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第一凶剑—— by饭团桃子控
饭团桃子控  发于:2024年05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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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延看着那房梁上丁杨的尸体,心中惴惴不安。
韩时宴是御史且同他们皇城司不睦。顾甚微虽然入了皇城司,但她是个女人,即便现在张春庭十分看重于她,但她到底是前景不明朗的。
在这种情况之下,自是言多必失。
的确是李三思让他们来的,他让他们几个人来给丁杨收尸。
可他不敢多言,阎王打架小鬼遭殃,皇城司的丁杨杀了名满天下的御史关正清,他几乎可以预见将要掀起什么样的腥风暴雨。
如果不是已经没有了退路,张延只恨不得现在立即卷了铺盖滚回自己老家去!
顾甚微没有言语,认真的看着张延的神情。
她眉目微动,给了韩时宴一个眼神,径直的出了房门去到了厨房里。
厨房是一个侧屋,墙被柴火熏得黑黢黢的,丁母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灶前,拿着烧火棍一动也不动的,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了,红枣一个个的翻滚来翻滚去的。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忙用衣角擦了擦眼睛,扭过头去,“顾大人,杨子他出事了对不对……”
顾甚微拿了个小几子,在她的旁边坐了下来,轻轻地“嗯”了一声,“丁杨是个孝子,应该提前对您做出了安排。”
丁母闻言捂着嘴哭了起来。
她呜咽了几声,红着眼说道,“他说清明节要回乡祭祖,过两日正好族中有人来汴京,让我先跟着他们回去将老宅修缮一二,等手头的事情了了,他就辞了事,陪我一起回老家去。”
“就是你们从苏州回来的那天夜里说的,他还给了我一个木匣子,让我收好了。”
丁母说着颤颤巍巍的站了起身,她一把抓住了顾甚微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浮木,“虽然有很多人骂皇城司凶神恶煞,可是我们杨子真的是个好孩子。”
她说着,在灶房里走了几步,又在米缸里翻了翻,从里头找出来了一个木头匣子,递给了顾甚微。
顾甚微将那东西握在手中,感觉心里沉甸甸的,她打开来一看,里头的东西不多。有几张面额不大的交子,还有几团碎银子,应该是丁杨这些年的积蓄。
符合他皇城司小卒的身份,钱财并没有多出来。
除此之外,还有一只耳环。
那耳环乃是金丝镶翠的,看上去像是一条柳枝。
顾甚微眸光一动,压低了声音,“丁杨有没有说过这耳环是哪里来的?”
丁母摇了摇头,“我没有打开看过,这东西如果很重要,大人你就拿去吧。”
顾甚微轻轻地嗯了一声,在自己的袖袋里摸索了一下,摸出了一锭银子不动声色的放进了木盒子里,还给了丁母。她将那耳环紧紧地握在手心中,同韩时宴一起走到了门口。
“等吴江来了,咱们再走。”
韩时宴点了点头,招呼了一个闲汉去开封府报案,然后同顾甚微一起站在了院中的一角。
院子里静悄悄地,只偶尔能够听到丁杨母亲压抑的啜泣声。
顾甚微心中有些烦闷,她别过头去看向了一旁的韩时宴,从进来这里发现丁杨死了之后,他就一直没有吭声。
她想着,轻声低喃道,“会找到的,真正杀死了关御史的凶手。”
丁杨虽然是行凶之人,但是他只是某些人手中的刀,他们需要找到的是那个使刀的人。

吴江来得很快。
来的时候嘴中还塞着烧饼,一边跑一边掉着渣儿。他的右脚上满是泥污,隔得大老远的都飘着一股子臭水沟的腥臭味儿。
这厮却是满不在乎,瞧见在院门口等着的二人,兴奋地挥了挥手,那眼睛亮得像是终于等到了主人的狗。
顾甚微瞧着他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他尚未靠近,已经开始头皮发麻。
“顾大人哟!我的顾大人!日后您就是我的亲人!”
果不其然,吴江近前来,张嘴就开唱。
“昨儿个我是翻来覆去一宿没睡。我已经想好了,若是这案子我十天半个月都破不了,不等官家治罪,我直接把项上人头割了,摆在关大人灵前当猪头供。”
顾甚微的烦闷一扫而空,脑袋里只剩吴江说话的嗡嗡声。
大可不必!
