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没事吧?”黎溯轻声问。
没人理他。黎溯把音量提高一些又问了一遍,还是没有回应。他尝试转动了一下门把手,发现门没锁,推门进去一看,差点当场吓了个魂飞魄散。
他还以为自己又目睹了一个命案现场。
叶轻舟穿着一身薄薄的睡衣靠坐在卫生间的墙角,两条长腿直挺挺地在地上伸着,脸色铁青,嘴唇发紫,要不是胸脯尚有一丝微弱的起伏,看上去真像一具新鲜出炉的尸体。
黎溯紧张地蹲下来拍打着她的脸:“喂,醒醒!”
叶轻舟前一晚喝了太多酒,又衣衫单薄地在洗手间冰凉的瓷砖地上昏睡了一个多小时,全身都已经冷得发僵,黎溯都在她脸上打出巴掌印了,她还是没有半点要醒的意思。无奈之下,黎溯只能抬起她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抽手关上了卫生间的灯,抱着叶轻舟回了卧室。
叶轻舟的身体冰冷得吓人,黎溯将她放在床上拿被子包好还嫌不够,又把自己的被子拎过来压在了她身上。叶轻舟被裹得只剩半张脸露在外面,可即便这样,过了一会黎溯伸手探进被子里,摸到的仍旧是一片冰冷的肌肤。
昕阳秋季昼夜温差大,夜间最低气温只有十二三度,叶轻舟着实是冻透了,一时半会缓不过来。黎溯出去转了一圈,没找到热水袋,只在厨房里翻出两个空瓶子,洗干净灌上热水用毛巾包了塞进了叶轻舟的被窝里。然而相对于叶轻舟的体格来说,这两个瓶子实在是杯水车薪,她两条胳膊都烫红了,其他部位却丝毫没有缓解。
再这样下去,黎溯怕她会冻出病来,思来想去,只好轻轻锁了卧室的门,然后脱掉上衣,咬牙钻进了被窝里。
他把叶轻舟翻了半个面,让她背对着自己,然后从后面抱住了她。
黎溯想,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就地杀了我?
叶轻舟的长发堆积在黎溯的颈间和胸口,细软而顺滑。黎溯发现叶轻舟似乎很喜欢茉莉花的香气,她的洗发水、沐浴露和牙膏都是这个味道的。
茉莉的清新气味源源不断地从叶轻舟的头发飘散出来,钻进黎溯的鼻子。闻得久了,让人觉得那仿佛就是叶轻舟的气息。他从前对女孩子上心甚少,只在和之前的女朋友夏澄拥抱的时候闻到过她身上的气味,甜甜的,让人犯困。而叶轻舟身上总是这种草木格调的味道,清新舒朗,让人清醒。黎溯就这样抱着她一呼一吸,不多时心肝脾肺便被茉莉花的味道填满了。
被这香气侵略彻底的黎溯忽然想,其实,这是个很美好的女孩子。
想到未来他会对她做出的伤害,他心底第一次隐隐感到不忍,双臂不由自主地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叶轻舟对眼前和未来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只是安静地睡在黎溯怀里,冰冷的双手在黎溯掌心慢慢回暖。不知过了多久,她僵硬的四肢终于恢复了过来,或许是觉得一个姿势睡久了不舒服,她挣脱了黎溯的胳膊,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将半张脸埋进了黎溯的颈窝里,一条胳膊无比自然地搂住了黎溯的腰,咂了咂嘴,又睡过去了。
黎溯的手惊慌失措地停在半空,起也不是落也不是,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他不是没有正面抱过女孩子,可那时他和夏澄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拥抱也是‘君子之交’。而现在,“床”这个背景本来就已经让人想入非非了,偏偏怀里的女孩子穿得那么薄,又把自己抱得那么紧,气息都呼在自己赤裸的皮肤上,这……这叫什么事啊!
这时黎溯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蠢,他明明可以去隔壁敲门,叫醒叔叔阿姨来想办法给叶轻舟取暖的,怎么就一时短路自己钻进来了呢?
黎溯,你脑子进酱油了吧!
黎溯不敢再耽搁,掰开叶轻舟的手,以最快的速度出了被窝穿好衣服,又随手抓了个抱枕塞进被窝里给叶轻舟搂着。做完这一切,他胡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平复了一下心绪,在叶轻舟枕边坐了下来。
当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卧室时,叶轻舟热醒了。
她伸手一摸,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两床被子,再转头一看,黎溯正裹着外套坐在她床头,靠着墙闭目养神。
“黎溯,你怎么睡在这里?”
