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美丽少年—— by芦西安
芦西安  发于:2024年05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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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萧笙下意识的往后看了一眼,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捂住许君乐的耳朵。
“这男生跟我儿子差不多大。”女医生觉察到了他的反应,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恶狠狠地,“我要是他父母我会杀了你,知道吗?”
纪萧笙感到腰一沉,他侧过眼瞧,是许君乐一头栽到了他身上,小孩看起来真真是难受极了,不可能听到这些话。
女医生往后靠了靠,这才抬眸正眼看向纪萧笙,男人出乎意料的高,帽子遮了大半的脸,看不出表情,就这样看上去都能感到气质很好,看穿着打扮也不像是一般人,可惜是个同性恋。
她收回目光,嗤道:“缺德玩意儿,别脏了我的地,赶紧滚吧。”
纪萧笙并不在意她说的话,在许君乐出现之前,他原本对人类就没什么指望,这些人说什么做什么对他来说毫无影响。
只是他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和耐心来等待,最后还是无法减轻许君乐的疼痛这件事让他感到迁怒,“抱歉,您恐怕没资格做医生,更没资格做他的父母。”

纪萧笙转身将许君乐从椅子上捞起来,搂着人往门外走。
许君乐昏昏沉沉,走了几步,被晃的觉得反胃,停住脚步弯了弯腰,有些想吐。
纪萧笙摸他额头,像是有些低烧,又拿不准。许君乐皱着眉推他的手,似乎怎么都不舒服一样,那眼角这半日都是红的。
他按住许君乐不准他乱动,说道:“乐乐,你乖一点,我背你……”
不知过了多久,许君乐睁开眼,被阳光刺到眼睛又闭上,原来还在车上。还没翻身,就有一只手探过来,放在他的头顶,一下又一下的安抚。
很熟悉的感觉,他冥冥之中感到自己不知这样被抚慰了多少次。
纪萧笙正望着前方开车,帽檐压的很低,看上去有些冷酷。
许君乐怀疑他能不能看到后视镜,于是清了嗓子问:“纪萧笙,我们去哪?”
“醒了?”纪萧笙回头看他一眼,抓了抓他的头发,“你猜我要带你去哪?”
许君乐看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我看不像是回家……”
他笑了笑,“倒像是一场私奔。”
“我猜的对吗?”
纪萧笙呼吸都蓦地暂停,他陈年累日挣扎于愤怒与悲恨的心再次孵化出一种很淡的情绪,他体内的某种蠢蠢欲动的恐怖正在被销蚀……
“对了。”许君乐稍稍起身,“刚才医生怎么说?”
纪萧笙放在他头顶的手明显一滞,很快,他笑着说:“医生让你少低头玩手机。”
许君乐打了一个呵欠,“那医生人挺好的。”
“是啊,你多讨人喜欢。”
许君乐不知他哪里得出这结论,头发晕,没再说话。
车驶进一个河流环抱的住宅区,一路上只见绿意森森,体感连温度都低了几度。
明明是一步一景的中式庭院,纪萧笙不管不顾的顺着小径开进去,车轱辘一路不知压坏了多少精致的植被,他最后将车横在拱门前的石子路上,挡了门也不管。
下了车,一个穿着正装的年轻人迎上来,“纪先生……”声音里是难掩的兴奋。
纪萧笙脚步没做停留,绕过车头,听年轻人急急地跟着他讲:“沈总和张先生在茶室恭候多时了,我来给您带路。”
副驾的车门被打开,纪萧笙俯下身替许君乐解了安全带,又唤了两声,许君乐睁开眼,望了望窗外的小桥流水的中式庭院,好像还看到了一只闲庭漫步的仙鹤……
他有些傻眼,怀疑自己上天堂了,问:“这是哪?难道我死了?”
纪萧笙拧着眉,“感觉怎么样?”他声音很轻,生怕惊着人似的。
许君乐起身下车,头重脚轻,往前载了一步,纪萧笙一手扯住他,摘了帽子往车里一扔,顺手摔了车门。
他将钥匙丢给一旁静立的年轻人,“麻烦您立刻叫张先生到东边的厢房来。”
那年轻人直勾勾的盯着脱了帽子的纪萧笙,发愣,车钥匙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完美地落在他脚边发出一阵响。
他这才如梦初醒,颧骨上染上一阵粉,低下头捡起车钥匙语无伦次地应了两声后跑走了。
许君乐无精打采,脚下像是踩在棉花里,突然感到身体一轻,纪萧笙已经背着他跨过了拱门前的石坎。
“纪萧笙,这是哪?”许君乐很想四处望一望,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带你去看一位医生。”纪萧笙背着人步子迈得很稳,“我以前不知是琴练多了还是怎么,手腕总发疼,看了很多医生都说要动手术,最后是这位张医生治好的。”
这些话日常的让许君乐产生一种浮世中的安定感,“就是你昨晚说要叫到家里的医生?”