顾甚微往后退了几步,屏住了呼吸。
吴江像是看出了她的嫌恶,哈哈一笑,“方才我正在买烧饼,听闻人来报说是杀死关大人的凶手抓到了。这不一激动脚一滑,掉进臭水沟里了。”
他说着,又看向了好兄弟韩时宴,一瞬间收敛了笑容,面露悲恸。
“时宴兄,是江之错,可我实在是没憋住,我的案子破了啊!关大人一生清廉,正好我给自己预备的棺木用不上了,这就给老大人家运过去,算是赔罪。”
韩时宴一时无言以对。
他同顾甚微查案的时候像是在办差,吴江办差的时候像是在唱戏……还是独角戏。
吴江说着,侧出了一个身位,让出了一条路来让老仵作同差役们进去。
“日后我们三人一起查案,这开封府哪里还有破不了的案子啊!”
顾甚微实在是没有忍住,打断了吴江的白日梦,她怕这样下去,这人连日后三人死后同穴下葬都给安排上了。
“皇城司听皇命监察百官,不管破案之事。”
她说着,往巷子深处走了几步,吴江见状,拽上韩时宴快步的追了上去。
“此案事关御史台和皇城司,吴推官乃是主查官员,务必证据确凿才是。”
吴江瞬间笑不出来了,案子都不是他查的,他回去睡了一觉第二天凶手就找到了,怎么罪证确凿?
他想着,求救似的看向了韩时宴,韩时宴面无表情的将这案子来龙去脉全都说了一遍,并且连带着那张带有张春庭印鉴的信,也一并拿了出来。
“丁杨还有张延,是随我一起从沧浪山回来的。他一回到汴京,便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后事。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此事并非一时起意,而是早有谋划。”
顾甚微说着,瞥了一眼韩时宴。
“朱成手中拿着的那封信,是不是我们现在手中的同一封?”
“苏州城的春灵姑娘,也就是绿翊的亲姐姐时隔多年偶然遇到了故人,得到了一封可以证明当年她父亲所犯之错,乃是被皇城使张春庭逼迫而为的证据……”
“当年真的有这么一封来自皇城司的信吗?还是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有人杜撰了这么一封信,故意让朱成送来汴京交给关御史,然后想要借着御史台的手扳倒张春庭?”
这样的话,不但可以污蔑张春庭,激怒御史台。
还能够干扰他们追踪宋雨,隐瞒沧浪山那个足以让朝廷动荡的秘密。
“还是说,有这么一封信,但是指使的那人并非是张春庭,而是另有其人?”
“那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逼迫丁杨杀死关御史,并且将信给掉包了。既能够撇清自己,又可以陷害张春庭,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顾甚微说到这里,顿了顿。
她垂眸看向了自己腰间的长剑,“甚至有第三种可能,张春庭自己在陷害自己。”
她没有展开来说,相信韩时宴一下子就能够想明白。
张春庭如今乃是皇城使,看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威风凛凛。可他所拥有的一切,都仰仗于帝王的信任。
他做事手段激烈,关御史视他为朝廷的心腹大患,三天两头参奏。
假使他才是下棋人,故意设了这个局呢?一来铲掉眼中钉关御史,二来故意示弱。
关御史三天两头说他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如今看来,随随便便都能够有人陷害于他,他根本就没有御史台嘴中的那般强势,还需要官家同御史台来解救。
三来,他还有了清洗皇城司,铲除异己的借口。
韩时宴表情凝重的点了点头。
旁边的吴江这会儿已经彻底笑不出了,他晕乎乎的看了看顾甚微,又看了看韩时宴。
“请问,咱们猜的是字谜还是打一物?”
他嘴上飘着,心中却是叫苦连天,天杀的他以为开封府只需要查案子,哪里想到这分明就是要到泥浆里泅水,管你动弹不动弹,那都是一身黑啊!
顾甚微瞧了吴江一眼,“都不是,猜谁是阎王罢了。”
吴江虽然有些发懵,但依稀明白了这其中有那争权夺利之事,忍不住叹了口气,“人人只生得一个脑袋,吃吃喝喝乐呵呵的不好么?非要费那个劲。”
“不管怎么说,杀死关大人还有朱成的凶手已经找到了,也算是对死者有了一个交代。”
顾甚微轻轻地嗯了一声,向着吴江抱了抱拳,然后朝着自己的枣红马走去。
旁边的韩时宴见状,冲着吴江点了点头,快步的跟了上去。
他扭过头去,看了看身边的顾甚微,眼神中满是复杂。
“如果是第三种的话,你也是张春庭棋局里的一环吗?”
