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春知处—— by风歌且行
风歌且行  发于:2024年05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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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云蘅道:“今言说,她们今年要留在?泠州过年了。”
许君赫:“是何缘由,可有告诉你?”
纪云蘅摇头?,“今言说她也不知道。”
他莫名地笑了一下,望着枝头?的梅花,轻声道:“她知道,只不过不想告诉你罢了。”
纪云蘅也没有追问,黢黑的眼仁瞧着许君赫的侧脸,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看?起来安静又认真。
许君赫将她喊来,不过就是问些她这三个月的情况,问完了也不道一声别,抬脚就要走。
“殿下。”
纪云蘅将他喊住。
许君赫于漫天白雪一样?的梅花中转头?,背着光看?了纪云蘅一眼,就见她慢慢颔首,郑重其事道:“多谢。”
纪云蘅是欠他一句谢的,至于谢什?么,许君赫明白,不必追问清楚。
他置予一笑,懒散地摆摆手,转头?离去了。
殷琅候在?几步远的地方,见许君赫走近,便抬手将臂弯处挂着的外袍披在?了他的身上,随后微笑着冲纪云蘅颔首行礼,两人就这样?离开了园子。
纪云蘅在?梅花下站了片刻,在?脚边捡了一枝梅花捏在?指尖把玩,出去找了苏漪,二人结伴下山。
到了山脚,纪云蘅掀开车帘探出脑袋往外看?,就见原本将山路围堵得水泄不通的贺寿之人已经?散去,山间?的路上尽是风尘仆仆的行人,有人赶着牛车,有人徒步行过,身上都背着大小行囊。
“姨母,这些是什?么人?”
纪云蘅转头?问苏漪。
苏漪凑过来,将头?伸出窗子左右瞧瞧,忽而感慨道:“佑佑,这些都是归乡之人。他们在?外漂泊谋生?,科考求仕,忙碌了一年,快到年底了,这才都往家中赶。等到来年开春啊,他们就又会?离开。”
“那为何还要回?来?”纪云蘅疑惑不解。
车慢路远,行之千里?不过就是为了回?乡几日,等到了开春又要离开,大半时间?都用在?了赶路上。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呐。”苏漪道:“行千里?路,过万重山,不管走出多远,总是要归家的。”
纪云蘅的两只手扒着窗子,露出一双杏眼往外看?。她看?见有的人穿着打了许多补丁的袄子,有的人磨破了脚上的一双鞋,有的人推着车,牵着几岁的孩子,被寒冬冻裂的手指,吹红的脸颊,还有沉重的行囊。
只有富裕之人才会?在?这样?的寒风里?泡着热茶赏着花。
而贫穷的人,则永远在?路上。
她想起良学在?堂中笑眯眯地对杜员外说山路窄小,归乡之人都被堵在?山路中。
听姨母说杜家的寿宴要大办三日,若不是今日良学上山说起此事,他们不知在?这样?的寒霜里?站多久,等多久。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纪云蘅低声喃喃。
冬天才是最难熬的,纪云蘅知道。
回?去的路上纪云蘅睡着了,被苏漪搂在?怀中。
梦中,良学盖起高楼,给?天下所有受冻之人一个温暖的庇护所。
是月亮皎洁的长夜。
蓬头?垢面的小姑娘扒开了墙边的狗洞,用自?己瘦弱娇小的身躯挤了出来,她频频慌张地回?头?看?,飞快地迈动双腿奔跑,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
只要跑到街上,只要遇见了人,就能得救!
她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许是饿了太久,她没跑两步就开始眼睛昏花,双腿发?软,几次栽倒在?地,但又顽强地爬起来,生?怕耽搁了一点时间?。
多跑一步,生?机就多一分。
正当她用尽力气狂奔时,就看?见前方隐约有一盏灯笼晃动,似有人提着灯行路。
有救了!
