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做的什么菜,怎么这么香?馋死我得了。
“又香又辣,这味儿太霸道,我敢打赌三姑娘做的绝对不是红烧鱼。”
“也不是清蒸鱼。”
年纪最小的暗卫一出口,就遭年长的暗卫给鄙视了。
“谁家清蒸鱼是这个味儿?”
只要鼻子没失灵,谁都闻得出来。
“三姑娘厨艺这么好,谁娶回家,天天吃香喝辣,口福不浅啊。”
“这可是主子最宝贝的妹妹,哪个不长眼的敢随便娶,不要命了。”
“三姑娘总不可能不嫁人吧,主子以后送三姑娘出嫁,岂不是要哭死了?”
暗卫们听命顾九卿行事,却并不知主子的真实性别。
宋家人也闻到了从隔壁小院传出的香味,宋家小儿馋的口水直流,吵着闹着要吃。
过年不宜动棍棒,宋家夫妇耐着性子哄儿子,但小孩子贼会看大人脸色,发现父母只是雷声大不会动真格时,就闹得更汹了。
“我不管,我就要吃,你们也给我做,给我做一样的味道。今天过年,我就要吃那个姐姐家里做的。”
就在宋家夫妇耐性耗尽,打算破了俗例也要收拾一顿顽劣小儿时,院门被敲响了。
“婶子,是我。”
听见是顾桑的声音,宋大娘瞪了一眼撒泼的儿子:“给我老实点。”
说完,便去开门。
院门一开,那股子浓郁的香辣味扑鼻而来,直击味蕾。
顾桑端着一大盆冒着热气的红汤火锅底料,俏生生道:“婶子,这是我自己做的红汤锅底,我一个人吃不完,便送过来给婶子和家人尝尝鲜。不过,我口味偏重,这份汤底可能有些辣,也不知是否合口味,还望婶子莫要嫌弃。”
宋家人并非吃不得辣。
宋大娘早上还在以小人之心揣度顾桑,这会子心里却过意不去了:“这……这大过年的,怎么好意思?”
顾桑说:“婶子不用客气,大家都是邻里,我会在这里长住,日后还需婶子多关照才是。”
宋大娘听她这么一说,也不客气了,让宋大叔将盆子端进厨房,并招呼顾桑去正屋坐坐。
“不了,我还要回去准备食材。”
火锅尚未在大燕流行起来,顾桑又将吃法和调蘸碟的法子仔细说与宋大娘。
这也是宋大娘第一次听见火锅这等稀罕吃法,听得连连称奇,说什么也要让顾桑带两道菜回去。
“妹子,婶儿不跟你客气,你也莫跟我客气。这两道菜带回去,尝个现成,你也省点事不是?”
顾桑抿唇道谢,带着宋大娘送的两样荤菜回去。
刚进院子栓上门,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追逐声。
“快,别让他跑了。”
“往前面去了,快追。”
顾桑顺着门缝偷偷往外瞧了一眼,只看见几个手持刀兵的黑衣人快速从门前闪过。
阖家团圆的日子,也不知被追杀的倒霉蛋是谁?
顾桑摇摇头,转过身子,就见一道矫健的身影翻墙而入。
四目相对的刹那,双方都惊了惊。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两人异口同声道。
文殊公子身穿厚重的鹤麾,身形狼狈地站在院里,满身风雪气息,他戴着银质面具,露在外面的漆黑眼睛掠过一抹惊喜之色。
顾桑没想到在边远小镇的除夕日,竟会遇到文殊公子。
文殊公子救过她,她也救过他。
他还对她半真半假的表白过,竟要与她白头偕老,不过也让她知晓,他戴着面具并非是因为颜值丑陋,而是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
缘分还真是奇妙,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遇到故人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两人俱是异口同声。
顾桑略愣,随即噗嗤一笑:“公子何故在此?”
文殊公子亦是低笑了一声:“外出游历遇到几个仇家,被追到了这儿。”
原来被追杀的倒霉蛋,就是文殊公子。
但顾桑并不信文殊公子外出游历的这套说辞,太子和康王下台,男主和齐王得势,出京多半是为齐王暗中谋划什么事。
顾桑看他一眼,随口揶揄道:“公子倒是挺会挑地方逃,也会挑时间,赶着今儿过年,不如留下一道吃顿饭?”
文殊公子看着她,说:“谢姑娘收留。”
顾桑:“……”
还真是不客气。
“没什么好谢的,若是搁平时,我可不敢收留你。”顾桑丢下一句,抬腿往厨房而去。
文殊公子跟上去,与她并肩而走:“为何?”