黎溯懒懒地睁开眼睛,无语地看着她:“昨晚在洗手间看到你的时候,我也很想问你这个问题。”
叶轻舟这才猛然忆起昨晚的事情。可是她只记得自己去洗手间吐了一轮,然后坐在地上想事情,再往后发生了什么,她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不过看黎溯那个嫌弃的表情,再加上自己身上还盖着他的被子,也能大概推理出昨晚的情景了。
叶轻舟讪讪地一笑:“嘿嘿,那个,你昨晚没睡好吧?冷不冷啊?要不上我床上再睡会?”
黎溯也没跟她客气,把她撵下床后脱了外套,滋溜钻进她的被窝,面朝里躺下,不理她了。
叶轻舟顺手披上黎溯的外套,走出了卧室。
秋季的早晨清爽微凉,空气中带着草木的芳香。叶轻舟揉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坐在沙发上,眼睛不由自主地向自己卧室的方向看去。
她突然觉得,有黎溯在的早晨,好像很美好。
这个孩子,虽然固执又矛盾,藏着满心的秘密不愿与她分享,可说到底,他还是对她好,好到叶轻舟情不自禁地在意他,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个孩子能够顺心遂意、前途光明。
胡越对于“战胜贱人,扭转命运”的执念,毁了她和她孩子的一生。叶轻舟不知道黎溯心中的执念究竟是什么,她只知道,她绝不想看到这个孩子步人后尘走上歧途,无论如何,她要陪着他,直到他心愿得偿的那一天。
(第一卷 终)
第一卷 后记
齐志强被教育局“约谈”了两天,终于在周五晚上给叶轻舟发了消息,让她周一早上去办公室找他。
“齐叔!”叶轻舟一进门就蹦蹦跳跳地大喊,“齐叔你可算回来了,我都想死你啦!”
齐校长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别蹦了别蹦了,快坐下,多大的大姑娘了还没个正形。想我?你还是省省吧,你想起我来准没好事。”
叶轻舟满不在乎地嘿嘿一笑,狗腿子一样地拿过齐校长的杯子,给他续了一杯温水,然后双手交叠在身前,两眼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齐校长啼笑皆非,假装着拍了她一巴掌。他是看着叶轻舟长大的,她那些鬼德行他知道得一清二楚,虽然暗中也在庆幸自己的闺女没有这么二,但心里到底还是疼她。
“齐叔,你找我什么事啊?”
齐志强清了清嗓子:“咳,在学校少套近乎,什么叔叔大爷的。是这样的,你们高二年级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这个校长肯定是要引咎辞职了,以后你再作妖我就保不了你了。你要不然就回昕阳继续念书,如果非要在二中继续呆下去,那眼下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叶轻舟歪着头问:“什么办法?”
齐志强啜了一口水,徐徐道来:“高二六班一直比较难搞,成绩差不说,学生还专门喜欢搞小团体和老师作对。他们班以前的班主任不想带他们,就欺负新人,把班主任的位置推给了曲悠扬,没想到她……现在胡老师也辞职了,没有人愿意带六班,你如果愿意当六班的班主任的话,就可以留下来。”
其实,叶轻舟进入二中是为了黎溯,如今黎溯已经不在这里,她本也无需久留。只是,不留在二中,她也就没理由留在奕城,更何况曲悠扬和赵东亮都是这个学校的人,这所学校恐怕还有许多未解之谜,因此,叶轻舟几乎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了下来。
这天早晨,叶轻舟特意早早到了六班,却在进门一刻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站在讲台上,尖嘴猴腮吊眼梢的模样非常不合叶轻舟的眼缘。
她见叶轻舟走进来,高傲地问:“你是谁?”
叶轻舟走到那个女人身边,没有站上讲台,却依然比那女的高了半头。
叶轻舟默默地站直了身体,垂下眼看着她,不卑不亢地反问:“你又是谁?”
那女人自认在二中是个有分量的人物,从未想过有人敢这么跟她说话,顿时两眼一瞪火冒三丈:“反了你了! 我李某人在教育一线工作十几年,就没见过像你这么素质低下的人!”
叶轻舟立刻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小头鸡脸的女人就是传说中神兵天降的教导主任李洪霞。
她淡淡地“哦”了一声,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李主任啊。你在我班干什么呢?”