韩时宴说着,见顾甚微面不改色,又继续说道,“我师父死了,沧浪山宋雨如果真有什么重要证据,接下来一定会来寻我,所以你一直跟着我,就像你之前跟着我师父一样吗?”
“如果沧浪山宋雨本身是一个谎言,那你帮助我,又提点吴江,就是为了帮助张春庭将事态不停的朝着他有利的方向去修正,对吗?”
顾甚微一愣,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她摆了摆手,看着面黑如锅底的韩时宴。
“御史台同皇城司本来就是死对头!我骗你那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我若不骗你,那你该送我一块匾,夸赞我是汴京城第一大善人才是!”
韩时宴深吸了一口气,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像吴江一样跳脚。
他正调整着气息,又听顾甚微说道,“韩御史啊,这世道已经不同了,你已经不是汴京城里的香饽饽了……”
“我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敢同你并肩而行,那真是拿全族性命在搏啊!”
顾甚微说到这里,突然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了韩时宴,“你真的能够克倒妻族吗?难怪张春庭说你是一把宝剑,只是没有遇到会用的人!”
她要是同韩时宴定亲,整垮顾家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
张春庭这是在点她啊!

韩时宴忍不住一个战栗,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他觉得顾甚微就像是拿着刀的杀猪匠,站在屠凳面前磨着刀,准备割下他这块最肥美的肉。
“何来鬼神之说?只不过是某些人其身不正,御史台搜集罪证,依律严惩罢了。”
“就像你们皇城司,明明是看不见的影子,非要做那招摇现世的鬣狗,迟早是要自取灭亡的。”
韩时宴自知自己声名狼藉,但他从未解释过一词一句。
今儿个破天荒地对着皇城司的恶人,心急火燎地解释了个透彻。
他有一种预感,他若是说晚了,眼前这位凶神恶煞的姑娘真有可能做出,按着头让他同她仇人家的女儿轮流定亲的荒唐事。
克完一家换下一家,就像顾甚微跟踪完他师父跟踪他一样。
是她做得出来的事!
顾甚微感受着韩时宴的抗拒,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强扭的瓜不甜!现在还不到出剑的时机!
她想着,眸光一动,将先前那枚从丁杨母亲那里得到的耳环拿了出来,递给了韩时宴,“你看看有什么头绪没有?我们这种斗升小民,没有见过金啊玉啊的。”
韩时宴见顾甚微恢复了正常,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拿着那耳环,在手中摩挲了几下,说道,“咱们先去寻找贾大师,让他看看印鉴。”
“至于你先前说的那三种可能性,倘若那诬陷张春庭的信是丁杨在杀死关先生之后才调换的,那么远在杭州见过原本真实信件的春灵姑娘,怕不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如果信件是中途调换的,在朱成已经死亡的情况下,春灵姑娘就是见过真实信件的有力证人。
幕后之人一心想要陷害张春庭,势必就会杀人灭口。
韩时宴说着,拿起那耳环,对着光照了照,然后将这东西递给了顾甚微,“这首饰手艺十分精湛,虽然不算金贵,但也不是无名无号的金匠能做得出来的。”
“我对这些首饰了解不多,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让王御史帮忙看看。”
王御史有十八房美妾,对于这些妇人之事,那是再熟悉不过了。
“不过你想的应该没有错,这东西不是丁杨一個小卒会拥有的,应该同他的死有关联,对他而言具有特殊的意义。”
顾甚微刚要点头,就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响起。
泥乎乎的吴江红着脸,飞驰到了近前,他嘿嘿一笑,翻身下了马。又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直言出声,“方才老仵作将我骂得个狗血淋头的,他说开封府的脸都被我丢尽了。”
“今儿个就算是抱着你们两个人的大腿拖着走,我也务必要跟伱们一起查案。不然开封府在这汴京城里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虽然我不明白,开封府明明就杵在那里,占地广阔,别说立足了,就是满地儿打滚那也有地不是。”
他说着,没脸没皮的瞅了过来,一看那耳环惊呼出声,“这不是一线阁的春柳吗?我五姐姐想要许久了,没有想到竟是被时宴兄你买来送顾亲事了。”
“早知道如此,我便抢先一步,拿我五姐姐的一套头面首饰来同你换了。这样我五姐姐能得心头好,时宴兄你送礼也不至于显得抠抠搜搜啊!”