纪萧笙“嗯”了一声,“张医生岁数大了,一天只能接待五个病人。”
他们经过一池正活泼游动的锦鲤,踏上了亭台,穿过长廊,前方有位女士垂着手喊“纪先生”,随后将身后的厢房门推开,低眉颔首地说:“请稍等片刻,张医生换了衣服就来。”
纪萧笙道了声谢,放许君乐下来,侧了身让他先进。
阳光穿过门前的大树闲闲地洒进房门里,雕花的门上也有光斑闪闪。
右手边的窗前是一个大的书桌,案上摆着笔墨,墙边挂了一幅山水画,左下角似乎还提了字,许君乐还想走近细看,被纪萧笙叫住,“乐乐,来喝茶。”
许君乐走去西边的软榻坐下,纪萧笙递过来一只像是竹节形状的杯子,“这位张医生常住在山西老家,一年上京住半个月专给人看病,所以你平时身体有什么小毛病都可以一起问一问。”
“还需要我问?”许君乐捧着茶,不太相信什么医生能真有纪萧笙说的那么神,“连我有什么毛病都看不出来,那他大概率是个庸医。”
墙壁上的影子摇曳,先传过来两声咳嗽,然后是哈哈哈的几声笑,“说的好……”
这动静倒是把许君乐吓了一跳,茶水差点都洒出来,心里嘀咕,还真他妈的不能在背后讲人坏话。
门外走进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瘦小的老人,头发花白,黄瘦的皮全部皱着,一脸的老态,偏偏一双眼睛明亮极了。
想必这位就是那传说中的张医生了,老人走动时动静很小,见了纪萧笙先怪罪道:“几年不见,你真是好大的面子,大半夜的吵着让我一个老人家去你家,今天来了也没个招呼,难道你的礼数都留在爪哇国了?”
纪萧笙上前与老人握手,“改天给您赔罪,实在是情况紧急。”
说话间,张医生早已盯住许君乐看了半晌。
许君乐刚说了人坏话,有些不自在,抬手挠了挠头,这位张医生行动敏捷,“噌”的一下就坐在他旁边榻上,将茶壶茶杯一股脑往里一推,叮叮当当的一片响动,随后曲着指敲了敲案台,吐出一个字,“手。”
许君乐下意识去找纪萧笙,却见这人只倚在雕花的门边看他,竟然笑了。

案台上又是两声闷闷的敲击声,是催促。
许君乐回过头伸了手,医生将他的手翻过来,手心向上,手指搭上了他的腕……
原来是要把脉!
许君乐只在书上见过这个,原本昏沉的脑袋硬是升起许多的好奇。
他看这位张医生闭着眼凝神,搭在他脉搏上的手指时轻时重。
许君乐先是观察老人闭着眼的样子,发现连那卧蚕下的皱纹深处居然都是黑黄色,很像是许君乐小时候见过许多一生在田里劳作的农民脸上会出现的痕迹,这显然不是一位养尊处优的医生。
片刻后,许君乐耐不住性子,又看了半天他搭脉的手,憋了好久还是没憋住,问道:“我知道寸关尺,您现在是在探我的胃和脾,对不对?”
张医生睁开眼讶异地看他,碰上许君乐的眼神,少年眼里是那样深切地好奇,像是会说话一样,灵气极了。
老人最后唇边带了些无奈的笑意,“小孩儿,我这探一次脉得调好久的息,我等庸医给人看病也有人权,不是吗?”
“许君乐。”小孩皱着眉一本正经的纠正,“我的名字。”
张医生重新搭了脉,慢慢闭上眼睛,“人老喽,记不住名字。”
医生细细诊完一只手又去诊另一只手,直看的门前只余一抹残照了才移开了手。
许君乐总算解放了双手,转头去门前找纪萧笙,很快被人碰了下头顶,声音里带着笑意,“找谁呢?”