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明显没太把李洪霞放在眼里。对李洪霞来说,轻视她比挑衅她更难以容忍,她当即“啪”地一拍讲台,声音高亢尖锐直赛破冰锥:“你就是叶轻舟对吧?你问我来干什么?你还有脸问!六班昨天在校外跟东职的人斗殴知道吗?你这个当班主任的干什么去了!”
叶轻舟对天发誓,她今天真没想惹事儿,可架不住这个李洪霞一大清早就在这摔盆敲碗满嘴挂炮的,这种时候她骂人完全就是生理反应:“李主任你是昨晚没睡好还是今早没吃饱,还是干脆没长脑说话全靠舌头满地跑?我今天才第一天上任,昨天六班还是没有老师的状态,那时候他们的事是该由您负责的。那么请问,昨天他们斗殴的时候,您这个当教导主任的干什么去了?”
李洪霞当然要回嘴,可是谁都听的出来叶轻舟说的是对的,她不占理,那就只能人身攻击了:“叶轻舟老师,你有点为人师表的样子吗!这岂止是没师德,简直就是缺家教!”
这话可错得远了,李洪霞但凡见过宋美辰一次,都不至于不知道这就是叶轻舟的“家教”。
叶轻舟见她恼羞成怒,知道这人已经输了,于是通体舒畅,再不去管李洪霞,而是转身朝向一个一直站着的学生:“你怎么了,谁罚你站了?”
男生梗着脖子,面带不满:“你进来之前,她让我站着的。”
李洪霞在叶轻舟那里讨不到便宜,却不能在学生面前失了威仪:“邱洪川,你那是什么态度?你身为六班班长,不管理好自己的班级,还带头参与打架,难道你不该罚吗?”
叶轻舟好像听到了什么离奇的说辞,一脸不敢相信地回过头来:“李主任,你在说什么啊?我没记错的话,六班从高一到现在换了八百个班主任了,没有一个人能管得了他们。那么多老师都做不到的事情,你指望邱洪川一个孩子能做到?你有逻辑吗?”
李洪霞:“你……”
叶轻舟懒得理会她,径直走到了邱洪川面前。
那是个高高大大的男生,体格健壮,面容坚毅,看上去像是个有主意的孩子,看向老师的眼神中充满防备。
叶轻舟默默打量了他几眼,突然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猛地拖出座位。邱洪川毫无防备遭此突袭,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钳制了自己的身体,随即整个人就被狠狠掼在了地上。
“邱洪川,既然要带领大家打仗,就要做一个可靠的领袖!防备不是用眼神就可以,必须要让自己时刻保持警惕,不能有半点掉以轻心,否则你害的不只是你自己,更是整个六班!起来!”
邱洪川年少热血,被一个女老师当众摔在地上早已是一肚子不服气,听了叶轻舟这一番话更是血气上涌,“唰”地一下站起身来,目光锐利地直视叶轻舟。
叶轻舟沉默片刻,突然再次出手。邱洪川这次有了准备,稳稳地接住了叶轻舟回过来的拳头,另一手毫不客气地朝着叶轻舟招呼了过去。叶轻舟虽然身高体格都不及邱洪川,但她自幼跟着爸爸在公安局里混,跟着哥哥姐姐叔叔大爷们东学一招西学一式的,即便不成体系,但也是身手不凡,至少应付这些孩子们是绰绰有余了。
李洪霞和满屋子学生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师一生在狭小的过道里打成一团。邱洪川少年气性,争强好胜,非要在这场搏斗中找回刚刚丢掉的面子,叶轻舟却是一边要招架他,一边又要护着他不让他受伤。最后两人在墙根底下扭在了一起,四条大长腿差点在地面上打了个中国结。
叶轻舟颇为欣慰,拍拍邱洪川说:“好了孩子,起来吧。”
邱洪川也不一味莽撞,闻言便松开了叶轻舟,还很绅士地拉着她一起站起来。
“你的战斗力在高中生里面算好的,但是就你的身体条件而言,还是欠了点火候,需要继续练习。但这个不是重点,”叶轻舟深深地注视着邱洪川,郑重其事地说,“重点是,你身为六班的领袖,要对全班同学的安全乃至前程负责,你要明白,打架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你可以带着他们抵抗别人的欺辱,但绝不能主动置他们于险境。‘好胜非勇,能胜而能不胜谓之勇’,明白吗?”
