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她的心境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的呢?
恰恰是在羽山应家的些年,她变了。
她伪装成应家旁支的仙侍,跟随在应临崖身旁监管那孩子时,为防应星移的残魂被仙族的人发现,几乎寸步不离应临崖,难免的,她也随着他出入羽山新建的学宫,听那些仙族的老不死授课。
都是些虚伪又堂而皇之的大道理,逐星从头到尾对那些话嗤之以鼻,更觉得看起来听进了那些话的应临崖可笑至极。
只是听多了,有一些话,还是像是魔咒般飘到了她的脑子里。
妖部是不会讲什么大道理的,更无人传授学识,从生下来开始,所有人都在学着杀人,吃人,吞噬掉其他人,自己就能更强。
逐星就像是一张白纸,在妖部的岁月中,这张纸上被染上了刺目的血色。
妖部的所有人的一生,都是这样的色彩。
然而在羽山,在应临崖身后,她被迫染上了不同的颜色。
要虚伪地讲究所谓礼仪廉耻,要讲究什么道义尊严,要讲究什么恩情骨气……
听多了,她便不知不觉学会了思考。
为什么,自己一定要跟在大人身后当狗呢?
大人曾说,神女能够主持天道,他凭什么做不得?
那么大人能够做到的事情,自己又凭什么做不得呢?
难道自己和大人之间的差距,能够大过他和天道的差距吗?应家的那个老家主不也曾经虚伪笑着说,妖部和仙族追溯源头兴许还是同宗呢。
“大人教会了我许多东西,我受益匪浅。”逐星的声音嘶哑,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比如,他曾经厌恶地告诉我妖部直接生吞他人肉身的做法粗鄙野蛮,还只能吞噬掉小部分修为,顺口跟我说过如何才能完美得到另一个人肉身的力量。”
“那就是,彻底占了更强者的肉身。”
她声音轻飘飘的:“龙族和我们蛇族祖上兴许真是同一个祖宗,我没想到自己真的能融合到这具尸体里,生灵祭坛的万千气血生机助我把这具尸体唤醒,我用大人教过的方法,果真顺利占用了它。”
“我的星移大人,果真英明神武。”
星移大人,果然英明神武。
这句话逐星说得尤其发自内心,她在羽山的那漫长岁月中时常在想,若非应星移是如此野心勃勃且强大,那她这辈子也无法切身感悟到实力和权力是如此相辅相成的迷人之物。
做狗,一辈子都需要仰着头讨食。
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星想做狼。
“只是可惜,想要占据比自己强大太多的身躯还是太难了,所以最初的时候,我是想过让星移大人的残魂苏醒过来的。”
或许是压抑了太久无人可说,她迫不及待地和人分享起这件事来,“我在他的肉身上下了无数妖部的蛊,他醒来以后也只会成为听我行事的傀儡,我还能借用他留下的声望更好操纵妖部!”
妖部的人也好,仙族的人也好,无数人提起逐星,想到的永远都是“应星移最忠心的那条狗”,甚至有人认为她是苦苦痴恋应星移,这才做出那般的牺牲。
确实不假,在年少时遇见如此耀眼的烈日,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不过,真是太可笑了。
逐星想,怎么会有人觉得所谓的情爱,能比强大更让人心动呢?若是撇开强大的实力和孤高的地位,应星移也不过平平无奇,而自己若能继承他的一切,那不是更好吗?
只是可惜了。
“可惜出了应临崖这个岔子。”逐星垂着眼叹了一声,眸中的光彩又是懊恼又是骄傲,“不愧是我亲自教养大的孩子,虽然我嘴里说着他不如应星移,但是某些方面来说,他可要强太多了。所以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亲自将自己的肉身和灵魂,尽数融入这幅至强的躯壳之中。”
白清欢注视着眼前这条似龙非龙的怪物,它没有应龙的翅膀和龙角,像极了一条生满了龙鳞的巨蟒。可世间确实也没有这般巨大如山脉,又具有
她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却带着无法忽视的癫狂。
“你看!”
逐星用力一甩尾巴,声嘶力竭地怒吼:“你看!只要够强,我想成为什么就能成为什么,谁能再用那种鄙夷的眼神看着我斥我为低贱的妖?现在,何人不惧我!何人敢说我不是战神!”
硕大的蛇尾横空一扫,竟是直接将相邻的那座巍然雪山轰然击碎!