“因为,今日只有我一个人过年。”顾桑眨眨眼,尽显俏皮,“不过,现在有你了。”
话出口,方觉不妥,易引人遐思。
顾桑懒得解释。
文殊公子明显会错了意,黑眸微闪,略沉寂了一瞬:“姑娘为何不回家?”
“不想回。”
“或许,姑娘的家人希望你早日归家。”
顾桑将菜盘放在灶头上,转身,水润明眸不悦地瞪向文殊公子:“不想回就是不想回,公子为何如此扫兴?”
她挑起黛眉,将文殊公子上下打量一眼,毫不客气道:“你又是为何被人追杀,缘何与人结了生死大仇,为何一路从燕京逃到青石镇,为何不回家跟家人阖家团圆?”
来啊,刨根问到底。
文殊公子滞了滞,被顾桑连珠炮似的诘问怼的哑口无言,只得道:“是在下言语无状,还望姑娘莫怪。”
顾桑哼了哼,不再搭理文殊公子,挽起袖子准备下锅的食材和蘸料。
添了一张嘴,还要加点菜才行。
文殊公子闻着空气中诱人的香味,目光默默地追随着那抹忙碌不停的身影,漆黑的眸子里闪动着别样的光芒,似缱绻似深情,又似伤情。
当顾桑转过头看向他时,眸底的情绪又被他极快敛去,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温润淡然。
文殊公子来到顾桑身旁,有心帮忙:“需要我做些什么?”
顾桑抬眼审视着气度卓然的文殊公子,智计过人的谋士能在厨房里帮什么忙呢。
她眉眼一笑,指了指旁边摘选好的几样蔬菜:“帮我洗干净,装在盘子里即可”。
文殊公子顺着她白生生的指尖看过去,视线略顿:“好。”
君子远庖厨。
文殊公子带给顾桑的感觉, 不像是老谋深算阴险狡诈的政客谋士,反而举手投足之间尽显翩翩君子风度,世无其二, 如雪上风松间月。这般风姿卓然的公子本不该与厨房沾边,顾桑原以为他定不会做厨房的活计, 哪怕是最简单的洗菜,也担心他洗不干净。
顾桑已经做好返工重洗的准备,但事实却是,她多虑了。
人家不仅洗的又快又干净,还会摆盘, 每样菜摆的整齐好看,就连菜尖都朝向一致,完美的几近强迫症。
甚至还会切菜, 烧火添柴。
她自认刀工精湛,虽比不得名厨出神入化的刀法,但也算中上水平。然而,文殊公子明显更胜一筹。
只见他手上的文式刀不断翻飞,刀下的肉片薄透,均匀又美观,肉色晶莹,看着就让人大饱眼福。
“公子这刀法, 堪称一绝。”顾桑啧啧摇头,“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等公子哪天不当齐王府的门客,寻一山清水秀的地方, 开家酒楼生意定然火爆,财源广进。”
文殊公子将切好的肉片放入盘中, 侧眸看她,温润黑眸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冷然深重。
见谁都这般奉承?
他说:“我擅使剑,刀与剑有异曲同工之处,难不倒我。但,我并不会做菜。”
擅刀工,并不等同于擅长做饭。
顾桑尴尬地挠了一下面皮,彩虹屁翻船了,她正欲补救,却听得文殊公子又道:
“幼年时,曾流落至食肆讨过生活,跟着里面的主厨学过一手刀工。”
准备的说,应是藏身于此。
顾桑讶然:“你还有这种经历?”
文殊公子:“家中遭了难。”
顾桑:“家人呢?”