他抬头,纪萧笙原来就站在他身后。
刚才引他们进屋的女士端着托盘进来,正要奉茶。
“等等。”
纪萧笙走过去,双手端了茶杯,递给刚刚诊完脉的老人家。
张医生接了茶,打趣道:“居然有一天能喝到你的茶。”他笑着喝了一口,"我看这颈椎倒是没什么要紧……"
张医生说了一半,看向纪萧笙,眼神变得有些玩味,问:"我问你,你能做的了他的主吗?"
纪萧笙听得出来张医生恐怕看出了他们的关系,问的很隐晦,他想起这上午那趟遭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这话。
那边许君乐听这话,手肘撑着案台,也顾不上痛了,凑上去猛点头,"能啊,能啊。"
纪萧笙看过去,不由笑了,毛茸茸一颗脑袋探过来卖乖,真像只小狗,他想,小狗要健健康康的,能翻墙,能肆意奔跑,一口气跨四级台阶,每天都活蹦乱跳的才好。
可惜许君乐卖乖的对象是油盐不进的张医生,他不吃这套,二话不说让助理扶他去里间等。
等两人进去了,纪萧笙才问:"他从昨天开始痛的那么厉害,是真的不要紧?"
张医生摆手道:"等会几针扎下去,保管他不会痛了,你是小辈,我就不绕弯了,你这朋友脉相细而长,艰涩不畅……"
医生说到一半看纪萧笙,转了个话头,将话说的更明白,"放心,大问题没有,小问题一堆……”
“他小小年纪思虑就这样重,我想这孩子应该是过的艰难。”张医生放下茶杯,“肝郁气滞,贫血非常严重,恐怕睡眠极差,免疫力差,非常容易生病。"
纪萧笙很轻的吸了气,才微微点头,"他确实睡眠很差。"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我现在先去给他解了这颈椎痛。"
张医生起身抚衣摆,看了看纪萧笙,又道:"你也不必过于担心,这些话也不用说给他听,你只回头按我写的方子做,这小孩身高估计都还能再窜个几厘米。"
门被叩响,两人循声望去,沈鹤立在门外,见两人看过来时的神色凝重,声音便落下去几分,"哥,张医生,你们这里热闹的很,我这主人倒是冷冷清清的。"
长廊上,太阳已经快要西垂,沈鹤点了烟,想起他这位远房表哥讨厌烟味,便自觉离他远了些,望着前方庭院地高台楼阁,问:"哥,这院子我修的好吧?"
一把年纪了当了老板的人也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向他讨夸奖,纪萧笙却没甚兴趣,用一个"嗯"字打发他。
沈鹤从小就觉得他这个表哥难接近极了,开了公司后以为娱乐圈的钱最好赚,玩票似的投了一部朋友的电影,果不其然……扑了,他也跟着赔到底裤都不剩。
后来被自己老爹一通教训后还不死心,偶然在手机上看到了纪萧笙在北美的演出视频,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跑英国找这位表哥签约。
他记得当时他说明来意后,纪萧笙只说了一句“你看起来可真不靠谱”,然后连合同都没看就跟他签约了,当时沈鹤还云里雾里,捏着临时打印出来页数都是混乱的合同,心想,还是你更不靠谱一些。
接着一起工作了两年也没能亲近起来,他干脆也不搞什么铺垫了,如实道:"早上跟你打电话时我爸就在旁边听到了,他以为你……”
“以为我又犯病了?”纪萧笙接了他的话,“然后呢?”
沈鹤心里没底,还是硬着头皮说:“他就是关心你,然后发现你是带着朋友去的……”
纪萧笙笑了,又补全了他的话,“结果发现我因为是同性恋被拒诊了。”
”哥,你放心,那医生已经停职了……”沈鹤立刻补充,小心翼翼的,“我爸绝对不是要监视你,哥,你可千万别误会。”
纪萧笙没说话,仍然用那种敷衍的笑看了沈鹤一眼,像是在说“你看我信吗?”
只是快三十岁的纪萧笙比从前体面,不拆穿人,他转了身勾住沈鹤的外套口袋,从里面拿出烟盒,抽一根烟点上了。
烟雾渐渐弥漫至眉间,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纪萧笙终于开口,“不必了。”
“什么?”
纪萧笙望向前方松树间的空隙,弹了烟灰,“那个医生,不必追究。”
尽管不亲近,沈鹤还是知晓纪萧笙的性格的,表面上看着平易近人的,说说笑笑还开得起玩笑,但其实从不与人交心,其实是挺冷漠的一人。
他想就算几年不见,这哥也不至于变得这么好说话,他惊讶的看过去,问:“为什么?”
