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惜,豫王赵昕并没有平安长大。
如今官家年纪大了,膝下无子,众人都说这位巨鹿郡公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最大。
一来是巨鹿郡公曾养在官家身边四年,相较于旁的侄儿,官家明显对他感情更为深厚。
二来是巨鹿郡公虽并不十分出挑,但天性孝顺,喜好读书,并无明显缺点。
三来则是巨鹿郡公出生时,红光萦绕不绝,有人看见黄龙在红光中摆尾,直说他是真龙天子。
知晓历史的苏辙自然知道这位巨鹿郡公会是下一任官家,但他还是无比坚定:“……听定国兄这样一说,我倒是有几分想起来,说是濮安懿王儿女众多,最宠爱的好像就是小女儿,难不成就是这位灵寿县主?”
“正是。”王巩点点头,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难得面上浮现几分郑重之色:“灵寿县主是濮安懿王年过五十才得来的幺女,天性烂漫,说起来甚至比巨鹿郡公还要得宠几分。”
“我听说濮安懿王一早就想为她挑选一位乘龙快婿,可濮安懿王看得中的,她却是看不上,更是放出话来,要嫁给天下最优秀的儿郎。”
“看样子啊,这位灵寿县主骄纵归骄纵,倒也是挺识货的!”
苏辙却是有点笑不出来。
他隐约还听说这位濮安懿王是极护短的。
果不其然,前脚灵寿县主哭哭啼啼回去了王府,后脚这件事就传到濮安懿王耳朵里去了。
一开始,濮安懿王是勃然大怒,只觉得女儿好歹是一堂堂县主,怎能做出这等丢脸之事?可等着他气势汹汹赶到灵寿县主院子,见宝贝女儿正闹着要悬梁自尽,那些怒火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连连相劝。
可灵寿县主向来是个骄纵的性子,濮安懿王怎么哄怎么劝都没用,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我就是要嫁给苏辙,除了他,我谁都不嫁!
她更是放出话来,若是不能嫁给苏辙,就活活饿死自己。
这等事要是放在寻常人家,揍一顿就好了。
可濮安懿王哪里舍得揍女儿?
他不仅没揍灵寿县主,倒是将她身边的女使都狠狠责罚了一顿,更是放出话来,若是灵寿县主有个三长两短,她们所有人都得跟着陪葬。
一众女使吓得是瑟瑟发抖,可不管她们怎么说怎么劝,灵寿县主都不肯吃东西。
不过两三日的时间,灵寿县主肥嘟嘟的脸就瘦了一圈。
濮安懿王没法子,只能拉着老脸前去找苏辙。
濮安懿王刚至秘书省府衙,苏辙隐约就猜到他为何前来。
濮安懿王与秘书监寒暄两句后,则说想见一见苏辙。
秘书监自是答应。
等着屋子里没了外人,濮安懿王才道:“……我早就听说苏大人才学出众,想必是位聪明人,知道我今日因何事前来。”
“小女不懂事,那日在杏花楼门口叨饶了苏大人,还望苏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与她一般计较。”
自那日苏辙从杏花楼回来后,就心系此事,开始打听起巨鹿郡公等人来,所以对濮安懿王也有几分了解。
他知道以濮安懿王的性子,断然不会因这等小事前来与自己道歉的,毕竟自己这八品小官,落在这些世家勋贵眼里着实有些不够看:“王爷说笑了,下官不敢与灵寿县主一般计较,灵寿县主年纪尚小,天性烂漫,下官知她是闹着玩的,只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这才继续道:“只是灵寿县主年纪不小,也快到了要说亲的年纪,若这等事传出去,只怕灵寿县主的亲事会难上几分。”
他见着濮安懿王脸色一黯,知道自己这话有够讨厌的。
但是没办法,有些话还是先说清楚的比较好:“不过王爷不必担心,经此一事想必也能筛选出县主的如意郎君,若真心喜欢县主的人,大概也不会在意此事的。”
他已将濮安懿王的话堵死,就差说——看,我这人多好,以德报怨,还替您女儿操心亲事咧!
