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造孽娶了我—— by锁黛
锁黛  发于:2024年05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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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不再问,华弄清却自己主动说了起?来,“这几个铺子的账册,确都有些许银两被扣下来了,也已经几乎全部被花用,昭儿……从军打点便是其中所出,若是国公爷想?要具体账目,可?以去章鹭院中亲眼?看?看?。”
这一出自爆叫裴氏愕然,“公爹,华姨娘如此嚣张,便是花用在?家?中子辈上,不问自取也是偷。”
冯氏冷眼?看?着?,也说了句。
“这便是你所相中的人,西院交予她,国公府中上行下效,岂非全都学贪。”
吕懋黛也跟着?在?合适的时机站出来,言辞柔和却犀利,“祖父,华姨娘所做违背了您的本心,实是贪婪不堪。”
之后又不断有人陆续附和,讨伐华姨娘。
可?吕雄关却一掌拍在?了圆桌之上,室内霎时静寂。
“国公爷是要行包庇之举?”冯氏质问。
“我所选中之人贪,冯氏,你所选中之人便一干二净?”
身后的侍卫适时甩下几本账册,只?一眼?,仅看?封面制式,乃是东院所用。
孙氏眉心蹙起?,她怎么会不认得,这几本正是东院对账后锁进库房的账本,只?是为何如今拿了出来?
“东院之册少许衔接不暇,其中账目亏损虽极力掩盖,却也有蛛丝马迹可?查,东院每月都会消失一笔近乎三千两的银子,你们说,这些又去了哪里?。”
“公爹,这不可?能,三千两,如此大的数目,儿媳怎会敢动。这账本一定有问题,公爹您定是被人唬骗了,谁给?您的账本,此人之心其心昭然若揭,定是想?诬陷儿媳,想?叫国公府内乱,并趁机夺利。”
“是我。”
孙玉枝猝然一愣,转头?,出声之人正是杨灵籁。
“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东院的账本。”
“账本不是我拿的,但里?面银两缺失却是我发现的,也是我告知祖父的。”杨灵籁推开吕献之的身影,站出来坦言道。
“当初三伯母你让张嬷嬷与李嬷嬷一同教我看?账册,便是那时我发现这其中每月都会有一笔近乎三千两的数目消失不见,且此人熟知府内账册又能掩人耳目,每一笔银两的出处都不一样,从上京到衢州,从颍州到雍州,想?来还?有很多很多,隐藏在?各处店铺这一年的账册中根本难以发现,三伯母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呢?”
孙氏却依旧笃定,“公爹,此事绝非是真,管家?之事,无人做到一笔一笔皆对之即对,这些年儿媳恪守尽责毫不松懈,便是稍有问题,也不过小小疏忽大意,怎么会有如此大的漏洞。”
“你是没花,可?……三老爷花了。”
华弄清冷不丁地说了一句,谁也不信,可?待看?到吕燃青白了大半的脸色,心头?都涌上一股荒谬。
“不可?能!”
“静竹你说。”华弄清也不与她争辩,叫了贴身侍女?一一道来。
“回孙夫人,五日前,奴婢去千荫巷为姨娘寻一位绣娘,在?巷子最里?见到了三老爷的马车,奴婢不知如何是好,便跟着?上去看?了一眼?,是……一位瞧着?年岁在?二十出头?的女?子,梳作妇人髻,与三老爷携手进了院里?。”
孙玉枝回头?,看?着?已然额汗满头?的吕燃青,笑地极其阴沉。
“老爷,她说的是真的?”
吕燃青被当众拆穿隐秘之事,早已破防,加之这些年一直被孙氏压着?,丁点的夫妻之情早已消磨殆尽,他像是刻意报复,咬着?牙一字一句。
“是,那钱是我拿的,若非是你把控银钱,几近苛刻,我又怎会动如此心思。”
孙玉枝哪里?忍得了,她的掌家?权,三方的面子,全都毁了,她现在?唯一的心便是想?掐死?吕燃青。
眼?见自己看?好的小儿子和儿媳妇在?众人面前就要撕起?来,冯氏差点晕厥而去,喘着?粗气?制止。
“孙氏,老三,都住手。”
“快快,李嬷嬷你去拉住他们,分开,分开!”