“哪里有送姑娘只送一只耳铛的?”
吴江说话噼里啪啦像是炒豆子一般,听得韩时宴无语至极。
“你不说话,没有人拿你当哑巴。”
吴江做了个封口的动作,又佯装作揖讨好的看向了二人。
顾甚微瞧着好笑,“那去这个一线阁能查到首饰是被谁买走了么?”
吴江想了想,“将军府的吴江是查不到的,但是开封府的吴推官可以查,如果这个东西同案子有关的话。”
一线阁乃是汴京城中颇有名气的老字号银楼,就开在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
在这天子脚下能够屹立不倒的商户,多多少少都有些强硬的背景,不会随便的透露出客人的事情。但是开封府去查案问询,那就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了。
顾甚微深深地看了吴江一眼,并未犹豫的点了点头,“是同案子有关。”
吴江瞬间兴高采烈起来,“可算是有我能帮着忙的地方了。对了,老仵作让我告诉你们,丁杨乃是自缢无疑。他身上也没有搏斗的痕迹,不过在心窝上有一处旧伤,应该是三四天前被人用脚踢的。”
“到现在还有淤青。除此之外他好得能打死牛!”
吴江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上了马,韩时宴瞧着默默地将那耳环还给了顾甚微,两人对视了一眼跟着吴江朝着朱雀大街行去,巧得很的是贾大师的铺头也在这同一个方向。
三人纵马过闹市,不一会儿便到了那一线阁的门口。
门口迎客的童子瞧着吴江身上臭不可闻,本想要拦客,可瞧见身后穿着皇城司官服的顾甚微,迟疑了片刻快步地朝里向掌柜的通报去了。
吴江丝毫没有察觉,自顾自的打开了话匣子,“听闻南边一豪商得了一块上好的翠玉,拿来一线阁做了一套头面首饰,剩下的边角料便当作了酬金。”
“一线阁拿着边角料,做出了一整套镶金的小头面,唤作真柳。就是看上去像是真正的柳树枝桠子的意思。我五姐姐不好别的,就喜欢各种奇形怪状的耳铛。”
“当时她就很喜欢这个真柳来着,可惜来晚了一步,叫人给买走了。她回家茶饭不思的,还循着记忆自己个画了一副。”
吴江的话音刚落,一个白面掌柜走了出来,他约莫四十来岁看上去白白软软的,像个汤圆团子。
“吴小将军说得甚是!在下李笑,乃是这一线阁的大掌柜的。”
虽然杨柳枝被他说成了柳树枝桠子一下子有些掉价,但总归是话糙理不糙。
吴江闻言轻咳了两声,正了正颜色,倒是有了几分官威,“莫叫我吴小将军,现如今我乃是开封府新任的推官。”
他说着,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现如今真柳的耳坠子涉及到了一桩命案,我们需要知晓买主是谁?”