濮安懿王来之前已打好了腹稿,可如今话到了嘴边却不知该怎么说。
他虽是个要脸的,可想了想女儿,还是咬着牙开口了:“苏大人只怕不知,寻常人如何看灵寿,她并不会介意,她只在意你如何看她。”
“说起我这个女儿,我只觉头疼,这几日气的夜里都睡不着觉。”
“可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宠她宠到这么大,说句不好听的,我也知道如今她变成这个样子我是有难以推卸的责任,可我没有办法啊,总不能眼睁睁见着她饿死吧?好在如今苏大人只是订了亲,并未成亲。”
濮安懿王虽年纪大了,但说话时身上仍带着种上位者的逼迫感:“史家我已打听过了,在眉州虽有些来头,可放在汴京却是不够看,那史小娘子更是配不上你状元郎的身份。”
“只要你点头答应这门亲事,剩下的事情自有我来操心,保准史家不会有怨言,更不会影响到你的仕途。”
“有我替你保驾护航,想必以后你的仕途之路会走的更顺利。”
他都想好了,到时候给史家送去一笔钱,若是五百金不够,那就一千金,一千金不够,那就两千金,直到史家满意为止。
他想,但凡不是个蠢的,都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他。
谁知苏辙却正色道:“多谢王爷好意,下官并无退亲的打算。”
屋内气氛很是尴尬。
濮安懿王脸色一沉,很是难看:“苏大人,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常有的……”
他看着眼前之人,不可否认的确是人中龙凤,可惜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可得想清楚,若真得罪了我们,以后你的仕途可就难了。”
苏辙笑了笑,道:“多谢王爷提醒,下官想的很清楚。”
他想着先前听人说起濮安懿王的一些行径,也道:“下官知道,下官已想的很清楚。”
“下官更知道以王爷的权势,想要毁了下官与史小娘子之间的亲事是易如反掌,想要逼下官娶灵寿县主也非难事,但下官觉得,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却不是结仇。”
“若有人敢伤害下官亲眷,下官保证,即便以卵击石,也是在所不惜的。”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是铿锵有力。
濮安懿王一滞,不由怀疑起来,到底是谁说的苏辙性子沉稳,聪慧过人?这,这哪里是性子好的样子?
倒是聪慧过人,他有所领教。
方才他脑海中的确有想法一闪而过,想着若这门亲事不成他绝不会叫苏辙好过,但如今却被苏辙这样子吓得这才后怕起来——若他是苏辙的话,但凡自己敢动他分毫,他定上门求娶灵寿县主,灵寿县主定会巴巴答应,而他则会变着法子折磨灵寿县主……毕竟,父债子偿嘛!
苏辙像没见到濮安懿王脸色忽明忽暗一般,直道:“若是王爷无话要说,下官还有事要忙,就先下去了。”
濮安懿王没法子,也只能先回去。
回去之后,迎接他的更是灵寿县主的眼泪攻势。
这世上最叫人伤心的事就是给人希望之后又叫人失望,灵寿县主得知今日濮安懿王前去找苏辙说和,原以为这事儿一定能成,谁知却见着无所不能的父亲垂头丧气回来,顿时哭的差点晕倒过去。
从小到大,灵寿县主在家就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濮安懿王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帮她摘下来。
濮安懿王被她哭的脑门子一抽一抽的,只能硬着头皮道:“那苏辙如今不答应,不代表以后不答应,别说他尚未成亲,就算成了亲,也不是不能娶你?”
别说灵寿县主,就连濮安懿王都觉得这是一件极棘手之事。
他思来想去好几日,却将主意打到了官家头上。
这些读书人啊,向来将“忠义”两个字挂在嘴上,最听官家的话。
他决定找个合适的时机前去找官家说说看这件事。
苏辙这几日依旧提防着濮安懿王与灵寿县主,可见她们一连几日都没有动静,悬着的一颗心才微微放下来些。
他想,就算灵寿县主糊涂,濮安懿王定不是个糊涂的,小姑娘家家的一时兴起闹上几日,兴许等着兴趣过了就会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谁知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这日刚回家,却见到门口守着个小药童。
苏辙自是认识这人的,这人是孙神医身边的小徒弟。
他见这小药童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不免好奇道:“这是怎么呢?”