可?是人气?急之下是没有理智的,二人扭打事,孙氏指甲都险些刮破杨灵籁的脸,却被吕献之眼?疾手快挡了。
杨灵籁亲眼?见着?刚才还?与自己翻花绳的那双赏心悦目的十指破了皮,露出里?面的肉来,怒上心头?,不知哪里?来了力气?当场上去扯住孙氏一把甩到了一边桌上,闹出极大的响声。
吕懋黛慌忙去扶,眼?见孙氏磕到肚子,呕了几声,急得要抹泪,指责道,“杨灵籁,你做什么!是母亲拆穿了你与华姨娘同流合污,你是诚心报复,为了管家?权竟然推搡长辈,简直令人发指。”
“我报复,分明是三伯母疯了,她当众扭打,不顾阻拦,险些让我破相,若非是郎君护我,如今血流不止的就是我了。”
被喊了大名的杨灵籁张口就是怼,指着?吕献之的伤口,对着?吕懋黛毫不客气?。
“三伯母不过是撞上了桌子,可?你九哥却是见了血,这手若是往后拿不得笔,日后三伯母是如何都赔不完的!”
“可?你做假账是事实!”吕懋黛依旧揪住不放。
“够了。”老国公不耐烦了,瞥了一圈在?场诸人,孙氏因为扭打已然成了泼妇模样,而冯氏正夹在?孙氏与老三之间左右为难,裴氏幸灾乐祸地看?戏,半点没有头?脑,老二夫妻高高挂起?,没有一个上得台面,华氏贪财难以服众,到最后竟然只?剩一个杨灵籁。
“冯氏,你偏心孙氏,可?三房如今已然不适管家?,华氏私自存银亦有错,便罚收回西苑之权,东西自此再不分院,日后便都交予……老九媳妇杨氏。”

“祖父, 您不能如此!”
搀扶着孙氏的吕懋黛脑子已是一团乱麻,没来由的恐惧叫她慌的找不到突破口,手指直直朝着杨灵籁, 强忍着声音才不致颤抖。
“母亲未曾做错什么, 可她却是当众更改账本,如此行?径,日后难保再犯一次, 为了国公府的安稳, 孙女望祖父三思。”
同样未曾料到此等结果的王氏,亦是心脏一抽, 这么多?年算计所求,就?这么落到了一个庶女手中?。
从前她无数次做梦都在咒孙玉枝掉下这掌家人?的位置, 可真到了此时,王氏竟宁愿从未发生,杨三娘若管了这国公府, 她这个婆母成了什么,之前结的怨又是什么, 难不成要她伏低做小, 绝无可能!
“公爹, 小六说的对,杨氏她不堪为此任,您……还是三思啊。”
吕雄关紧绷着一张脸,黝黑的脸膛叫人?发憷, 朝吕文徵问。
“老二, 你说, 谁管?”
“是你这上不了台面的妇人?,还是疯魔一般的娣妇, 亦或者是唤你们?的老母亲操劳?”