掌柜的耳朵动了动,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吴江身后的韩时宴同顾甚微,“三位请随小人过来。”
他说着,领着三人上了二楼的雅室,又取了一个厚厚的蓝色册子来。
他在口中蘸了蘸手,翻了翻,翻了好一会儿方才翻到画着真柳头面首饰的那一页,顾甚微静静地瞧着,只见那图册的下方白纸黑字的写着一排小字:“御史台王喜赠芙蓉巷杨枝”。

掌柜的面色淡然,显然即便是不翻这册子,他也记得分明。
他将那册子掉了个个儿,推到了吴江面前,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御史台王大人是我们这里的老主顾,这真柳便是被他买来送给了芙蓉楼十二花魁里的杨枝姑娘。”
掌柜的说着,一脸的艳羡。
汴京城中谁人不知晓,这御史台王喜王大人娶了个家财万贯的豪商独女为妻,很快三年抱两一连生了两嫡子。
有坊中传闻,王夫人瞧着两個儿子都站住了,端来两碗绝嗣汤,你一碗我一碗,夫妻再饮一次交杯酒。
从此之后,王大人随意寻花问柳,浪荡情场;王夫人则是继承祖业,点石成金。
“那杨枝姑娘人如其名,端是生得杨柳细腰,好生才貌。王大人亲画了图样,着一线阁最好的吴匠人亲手掐丝做的这一套真柳头面,在钗上还刻有赠杨枝几个字。”
那掌柜的说着,又偷偷瞧了韩时宴一眼,犹疑了片刻说道,“王大人有意要为杨枝赎身纳入府中为妾,不过稍晚了那么一步,已经有旁的大官人为杨枝姑娘赎身了。”
他说着,走到了一旁的一个巨大的木柜面前,点拨了几下,从其中抽出了一个木头匣子来。
木头匣子上着黑漆雕着芙蓉花,前头有一方小铜扣,看上去格外的精美。
掌柜的没有言语,直接将那匣子打开来,推到了吴江面前。
“就在昨日,杨枝姑娘去了宝通当铺,当掉了这一套真柳,可惜的是残缺了一枚耳铛。当时我见她穿着布衣,头上无珠翠,想来已经是良家子。”
“我们也算是老相熟,我还问了她几句,她只说娘家哥哥给她赎了身,她接上阿娘就要回故乡了。”
宝通当铺就在一线阁的旁边,两家乃是同一个东主。
顾甚微听着,睫毛轻颤,她想她有些明白丁杨究竟是为何要杀死关御史然后又自缢身亡了。
身为一个大孝子,有什么事是让他撇下眼盲的老母亲,也非得拿命去做的事呢?
顾甚微想起了那张干净的八仙桌上放着的拨浪鼓,又琢磨着掌柜的话,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杨枝应该是丁杨的亲妹妹,他救她出风尘,放心地将老母亲的后半生托付于她。
顾甚微想着,心中有些微微肿胀。
韩时宴亦是没有吭声,倒是一旁的吴江激动地伸手摸了摸那耳坠子,他从自己的袖袋里摸了摸,摸出了一张交子来,塞到了掌柜的手中。
“定钱你拿着,等我事了了,便着人把剩下的银钱送过来,千金难买心头好,有了这个,我五姐姐应该能少捅我几枪了!”
他兴奋地说着,掌柜的却是欲言又止,脸色变幻了好几回。
吴江一下子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劲的,他扭头一瞧,却见之前站在他身后的韩时宴同顾甚微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吴江欲哭无泪,“他们怎么可以把我丢下!这下老仵作还不把我骂死去!”
掌柜的淡定地收起了木匣子,好好的一个小郎君,偏生喜欢吱哇乱叫,谁见了谁不跑啊!
这会儿是清晨,朱雀大街上远不及夜里头热闹繁华,感受到耳边的清静,顾甚微同韩时宴对视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
韩时宴前头引路,进了一个小巷子然后又七弯八拐了一下,终于瞧见了一个简朴的铺头。
普普通通的木门,地上到处乱堆着的石头,看上去还睡眼惺忪打着瞌睡的小厮,门前横枝上跳来跳去的小鸟,还有一只趴在煮茶小炉边慵懒的野猫,比起一线阁的浮华,这里让人心中宁静了不少。
韩时宴轻车熟路的推门走了进去,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一个青色布袍的男子快步的迎了上来。
他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样貌清秀,一双手生得格外的粗壮,看上去同整个人有些不协调。
见着二人,那年轻男子忙行了一个大礼,“韩御史……还有这位皇城司的大人……在下晏一,师父让我在这里相迎,两位师兄也已经等候多时了。”
顾甚微有些诧异,显然韩时宴已经提前安排过了。
这铺头不大,后院却是不小,晏一领着二人又拐了三个弯,方才挑起门帘进了内室。
一进去暖烘烘的,三个长胡子坐在一条长桌案前,正凑在一起津津有味地看着一卷不知道是什么的画册。
听到帘子响动,坐在最中间的老头儿眼疾手快的将那画册卷了起来,胡乱的揣进了自己怀中。
他轻咳了几声,忙指着左侧一个瘦小的老者说道:“这是我的大弟子苏竤。”
复又指了右侧一个眼睛狭长的中年男子道:“这是二徒弟李云书,小徒儿晏一两位大人都见过了。”
贾大师说着,急切的看向了韩时宴,“你说的东西带了吗?”