文殊公子看她一眼,平静道:“死了,无一人存世。”
声音无悲无喜,平淡的仿若旁观者诉说着他人的离世。但仅凭‘无一人存世’几字,便可让人如置悲亡。
顾桑愣住,恨不得打自己的嘴。
她看着文殊公子无波无澜的眸眼,说出那句常见的安慰话:“就算你的家人不在,但他们一定都化作天上的星星陪着你。思念他们之时,只要抬头望一望星空,他们就会回应你,对你眨眼。”
一顿,又道:“无星无月时,他们也一定躲在云彩后面,偷偷地看着你,陪着你。所以,你不是一个人。”
她嗓音轻软,澄澈的杏色明眸晶亮。
这一刻,他没有看见天上的星星,但他看见了她眼里的万千星辰。
如同上回所见,不,比那还要刺亮。
文殊公子似想到了什么,眸眼瞬时暗淡下来,他走到顾桑身侧,薄唇轻动,正要说什么,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炮仗声不断响起。
顾桑不期然惊了一跳,下一瞬,只觉得耳畔霎时安静,是一双泛着凉意的手捂住了她的双耳。
顾桑抬眸,愣愣地看他,看他的银质面具,看他露在面具之外的黑眸和薄唇。
看着看着,眼前依稀浮现出顾九卿的眉眼,浮现出同样凉薄的唇。
文殊公子的目光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静静地望向外面,两人视线未曾交会瞬息,直到炮竹声渐小,方才松开她的耳。
他低道:“是我唐突了。”
顾桑揉了揉鼻子:“哦。”
见文殊公子继续切菜,顾桑的手悄悄地抚了抚胸口,掩藏在胸廓底下的心脏竟跳动如擂鼓。
穿书一年有余,只为顾九卿这般跳动过的心,竟在文殊公子捂住双耳的刹那,也为他跳动了。
可她,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这份心动,绝非始于见色起意。
两人一起忙活,一应食材很快筹备齐全。
满满一大桌子菜,除了宋大娘赠送的两道热菜外,全都不是熟食。
里脊肉、鱼肉、牛肉直接切片腌制摆盘,像鸭肉这种耐煮的肉类已经提早下锅,素菜则有萝卜、白菜、豆腐、土豆、菌菇等,几乎囊括了集市上能买到的蔬菜种类。
荤素搭配,足有十数盘。
量不在多,但胜在种类多。
若非桌子摆不下,还要整两样。
穿书一年有余,顾桑愣是没有正儿八经地吃过火锅,好不容易起意,自要吃个餍足。
顾桑递给文殊公子一副碗筷和清油蘸料,两眼发直地盯着陶锅里翻滚浮沉的肉块,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迫不及待地伸筷子夹了几块放在蘸水里。
汤底是秘制红汤麻辣味的,给自己调制的蘸料也是香辣十足,缀满剁碎的火红辣椒粒。没吃过辣的人,见之都要望而生畏。
鸭肉包裹鲜亮的红油,三两口下肚,肉质嫩而不柴,入口鲜辣灼舌。
爽,太爽了。
她实在太馋这一口辣了。
顾桑眯着眼睛,露出一脸满足的表情。
文殊公子看着她,并未动筷。
“汤底本就辣,你的蘸水,我没有放辣椒。”顾桑从碗里抬起头,看向对面迟迟未动筷的文殊公子,以为他是畏惧吃辣的缘故,便道,“如果你连锅里的辣味都无法接受的话,要不就倒一碗开水,将菜涮涮再吃。如果这样也觉得辣,就吃宋大娘做的四喜丸子和红烧肉。”
说罢,一边继续涮菜,一边露出惋惜的表情。
红汤锅底是文殊公子来之前熬制好的,家里也没鸳鸯锅,整不了白味。
比起将就他人口味,顾桑首要满足的是自己的口腹之欲。
红油汤锅沸腾不止,上面漂浮着厚厚一层红油和辣椒。
文殊公子从未吃过如此重口味的食物,确实有些发怵。
顾桑又往锅里下了鱼肉豆腐,雪白的鱼肉转眼就裹上了红油。
见她吃的满面红光,文殊公子终是被勾动食欲,忍不住动筷夹了块鱼肉,在顾桑错愕的目光中,淡定地在她的蘸料碗里蘸了蘸,方才放入嘴里。
劲爆香辣,滚烫过瘾。
文殊公子眼睛微微一亮。
没想到竟如此美味,着实出乎他意料。
与他以往品尝过的鱼肉口感大不相同,直窜胃里的热辣滚烫感瞬间席卷全身,似乎驱散了一丝他拼命压制的寒凉。
但是下一刻,他便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被这股子灼辣呛的。
顾桑:“……”
吃不了辣,还要逞强。
顾桑暗暗翻了个白眼,放下碗筷,给他倒了碗水。
“诺,喝水。”
文殊公子接过水,仰头一饮而尽,缓和片刻,逐渐适应那股子霸道的辣味儿。
顾桑以为他不会再尝试火锅这种美食,哪知道文殊公子抬手往清油蘸水里加了一些辣椒,他对上顾桑投过来的狐疑目光,勾唇笑道:“我喜欢,迎难而上。你吃得的,我也能。”
饶是吃饭不方便,文殊公子也未曾摘下面具,顾桑看不清他面上的笑容,只看见他唇角扯起的弧度。
她指了指他的面具:“你平时也是这般,即使用膳也不摘面具,不嫌闷的慌?”