小药童正在这里等苏洵,如今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都没等到苏洵,却等到了苏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道:“……八少爷,我,我师傅被人掳走了。”
听他说来,苏辙这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孙神医今日给张氏看诊之后,刚上马车,那马车就被人抢走了,更是一脚将小药童踹了下来。
苏辙隐约猜到了背后之人是谁,安慰他道:“天子脚下,没人敢乱来的。”
“你放心,我去去就回来了。”
说着,他便径直钻进马车,直奔司马府上而去。
谁知他刚到司马府门口,已认识他的门房就迎了出来,道:“苏大人可是前来找我们家大人的?我们家大人临走之前要小的与您说一声,他去了范镇范大人府上了。”
苏辙很快会过意来。
苏神医被人劫走一事发生在司马府门口,这件事想必也传到了司马光耳朵里,司马光与他一样,都怀疑到了范镇头上。
想想也是,除了范镇,也无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毕竟没人比他对官家的子嗣更执着。
苏辙连口气都来不及喘,又直奔范府而去。
范府的门房似早有准备似的,一开口就道:“想必这位是苏大人吧?我们家大人吩咐了,请您进来坐坐喝杯茶。”
苏辙这才没怎么担心,猜到大概真是范镇将孙神医带走了。
他跟在门房身后到了厅堂,果然瞧见正皱着眉头喝茶的司马光。
他拱拱手道:“司马大人。”
“不必多礼。”司马光脸色没比苏辙好看到哪儿去,这人是在他司马府门口被人劫走的,也是发生于替他娘子诊治之后,若他脸色好看那才真的是有鬼:“子由,你不必担心,方才我差人问过了。”
“你们苏家的马车正停在后院,想必范大人如今正对着孙神医苦口婆心了!”
他不光觉得有点无奈,更觉得有点羞愧。
苏辙道:“多谢司马大人告知。”
他瞧见司马光脸色并不好看,也猜到司马光并不知情,便道:“这件事,我事先与孙翁翁说过的,他定不会答应。”
“范大人虽执拗,可有些事情不是一人执拗有用的,若是孙翁翁不点头,范大人是鞭长莫及。”
司马光点点头:“你和我想的一样。”
他们两人说熟悉吧,却也不是那么熟悉,可若说生疏,关系好像又还不错。
特别是张氏,如今有了身孕的她与司马光感情又和睦起来,闲来无事时时常说起苏辙,直说若肚子里这一胎是个儿子,最好能像苏辙一样就好了。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范镇就带着孙神医走了进来。
与苏辙想象中的情形好像不大一样,走在前头的范镇脸上难得可见些许笑意,倒是跟在他身后的孙神医垂头丧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苏辙喊了声“范大人”后,则忙冲上前握住孙神医的手,低声道:“孙翁翁,您没事儿吧?”
孙神医摇摇头,想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苏辙好不容易松懈的一颗心又高高悬了起来,声音更小:“孙翁翁,您,您答应了?”
孙神医微微叹了口气,点头道:“我乃是大宋子民,总该为朝廷出些力的。”
苏辙:???
他狐疑看向范镇,下意识觉得范镇是不是使了什么阴招。
范镇今日心情大好,直道:“……半道将孙神医截下来,实属无奈之举。”
“方才我啊,已经与孙神医赔过罪了!”
这下,别说苏辙,连司马光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苏辙便带着孙神医回去。
一上马车,他就迫不及待道:“孙翁翁,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先前您不是提起这件事时,气的是牙痒痒嘛?”
孙神医没好气道:“你以为我想沾这等破事?我一下马车,看到来的是范府,就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想过若那范镇敢拿我家里人或者你们来威胁我,我就与他拼了。”
“谁知他一看到我就与我道歉,然后说起朝中局势,说什么朝廷的日子并不好过,内忧外患的,还说若是官家过继子侄,问题更是多的很。”
“他也是能说,一条条说给我听,也不管我听不听得懂。”
“好几次他说的是眼泪鼻涕直流,到了最后,更是跪下来求我……”
听到这话,苏辙都沉默了。
他想,别说他做不到这个地步,寻常人都做不到这一步的。
马车晃晃悠悠走着,孙神医的眼神落在窗外,只见街道热闹,但其中却不乏贫苦的百姓:“八郎,你知道那范大人最打动我的话是什么嘛?他说,医者是为了给人治病,我之所以千里迢迢从眉州到汴京,就是为了给人治病的,如今朝廷病了,我难道要袖手旁观吗?说起来,巨鹿郡公可比不上官家,就算有一线生机,也得试一试。”
这下叹气的那个就变成了苏辙:“是不是范大人还请您进宫给官家看看病?”