小姑娘双眼猛地一亮,奋力朝那只灯笼跑去,待到近处就看?见提着灯的是一个身量高挑的男子,只是生?得很瘦,颧骨高高凸起,头?上缠了白色的纱布。
“救我!求求你救救我!”她跑到男子跟前时,最后一丝力气用尽,双腿跪在?地上,用手抱住了男人的腿,“好心的公子,你快带我去报官吧!我原是崇寅城的人,是被拐来此地的!”
那男子晃了几下灯笼,将光源凑到小姑娘的脸边,细细一打量,发?现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眉眼倒是生?得清秀,浑身滚满了泥土,显然?是打了地洞钻出来。
他笑道:“你放心,我定救你。”
月上柳梢。
杜岩进了屋将手中的提灯搁在?桌上,冷眼瞧着屋中坐着的人,“你们怎么办的事,竟还让人跑了一个?若不是走运让我碰上了,待她跑去了路上碰见了行人真的闹去官府,我看?你们怎么交差!”
坐在?屋中的男子正笑着嗑瓜子,“这不是有杜少爷在?吗,花点银子就能摆平的事,算什?么事。”
杜岩怒而拍桌,“泠州的官署已经?换过一批人,上回?往衙门砸银子的已经?送进牢里?,现在?还没出来,你当此事是那么好办的?!”
嗑瓜子的男子转头?看?了他一眼,顿时忍不住笑,吊儿郎当道:“杜少爷,你这头?是怎么回?事,是刚死了爹在?戴孝吗?”
杜岩大怒,恨不得上手与此人打一架,只是自?己胳膊腿都干瘦,打不过眼前这一身腱子肉的无脑莽夫。他气得不行,立即找别地儿撒火,原地转了两圈,喊了外面的下人来:“将方才那个小孩带去其他孩子面前,鞭子蘸上盐水,抽得她皮开肉绽,以儆效尤!”
下人令了命下去,没多会?儿,隔壁房中就响起小姑娘凄厉的惨叫声和鞭子破风的尖锐声响。
杜岩听着,心中才消了三分火,慢声道:“皇太孙又来了泠州,此番已经?第二次找上杜家,怕是察觉了什?么,这批货要尽快送去游阳。”
“你慌张什?么。”嗑瓜子的那人道:“若是他当真找到了什?么证据,早就掀了你们家,如此不痛不痒地找事,不就表明他还没查到什?么实?用的东西吗?”
“他上门两回?,散了我家千金不止,这还算不痛不痒之事?!”杜岩一跟他说话就冒火,嗓门跟着喊起来。
“你瞧瞧官署里?的那些,抄家斩首流放,死了多少人,杜家不过是扔些银子罢了,你那父亲爷爷不都还健在?吗?”那人道:“且那周大人原是左相的左膀右臂,硬生?生?被削了,上头?正是烦心之时,我觉得还是不要轻举妄动,这批货藏在?这里?无人知晓,你妄动反而会?打草惊蛇。”
“程子墨,你休要欺人太甚。”杜岩质问,“人不送走,若是被查出来该如何?”