文殊公子慢条斯理地吃了块鱼肉,缓过先前的不适,这回没有被呛的咳嗽。
他细嚼慢咽,将鱼肉吞下腹,方道:“我可以取下面具,但是你看了我的脸,便要对我负责。不,是必须对我负责。”
文殊公子清润的眸眼陡然变得认真而坚定,犹自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眸底隐透出一闪而过的侵略性。
这样的眼神……
又让她想起了顾九卿。
顾桑蹙眉,随即展颜一笑:“何为负责?”
文殊公子定定地看着她,一字字道:“嫁我为妻,生不离,死不弃。”
顿了顿,他继续道:“往后余生,哪怕要我的命,也绝不伤你分毫。”
誓言往往都是动人的,要不如何诱人沦陷。
眼见文殊公子抬手覆上面具,顾桑眸色微变,她笑道:“公子要我负的责任未免太过了,不就看一眼公子的长相,何至于搭上我的一生?不过,公子对自己的面貌当真自信,如果真能入我的眼,不如做对露水鸳鸯,好聚也好散?”
“若同意,便取了吧。”顾桑笑意盈盈,清甜的嗓音却十分轻佻。
摘个面具就要她负责,跟她曾经看过的脑残狗血小说有何分别,男主摘了女主面纱,就要娶女主为妻。
在《女帝》书里,她不是女主,文殊公子也不是男主,还真当自己拿的男主剧本。
文殊公子手上动作一顿,将半松的面具重新戴了回去:“露水姻缘?”
一字一顿,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对啊。”顾桑眉眼弯弯道,“你不吃亏,我也不觉得吃亏。当然,前提是公子的脸足够俊美,惹我心驰神往。”
没那个品相,就不要搞这套花把式。
文殊公子眼眸深沉地看着她:“你是个姑娘,对待感情当一生一世……”
“一双人?”顾桑挑眉反问,不忘伸筷夹肉,“你能保证自己终老只忠于我一人?”
文殊公子没有犹豫道:“我能。”
顾桑瞥他一眼:“但我不能啊。”
文殊公子真正的情绪掩藏在面具之下,此刻已然黑沉似墨:“看来姑娘已经有喜欢的人?”
“没有。”顾桑说。
文殊公子的面色越发黑沉了,心里那股子气闷憋堵不畅,只得将胸间不得纾解的郁猝发泄于著筷下的辣肉美食,这会子像是感觉不出辣似的,他这种万年不出汗的体质竟吃得出了汗。
心底唯有一个念头,她不喜欢顾九卿,也未曾对文殊公子动过心。
一顿火锅吃下来,顾桑吃得肚皮滚圆,看了眼扔在埋头涮菜的文殊公子,笑眯眯地喟叹:“唯美食不可辜负也。”
文殊公子抬眸看了她一眼,略微恍神,转而将锅里的鱼肉全部捞光吃尽,待他停筷,不知不觉便吃撑了。
肚腹开始显露出过食辛辣的后遗症,翻江倒海地难受起来。
文殊公子面色一滞:“我去去就回。”
顾桑心知肚明,也不戳破,假做不知:“请便。”
不食辣之人,毫无节制的胡吃海吃,肠胃受得了才怪。
她看了一眼碗边堆满的鱼刺,不禁蹙起眉头,文殊公子似乎也非常喜欢吃鱼。
暗卫们被火锅的香气折磨的口水直流,连带流云买回来犒劳大家的美食都无兴致,食之如嚼蜡,好不容易等两人吃完,又纠结文殊公子会不会留宿。
文殊公子一进来就被顾桑发现,害得他们都没得出手的机会。
“都这个时辰了,那文殊公子怎么还不离开?”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也不怕损人姑娘的名声。”
“呵,这些谋士都是满肚子坏水,天天捉摸着怎么算计人,哪儿会管一个姑娘的清闺名誉?”
“要我说,三姑娘就不该好心留他吃饭。”
“饭都吃完了,不会真留人借宿吧?”
暗卫们顿时安静如鸡。
顾桑租赁的这家小院,只有一间卧房,留宿能将人留哪儿去?留上炕?