一父一子,对立而战,气氛箭弩拔张。
吕文徵对上王氏催促的目光,又看上首狼狈不堪的孙氏,年迈的老母亲正?扶着桌案喘气,顿了顿后,面无表情地说道。
“回父亲,便以杨氏所管,若有?纰漏,唯她是问。”
话?里的冷硬没什么人?情味,叫吕雄关都跟着颤了颤眉毛,极为不满却没当众发作,吹胡子瞪眼地定?下章程。
“此后,东西院由小九媳妇统管。”
可身陷旋涡的华氏猝然插了句,她冷漠瞥了眼冯氏,又瞧着做了渔翁的杨三娘,对于这个所谓一条船上的盟友,并不认同。
“九娘子可是好?计谋,故意?引起争端,家宴之上一环一环,也是算无遗漏,兜兜转转,掌家权还是回到了你手里。”
话?里的深意?,叫在场之人?几?乎全都禁不住深思,越想越觉得此言极对,从迎客一事故意?隐瞒,再到选择乖觉认错,直至插了一句所谓家和万事兴,彻底爆发,受益人?只有?一个她,每一步也都缺不得这人?的身影。
面对这些?实质性的探究目光,杨灵籁我行?我素的抓着吕献之的手指,小心用帕子擦着,既不能碰到内里的肉,也不能叫这口子血流不止,是个精细活,等到完美地打了个结,才仰头搭话?。
“华姨娘高看,三娘哪里会如此运筹帷幄,从始至终误打误撞,情急之下能做的也就?是求助祖父,一来二去谁知就?酿成了这般结局,怕也是老天推的一把,谁也躲不过。”
“不需过于自?谦,生在杨家,实是委屈你了。”华氏皮笑肉不笑。
交集不多?的二人?,不知为何?就?互呛了起来,反倒是叫众人?都忘了刚才纠结之事。
吕雄关深深看了眼自?己这个所谓身世底下的孙媳妇,心中?复杂,可人?从始至终笑着,倒像是瞧着半点不亏心。
“既定?之事,无需再说,都散了。”说完,便第一个甩袖离去,未曾等华氏,也不曾去瞧自?己的发妻。
华氏冷冷站了会儿,也回了自?己的章潞苑。
三个老爷也各自?散了,独留下一群算计来算计去的女人?们?,谁也看不惯谁。
杨灵籁不想继续纠缠,便拉着吕献之的手要走,门却被吕懋黛撑着手挡地严严实实。
“六妹妹这是做什么?你九哥哥还伤着,如今要去瞧医士,若是有?事,欢迎你随时来项脊轩来找我,只是如今却还是最好?不要生事。”
被呆滞牵着的吕献之闻之动了动眼皮,目光落在吕懋黛身上,没什么情绪,却叫人?有?些?禁不住后退一步,直到脚根抵在门槛之上。
对于这个向来闷油瓶的九哥,吕懋黛交集甚少,却极为崇拜,相比自?己只知吃喝玩乐、荒废做浪子的弟弟,他就?像是天边的一抹光,耀眼的想让所有?人?追随,几?乎所有?与她相识的姐妹都曾追逐他,欣赏他,她也与荣有?焉。
“九哥哥……”
“若是未曾有?急事,还是先去看看三伯母。”吕献之冷言冷语,简直是凉到了肺里。
眼见她就?要撤开,王氏的话?如影随形地追上来。
“献之,你先离开,杨氏留下。”
被翠竹帕子缠了一圈的伤指又不自?觉的想要攥起,却在半途被一双手禁锢住,他下意?识追寻着手主人?的目光,却被推了一下。
“郎君,你先去寻方医士。”杨灵籁又转头叮嘱盈月,“盈月,切忌要尽快,万不可耽误。”
“那你呢?你随我一同走。”
吕献之第一次不想听她的话?,固执的说着。
“不用,你的伤要紧。”
杨灵籁扭头想朝着王氏的方向走,手臂却被拽住,脚步也戛然而止,她回头,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脱口而出想重新?叫人?走,最后却只是叹息一声。
二人?一同走过去站在王氏跟前,谁也没先说话?,都垂头装着舒适的哑巴。
被算计一道的孙氏已然没什么兴趣看二房的任何?一个人?,在吕懋黛的搀扶下,微微佝着腰迈出了门。
而李嬷嬷也很有?眼色的将?一屋的侍女全都打发干净,一行?人?大眼瞪小眼。
王氏难得没有?对吕献之违背命令大发雷霆,只是一心朝着杨灵籁发难。
“你与老国公说了什么,身为二房之人?又与华氏纠缠了多?少?”