“那就别让他查出来。”程子墨拍了拍手,站起身道:“不过也用不着你瞎指挥,左相派了人来泠州,且迟大人今晚就会?过来,他自?会?拿主意。”
话音刚落下,还不等杜岩反驳,就听得门口的下人行礼。
程子墨便赶忙起身,紧接着就见一个身着黑色衣袍的俊秀男子推门而入,他面色漠然?,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气,比外头?的夜风也要冷上几分。
“迟大人。”程子墨与杜岩同步行礼。
“让隔壁停手。”迟羡漠声下令。
“我就说不该打孩子,给?两块糖糕哄哄就是了。”程子墨嘴上说着,走到了门边吩咐下人去隔壁喊停。回?过头?来再一看?,杜岩的脸涨得通红,几乎咬碎了牙,他便笑着道:“杜少爷这鞭子蘸水的法子,瞧着倒不像是读书人能想出来的主意。”
迟羡往杜岩脸上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没有温度,让杜岩无端打了个冷战,忙低下头?不敢对视。
“迟大人,这些孩子可要现在?送走?”程子墨问。
迟羡道:“皇太孙来的时候带的人都安排在?了水路各处,这些孩子暂且留在?此地,等年后游阳那些舞姬回?去时,再一并将这些人带着。”
“大人,今日见到皇太孙时,小民发?现他对纪家的姑娘非比寻常,或许可从她身上下手调查。”杜岩道。
迟羡语气冰冷没有起伏,“他此次来泠州并不简单,若你们当中有谁轻举妄动露了破绽,我会?立时处理?。”
“是。”
两人齐声应了一下。
迟羡来便是交代这两句话,随后转身离去。
寒风卷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咆哮声,紧贴着窗子滑过。
屋中烧了炭,极其暖和,纪云蘅只穿了一层加棉的衣衫。她趴在?窄榻上,让六菊给?她按着腰背。
今日坐马车时睡着了,因姿势不大好,醒来之后腰背一直酸痛着,洗完澡之后六菊说给?她按。
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在?一起,自?然?而然?地闲聊起来。
“你是几岁的时候被拐来泠州的?”纪云蘅问她。
“六岁吧。”六菊仔细回?想着,“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时候家里?穷,好像生?来就没爹,娘又经?常不在?家。我在?门口玩的时候,是有个女人给?了我一块糖糕,我吃完了后说带我去个地方,再买两块,然?后我就被卖到泠州了。”
“你逃跑过吗?”
“当然?呀,但是我一跑,我养父就拿鞭子抽我,后来我就不跑了。”六菊说:“我现在?已经?忘记我娘是什?么模样?了,也记不清楚家在?哪里?,没想过回?去。”
纪云蘅闭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忽然?道:“六菊,我记得你的右手腕处,有个疤痕。”
六菊应了声是,将袖子撩起来,摸着右手处的疤痕,正想说话,却听见纪云蘅说:“我认识一个姨姨,她的女儿就是六岁时被拐的,也是在?右手处有个疤痕。她去了很多地方寻找,来了泠州后就留下了,姨姨说她女儿就在?泠州,要不……我明日带你去见她如何?”
六菊的手一顿,惊喜地抬高声音,“大姑娘!此事为真?!”
纪云蘅正经?地点头?:“自?然?,我不骗人。”
六菊开心地说了许多感恩戴德的话,卖力地给?纪云蘅揉着腰。
忽而门外传来爪子拍门的声响,同时伴随着小狗的汪汪叫声。
叫得又急又凶,像是骂人一样?。
“是学学。”纪云蘅支起身体,“不小心把它关门外了,我去将它放进来。”
“奴婢去!”六菊正兴奋着,赶紧下榻跑去开了门,就见小白狗飞一样?地跳进来,嘴里?凶戾的汪汪声依旧不停。
许君赫天黑变成小狗,发?现自?己站在?院中吹冷风,因此大怒,迈动四条腿,边打着哆嗦边骂。
这只蠢狗,这么冷的天在?外面晃什?么!
泠州的冬天真是冻死人了!
“学学。”纪云蘅唤他。
学学个屁!
许君赫怒汪四声。

“啊?”
柳今言点了香,盖上小香炉的盖子,转头诧异地看向纪云蘅,“你说你家小狗总是莫名其妙地发疯?”
纪云蘅盘着腿坐在软榻上,怀里抱着棉花枕,将下巴搁上去,秀眉微拧,漂亮的小脸蛋满是苦恼,“刚捡到学学那会儿,它脾气也坏,时不时就冲我又叫又咬,后来好了一阵。昨夜没留心将它关在了门外?,许是冻着它了,进了屋就开始冲我叫,不管说什么都?龇牙咧嘴,哄不好。”
“你多心了吧?”柳今言端着一碗蜜饯来到她?边上,与她?的肩膀挨在一处,“狗不是最忠心主人?的吗?说不定只是你那只狗性子独特。”
“如何独特?”