“我虽远远见过官家两次,却也能看出官家脸色并不算十分好看,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只怕官家无多少年的寿数。”
“官家从前身子康健时,宫中就不知夭折了多少皇子,如今到了这个时候,我只怕这些孩子即便出生了,也是活不长……”
但孙神医却像被灌了迷魂汤似的,笑了笑道:“可总要试一试,说不准我医术不精,不能叫官家有儿子呢?”
苏辙见他心意已定,知道有些话再说也是无用,便斟酌着叮嘱了他几句。
马车内逼仄,但苏辙说出来的话却是吓了孙神医一跳。
孙神医只觉得自己顺风顺水过了几十年,没在今日被吓出个好歹来真的算他胆子大:“你说,要我见到官家之后将这件事告诉他?”
苏辙点点头:“若不然您犯下的就是欺君之罪。”
“范大人是好意没错,但官家又非三岁小儿,朝廷的事听取大臣们的意见也就罢了,关乎自己子嗣,您说他难道不能拿主意?”
“再说了,您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您是官家,您知道有人这样骗您,您会怎么办?”
孙神医斟酌道:“我定会砍了他们的脑袋。”
如今他心里也有数了。
没过几日,孙神医就跟着范镇进宫了。
范镇见官家对子嗣一事忌讳,今日找的理由是最近瞧见官家脸色不好看,所以将名震汴京的孙神医请进宫来。
官家想着自己近来与范镇闹得不甚愉快,范镇既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他也就下了。
谁知孙神医刚上前把脉,就战战兢兢跪了下来,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道了出来。
一时间,大殿内的气氛尴尬极了。
更不必说范镇的脸都绿了。
一开始,官家的面上也满是怒容,可很快就恢复如常,伸手将孙神医扶了起来:“……您年纪大了,不必动不动就跪!”
“只是朕好奇的很,你既受范大人所请而来,为何又对着朕将这件事和盘托出?难道就不怕朕治你一个欺君之罪吗?”
如今孙神医说话已不复方才的战战兢兢,理了理,道:“因为八郎说了,并不是我们草民等人打着为您好的旗号,犯下的就不是欺君之罪了。”
“您想不想要子嗣,这是您的事儿,旁人只能提意见,不能替你拿决定。”
“今日草民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至于该不该替您诊治,与不与您施针,都是您说了算。”
官家扫了一旁脸色发青的范镇一眼,一副“你看看别人,再看看你自己”的神色,正欲开口时却是想起一件要紧事来:“你口中的八郎是何人?他倒是想的通透明白!”
提起苏辙, 孙神医颇为自豪道:“八郎就是去岁状元郎苏辙。”
官家自是记得苏辙的,含笑道:“没想到苏大人才学与模样皆出众不说,为人处世更是叫人倾佩!”
“可见啊, 人品这东西与年纪倒无多大关系。”
他这话说的范镇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 更是连忙跪了下来:“官家说的极是,只是臣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朝廷,为了官家您, 就算您要砍臣的脑袋, 臣也绝无半句怨言。”
官家看着他,微微叹了口气:“范大人一片忠心,朕是知道的。”
“那就罚你一年俸禄吧!”