远处云霞蒸腾,纪萧笙走了神,他想这么好的晚霞,许君乐没看见可真可惜。

沈鹤叫他一声,是催他说明原因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鹤这样望过去,却觉得纪萧笙的眉眼比较刚才温柔了一些,可明明都是同一副表情。
沈鹤还未来得及再问,“登登登”地几声脚步声,一个人影跑出来,看身形是一个很清瘦的少年,他胳膊搭在纪萧笙肩上,低着头,拾起纪萧笙的另一只手往自己脖子上搭……
"纪萧笙,你看,我全好了。"
许君乐抬起头看纪萧笙,"你说神不神奇,张医生就往我脖子上扎了几针,我靠,真的就不疼了……"
他彻底转了个身,原本是想让纪萧笙看看自己脖子上看不看得见针眼,却见一个陌生男人拿着烟站在亭台的柱子旁,头发剪的很短,看上去挺酷的,穿了一身的黑色,几乎与那柱子融为一体,许君乐没有第一时间看见他。
沈鹤不动声色的看了半天,心里却道真是奇景,这么久了,他还真没看过哪个人这么不管不顾的往纪萧笙身上扑,连他自己可是连纪萧笙半片衣袖都不太敢碰的。
这人啊,还是得活得久一些。
纪萧笙介绍:“沈鹤,我表弟,之前我在国内活动,他管我。”
接着他拍了拍许君乐的后脑勺,声音开始带了些笑,绝不放过任何逗小孩的机会,“这是许君乐,以后我都归他管。”
许君乐很快站直了身体,他想纪萧笙都跟他表弟说归自己管了,起码表情要比他这表弟更酷一点吧。
更酷的表情还没来的及摆,就先听张医生在屋里奔溃:"人呢?我就转身洗了个手的功夫就跑哪去了?猴儿吗?窜这么快……"
他妈的,这就很尴尬了,许君乐摸了摸鼻子。
纪萧笙乐的不行,觉得他男朋友也太可爱了,问:"你干什么了,把张医生惹成这样?"
许君乐没说话,因为他发现前面这个外表看起来一点都不表弟的男人一直在盯着他看,他丝毫不避讳地回敬沈鹤一个挑衅的目光,配合着脸上落拓不羁地表情,有些凶。
沈鹤公司每季都找新人,一年不知要面试多少人,不可能被一小孩儿唬住,倒是对视了才有些吃惊,这男生的眼睛颜色……挺特别的。
纪萧笙将他的脸强行别到自己这边,"去吧,别让张医生找。"
等许君乐进屋了,沈鹤才碾了烟,"就是他吗?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听话的样子。"
纪萧笙看他一眼,戏谑道:"听谁的话,我的话没有什么好听的,他的话好听,我都是听他的话。"
沈鹤都惊了,同性恋没什么稀奇的,比起这个,纪萧笙以前几时会说这种话,太可怕了。
他回想了一下那男生的样子,职业病犯了,"我看他挺适合上镜的,小头小脸,比例好,气质有辨识度。"
纪萧笙发现自己很喜欢听人夸许君乐,他如今有些感同身受那些喜欢给自己发孩子照片的朋友,很感兴趣地问:"什么气质?"
沈鹤想了一会,"痞气里透着书卷气,挺难得,没见过这样的。"
他说到这里就停了,也还没到要钱不要命的在纪萧笙这里挖人的地步。
烟快燃尽了,纪萧笙不再说话,凭阑听风声,风吹过他,吹散了一身的烟味。
沈鹤看他的侧脸,心想别的人再难得也比不上他这表哥,什么时候能再得个这样的摇钱树才好。他默默叹息,生出一种佳人难再得的感慨,有些忧伤,便转了话题,问:“哥,你还没说为什么不追究那女医生呢……”
纪萧笙先是望了望屋内,转过头,眼里映着漫天的云彩,道:“因为他一定不想这样,都说了我很听他的话。”
这边许君乐原以为张医生给他施了针,这病就算看完了,结果张医生还按住他进行了半个多小时的推拿,不可否认的,他从床上站起来,只觉全身的疼痛尽消,身体变得很轻松。
他推门出去,身后张医生拿了毛巾擦手,见纪萧笙在门外等,“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脉。”
许君乐被打发出去玩,这是别人家的院子,他没到处乱逛,就站在廊上隔着笼子逗了会鸟。
他兴致不怎么高,玩了一会就趴在栏杆上发呆,看见一只白色的猫从芭蕉叶下跑出来,企图从栅栏门下的空隙里钻出去。
这猫肥成这样还想越狱?