白清欢往后暴退避开飞射而来的一块巨石,清叱:“你骨子里,不还是个妖吗?”
“你凭什么说我是妖!”
“你们妖部的规矩不就是掠夺一切吗?你觉得,你自己的做法和他们有区别?”
逐星的动作似乎停顿了一下,然而下一次却以更加恐怖的速度径直朝着白清欢扫尾甩来。
白清欢闪身避让,匆忙看向段惊尘,她吸引了逐星的注意力便是想要等到他能够寻找到逐星的命门,争取一击毙命。
只是逐星似乎早已知晓今日若是不能杀掉这两人,是绝对回不了寒渊了,所以毅然拼尽了全力。
无数被击碎的雪山碎石像是流星飞射而来,更可怕的是无穷无尽的威压自她的身躯中传来,那是曾经身为至强者的气息,整个大地震颤不止,天地晦暗阴沉,仿佛随时要塌陷下来。
段惊尘目光沉凝,天倾剑呼啸着一掠而过,所到之处皆被这抹幽芒斩碎。
然而如此锐不可当的天倾碰撞到逐星的躯体上时,却只是出现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细密裂纹,甚至连一片鳞甲都未能击碎。
逐星笑着抬起头,眼神轻蔑,“你真以为能够杀了我吗?你以为你是当年那位段清光,这服身躯,如今的修真界无人能够再斩落了!”
远处,同样听闻动静赶来的凤翎洛和云华真人化作流光降落。
“该死的癫婆,就是你害苦了我兄弟,受死!”
凤翎洛低吼一声,身上的灵光乍亮,手中的羽扇重重往前一挥,无数火光好似流星坠地,齐齐朝着逐星的身躯降落。云华真人亦是冷哼,几乎在凤翎洛挥扇的瞬间,浩浩荡荡的灵力化作千万剑芒,与其余修士和仙族们的攻击一道,将那个怪物庞大的身躯淹没。
然而待到耀眼的灵芒消失之后,众人的瞳孔无不紧缩。
那只怪物已经伸直了身体,一对竖眸冷漠地注视着众人,身躯上的鳞片被击出了无数裂痕,可是却都不算是致命伤。
“没用的。”她的声音越发嘶哑而扭曲,“你们知道为了浇筑这幅身躯,耗费了多少血池吗?在汲取了无数人的生机之后,它甚至变得比当年还要坚不可摧了。你们确定真要和我作对?明明我们能够相安无事和平共处,可你们为何偏偏要这样逼我!”
她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声嘶力竭,言语也变得古怪起来,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质问。
“为何要这样逼我!”
“你可以做成的事情,难道我就做不成吗?”
“我要杀了你们!这天道不公,何必再留着!”
“阿爹!阿娘!我好痛!”
看着状若癫狂的逐星,空昙缓缓抬起头,凝重道:“正如她所言,这副身躯不止是她自己和应星移的身躯融合之物,更有无数冤魂覆在上面,逐星怕是已经快要失去理智,变成一个只知杀戮的怪物了。”
向往着强大力量的逐星终于达成所愿,然而怕是她自己都没有料到代价竟然如此沉重,她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
逐星庞大的身躯像是倾颓的巨山,修士也好妖兽也罢,但凡活物从眼皮底下出现,都被她鳞甲上燃起的火焰灼烧,转瞬间化作枯焦的黑炭,灰飞烟灭。
有妖将被误伤,震惊怒吼:“逐星大人,你这是——啊!”
下一个照面,说话的人就被碾作飞灰。
她嘶吼着,口中发出低沉古怪的怒吼,方向一转,竟然不再往寒渊跑,而是方向一转,朝着修真界北灵洲的方向杀去。
见到这一幕,云华真人深吸一口气,厉声高呼。
“结阵,拦住它!绝对不能让它去修真界!”
声震苍穹的号令声响起,所有人分向各个方位,如同一柄恢弘巨剑朝着逐星拦截而去。
这里面有寻常的修士,像是李长朝和丁雨闲这些后辈,仔细算来甚至都不到金丹期,怕是一个照明就要被眼前的怪物碾碎;也有诸如老李头和神婆子这类年长又不善战斗者,在此时此刻皆无人后退,甚至连宋兰台也勉强御风跟了上去,试图将毒丹打入逐星体内。
狂卷的厉风之中,白清欢的衣袂被吹得翻飞不止。
她紧紧追在逐星的身后,脑海中不断闪过万千种拦截后者的手段,然而几乎每一个都被她自己否决。
来不及布阵,也没有一个阵法能困住这样强大的一个怪物。
千机缕可以挡住寻常的妖兽和妖将,但是方才逐星轻而易举便击碎了它。
到底该如何阻止它!该如何斩杀世间至强的这尊怪物!
