他日日无事可做,参东参西参得官家一个头两个大,便由太后做主,给关御史说了一门亲事。
关夫人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国子学的夫子,亦是颇为清贫。
夫妻二人成亲之后,得了一子一女,长女如今年方十三尚未出嫁,幼子更是才六岁担不起事。
顾甚微站在屋顶上朝下看去,瞧见那灵堂上眼睛红肿的孩童,心中轻叹了一声,她手腕一动,一枚梨膏糖毫不客气的直接冲着韩时宴的额头弹了过去。
那头韩时宴被打了个一激灵,目光如炬地朝着对面屋顶上看了过来。
见是顾甚微,他微微蹙了蹙眉,回到屋中去对关夫人低语了几句,然后朝着后门的方向走去。
顾甚微瞧着,脚步一动,直接飞去了后巷。
“吴江收到一封信,有人要杀李贞贤,用来祭奠关御史。他已经过去了,我来接你。”
韩时宴手心里握着梨膏糖正准备发作,听到顾甚微一说,也顾不得额头的疼痛,去到一旁牵马,“李胄案吗?”
“以什么借口,诛杀贪官污吏么?御史台的确是收到了这样的风声,坊间传闻说他家中藏有大量金锭,王喜借着欢场的臭味相投,不止一回去李贞贤家中查探过,只不过都走了空。”
“王喜参人讲究铁证如山,不喜闻风而奏,这事便一直压了下来。”
顾甚微认真听着,思索片刻,“所以写信人对御史台一知半解,并不知晓李贞贤是王喜在查。”
韩时宴点了点头,他深深地看了顾甚微一眼,心中想着关于李贞贤的陈年旧事,到底没有开口。
二人没有再多言,着急上马朝着李家飞驰而去。
汴京城的人像是全都挤到关正清家中去了一般,路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二人骑着马倒是很快,不一会儿功夫便到了李家门口。
吴江显然已经打过招呼了,管家瞧见顾甚微同韩时宴一来,便着急忙荒的前头带起路来。
“大人大人,我家郎君还没死!还活着!正在书房里坐着大发雷霆!两位大人来了,我们夫人的一颗心便可以放到肚子里去了!我家郎君兢兢业业,那是个顶好的人,平日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怎么会有这么狠毒心肠的人,要置他于死地!”
管家话很多,顾甚微懒得听,她只注意到了那一句“大发雷霆”。
吴江带人来保护李贞贤,李贞贤作甚要大发雷霆?
等到了书房门口,果不其然传来惊天的怒吼声,“吴推官,你这样围着我作甚?李某乃是朝廷命官,那狗贼想要杀我,尽管放马过来便是,可污我清誉,便是一万个不可!”
“你们如此这般,还当李某心虚,怕了他去!”
顾甚微站在门口一瞧,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一个留着山羊胡须的中年男子坐在桌案前,他约莫四十来岁,脸上有些蜡黄,眼下一片青灰,一看就有些虚。
他手中拿着一卷书。
在他的周围,四个开封府的差役各站一方将他团团围住。
吴江那个二缺站在他的正前方,躬着身子只恨不得来个脸贴脸。
“现在是死鸭子嘴硬的时候吗?我这可是保护你,我就不信了,我们把你围得像是铁桶一般,那凶手还能越过我们四个把你杀了。”
“你这人怎么说不通呢?先前我说了叫你直接睡在棺材里,把盖子一盖,今夜睡上一宿,便是那凶手生了翅膀,他都不能伤你分毫!你这不同意那不同意的!”
“这不是寿星公上吊找死么?”
听到棺材二字,李贞贤气得那叫一个七窍生烟,连门口新来了人都没有注意到。
他握着书卷,颤抖着指了指吴江的鼻子,骂道,“竖子无礼!你哪里是来救我的,分明就是来害我的,那人入了棺,便是歹人不来杀我,那我还直接闷死去?”
“黄口小儿拿着不知所谓的东西,便在这里大放厥词!明日我定上御前,参你一本!”
吴江瞅着李贞贤,摇了摇头。
“你这人怎么像是抢着要过奈何桥似的,八匹马的都拉不住啊!”
“参不参的那是明天的事,今天你先听我的!我看时辰不早了,要不你去睡,我们四个一人站一个床角守着你,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
李贞贤怒极反笑!