那猫硬生生将自己的大脑袋往那缝隙里挤,好不容易挤进去一半,过了一会儿,开始使劲刨地,后爪子扑腾的尤为用力,果不其然,卡住了……
许君乐被蠢到了,听它喵喵喵的直叫唤,他想起纪萧笙家的猫,似乎没这么蠢啊。
他站起身,直接从长廊上翻身跳下去,走过去打开了半边的栅栏,蹲下身将另外半边的门往上提了提,看那猫立刻从变大了一些的缝隙里“呲溜”一下,越狱成功。
好家伙,刚才那滩东西是什么?许君乐都被逗笑了,猫果然是液体。
他往外移了一小步,想看那猫跑去哪里了,却在一片芭蕉叶中看见了一对相拥的男女……
光线很暗,植物呈现出一种深绿色,许君乐很快退了回去,轻手轻脚的往回走。
他脑子里还留存刚才的画面,男的背对着他,一身黑,很显然是刚才碰见的那个叫沈鹤的人,就是那位正脸对着他的女士……
许君乐觉得眼熟极了,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是谁。
回到房内,忽然闻见一阵食物的香味,然后是一顿脚步声嘈杂,接着屋里的后门被打开,一行人端着盘子鱼贯而入,不一会功夫,对面圆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
纪萧笙和张医生正在书桌边讲话,见他进来,纪萧笙笑道:“回来的正好,去洗手,准备吃饭。”

第155章 我恨我自己
席上坐五个人,纪萧笙借口要开车不喝酒,许君乐倒是想喝被张医生制止,只剩沈鹤和张医生对着喝了几轮。
许君乐旁边还坐了一个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沈鹤介绍说是朋友的弟弟,是纪萧笙很多年的粉丝,这次是特地为纪萧笙过来的。
这人看起来也确实拘谨,让喝酒就一口气干完,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纪萧笙看他,半天才记起他是中午站在门口接待的那个年轻人。
纪萧笙当时还想沈鹤到底哪里找来这样一根木头,原来是这样。
他举了举装水的杯子,"抱歉,中午真是怠慢了。"
"没有,是我太紧张了。"年轻男人半起了身喝酒,然后将车钥匙拿出来,"纪先生,还给您。"
许君乐坐在中间,光吃面前的一道俄式烩牛肉。
酒过三巡,屋里闷热,他去廊下坐着吹风。
暮色四合,檐上,树影间挂了几只小巧地灯笼一样地灯盏。皓月当空,倒影在水池中,一条锦鲤游过,只余一抹浮浮沉沉的破碎光影。
有人一屁股坐在他身边,一身的酒气,许君乐撇头看,是那个坐他旁边的男人,他靠在梁柱上,颧骨坨红,"你是纪先生的男朋友?"
许君乐回头继续看月影,听旁边的人笑了两声,说话时醉意明显,"真羡慕你啊,居然可以睡到纪萧笙。"
许君乐猛地站起身,内心惶惶,看着满目的灯彩锦绣,想跑想逃都不知该去哪里。
散了席,许君乐同张医生告别,和纪萧笙踩着一地地光华走在树影中。
纪萧笙揽过他的肩膀,两个人半抱着走路,"刚才吃饭就觉得你不对劲,怎么了?"
许君乐也很茫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于是随口扯了个玩笑:"一桌子人全是男的,光听人吹牛逼了,没意思。"
纪萧笙亲他耳鬓,"到底怎么了?"
许君乐看着前面宁静极了的小道,忽视不掉身体里涌上来的一阵又一阵的惶恐,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话,他说:"我也不知道,就觉得……"
他将那句话复述出来,"我们不能平静地走在树荫下。"
纪萧笙默然,他紧紧搂住怀里的这个人,直拥抱到臂膀发酸,他想永远的拥抱一个人,连同这个人不可名状的失落。
特斯拉停在不远处,纪萧笙突然拉住他,“你来开吧,我昨晚没怎么睡,眼睛不舒服。”
许君乐看着手里的车钥匙,手抱在胸前看人,“纪萧笙,你就剩下一点心眼子全使我身上了是吧?”