段清光是如何做到的?
难道真要以身化剑才能做到吗?可是早已没有了剑仙令,它毁在了当年剑仙与战神的最后决战中,如今早已不见。
白清欢的思绪从未如此快过。
她视线始终落在最前方的段惊尘身上,狂跳不止的心跳声如惊雷震鸣,不知为何,在这一刻,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他的身影,与三千年前陨落的段清光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叮!”
似乎是在印证什么,段惊尘手中的天倾剑在再一次击中逐星的鳞甲时,竟然折断成两截!
“小段!”白清欢快速操纵着千机缕把断裂坠落的那一半断剑卷起,段惊尘握紧了剩下的半截剑,死死抿住了唇。
白清欢飞身到他身侧,幻境中她曾经见过的那段画面不断闪现,最后停在段清光化作的那柄剑斩向应星移的那一幕。
她的呼吸几乎要滞住,她似乎想起什么,猛地转头看向段惊尘。
“剑……盛德仙君化成的那柄剑!”
在过去的传言中,皆说盛德仙君化作的那柄仙剑在斩杀了应星移之后,也将其永久镇压在了寒渊之下,所以这才无人能寻到应星移的尸体。
在这数千年间,无数人都在搜寻应星移的尸体,同时也是想要寻找到那柄仙剑。
有人说它在寒渊之下,有人说它就藏在羽山之中,期间无数人冒死在寒渊苦寻仙剑踪迹,或是试图在羽山中拔剑,然而无人能够感应到它的存在。
如今羽山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仙剑还是没有下落。
那场大战过于惨烈,见证过那场决战的,除了凤翎洛这些当年还年幼不能在最前线作战的孩童之外,竟然所剩无几。
唯独白清欢当时似天道般游走于天地间,能够清清楚楚见证那一幕的细节。
那柄剑,是直接自命门处刺入了应龙的身躯内!
“剑还在应星移的身躯中,小段!拔出那柄剑便能彻底斩杀它!”她伸手一揽,千机缕化作万千道红光汇聚在她的掌心,苍白的面庞被闪耀的红光映得冷艳,“应龙的命门在心口,和我一道去!”
段惊尘没有半分质疑,只是在她说完之后,言简意赅地回了一个字。
“好。”
他不曾问一句,譬如天倾剑已断,他该用什么来击穿这怪物的命门。
只是她这样说了,他便依言照做,如此而已。
雪白的高山早已被冲破撞碎成漫天碎屑,但凡这只巨大的怪物蜿蜒爬行过的土地,皆被它周身散发的恐怖龙炎焚烧成焦黑的废墟,轰鸣声不绝于耳,修士与仙族们一字排开,挡在北灵洲之前,苦苦支撑。
在这时,两道身影并肩而行,如狂风暴雨中的两片执着落叶,不退反进,径直飞向怪物的心口处!
呼啸的寒风拂过白清欢的脸颊,她的眼中没有半分惧色,平静地凝视着越来越近的那条巨蛇,直到自己完全被它的阴影覆盖。
她的眼前,是一片硕大的暗红色龙鳞,它生得和其他鳞片不一样,上面隐约泛着奇异的光泽。
那是应龙的护心鳞。
后者似乎是察觉到了白清欢的靠近,仰天一声怒吼,暴怒张嘴试图咬下。
只是白清欢似乎早有预料,千机缕同时张开,堪堪挡了一息时间。
只是片刻,却也够了。
她掌心翻开,一枚精巧的玉佩落在她的手中。
那是一枚通体晶莹剔透,好似幽蓝寒玉雕琢而成的玉佩,同样泛着绮丽光泽,上方雕刻的白梅好似在缓缓盛开,入手便是沁人的寒气。
许多年前,她不知道这枚玉佩是什么材质雕琢而成。
现在她知道了。
这是应临崖的护心鳞,也是恰好克制应星移的冰雪属性!