从前那些老师“不幸”接管了他们这个班后,都会对班长邱洪川说“你要管好他们,别让他们惹是生非”。在他们眼中,邱洪川只是一个镇压暴动的工具,那些人永远只要求他“管住”同学们,从未有人真心把他当成一班之长,更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领导”这个班级。听到叶轻舟郑重的嘱托,邱洪川心中一凛,热血沸腾,回答得干脆响亮:“明白!”
叶轻舟信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好小子!”
其实,叶轻舟用的是“擒贼先擒王”的战略。六班喜欢抱成一团对付老师,那么他们当中必然有带头者,搞定了这位头头,自然也就跟着俘获了这群孩子的心。
“学习委员在哪?”叶轻舟环视班级询问。
一个戴眼镜的女孩站了起来:“是我,老师,我叫曾雅樱。”
叶轻舟点点头:“下课跟我走,带你去见各科老师,坐下吧——文艺委员呢?”
一个白净的女孩应声起立:“在这,我叫孙悦博。”
叶轻舟直截了当:“今年的‘12 9’文艺汇演,我要我们班进前三名,有没有信心?”
孙悦博只觉得一股滚烫的激情直冲头顶:“有!”
“很好!坐!体委起立!”
站起来的是王皓阳。叶轻舟看到他就“啧”了一声:“当体委还抽什么烟,给我戒了!回头上了赛场,人家一腔热血,你一喉咙痰,多灭威风!”
王皓阳脸一红,一叠声答应了。
叶轻舟把班委点了遍,每个人都委以重任,六班的氛围立刻发生了变化,仿佛空气都变得炽热起来。
叶轻舟做好这些安排,转身想要回讲台,却发现李洪霞还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
叶轻舟给了她一个“你怎么还没走”的表情。
李洪霞回过神来,大概觉得自己今天太跌份了,必须要做些什么来挽回尊严,于是她撑起气势,冲叶轻舟恶狠狠地说:“叶老师,从现在起这个班就是由你负责了。我可是听说,你们班有学生一年进过六七次派出所,我不知道以前的教导主任是怎么管理的,往后在我的管辖内,如果再有……”
叶轻舟不等她说完就开口打断了她:“李主任,我们班以后永远都不会再有人进派出所。”
“如果有,你怎么办?”李洪霞不依不饶地质问。
叶轻舟恭恭敬敬、一本正经地承诺:
“如果有,我就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生吃一盒粉笔。”
第二卷 序章
奕城古溪区升平街 132 号,从前是一家书店,因为经营不善,已经半死不活了很长时间。七年前有人出钱盘下了这家店,现在,它的身份是“破晓 妇幼之家”。
这是一家私营的幼儿托管机构。因为现在需要上班而无力照拂幼儿的年轻父母越来越多,所以奕城类似的托管机构不在少数,但“破晓”无疑是最为特殊的一家。
它的特殊之处在于,它只接纳丧偶的单亲妈妈和她们的孩子。
“破晓”在成立之初就立下如此规矩,据说是源于老板娘自身的遭遇。老板娘名叫凌霜,今年 39 岁,名校硕士毕业,曾在奕城一家中外合资公司做到主管位置。后来结婚生子回归家庭,可孩子 2 岁那年,丈夫遭人杀害不幸身亡,婆家的亲戚一致认为凌霜是个命硬的女人,才会活活克死了她的丈夫,因此拒绝为孤儿寡母提供任何帮助。凌霜本已走投无路,幸而遇见贵人帮她盘下了这家店。她立志要帮助所有和她一样的单亲妈妈走出人生阴影,给她们打造一方栖身之地,所以就有了“破晓”的诞生。
从经营方式上看,“破晓”可以算是一家半公益性质的机构。这里没有专门的托管阿姨,所有入住的单亲妈妈们不工作的时候就是这里的托管阿姨。妈妈们的工作各不相同,时间自然也相互错开,所以任何时候将孩子托付到这里,总会有人妥善照看。想到眼前这些认识的、不认识的孩子,都和自己的孩子一样幼年丧父历尽不幸,妈妈们心中不免充满心疼和怜惜,所以每个妈 妈都对这里的所有孩子一视同仁,极尽疼爱,从不分出你我。虽然其他幼儿托管机构里常常挂着“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画报,然而能够真正将这句话落到实处的,当属“破晓”。