“母亲为何?如此不爽,是为三娘越过母亲拿到了管家权?”杨灵籁毫不客气反问,“还是父亲当众选了三娘,而未选母亲而气恼?”
“杨氏,你放肆!”王名姝眼里泛起红丝,语气吓人?,“管理国公府与你之前的小打小闹毫不相关,小人?得意?只会让你牵连整个二房。”
“母亲的意?思是不想二房拿到管家权,而应该继续苟活在三伯母的阴影之下,一辈子不出头?”
“我什么时候是如此意?思,杨氏,我叫你留下来,并非是为拌嘴,你也莫需在这拿腔作调。”
杨灵籁无所谓地笑了笑,“母亲上来便严加质问,三娘心里害怕,自?然是想护着自?己,管家权是个烫手山芋,可咽进嘴里就?是甜的,三娘自?然要今年抓着不放,如此,才能翻身不是。”
“你若想跳火坑无人?拦你,可牵扯二房,我不会不管,掌家一事,你必须全程找我过问。”王氏半点不脸红地吩咐道。
“哦,三娘知道了。”
“杨氏,不要搞小动作,纵使你做了这管家之人?,我也依旧是你婆母!”
“三娘也未曾说过不是。”
出了荣褐堂,暗光下院中?的老柳树,随着光影婆娑起舞、颤动生资。
不知为什么,一路上二人?间都是不断蔓延的沉默,吕献之十分不自?在的想说些?话?打破这个僵局,可百般思量,都不知该以什么开口。
临项脊轩越近,他未曾觉得松懈,反而更加喘不过气,手指的疼都忘了,脑子里充斥着一股冲动,却每次都被理智摁回去。
“……吕献之?”
纠结被打破的人?,慢半拍地慌乱应声。
“你今日帮我,是不是因为我给你藏着,让你不用受求学折磨,不用被督促和无法自?主地活着,因为感激所以挡在我面前。”
突如其来的问题里,夹杂着许许多?多?莫名的情绪,吕献之瞳孔微微一震,露出茫然的表情,又在对方望过来时,飞速藏起,干涩地“嗯”了声。
杨灵籁终于敢抬起眼睑,他没看她,只是余一个侧脸,却能判断脸色如往常一样?寡淡,并无不同,甚至平静的有?些?过分。
压下心头那股狐疑,以及更深处的一堆失落,她扬眉,笑地有?些?顽劣过头,轻描淡写道,“我果然没看错人?,日后使唤郎君更不需什么良心了,对吧?”
吕献之没答,手心里几?乎全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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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晨起
时值入秋,风声乍起,天气转凉,院中?高树上已然挂了枯黄色,虽时常打扫,风沿窗飘进来,也会带着些?枯枝败坏的气味。
杨灵籁早早便被从榻中?拉起来,套了件大红百蝶穿花的金褙子,苦哈哈地坐在红木架长桌后,手上不停歇地打着算盘,背脊稍微佝偻些?,脑袋便会被桌上的成摞的账本挡地什么都看不见。
累了,便瞅一瞅身后高几?上的盆花,揉一揉酸涩的眼睛,直至盈月来喊她移步侧室,才发觉到了膳时。
待她拖拖拉拉地坐在如意?圆桌前,等了会儿也不见吕献之来,纳闷问了句。
“郎君人?呢?”
伺候膳食的小丫鬟回了话?,“回娘子,约在巳时左右,公子随二老爷院里的人?走了,屠襄侍卫也一同跟去了。”
二人?正?说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吕献之回来了,可却是红肿了半张脸,唇角破了皮回来的。
旧伤刚去,新?伤又添。
杨灵籁嗖的奔过去,蹙着眉头,揪着人?的袖子往下拉,直到对方弯着背恰好?能叫她看清那张脸,难以置信地凝视,越瞅脸越黑。
“父亲打的?”
见人?不回话?,杨灵籁捏了捏太阳穴,也没强拉着,反倒只是叫盈月带人?去内室上药,自?己则是哐当坐了回去,
“屠襄,给我滚进来!”