就在暗卫们纠结操心之际,便见文殊公子从屋里疾奔而出,眨眼间就消失在寒冽夜色中。
暗卫们顿时松了口气。
“人走了。”
“走了好,看此人的身手也是个练家子,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解决此人,还是有些难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暗卫们以为文殊公子不会出现时,结果文殊公子抱着几箱烟花回来了。
暗卫们直接将流云推了出去,毕竟顾桑见过流云,就算流云暴露了行踪,未露过面的暗卫可以继续执行暗中护卫顾桑的任务。
说时迟那时快,流云凌厉的掌风直逼文殊公子面门,一枚黑金牌子突然出现在面前,骇得流云神色大变,瞬间收手。
文殊公子收起令牌,冷声道:“今日事当做没看见,退下。”
流云翻墙而出。
暗卫们诧异。
“怎么没把登徒子赶出去?”
流云只说了句:“此人也是楼里的人。”
顾桑收拾完残羹剩菜,准备上炕睡觉,顺便守岁,却见文殊公子去而复返。
开门的刹那,无数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中,似天女散花,流光溢彩,绚烂而夺目。
美极了。
文殊公子自烟花中朝她缓步走来,他眼里带笑:“吃了姑娘的饭,总要有所表示,希望你喜欢。”
虽然,有一点不愉快。
但能陪她过年,他心之如喜。
顾桑看了看烟花,又看了看身在烟花之中的文殊公子,面色冷淡下来,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屋。
越美丽的事物,往往暗藏杀机。
这是顾九卿给她的教训,多么沉痛的领悟啊。
她脱了鞋袜,爬上炕,将自己捂在被褥里,没一会就睡着了。
文殊公子愣在原地,静默半晌,方才推门而入。
他站在炕边,眸眼复杂地盯着陷入沉睡的顾桑,冰凉的手轻抚过她的乌黑短发,时隔三月,依旧没有长回原来的长度。
头发随着时间的流逝终将长回,但曾经的裂痕能恢复如初吗?
文殊公子的视线紧紧地凝注着炕上的人儿,抬手缓缓摘下面具,熟悉的眉眼面貌,赫然就是顾九卿。
只可惜,顾桑未能瞧见。
顾九卿面上现出一抹痛苦之色,眉梢开始凝结如雪冰霜,他倾身,亲吻了一下顾桑的额头,在寒症彻底发作前,快速离去。
当顾桑第二日醒来,只看见遗落枕边的银质面具。
她怔忪地捡起面具,端详片刻,随手将面具丢弃一旁。
文殊公子竟三番两次让她想起顾九卿,想起一些不愿正视的事。
太子和康王的权争已经落幕, 但笼罩在朝堂后宫的阴霾仍未完全消散。
建原十四年的新年,无论宫内宫外皆是一切从简,相比往年着实冷清了许多。
魏文帝直接免了宴请百官的除夕宫宴, 因着去年烟花事故,宫中禁燃烟花炮竹, 宫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过年的喜庆气氛。上行下效,大臣们见皇家尚且如此,彼此心照不宣,亦是关起门户低调过年, 迎来送往之事一应暂停。
顾家的年也过得无滋无味,就连团圆饭也吃的冷冷清清,主桌都未坐满。当天晚上, 只有顾显宗和施氏,连带平时跟透明人似的韦姨娘和一双儿女,除此再无其他人。
顾桑离家未回。
顾九卿和顾明哲相继称病,都说是病的起不了床。
顾九卿是临近过年吹了冷风,寒咳不止,见不得一丝冷风,顾明哲则是头痛脑热连坐都坐不住,都没法同家人共度团圆。殊不知皆是两人装病的托词, 顾九卿找了个身形样貌与他相似之人留在昭南院装病,而顾明哲却是因蒲姨娘暗害施氏之事,自觉无颜面对施氏,也不知该以何种心情面对杖毙蒲姨娘的生父顾显宗。
最闹腾的蒲姨娘已被打死。
韦姨娘老实木讷, 几无话可说,顾兰和顾明柏性子胆怯, 不敢大声说话,全程低着头默默吃饭。
施氏既担心顾九卿的病体,又忧心顾桑在外地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是不是孤孤单单的过年,也无胃口。
阖家团圆的日子里,膳桌上冷清的过分。
顾显宗连个喝酒的人都没得,只觉得席间气氛沉闷,哪儿像是过年,囫囵吃了两口,甩筷下了桌。
顾九卿这一病就病了许久,施氏几回到昭南院探望女儿病情,隔着床幔,听着顾九卿剧烈的咳嗽声,揪心不已。
汤药已经换了几茬,都无好转的效果。
又一日,施氏来到昭南院,听着顾九卿的喘咳声,忍不住就要掀开床幔,陌花眼皮一颤,不动声色地上前道:“夫人,大姑娘见不得一丝风,否则夜间就要咳嗽不止。这几日,夜咳已有所减缓,只白日稍微严重些。”
施氏担心加重顾九卿病情,听罢过后,只得无奈放弃。
缠绵病榻数日,指不定瘦成了什么模样。
顾九卿惯来要强,又喜洁,定不喜自己不梳洗的模样现于人前。
施氏略坐了坐,嘱咐了几句下人仔细照顾,便走了。
一个脑袋从帷幔里探出来,全无病容,反是因咳嗽不止而满面绯红。
只见那名扮做顾九卿的女子,约莫十七岁左右,眉眼与顾九卿颇有几分相似,比之顾九卿惊艳众人的颜色,她的面貌则显得平平无奇,相对普通的多。
女子笑嘻嘻地问陌花:“我演的好不好?”