“破晓”是一方栖息的港湾,让单亲妈妈们找到了自己的同类,让她们可以互相抚慰伤痛,一起重新振作。这些凭自己的力量撑起家庭、抚育幼儿的妈妈们,在这里不仅可以解决育儿的难题,没有后顾之忧的她们还拥有了重入职场的资格,不少妈妈因为有了“破晓”这个强有力的后盾,所以可以放手拼搏,现在已经有了相当亮眼的成绩。七年多的时间里,“破晓”帮助无数单亲妈妈走出阴霾,重塑人生,其励志事迹被各路媒体争相报道,创始人凌霜也获得了诸多荣誉表彰。那些经历了命运至暗时刻的女人们,终于在这一方天地,迎来了属于她们的黎明。
奕城,九月下旬,夜。
在距离二中差不多五百米的一个僻静巷子里,黎溯拥抱着叶轻舟,两个人的心跳都还没有平息下来。
叶轻舟摸了摸黎溯通红的脸,在秋夜寒冷的天气中摸到了一手滚烫。
“黎溯,你脸好红哦。”
黎溯将叶轻舟微冷的手按在自己脸上,转头在她手心轻轻啄了一下:“不许笑。”
叶轻舟实在忍不住笑,只好又偎进黎溯怀里,额头抵住他的颈窝,用力嗅着他身上清香的洗衣粉味。
“好神奇啊,黎溯,”叶轻舟小猫一样蹭着黎溯的脖子,“在今天以前我从来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可是刚刚,我又觉得我想要吻你其实已经想了很久了。”
黎溯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嘴唇在她茉莉花味的头发上贴了贴。
“这算是缘分吗?”叶轻舟侧脸贴着他的肩窝,声音轻软,“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跟你见面时的场景,当时你被一个胖子压在下面,差点就要被打成肉饼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后来的某一天,我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初吻交给你。”
黎溯深沉的瞳仁微微震动,叶轻舟身上的茉莉花香气又一次占据了他的呼吸。
这一切还要从叶轻舟成为六班班主任那天说起。
那天放学后,叶轻舟留下了几个班委,把教室门一关,开起了秘密会议。
六班的孩子一直以来都抱成团和老师作对,以一个接一个地气走班主任为骄傲。本来听说又来了一个新班任,他们已经做好了再下一城的准备,可是叶轻舟一进屋就手撕李洪霞的操作和一身清新利索的江湖气引起了他们的好奇,让这几个孩子都暂时搁置了气走她的想法,老实地坐成一排,等着她发话。
叶轻舟目光从他们年轻饱满的面庞上依次划过,语意微沉:“咱们班的 49 号呢?”
她在同意接管六班那天就拿到了名册,发现六班原本是 59 名学生,现在却只剩下了 58 个,学号为 49 的那个孩子不见了。
几名班委听到这个号码,俱是眼神一黯。
片刻后,邱洪川先出声:“49 号是个女生,叫苏蕾。叶老师,你没见过她真是可惜,她是我们班的班花,长得特别……特别好看。”
几个孩子复制粘贴一般整整齐齐地点了几下头。
“不光是长得好,她性格也好,成绩也好,又聪明又活泼,爱笑,是个特别单纯可爱的女孩子,我们大家都……都很喜欢她。”邱洪川说着说着,有些难为情地红了脸。
排排坐的孩子们再次整齐划一地点起了头。
通常来讲,一个漂亮女孩引起全班男生的爱慕和维护不足为奇,难得的是能赢得所有女生的一致认可。这个年纪的女孩大多有些嫉妒心和好胜心,更何况美人相轻,一个太过讨男生喜欢的女孩很容易被其他女生孤立起来。然而在座的女孩子们竟然也全都真心实意地附和着邱洪川的说法,可见苏蕾惹人喜爱的程度绝非一般。
“后来呢?”叶轻舟追问。
邱洪川脸上闪过一丝阴狠之色:“后来,苏蕾和旁边东海职业技术学校一个叫邹宇航的王八蛋在一起了。我们都觉得那个孙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苏蕾喜欢他,我们也不好说什么。谁成想那个王八蛋竟然——”
邱洪川面色涨红,说不下去了。
几个孩子都有些不忍,最后还是王皓阳把话挑明:“姓邹的王八蛋把苏蕾带到东职去,让他们全班男生一起欺负了她。”
叶轻舟没有去细究这里“欺负”二字的确切含义,但看几个孩子悲愤的神色,也猜得到事情的严重性。
“出了这事以后,苏蕾就退学了。大家伙实在气不过,老邱、我,还有其他几个男生,我们就去把那帮孙子揍了一顿,这梁子从此就算结下了。”王皓阳说。
孙悦博急急地补充:“不光是这样!东职那群人对我们班的同学怀恨在心,经常趁有人落单的时候抢钱打人,我们班好多人都被他们报复过!老师你说这叫什么事啊,明明是他们犯错在先,怎么最后还变成他们有理了!”