霎时,从门框一侧试探着出现?了一只脚,直到一身黑衣的人?完全露出来,杨灵籁臭着脸就?盯着看,也不说话?。
原本就?心惊肉跳的屠襄逐渐萎靡起来,麻木地说了自?己所有?知道的。
“第四次去?”
“是,公子往前被老爷叫过去三次,一开始属下还不知晓是为了何?事,直到第三次,实在忍不住偷偷守在门外听了几?句,好?像是…老爷给公子在朝中?谋了份了差事。”
“他不愿去?”
屠襄闭着眼点点头。
杨灵籁将?人?打发走,却在用饭时只字未提,而吕献之也不说,自?己把自?己关在斋房里,半日都不踏出一步。
“娘子,你当真不去问问公子吗?”盈月看着斋房的扇门,不知如何?是好?。
“不用,该知道的明日就?知道了。”杨灵籁话?音很轻,却笃定?。
翌日辰正?
“九公子,九娘子,夫人?在前院等着,还请速去。”李嬷嬷战战兢兢地传话?,心中?知道一切风雨欲来。
“还有?谁在?”
“二老爷与漱玉姑娘都在。”
杨灵籁点头,看来是只有?二房,事情还没张扬出去。
在门内听了全部的吕献之脸色煞白,失魂落魄地站出来。
“李嬷嬷,你确认母亲是喊我二人?一同,此事与她无关,不需牵扯无辜。”他心中?还抱着丝毫骐骥。
“公子是为难老奴,夫人?亲口所说,您与九娘子一同去。”
知道事情无可转圜的他,转回头,一双眉眼几?乎被愧疚折磨地难以平息。
“走吧。”杨灵籁轻轻吐出两个字。

第75章 一纸休书
二人方才?跨出院门, 略有阴云的天渡过了悄无声息,渐渐开始涨势,墨色挤压着天空, 甚至隐隐透出猩红, 淡漠的风穿堂而过,如风雨欲来之势。
吕献之沉默地走在阴影一侧,步子中规中距, 可仔细一看, 便能?发现肩颈是僵直的,一双手无意识地搓动着袖口。
屠襄跟右后侧, 也同?样抿着唇。与他并肩的盈月,紧张地甚至都不敢去问。
反而杨灵籁是其中最为松快的, 甚至还有闲心去瞧瞧游廊外的梧桐树,国公府内的水榭华庭,奇花异木比比皆是。
李嬷嬷在?最前处带路, 不是去静鹿园,而是吕家二老爷吕文徵的书房。
相?比后院的繁华林立, 书院布局更为沉闷古朴, 染了红与黄的枫叶簇拥着正中的那座明道堂, 两侧各有一门,左右柱子以明黄为基色,上刻篆字,每一笔每一画都极近苛刻。
到了门前, 李嬷嬷不再前行, 也挡住了同?样跟随在?身后的屠襄与盈月。
“主子要在?屋内叙事, 咱们?都在?外等?候。”
里屋内,吕文徵端坐在?书案后, 无人侍墨,只是翻看着几本?泛黄的书卷,见?他们?来了,略微抬头看了一眼,随后便移开了。
杨灵籁环视一圈,只见?随墙书橱上各色卷轴、新老书卷、刻印竹册整齐堆砌,书案后的高几上不是常见?的盆花,而是香炉,味道是常见?的沉水香,沉凉通透。
而王氏与曲漱玉正坐等?在?宽幅座屏的围榻上,王氏手边的浓茶已然见?底,而曲漱玉表情沉默,眼神总是不经意的落在?吕献之身上,又恍然无措地掩饰。
“父亲、母亲安。”二人齐声道。
往常私下爱发难的王氏,今日看她的眼神却格外的凉,凉到甚至不想多?说,频频望向上首的吕文徵,像是等?待着什么。
两刻过去,迟迟等?不到结果的王名姝还是急了,便是身边曲漱玉为她添茶都瞧的心烦意乱,抬手制止。
“不用,你好好坐着。”
随即不加掩饰地盯着面前这个向来不爱多?话的儿子,慢慢转了一下手中的茶杯,面上是积蓄起的失望。
“献之,你该知道我为何叫你来。”
被点到名字的吕献之,慢慢仰头,额上青筋跳动,目光定在?曲漱玉身上,语气极为低沉。
“她说了什么?”