什么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就是!天底下怎么有这种油盐不进的狂徒!
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忿忿地翻起书来!
顾甚微瞧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吴江的办法简单粗暴,但直接有效。那凶手除非可以飞天遁地,否则在四人的阻拦之下,今夜根本就没有办法靠近李贞贤。
不靠近人,却要杀人!除非是用弓弩或者暗器。
可是院子四方她安排了皇城司的人守着,她亦是站在门口盯着,想要下手谈何容易?
凶手明明知道送信之后,开封府的人一定会过来守着保护李贞贤,那么他到底有什么底气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来杀人呢?他会用什么方法,又会从哪个方向而来?
顾甚微想着,心中盘算开来。
先前李贞贤同吴江吵架,她已经仔细打量过这间书房了。
吴江显然之前做足了功夫,将窗户都关了起来。李贞贤的桌案坐北朝南,正对着大门口,桌案后头是一面绣着猛虎下山的屏风。屏风纱薄如蝉翼,能够瞧见背后的白墙。
那猛虎绣得栩栩如生,正张着血盆大口像是要将李贞贤的脑袋吞吃下去一般。
书房的左面墙放着一排整齐的书架,摆放着一些经书诗集同一些河工要书!
右侧则是一排博古架子,没有寻常人家爱摆放的瓶儿罐儿的,倒是放着兵器架子,上头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各种不同兵器,以长剑同匕首居多,还有几架弩机。
李贞贤是不是文武全才顾甚微不知晓,这间书房倒是文武双全了。
顾甚微想着,抬头朝着房梁上看了过去。
梁上无人,不过挂了六盏四方灯笼,上头画着一些瑞兽的精美图样,看上去十分的华美,将整个书房照得格外的亮堂,其中有一盏正对着李贞贤的头顶上。
顾甚微眯眼看了看,那灯笼看上去十分的牢固,夜里有风它们却是没有丝毫晃动。
应该不至于会直接掉下来,将李贞贤砸了個脑袋开花。
她想着,最后将视线落在了李贞贤的身上,他这会儿被吴江挡了个严严实实,只能看到他不怎么动弹的手臂。
到底凶手会如何杀死他呢?
还是这只是故意整开封府而弄出来的闹剧?
顾甚微想着,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二人步履轻轻地走了进去,那李贞贤这会儿终于注意到了门口,他站起身来,愤怒地拨开了吴江,冲着门口露出了意外之色。
“韩……”
他的话刚出口,突然脸色一变,一把捂住了自己胸口,面色痛苦的往后一倒直接瘫坐在了椅子上。
顾甚微心头一震,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却见李贞贤躺倒在椅子上,七窍都沁出了血来……
顾甚微瞳孔微缩,她走上前去,伸出手来探了探李贞贤的鼻息,摇了摇头,“已经没气了!”
屋子里一瞬间像是死一般的沉寂!
“嗝……嗝……嗝……”吴江一连串的打嗝声破坏了屋中的宁静。
他回过神来,猛地在原地跳了一下,“这这这……怎么就突然七窍流血暴毙了!下毒!这看上去像是被毒杀了!”
紧接着,他便欲哭无泪起来,“这下还怎么解释得清?旁人一年都遇不到一个案子,我这一当推官,一天没一个,还都是朝廷命官!”
“这样下去,会不会只有官家一个人上早朝了!”
“我应该让我舅父奏请官家,送我去敌国做推官才是!”
门口的管家听得吴江的话,后知后觉的尖叫起来!
顾甚微懒得理会他们,看向了韩时宴,“确实是毒杀,凶手应该早就做了万全准备才给吴江送的信。这毒十分厉害,李贞贤甚至来不及痛苦,就直接七窍流血而亡。”
“若是晚食入口,毒性到现在才发作的话,应该会有一段不适的过程。可是李贞贤之前都一直好好的。”
韩时宴点了点头,认同的看向了一脸悲愤的吴江。
“这说明了,李贞贤刚刚就是在吴江你的眼皮子底下,中毒而亡的!”
吴江闻言又打了个嗝,“这不可能啊!我们四个人,八只眼睛盯着他,他怎么会中毒?总不能是我喷出来的口水毒死了他!”
顾甚微听得无语,吴江要是有这本事,还当什么推官?
直接送他出使敌国,对着敌国皇帝吐口水好了,这简直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超神刺客!