“就像小孩儿一样,有些小孩冲你叫喊,不是想凶你,而是想让你关注她?。”柳今言道:“下回小狗再冲你叫,你把?它抱起?来就是。”
纪云蘅有些担心地问:“当真吗?”
十分窝囊地害怕小狗会咬她?。
“你信我就是,这天底下哪有养不熟的小狗,你都?养几个月了,它还?能?咬你不成??”
柳今言颇为自信地哼了一声。
她?往后一靠,用手撑着脑袋,将柔软的身体舒展,袖子滑落,露出了手臂上五彩斑斓的荆棘之花。腕子处系着三彩绳编织的手链,上面串了铃铛,随着她?一举一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是上回柳今言看见纪云蘅手上的链子后觉得颇为喜欢,央着纪云蘅帮她?求了一个来,让楚晴编的。
柳今言的金银首饰不少,放满几个盒子,但她?平日里只戴那些在泠州买的东西,鲜少将盒子里那些奢华东西戴在身上。
这个手链就颇得她?心,每回纪云蘅来找她?,都?看见她?戴在手上。
纪云蘅看着她?的手,问道:“这些花洗不掉吗?”
柳今言听闻,便将手腕转了一下,放在眼前看,“你听说过刺青吗?”
纪云蘅摇头。
“就是先用针将你要画的图案刺出来,再用那些颜色覆在上面,让颜色渗进肉中,与肉生长在一起?,这便是刺青。”柳今言笑着说:“这是洗不掉的,永远都?会在身上。”
“痛吗?”纪云蘅用手指摸了摸那朵荆棘之花,指腹感?受到了麻癞的皮肤,不知道是不是刺青留下的痕迹。
“小时?候刺的了,不痛。”柳今言说着,便又起?身,赤着脚踩上绒毯,挥舞着两条宽袖,身姿一起?,在纪云蘅面前轻舞。
纪云蘅捻着蜜饯果子吃,认真地当她?的观众。
这些日子里,纪云蘅经常坐在这里看柳今言跳舞。
先前在万花楼那日,她?站在高台上起?舞,婀娜多姿,腰肢如弱柳扶风,但实则柳今言更喜欢跳一些有力量的舞蹈。
她?将木枝握在手中,像舞剑一般,动?作飒爽而凌厉,看起?来像是会功夫。
纪云蘅想学。
可当她?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柳今言笑得直不起?腰,只说这不过是看起?来像功夫,实则差得远,远远不能?与人?动?手。
且舞蹈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身体僵硬的人?,连腰都?下不去,纪云蘅学了两日,捂着腰说放弃。
从那之后,纪云蘅就老老实实地做一名看客。
在柳今言的房中玩到临近正午,纪云蘅起?身说要回家吃饭。
“那你吃了饭之后还?来吗?”柳今言巴巴地望着她?。
“今日要带六菊去认她?娘亲。”纪云蘅一边穿鞋一边说:“就是先前跟你说的晴姨,她?女儿年幼时?被拐,此后游历四?方?找了许多年。我身边正好有个丫鬟,与晴姨丢失的女儿有些相似,明日带她?去瞧瞧,若是能?相认就最好。”
“哦……”柳今言凑过来问,“那你明日再带她?去好不好,今日我有要事想约你一起?出去。”
纪云蘅穿好鞋子起?身,跺了跺脚,“什么事呀?”