这一笑,便与顾九卿更不像了。
陌花正在整理司马睿送来的药材礼品,敷衍性地点点头:“玖姑娘,演技向来绝佳,就是戏台子上的名角儿也比不上你。”
被称为玖姑娘的女子骄傲地抬头:“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演的?”
直至元宵过完,这场装病彻底结束。
顾九卿除夕夜离开青石镇,就陷入了昏迷之中,待郝无名将寒毒压制住,路上耽搁了好几日,回到燕京已是元宵过后。
回京不过一个月,便到了司马睿和顾九卿的大婚之日。
婚期是去年赐婚圣旨传下后,第一时间由魏文帝亲定。
朝中无人像插手司马骁和顾九卿的婚事一般搅合婚期,钦天监选了几个吉日供皇帝挑选,魏文帝直接定了最近的吉日。毕竟,宫里也需要一场热闹的喜事冲淡废太子逼宫的阴霾。
一场是办,两场也是办,连同齐王和张映雪的婚期敲定于同一日。
不过五个月就要大婚,又是两位亲王同时娶妻,婚期着实仓促了一些。
礼部从去年十月底就开始忙着筹备两位亲王的成婚大礼,原本为康王和顾九卿准备过婚仪,一应规制都是现成的,不过是从康王身上换到秦王身上,倒也不算太赶。
二月十七日,大吉,宜嫁娶。
秦王和齐王同日娶亲,场面异常盛大壮观,十里长街铺就红妆,满城皆是红绸灯笼,就连树上都系上了无数红绸带子,随风轻漾,喜庆又唯美。
其规格场面,不亚于去年开春的太子娶妻。
百姓们络绎不绝,万人空巷,引颈观望这场百年难见的婚仪。
甲胄护卫开路,一路吹吹打打,鞭炮声不绝。
嫁妆箱笼全抬,实打实的,一眼望不到底。
皇家娶亲不比普通人家,尤其是两位尊贵无极的皇子王爷,婚典仪仗设在宫中举行,拜君亲天地,百官同贺。
宫里的流程走完,两位新王妃被各自送回王府,只待最后的洞房礼成,才算是真正水乳交融的夫妻。
洞房花烛夜,司马贤和张映雪共饮交杯酒,缠颈同榻,锦浪翻被。
相比齐王府的和谐美好,秦王府新房内发生的一幕却是骇得司马睿险失心跳,全无白日里成亲的喜悦,唯有惊恐与愤怒。
是夜,喜烛摇曳。
司马睿满心欢喜地与顾九卿饮下合卺酒,待屏退屋内不相干的人等,激动地就要一亲芳泽时,嘴还未凑近,猝不及防之下,就被顾九卿突然喷出的鲜血刺红了眼。
满目喜色中的一方白色绢巾,血色印染,鲜红刺目。
司马睿脸色大变,惊得就要叫人,却被顾九卿制止:“别唤人,我中毒了。”
“中毒?”司马睿难以置信道。
顾九卿面色惨淡,整个人虚弱地仿若风中残烛,他不在意地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迹,当着司马睿的面掏出一颗药丸服下:
“雍州城,那把匕首被人抹了一种名为寒食散的剧毒,当时治伤的大夫用毕生所学勉励压制住毒性,方才的酒诱使体内毒发......”
司马睿猛地攥紧拳头,声音又悲又痛:“你等着,我立刻让人请御医,全部请过来,他们一定有办法解你的毒。”
顾九卿缓缓摇头。
“如此兴师动众,不过让陛下知晓秦王妃命不久矣。一个短命的秦王妃,陛下会做什么?还会让我继续霸着秦王妃的位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