她想着,皱了皱眉头,朝着桌面上的书看了过去,这书看上去有些破败,纸张都已经泛黄了,上头的内容是关于河道治理的,应当是个难得的孤本残卷。
顾甚微瞧着,突然脑子灵光一闪,朝着那书页的角看了过去,她猛地抬头看向了开封府的四人。
“李贞贤是怎么的,你们四人转身向后,循着记忆照做一遍,要把所有的细节都做得一模一样。”
四人皆是一愣,还是吴江率先反应过来。
他转过身去,面朝门口站着,其他人瞧见,亦是学了他的,转过身去互不干扰,模仿起李贞贤的动作来。
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默契的占据对角,每人盯起了二人看。
只见那吴江站定,双目圆瞪,时不时地朝前翻上一个白眼,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他的手一直保持着握书的动作,视线盯着书像是要把书盯出一个洞来,却一直没有翻书的动作……
然后他抬起头来,像是听到了门口的响动,将书放在了桌面上,站起身来……
韩时宴瞧着,摇了摇头,“看来咱们想错了,凶手并非是模仿坊间传奇,借着某些人有爱咬手指的习惯,便在书上下毒将人毒杀。”
顾甚微点了点头,李贞贤估计是被吴江烦死了,气得根本就看不下书。他也没有舔手指的习惯。
其他三个人虽然不像吴江这般细致的翻白眼,但是动作是基本一致的。
这说明她的猜想错了,可如果不是这样,那李贞贤又是怎么中毒的呢?
如果毒不是从口入,可还有其他的方法?
虽然她最擅长的并非是暗器,但是在江湖之中这种武器往往就是同毒联系在一块的。
四方有开封府衙役守卫,凶手又不是那土行孙,能从棺材里吐出一枚枣核钉钉死李贞贤,那么……
顾甚微想着,朝前走到了离李贞贤座椅最近的地方,仰头朝着头顶上的四角灯笼看了过去。
这灯笼有着四根木制立柱,四面皆是密密麻麻吉祥兽纹,那灯笼的灯芯灯盏在灯笼中央,底部亦是加了镂空木纹的一层底座,长长的流苏垂落在底部,看上去大气又沉稳。
透过那镂空间隙,顾甚微隐约能够瞧见在灯油盏旁边似乎贴着一个灰扑扑的小东西,看上去犹如屋檐边的蜂槽一般。
且那底座并非是完全通透的,有一处四处被旁的什么东西堵住了光亮。
顾甚微心神一凛,她绕开来纵身一跃上了房梁,蹲在上头看了看那灯笼,发现这四面灯笼其中一面是可以打开的,她想了想,一个倒挂金钟双脚缠绕在房梁上,伸出双手打开了那灯笼。
“这一回终于找对了,这个灯笼里头,藏有一个精巧的弩机,不够巴掌大小,应该只能够射出一根针。”
听到顾甚微的话,那边的吴江立即冲了过去,在李贞贤的头发里翻找起来。
“好家伙!真的有一个血点儿,这针都扎进脑子里了!早知道我就直接带老仵作来了!”
吴江翻找了几下,惊呼出声,“可是凶手是怎么扣动弩机的呢?弩机能做得小巧隐蔽,人总不能缩小藏在灯笼里吧?”
顾甚微瞧着那灯笼里头的机关,亦是啧啧称奇。
“弩机是朝下发射,在李贞贤座位正上方的。在悬刀之上系着一根绳,绳穿过上方横着的一根灯笼骨,在另外一端系着一个小桶,直接垂在了油盏下方。”
“一开始小桶是空的,很轻并不会拽绳,这样弩机就不会发射。可是凶手在油盏上凿了一个细小的孔。灯油一滴一滴的落下,小桶变重就会往下拽绳。”
吴江听着一个头比两个头大,那边的韩时宴想了想继续道,“绳长是固定的,此消彼长。小桶往下拽绳,那悬刀上的绳就会不停的往上拉,就像是有人扣动了悬刀,那毒针就会发射出去了。”
“凶手必定对李胄案十分了解,知晓他会今夜一定会坐在这里看书。而且能够有很长的时间接触到灯。”
顾甚微闻言点了点头,她在空中晃荡了几下,对着韩时宴竖起了大拇指。
“吴江你若是想象不出来,等我将这灯笼取下来拿给你看你就知晓了。放心不是诸葛连弩,不会发出第二根毒针将你射杀了!”