范镇忍不住心底长吁了一口气。
别说他, 就连孙神医都忍不住多看了官家一眼,只觉得官家脾气太好了点。
蹬鼻子上脸的范镇又道:“还望官家三思,如今您正值壮年,经孙神医调养一番, 定很快会有子嗣的……”
官家眉头一皱,正欲说话时, 谁知道内侍就进来道:“官家,濮安懿王求见。”
“叫他进来吧!”官家深知濮安懿王来的正是时候, 不然若按照范镇这性子,只怕会喋喋不休说个不停。
可就算如此,范镇依旧没有下去的意思, 官家只能道:“范大人先下去吧,想必濮安懿王找朕有要事说了。”
范镇无奈, 只能先下去。
倒是站在他身后的孙神医有些犹豫, 官家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突然倒戈, 若与范镇一并出宫,路上难免尴尬,只道:“孙神医先留下来吧,正好这几日朕身上有些不舒服,你替我把脉之后再走吧。”
孙神医自是连声谢恩。
很快,就有内侍就将孙神医带了下去,将濮安懿王请了进来。
濮安懿王是官家的兄长,从前当皇子时,他们兄弟两人关系最是要好,要不然当年官家也不会将他的儿子养在曹皇后膝下:“王兄这是怎么呢?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的样子,可是身子不舒服吗?”
濮安懿王这几日被灵寿县主缠的是吃不好睡不好,今日本就是进宫诉苦的,当即就跪了下来:“还请官家救救灵寿啊!”
说话时,他的声音里更是带着几分哽咽。
官家膝下虽有几个女儿,却也是很疼惜灵寿县主的,只道:“王兄,你别着急,灵寿到底是怎么呢?”
濮安懿王一五一十将这些日子的事情都道了出来,到了最后更是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官家,您说我这是造的什么孽,竟生出这样一个孽障来!若是灵寿有个三长两短,我只怕也活不下去的,还请官家给灵寿做主啊!”
官家也听懂了。
他这皇兄话里话外的意思皆是要他替灵寿县主赐婚的意思,若换成往日,这事儿答应也就答应了,但有孙神医的话在前,他却是道:“若是郎有情妾有意,这门亲事朕自是乐意做主,可人家苏大人明显没有这个意思,强扭的瓜不甜,皇兄又何必勉强?”
他这音刚落下,濮安懿王又开始哭天抢地来,他索性道:“这样吧,朕召这苏辙进宫问问看吧。”
濮安懿王胡乱抹了把眼泪,连声道谢。
在他看来,这件事有官家出马定没问题,继而喜滋滋下去。
濮安懿王刚下去,官家身边的内侍就道:“官家,您当真要给苏大人赐婚吗?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濮安懿王这些日子太张狂了些……”
官家自知道这内侍话中是何意,不过是濮安懿王估摸着自己儿子会当太子,有几分张狂:“无妨,皇兄一贯是这个性子,也并未做什么没规矩之事。”
“朕可不是要给苏辙赐婚,只是朕早就对他好奇了,今日听他们几人说起,更想要见见他,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内侍这才明白,毕竟这濮安懿王与范镇是差不多性子的人,若事情不如他们的意,能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实在怪烦人的。
一个时辰之后,就有内侍前去秘书省请人。
当苏辙听说这消息时,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忙跟着内侍进宫面圣。
当他见到官家时,孙神医正在替官家把脉。
与平日嬉皮笑脸的样子并不一样,孙神医屏气凝神,眉头微皱,情况看着不是很明朗的样子。
苏辙上前行礼:“官家。”
官家似看到孙神医面上的神色一般,道:“苏大人来了?来人,赐座!”
待苏辙落座后,官家更是问起他最近在秘书省当差可还习惯,家眷是否来了汴京,与史小娘子的亲事定在什么时候之类的话。
苏辙头一次与官家近距离接触,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可渐渐的,他却是一点不紧张。
从前他就听人说起过官家脾气好,却没想到官家竟如此和善,听到他说起程氏与张氏来往密切,张氏已有了身孕一事,眼神似是似无落在孙神医面上,笑道:“……由此可见孙神医的确是名不虚传,也不枉范大人巴巴将你送进宫。”
官家竟还有心情打趣这事儿。
苏辙也跟着微微一笑。
孙神医几次欲言又止,官家像是没看见似的,又问起苏辙对秘书省与朝中局势的看法。
苏辙斟酌一二,从容应对。
到了最后,官家面上已隐隐带着几分赞许之色:“也难怪朝中不少官员对苏大人赞不绝口,可见苏大人不光是才学出众,更是聪慧过人,有勇有谋!”
苏辙并没有自谦,直道:“多谢官家夸赞,臣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
孙神医难得找到空当,忙插话道:“官家,您的身子……不大好。”
官家似一点不意外,直道:“可是多年劳心伤神导致的?”