韩时宴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顾甚微交给他的那一封信,打开来放到了桌案上。
只看了一眼,那中年男子李云书拔腿就往门口冲去,贾大师却像是开了眼一般,伸出自己的手一把薅住了他的发髻,他伸手往后腰一摸,摸出了一把戒尺,轻车熟路的朝着那李云书的屁股上重重抽去。
“瓜娃子,本事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将祖师爷的行规都忘记了!老子只一眼就瞧出是你这瘪犊子的三脚猫功夫!你知不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啊!”
那李云书不用捶,都已经是面如土色。
他腿一软,瘫坐了下去,直接将那把戒指压在了身下,眼睛瞟见顾甚微身上的皇城司官袍更是脸色大变。
贾大师气得胡须根根竖起,他猛地抽出戒尺,对着那李云书的后背又是几下猛捶,然后焦急的跑到了韩时宴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求救似地看了过来。
“韩御史,顾亲事,老夫一身正直,不敢做那包庇徒儿之事。只是我教出来的这三个孽障,个个人品端方,若是做了这等伪造私章之事,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说着,又踹了一旁的李云书一脚,“孽障,你还不快说!”
那李云书回过神来,瞧见贾大师不住求人的样子,鼻头一酸眼泪掉了下来,“三日之前,我在家中刻章,突然有人闯入,他武艺高强手提长剑,以我家人性命相要挟,拿来了一张白纸,纸上印有这麦穗章。”
“因为这章我曾经在师父这边看过,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是皇城司张春庭大人的私章。”
“不刻,我全家当晚就得死;刻了,日后出了事皇城司找上门来,我还得死。所以我便刻了章,但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师父留下的暗门,刻了一个外行人一眼看过去便觉得一模一样的章。”
“这几日我寝食难安,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灾难何时降临,到现在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
顾甚微眸光一动,“伱可还记得来人有何特征?”
李云书重重点了点头,“我记得,他穿着皇城司的衣袍,使的是长剑,在他的脸上还戴了一个十分古怪的面具。像什么呢?”
李云书琢磨了一下,肯定地说道,“像飞雀,像是一只飞雀的头!”

第24章 飞雀图纹
顾甚微心中一颤,呼吸微微有些急促起来,她顺着李云书的话重复道:“飞雀么?”
李云书被顾甚微这般一质疑,瞬间又有些不确定了。
他抿了抿自己有些干裂的嘴唇,解释道,“我喜欢在半夜里刻章,咱们这个流派讲究的乃是一气呵成,夜深人静的时候不容易被人打扰。”
“当时差不多子时了,妻儿都已经熄灯歇下,突然有一柄长剑搁在了我的脖颈上。”
李云书说着,偏过头去,指了指自己脖间的伤口。一线宽,黑漆漆的已经结了痂。
“我家娘子怕灯不够亮,让我早早的瞎了眼,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是屋子里多放几面镜子,夜里能亮堂一些,于是在我桌案正对着的博古架子,还有屏风等地方,塞了好几面铜镜。”
“剑架在脖子上,那人站在我身后,其实一直都没有露面,我是从那铜镜里头瞧见他的脸的。”
顾甚微听到这里,打断了李云书的话,“那个人瞧不见博古架子上的铜镜么?”
这边李云书还没有说话,贾大师便急忙解释道,“这兔崽子平日里做事情就是杂乱无章的,他那书房几乎没有下脚之地。”
“旁人的博古架子上都是一格摆放一个珍品,他那是见缝插针儿一通胡塞。去过的人都能作证的,别说铜镜了,就是一口咸菜缸子放里头,除了他旁人都找不出来。”
顾甚微想起贾大师铺头堆着的那堆杂乱无章的石头,勉强信了一二。
可能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
“你接着说。”
李云书点了点头,战战兢兢地说开了去,“也正是因为是在铜镜里头瞧见的,所以我只瞧得一个模糊的大概,隐约觉得是一只雀头。”
他说着,肯定地说道,“不是咱们平时刻的,或者衣物上绣那种吉祥凤雀纹,鸟兽侧身而立,昂首挺胸尾羽清晰的那种。就是一个鸟头。”
他说着,四下里看了看,没有瞧见纸张,便腾的一下站了起身,手往师父怀中一抽,抽出一卷画册来,他将那画册翻过来,露出了背面。
不顾贾大人惊恐的模样,又在自己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只小娘子用来画眉的眉笔,在纸上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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