“我听人?说,北城区抱月斋的千金要举办一场比文招亲,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热闹事,想与你一起?去瞧瞧。”柳今言拉着她?的手晃起?来,撒娇,“你就陪我一起?去玩玩呗。”
自从游阳的管事们接到在泠州过年的指令后,嬷嬷们对柳今言等人?的管束就放松了很多,有时?候柳今言偷偷跑出去玩也没人?会发现。
只不过这样的机会不多,所以每次柳今言提出要出去玩,纪云蘅都?愿意?作陪。
她?应了柳今言,回去是与六菊说了推迟一日,六菊也全然不在意?,只兴致勃勃与她?说起?抱月斋的事。
抱月斋是泠州第一酒楼,都?说抱月斋的酒香传千里,寻常百姓大多喝不起?,凡是去抱月斋的,皆是家底殷实之人?。
门槛高了,抱月斋的名声也跟着上去,几乎不招待寻常人?家。
抱月斋的东家姓程,有一个年满十八岁的小女儿,及笄后不愿议亲,求娶的人?踏破抱月斋的门槛。
直到前几日,抱月斋突然放出消息说要举办比文招亲,给女儿择一夫婿。
比武招亲常见,比文招亲倒是少有,众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前去,将抱月斋挤得人?头攒动?。
纪云蘅用过饭,换了身暖和的衣裳。
雪白的短袄坎肩,领口和袖边都?围了一圈柔软兔毛,下边穿着宝蓝色的褶裙,金丝滚边绣着朵朵如意?祥云纹。
脚下踩着一双绣花银丝鞋,长发如瀑散在肩头,长长的红色流苏卡在发髻两边。
面上粉黛未施,也是清清爽爽的美,犹如一朵栀子芙蓉。
她?翩然如蝶,欢快地小跑出院子,就见门口候着一个下人?,匆匆将她?拦住,说是夫人?想见她?。
纪云蘅思考了一下,如实道:“没有时?间,等我晚些时?候回来再说吧。”
她?向苏漪报备过后,就坐上马车,前去找柳今言。
然后将柳今言接进马车,再一同前往抱月斋。
北城区倒不常这么热闹,尤其?是抱月斋所在的这一条街,马车南行,到了路口只能?下来徒步往前。
街上尽是行人?,风也喧嚣,纪云蘅刚下马车就被吹了一脸风,长发纷飞起?来,冷得她?瑟缩肩膀。
柳今言将身上的披风脱下来披在她?的身上,将她?紧紧裹住,说:“怎么出门时?也不知带件挡风的。”
纪云蘅没有推拒,任柳今言给她?系着披风的绳带,回道:“心里高兴,出来得急,忘记了。”
纪云蘅今日在答应柳今言的时?候,嘴上说着:“好吧,那我陪着你。”
实则她?自己才是被陪的那一个,以前没人?带她?出来玩,从来都?是自己走?街串巷,而今有个年龄与她?相仿的人?带她?玩,这是能?让纪云蘅开心一整天的事。
抱月斋设下了入门条件,进门就得买一壶酒。
然一壶酒就要花上十多两银子,是寻常百姓一个月的开销,单是这一个条件,就将大部分人?拒之门外?了。
柳今言花钱如流水,买酒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买了一壶三十两银子的酒,把?纪云蘅心疼得直抠手指头,赶忙凑到她?耳边小声说喝不了那么多。
她?笑着回:“这不是喝的,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这买酒的银子一给,没多久就来了个身着绿衣的女子,笑着将两人?往里迎。
穿过人?群密集的大堂往后走?,行了一段檐下游廊,就瞧见前方?有一处雕花拱门,走?进去之后,便是另一栋楼。
这栋楼雕梁画栋,屋檐和柱子都?挂了红绸,坠着镂空铃铛,随风一吹就叮当作响,与楼中传出的丝竹管乐声和在一起?,铺成?动?听的乐章。
柳今言冲她?扬扬眉,压低声音说:“瞧见没,花了三十两,才能?来这地方?。”
纪云蘅对这种地方?毫无经验,并?不知这三十两买的不过是个入门券。
两人?被带到门边,候在门外?的两个下人?先是恭敬地行上一礼,继而将拉开。
好似一幅奢靡的画卷展开在纪云蘅的眼前。
堂内金碧辉煌,各处都?点上了明珠一样的灯,炭火燃得很足,扑面而来一股暖意?,瞬间将纪云蘅包裹住。
空中弥漫着浓重的香味儿,但不刺鼻,像是花香。
门边专门有下人?伺候着,接过了纪云蘅身上的披风,将人?往里请。
这大堂里的人?远远没有外?面那栋楼的人?多,堂中四?个角都?设置了矮桌,零散坐着人?。