吴江看了看顾甚微,又看看韩时宴……
虽然你们已经很贴心了,但是我根本就还是不明白!
顾甚微说着,伸手想要去取灯,可手一碰却是愣住了,她神色复杂地看向了韩时宴。
“你之前说,御史台收到风声,说李贞贤家中藏着大量金银,但是王喜趁着赴宴的时候来找了好些回,都一无所获……”
韩时宴眼睛一亮,他仰头看向了顾甚微,“所以藏在这六座灯里!”
“凶手为什么大费周章的要把机关设在灯笼里,除了杀死李贞贤,还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件事!也是应了那封信里说的贪官污吏!”
顾甚微肯定地点了点头,一个翻身跳了下来。
“凶手一定在机关术上有所造诣,对于弓弩也很熟悉。”
顾甚微说着,看向了吴江,“如果那封信并非是借口,凶手是照着关御史的《打花柳》来杀人的话,他应该是在关御史死亡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才开始谋划杀死李贞贤的。”
“那么,在关御史和李贞贤死亡之间,凶手一定来过这间书房,触碰过这盏灯。”
“且同李贞贤应该是旧相识,毕竟他连脏银藏在什么地方都知晓的一清二楚。你可以问问王御史,当初御史台收到的风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顾甚微说着顿了顿,语气沉重地说道,“如果我的预想没有错的话,很有可能这只是连环杀人的开始……”
她说着,瞥了吴江一眼,却见吴江眼睛瞪得溜圆,他双手死死的捂住了自己脸,像是活见了鬼一般!
见顾甚微看他,吴江崩溃的嚎叫出声,“你们两个说的真是大雍官话吗?”
他说着,死劲地甩了甩头,一下子跳上了李贞贤的桌案,一边打着嗝一边扎了个马步,只见他气沉丹田朝上一蹦上了房梁,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涨红着脖子脸将那灯笼取了下来抱在了怀中。
“都让开都让开,我要下来了!”
他说着,抱着那大灯笼死劲往下一跃,双脚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他想着,将那灯笼往地上轻轻一放,眸光一动又冲向了下一个。
待取下了第二个,吴江终于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脸,他对着自己手掌哈了一口气,猛地朝着第二个灯笼拍了过去,只听得啪的一声,那灯笼一下子炸裂开来。
灯笼的木头框架里头,滚出来了一块块的金砖!
吴江震惊地抓起了一块,惊呼出声,“顾大人!顾姐姐!还真有!好家伙!难怪这灯笼要用这么粗的钩子挂着!这明面上都放了这么多,谁知道暗地有多少?”
“这老贪儿这是得意洋洋的炫他的钱呢!他也不怕这玩意没挂住,掉下来把他给砸成个肉饼子!”
吴江说着,双手叉腰,瞬间恢复了信心,“我还是有用的,哈哈,起码比你们两个力气大!尤其是时宴兄,哈哈,他手无缚鸡之力!”
韩时宴白了吴江一眼,朝着门口看了过去。
这府上的管家看到出事之后,大叫着跑了出去,这会儿已经唤了人来,身后跟了浩浩荡荡的一大群。
其中跑得最快的那个,头戴抹额手拄拐杖,是个约莫六十来岁的白发老太太。
她一步跨了进来,先是看了看那被砸烂了的灯笼,然后又看了看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的李贞贤,双腿一软跌坐在门槛上。
顾甚微踏着四散开来的木屑,走到了被吴江拍坏的那盏灯笼面前。
灯笼的四根主要立柱被震断了,露出了中空的截面来,这木头四面刷着深红色的漆,从外表上看与寻常木头无异,而内里却是被掏空了,留出了藏金之地。
顾甚微伸出手指头,朝着那剩下的半截立柱中一夹,夹出了一块金子来。
这金同吴江手中握着的那根大小完全一致,说是金砖却并非乃是造屋铺地的大砖头一般厚重。
对比较薄的金条,它的截面四四方方整体看像个微缩的小棺材,一只手能握住,并非寻常样式。
估计是李贞贤自己寻人开模制作的,上头没有任何印记。
顾甚微想着,看向了吴江。
这人没头没脑的,倒是注意到了一点问题,李贞贤为什么要把这金子藏在这么显眼的灯笼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