原本?就内心忐忑的曲漱玉闻言,慌乱抬头,对上他凶冷的目光,神情蒙上了一层惊愕与苦涩。
“献之表哥你……”
可吕献之根本?不为所?动,冷着脸重复一遍。
“你、到底、说了什么?”
王氏见?疼爱的侄女眸子里絮出一层水光,因为心头慌乱几乎是强撑着维持面色,心里的恼怒根本?压制不住。
“吕献之,你要做什么?”
“你自己做的事,如今却等?人质问,甚至毫无愧疚地指责旁人,你父亲教导你的规矩呢?”
王名姝被气的心口直痛,怒而拍桌,“我看你是跟杨氏待得,神志都丢了。”
吕献之拧眉,“此事本?就与她无关!”
“喊什么!”吕文徵摔了桌上的镇纸,整个屋内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有关无关,尚听不得一人之言,你求学?多?年,遇事便是如此失智?”
吕献之:“我不是。”
被反驳的吕文徵陡然一愣,双眼微眯,他看着这个表情极近抗拒的儿子,不知何时开始竟不似从前那般,身上长出了层层倒刺,别人只是靠近都会牢牢竖起。
眼见?着这位大学?士的目光愈发肃穆凉薄,不等?他开口,杨灵籁拉住了吕献之的袖口,徐徐说道。
“献之,父亲要说什么,我们?好好听着,若是真受了什么冤屈,摆上道理,父亲也定会为咱们?正名,”
已经准备上前一步对峙的吕献之回头,他望着她,面上的那股冷意早已消退,只剩下惭愧。
又见?她微微摇头,只能?轻声说了句“好”,脚尖慢腾腾地收了回来,却是主动站在?她身边,立地很直很直,
杨灵籁看着一圈虎视眈眈的人,做不到气定神闲,却也算比较镇定,尤其是比之吕献之。
她扫了一眼被王氏握着手安慰的曲漱玉,对方躲避的眼神有些可笑。
不过这人本?就好笑。
前些日子莫名其妙地不知为何常常要去前院书房走一遭,见?不到人就各处打听,下人随意搪塞过去后,也不罢休,隔日便要再来问一问。
直到次数多?了,自然是瞒不下去,就跑来项脊轩找她,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什么应该好好督促,不应该助纣为虐;什么万般事情读书高,不可半途而废;什么表哥天赋绝然,前途无量,她不能?敷衍耽误……
她也都好好听了,也好声好气的应了,可对方不免管的太宽。
吕献之不过又几日不去,她便又来了,只是这次两人恰巧撞在?一起,不知他说了什么话,这人就跑了。
当时,其实便觉得,怕是要瞒不住。吕文徵父子二人生嫌隙,定是会叫王氏知道,她一来查,定是漏地毫无保留。
如今这么五个人里,三个人一块,反倒是她与吕献之是个外人了,不免有些让人唏嘘。
“漱玉表妹往前几日来过几次项脊轩,怕是有些误会,今日父亲、母亲既是叫我二人前来,想必也是想好好解开心结,孙媳觉得不如坦诚相?待聊一聊,许是便能?互相?体?谅,和?乐一些。”
曲漱玉本?是想说些什么,可又碍于吕献之一直用一种近乎冷漠的眼神盯着她,反射性地扭头,避而不答。
而王氏见?她这般模样,又见?杨灵籁说话底气十足,两相?对比又加之心里本?能?厌恶,对于杨灵籁的话根本?做不到认同?,摆着一张臭脸,语气极差。
“为亏心事者,反倒理直气壮,这世道可真是玩笑。”
吕文徵眼神直视她片刻,抬手指了指书橱前侧的圆凳,“既是有话说,便坐下聊。”
正当她们?要一同?坐下,谁知他又道。
“献之,你站着。”
杨灵籁屈身的动作停下,瞥见?吕献之牢牢站着,面色日常,便知此事常见?。
她顿了顿,重新站直,温顺地笑了笑,语气平淡。
“儿媳与献之乃夫妇,便一同?站着,父亲说,我们?自当真心听。”
吕文徵见?二人如此同?心,没?说好与不好,只是开了个头,朝杨灵籁问道。
“献之近来少许踏足书房,荒废学?业之事,不知作为新妇,是否知道?”