正前方?摆了一排玩乐的东西,有投壶,射覆,簸钱,套圈各种。
堂中两边建得精巧,挑空的大堂和衔接二楼处的地方?建了两个台子,左边是弹琴吹奏,右边是女子起?舞。
打眼一看,便是十足的销金窟。
但抱月斋不是秦楼楚馆,此处能?买的,也只有酒而已。
纪云蘅被柳今言拉着往前走?,先来到了一个投壶的地方?。
正有一青衫男子投壶,其?他几个男女正围着看,嘴上笑道:“邵公子,你这都?第三投了,若再不中可得想个法子惩你才是。”
纪云蘅走?到近处,歪着脸一看,发现正在投壶的男子竟是邵生。
正在她?盯着人?瞧的时?候,邵生余光也发现了,侧脸看过来与她?对视。
纪云蘅眼睛一瞪,疑惑了半晌,随后就掰着手指头数起?来。
邵生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赶忙将位置让给了旁人?,绕到纪云蘅的另一边,问道:“云蘅妹妹,你怎么来了此地?”
纪云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替他算了一笔账,小小声道:“邵哥哥,你在我家当私塾先生,五日去一次,一次得二百文,要不吃不喝两年才能?攒下来三十两银子呢!”
她?摇着脑袋,学苏漪平日里说话的模样,评价道:“糊涂,糊涂呀。”
邵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二楼座席以屏风相隔,比大堂稍安静些许。
许君赫姿态懒散地倚在栏杆处朝下看。他所站的位置十分私密,从下面往上是看不见的,但他却能?把?一楼大堂看个清楚。
他眼神好,稍稍一晃,就看见了穿得毛茸茸的纪云蘅。
纪云蘅正与一个青衫男子交头接耳。
许君赫稍稍眯了下眼睛,淡声道:“她?怎么来了?”
殷琅候在一边,循着望去,便道:“奴才去将人?请上来?”
许君赫:“与她?说话那人?是谁?”
“奴才……也不知。”
许君赫:“他们在说什么?”
“奴才去打听打听?”
“你总接话干什么?”许君赫奇怪地看他一眼。
殷琅也迷茫了,“不是殿下问的吗?”
许君赫一愣,心道糟了。
变成?小狗之后,竟养成?了自言自语,对着空气说话的,非常坏的习惯。

他发现自从殿下来了泠州之后,就变得神神叨叨的。
起初他只是睡醒之后发脾气,时不时念叨一句泠州邪门,此外倒没什么奇怪。
后来他总是走神,且必须在日落之前就爬上床睡觉,从前从不会往路边小狗多看?一眼的殿下,如今遇见路边有?小狗,也会停下来逗弄片刻。
再比如现?在?,他恍惚失神,低声道:“无妨,不过是个小毛病,很轻易就能?改过来。”
殷琅凑过去问,“殿下所说的是什么毛病?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许君赫瞥他一眼,“说了让你别接我话。”
殷琅笑笑,将手里的剥好的葡萄给?递出去,“殿下尝尝,是新鲜的呢。”
许君赫将葡萄接下来刚放嘴里,就看?见贺尧低着头,顺着楼梯的边沿上来。
“如何?”殷琅转身问他。
贺尧走进些许,冲许君赫极其细微地摇了下头,“没有?人。”
许君赫一下皱起眉头,陷入苦思,修长的手指在?栏杆上轻敲着,“看?来是全都转移走了。”
“殿下,他们会不会已经离开了泠州?”殷琅假设道。
“游阳的舞姬为何留在?泠州过年,你可?知道?”许君赫反问。
殷琅道:“自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因为他们知道我派人守住了泠州各个渡口,将那么多人偷运出泠州,走水路则要?用大船,只要?他们一发船,就会被?我抓住,所以他们只能?走旱路。”
许君赫偏着头,视线往下一落,又落在?纪云蘅的身上,思绪却不在?她身上,“年后开春,便会有?大队人马外出离乡,所以他们将游阳这些舞姬留下来,等走的时候添几辆大马车,也不会太?过引人注目。”
这才是这些游阳舞姬留在?泠州过年的原因。
正是冬月中旬,离过年还有?月余,时间是有?的。可?在?这里找人并不容易,当初找纪云蘅的时候就死活找不到,后来还是在?涟漪楼里与她一次巧妙地相遇,让贺尧在?后面跟着纪云蘅回家,才找到她所居住的地方。
许君赫苦恼,“泠州这么大,他们究竟藏哪里了呢?”