孙神医忙道:“正是。”
官家笑了笑:“朕知道。”
“这些都是旧疾了。”
“朕的身子如何,朕比任何人都清楚。”
“从前太医每每给朕诊脉总劝朕多休息,只是朕乃一国之君,哪里有时间休息?”
苏辙忍不住打量起官家来。
官家身形微胖,双鬓斑白,看着就是个很和蔼的人,若是换上一身常服步入闹市,只怕寻常人根本不会多加留意他。
即便他才能不甚出众,但谁也不能否认他是个一位仁君。
仁,这可是大臣与百姓对一位君王的最高评价了。
苏辙曾记得在野史上看到过,说是官家知晓自己无才无能,所以只能加倍努力,更是极听欧阳修等一些大臣的劝诫。
原先他只以为这些话是胡诌,但今日看到官家脾气这样好,他只觉得有这样一位君主实在是北宋之幸,官家就像是那等守家业的富二代,只要不胡乱折腾,北宋一时半会也是亡不了的。
孙神医在一旁连连劝诫,直劝官家多多休息,惹得好脾气的官家都忍不住直摆手:“好了,朕知道了,好不容易送走范大人与皇兄,怎么你也唠唠叨叨起来?”
“我自己身子如何,我心里有数!”
内侍一听这话,顿时明白过来,连忙将孙神医送了出去。
这下苏辙一个人站在屋内,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官家看着他,笑了笑道:“你可知朕今日召你进宫所为何事?”
苏辙恭敬道:“想必是因臣教孙翁翁说的那些话吧。”
“是,但也不全是。”官家看着眼前之人,目光之中难掩盖欣赏:“方才皇兄来找朕说起给你赐婚一事,灵寿这孩子也是朕看着长大的,活泼烂漫,眼高于顶,从小到大她喜欢的样样都是最好的,你能入得了她的眼,可见你也是个极优秀之人。”
苏辙一怔。
说实在的,他是没想到濮安懿王会这样不要脸。
但他很快想明白过来,若官家真是要给他与灵寿县主赐婚,他好像也不能抗旨:“官家……”
官家忙道:“你别怕,断人姻缘,与杀人性命无异。”
“朕之所以召你进宫只因对你好奇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朕会劝劝皇兄的,倒是你,也能从巨鹿郡公那边下手,打消皇兄的想法,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知道朕的意思。”
苏辙自然知道,可未得官家授意,他可不敢。
如今他是连忙谢恩。
官家又赏了他一套文房四宝,这才叫他下去。
等着苏辙一回到府衙,就被人团团围住,连连问他官家找他有何事。
别说他一区区八品小官,就连秘书郎这等六品的官员都几乎难得官家的单独召见,也就秘书监能有此殊荣。
苏辙自不好说实话,直说官家就是将他叫过去问了几句话,毕竟不管灵寿县主看重他一事也好,还是范镇偷偷带着孙神医进宫一事也好,都不好对外宣扬。
一时间,不少人看苏辙的眼神都变了。
一个个更是觉得状元郎就是状元郎,竟如此得官家看重。
顿时大家只觉得苏辙是前途不可限量,对他是个更和善起来。
这几日的苏辙是无心政事,只担心濮安懿王若还对他阴魂不散,程氏出主意直说为避免也夜长梦多,不如将史小娘子接进汴京。
一来是叫濮安懿王等人看到他们对史小娘子的态度,叫濮安懿王等人知难而退。
二来他们担心濮安懿王等人会使出什么阴招来,若真叫史小娘子因此毁了名声或丧命,那才是罪过大了。
到了最后,程氏更是皱眉道:“……最怕的就是濮安懿王一家拿钱砸人,逼得史家退了这门亲事。”
虽说比起史家来,苏家是不折不扣的高枝,但寻常人哪里敢得罪濮安懿王,一想到这里,程氏心里就像猫爪子挠似的:“若真是如此,你难道真的要娶灵寿县主为妻吗?”
苏辙又将那日官家的话重复了一遍,安慰道:“娘,您就放心吧,这件事官家都不答应,任凭濮安懿王再怎么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