虽然语气不高不低,甚至和?缓,可杨灵籁千万个心也不敢松懈,她呼出一口气,委婉接道。
“父亲之言,儿媳稍有疑惑,不知何等?才?算荒废?是几日不去书斋,还是考教之物皆是错漏?”
“其实在?儿媳看来,进?学?一事,其中门道许多?,尚不能?一言定之。”
吕文徵瞥了她一眼,沉声否认,“一介妇人知之甚少,此为常理,尚可谅解,可男子求学?,自身大于外界,前路漫漫,更应日日心坚,泥泞难行,更应,步步常行。”
冠冕堂皇的道理听到心里,杨灵籁觉得吕献之有些可怜,而吕家的人都有些病。
人也不是木头,会累会倦,何必苦苦相?逼。短暂的停顿,就一定一事无成,也太过武断专行了些。
“父亲所?说,儿媳受益匪浅,只是荒废学?业一事,如此盖棺定论?是否不太妥当。”
王氏在?这听着她来来回回的打太极,实在?是不耐烦。
“杨氏,该知晓的,我们?都已知晓,什么狡辩不过只是拖延时间,阿玉与我说时,我便觉你定是背后推手,如今一看,果然不错。献之这些年来夜以继日,勤勤恳恳,为何你一来,他就变了,你又在?这拿些歪理糊弄我们?,良心安也不安。”
此话一出,杨灵籁反应不大,可吕献之却握紧了拳,心中难堪又苦痛。
“母亲误会儿媳,儿媳不委屈,可是有关郎君,我这个枕边人不得不多?说几句,您是郎君的母亲,只是听一听,熟知他的心事,未尝是坏事啊。”杨灵籁克制着脾气,尽所?能?地好好说话。
可王氏油盐不进?,“你都已经教坏了我儿,如今又跑来做好人,我为何还要听一个劣迹斑斑的人说什么道理,简直可笑至极。”
“那您就笑着听儿媳说完可以吗?”杨灵籁幽幽道。
王氏被怼了一句气坏了,哼笑几声,正要说教,却被话赶话地拦下。
“那便叫她说。”
“不可!”
吕文徵冷眼,“你要当众与她争论?,然后丢尽颜面吗?”
王氏嗫嚅,狠狠瞪了杨灵籁一眼。
杨灵籁眯着眼,含笑回应。
“谢父亲大人大量。”
她眼神漆黑,笑容浅浅地瞧了吕献之一眼,是要确认什么。
一直垂着眼帘,暗中握拳的吕献之有所?觉地回头,下颌线绷紧,想扯一个笑,却是四不像,最后只能?带着眉眼间的疲惫,尽可能?回应她。
杨灵籁一直知道他很笨,也慢慢知道他其实也很装,想把自己包成一个聪明的人,一个没?有倦怠的人,一个对谁都冷漠以此来麻木活着的人。
她也没?什么法子救他,也知道自己不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救不了深陷淤泥的公主,只能?尽可能?的送给他一点简单的欢快,一点,就一点。
因为,她其实也很少。
杨灵籁在?心里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吕文徵,又瞥了一眼目色恼怒的王氏,尽可能?地渲染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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