大堂中,纪云蘅拉着邵生算了账,说了好一会儿的悄悄话,邵生这才明白过来,解释了一番。
这抱月斋的比文招亲是在?外面那栋楼举办的,里面这地方,实则是个酒会。
抱月斋因酒而出名?,每年入冬之后酒会办一场酒会,邀请各地的酒商前来参加,是以这里男男女女什么人都有?,不过是聚在?一起喝酒玩乐罢了。
邵生说他是由杜家的公子带进来的,并未花钱。
纪云蘅顿了一下,疑惑道:“他的头好了吗?”
“你怎么知道杜公子的脑袋磕坏了?”邵生颇为惊奇,“听他说是下楼时踩空了,跌破了后脑勺,不过伤得不重。”
纪云蘅抿了抿唇,心里清楚是杜岩撒了谎。
他不是下楼跌落,而是被?一脚踹得没站住,才磕破了脑袋。
但她觉得不是良学的错,因为良学看?起来没怎么用力,是杜岩实在?太?瘦了,像飘摇的旗杆。
而且他不该在?堂中那么多人时去指责良学,良学不喜欢听那些话。
纪云蘅刚想开口,就瞥见有?人走来,站定在?邵生的旁边,对她揖了个平礼,笑道:“纪姑娘,又见面了。”
因此她又闭上了嘴。
来人正是杜岩。
他今日穿得没有?那么厚重了,更显得身条消瘦,头上戴了帽子,隐隐遮住包着伤口的白布。
从脸色和表情上看?,他的确是好多了的样子,没有?因头上的伤而萎靡。
且不知是不是许君赫那一脚踹得他心窍通透了,这回站在?纪云蘅面前时,眼中是半点瞧不起都没了,笑得十分?温和,“先前在?山上多有?冒犯,回去后我痛定思痛,本想着这几日提东西去纪家亲自向?姑娘赔礼道歉,没想到会在?此处相遇,倒是你我之间的缘分?。”
说完又揖了一礼,模样极为郑重而诚恳,“若是纪姑娘不肯原谅我,他日我再登门拜访,负荆请罪。”
纪云蘅微微侧身,没受他的这一礼,慢吞吞道:“当日在?山上,我并未觉得被?你冒犯,不必如此。”
她不过是听了良学的话提了一篮子香蕉去,只是起初没被?杜岩收下罢了。
送出的东西没被?接受,不算冒犯之事?。
更何况后来杜岩还是将那篮子香蕉吃得一干二净。
杜岩舒缓着眉眼,“原来纪姑娘没有?怪罪我,那我便放心了。”
邵生听着两人对话,便说:“原来两位先前就认识,倒免了我介绍。”
纪云蘅对生人的戒备都是以沉默展示,所以她只回了杜岩一句话之后就没再理会,正逢柳今言喊她去套圈。她小声对邵生道了句告辞,便脚步飞快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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