纪萧笙搂着他肩膀往驾驶座走,也不装了,“我就怕你跟我说什么想一个人回家静静,什么尊重你,不控制你的话都说在前面了,总不能说话不算话。”
“看看,有人装不下去喽,人设要崩塌了吧?”许君乐笑话他,拉开车门坐进去,看到后视镜里缓缓关闭的木门,突然想起那只越狱了的猫,也不知它回去了没,那么蠢,会不会又卡在了什么地方出不去。
他问:"纪萧笙,你想你的猫吗?"
"想啊。"纪萧笙说,"不过它们肯定被照顾的很好,所以也没那么想。"
许君乐启动了车,转头看他,“我真没事,就是一些…情绪,我这人就这样,事儿特别多,连我自己都烦我自己……”
他看前面的路,笑了,“我也被你照顾的很好,所以别担心。”
纪萧笙摸他的侧脸,“嗯”了一声。
导航开始工作,许君乐感到嘴里发苦,他努力抑制住身体里那些将他往下拽的东西,“你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是一整天,睡会吧。”
回到家,两人都很累了,可从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开始,许君乐就开始别扭,与以往几次不同,这次两个人都是健康的,而且都很清醒……
他看自己与纪萧笙两个身体之间刻意拉开的距离,难免觉得好笑。
“欸,纪萧笙,从伦敦回来后,有一天晚上我做梦梦到你了,然后我想着你自……”
纪萧笙睁开眼睛,与他对视。
许君乐笑着移开视线,“你知道你第一次来我家里,我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想……靠,你来我家了,我要去哪里解决啊,然后当天晚上就发生了那样难堪的事。”
纪萧笙转身,抬手关掉灯,只说一句“睡觉”,语气有些气急败坏。
黑暗笼罩,许君乐很小心的翻身,他并没有感到轻松一些,他睁着眼睛看着某个黑暗的所在,黑洞洞的,像是要把他吸进去,他知道里面什么都没有,是空的,也是满的。
那里被无边无际的虚无填满,他在心里默念,“脆弱的灵魂容纳不下如此可怕的禀赋,又何罪之有?”
他又翻了个身,闭上眼,过了一会,他感到自己被抱住,纪萧笙吻他的耳骨,“你为什么这么难过?我想知道,乐乐……”
许君乐立刻转过身,手脚并用,用力的拥抱纪萧笙。
然后他哭了很久。
他在黑暗里说:"我小的时候,隔壁房有一个得了肺结核的小女孩,比我还小,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她连续不断地咳嗽声,没过多久她就死了,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死亡这回事,一个星期后,隔壁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和女儿吵架,第二天一早就去跳河了,那天我在河边读书,看见尸体浮上来……”
“我才发现,死亡原来在我身边发生的这么频繁,有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姓金的男孩,睡在我隔壁床,早上还在对着老师挥拳头,晚上就因为哮喘病死了。一个吃着冰淇淋的姐姐,就在我眼前被一辆卡车撞死了,一个给我们做饭的阿姨,喝汤时吞进去了一颗很长的红枣核,还没送到医院就已经断了气……”
“我送走了我奶奶,看着小可被推进手术室。”
“还有生病的,肝癌,肺癌,心脏病,中风,脑梗,冻疮……就算是那种看起来并不严重的病,也一不留神就要了人的命,生病和死亡在我生活的世界是这样的,它们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大概率事件。”
许君乐继续说:“我亲眼目睹了这么多人生病,死去,可我不仅幸存下来了,我活到了十九岁,居然还能如愿以偿的和你谈恋爱,有那么好的医生帮我看病,还能……”
他声音哽咽,没能再说下去,纪萧笙抱着他,低头吻他眼角的泪。
许君乐抓住他的衣领,再也无法抑制的哭着说:“我恨我自己。”

今夜有很好的月色。
客厅里,许君乐正在穿外套,纪萧笙走过去,帮他将衣服规整的穿好,然后牵着他往门外走。
许君乐被他拉的一个踉跄,问:"你还没说呢,到底去干什么?"
"反正也睡不着。"
纪萧笙说着打开了门,下楼,走到小区的人工湖,这里围绕着湖有一圈跑步道。
他们站在一棵樟树下,纪萧笙抬手想抬手触碰许君乐红肿地眼睛,近在咫尺了最后收回了手。
他在这样一双眼睛面前感到羞愧,这双眼睛在刚才,为人类,为苦难,为生死而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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