纪律委员陈骁深深赞同:“就是就是!不怪我们要揍他们,他们就是欠揍!”
“对,就是欠揍!”
“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真以为咱们班是好欺负的!……”
大家伙七嘴八舌越说越激动,急赤白脸地嚷嚷了半天,才想起来叶轻舟还在这里,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撒火。
“叶老师,”一直没发言的生活委员卢月此时抬起头来,眼中波光盈盈,“你也觉得我们是错的吗?”
六班的班委性格大多外向,连曾雅樱、孙悦博这些女生,也都是爽利果敢的性子。在他们之中,内向斯文的卢月显得格外娇怯,看上去好像和这个团体格格不入一般。然而在这种时候,柔弱如她,亦是爱憎分明:“每个老师都说我们错了,都说我们班鬼迷心窍,连我爸妈也说‘我们会去接送你,不让你受欺负,别的你都不要操心,你们班打架你千万别掺和’。可是事情不是这么说的——老师,事情不是这么说的啊!”
大家的眼光都集中在了叶轻舟身上。
叶轻舟迎着孩子们的注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的孩子,你们没有错。我不知道我能在二中呆多久,也不知道未来还会不会接手新的班级、新的学生。但是无论走到哪里,我叶轻舟,会永远以曾任你们的老师为骄傲!”
卢月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如同蒙冤多年始得昭雪,几个孩子憋在心头许久的怨气终于在叶轻舟这句话中得到了释放,激动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叶轻舟接着问:“ 在哪能堵着姓邹的王八羔子?”
“就我们学校和他们学校夹角的空地那里,他们逮着机会就在那里抽烟!”王皓阳高声回答。
叶轻舟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便抓紧做起了部署:“等下女生先回家,男生跟着我一块过去,但是谁也不许露头,我一个人出马就够了。你们看好时间,打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你们就打这个电话报警。”说着,叶轻舟从自己的手机通讯录里翻出一个号码,递给了邱洪川。
邱洪川一边保存号码一边问,“为什么不直接打 110?”
叶轻舟收回手机继续说:“这个你就别问了。听好,报完警之后,你们必须立刻离开,绝对不能被那群孙子发现,更不能跟警察撞上,剩下的事情自有我处理。你们离开之后就立刻回家,该干嘛干嘛,这件事不许再跟任何人提起。如果有谁擅自行动,我就再也不会管你们的事了。”
王皓阳脑子一热,立刻视死如归地抗议:“不行!老师你是为了我们才出手的,我们这群老爷们绝不能当缩头乌龟!我们和你一起去干他们!”
邱洪川一巴掌呼在他后脑勺上:“干你大爷,你他妈想害老师吃粉笔啊?”
叶轻舟笑着拍拍邱洪川:“看好这几个人,谁都不许轻举妄动,一切按计划行事。”
邱洪川从兜里掏出一支钢笔递给叶轻舟:“老师,这个给你用。”
叶轻舟接过来,发现是一支钢笔造型的甩棍。她颠了颠,觉得还不错,便将它别在了后腰上。
傍晚六点半,两校之间空地处。
几个男生校服穿得松松散散,蹲成一个半圆,一边抽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一个耳朵上打满耳钉的男生正陶醉地呼出一串烟雾,突然一块碎砖头从上面掉下来,当当正正地砸到了他的头。
“艹,哪他妈来的……”耳钉男回头向上看去,脏话刚骂出一半,不料两米多高的墙头上猝然蹿下一个人影,飞落下来不偏不倚直接骑到了他脖子上,带倒他着地的一瞬间两腿夹紧他的脖子一个灵活的转身,差 点拧掉了他的头。
叶轻舟松开腿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顺便打量着那几个男生。然而她看来看去并没有觉得哪个人长得格外出众的,于是干脆开门见山:“谁是邹宇航?”
对面那几个人原本被这突发状况吓得心里一紧,还以为得罪什么大人物了,可是当看清来人竟然是个腿还没他们胳膊粗的女人之后,他们的气焰顿时高涨,其中一个长得还算正常的男生一扭身“啪”地丢了手里的烟,歪着脖子恶狠狠地说:“你他妈哪来的骚婊子,老子的名字也他妈是你能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