她紧握着这枚同样由护心鳞雕琢而成的玉佩,狠狠击向眼前这片跃动着火光的护心鳞。
两者爆发出的力量反噬几乎让白清欢站立不稳,然而她没有半步后退。
冰与火的碰撞之下,“滋滋”的声音炸开,两者接触的第一时间,她手中的玉佩就开始快速消融,而前方的怪物好似受到某种冲击,开始剧烈挣扎起来。
眼前的暗红护心鳞上面的火光先是黯淡,而后彻底熄灭,上面很快出现了蛛网般的细密裂隙。
而白清欢手中的那枚玉佩,彻底融化消失了。
就在这时,段惊尘扶住几乎脱力的她。
他伸出另一只手,握手成拳,狠狠击向这片半碎的龙鳞。
“咔嚓——”
那是很轻的一声脆响,原本坚不可摧的龙鳞就此破碎。
段惊尘的手自破碎的龙鳞中伸入。
下一刻,一柄光华如烈日的仙剑,被他坚定而沉缓抽出。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快到那怪物轰然倒地的时候,后方已经做好了赴死准备的众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那道剑芒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落下,像是一道最璀璨的长虹,在怪物的眼前一闪而过。
那一瞬间,她原本嗜血猩红的双眼,有一瞬间恢复了清明,又有片刻的懵懂。
在那一瞬间,过往三千年的岁月如奔涌长河在眼前飞逝而过。
最后停留在某个最平凡不过的瞬间。
“你为什么要改名叫逐星?是因为你倾慕那位战神吗?”
“当然不是!”
她仰起头,丝毫不遮掩眼底的野心。
“逐星的意思,是我要追逐他,然后,胜过他!”
“轰隆!”
那具恐怖的应龙身躯在众人眼前被那柄仙剑一剑斩碎,尸体轰然倒地,很快就化作无数灵力消弭于世间。
“好险……”
云华真人险些站立不稳,匆匆用剑插在地上支撑住身体,深吸了一口气:“真是没想到,这尸体竟然比当年的活人还要麻烦。”
“咳咳咳!老医修,医仙!速速过来救命!”
老李头虚弱地从角落站起来,沙声喊着医仙的名字,众人一看,却见他的右腿竟然全是被灼伤的痕迹,上面染着的火焰甚至至今没有熄灭,若非他一直用灵力压制,恐怕整个人都要被烧成灰了。
医仙匆匆上前,手上捏了道法诀打入老李头右腿。
后者的脸色逐渐好转,然而医仙在收手后却是面色苍白,他苦笑着擦拭掉额上的汗水,“这是它身上自带的龙炎灼烧的伤,你要是再倒霉点,被命中了致命处,怕是就等不到我救命了。”
医仙替老李头处理好伤势后也不敢停留,带了宋兰台匆匆去给其他人疗伤了。
此刻天色越发暗沉,黎明来之前的这段时间,夜色深邃得骇人。
“这次来的人虽说没有数日前羽山的多,但是真没想到,仅凭她一人就能让我们惨烈成这样。”
凤翎洛疲惫地走到白清欢身旁,低声道:“我从刚知道逐星这个人开始,就一直以为她满心都只有应星移,甚至连临崖也是这样认为的,没想到她藏得这么深。”
白清欢叹:“世人以为情字是她的软肋,却没想到那是她最好的伪装。”
云华真人也感慨道:“也是庆幸此处遍是雪山,也没什么人在,要是换成几大灵洲,后果更是麻烦……”
他话音刚落,却见正沉默研究着断掉的天倾剑的段惊尘忽然抬起了头。
段惊尘神情肃然:“不,恐怕现在真正的麻烦要来了。”
“什么?”
云华真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面色忽然一变。
却见先前连绵如壁垒屏障的巨大雪山山脉如今都被夷为平地,皑皑白雪早就被龙炎所融化蒸发,不说草木,连山石都化作粉齑,大地上只剩下一片破碎的废墟。
云华真人失色:“等等,北灵洲最边缘的这片雪山,正是隔绝了寒渊的天然屏障,若是它们不在了,寒渊的寒气怕是要涌入北灵洲,凡人和修为不足的修士怕是要在顷刻间被冻成冰雕!”
“怕是不止是寒气了。”白清欢蹲着身,手掌按在地面,感受着它的震颤。
“寒渊的冰层被融化后像是在开裂,寒渊之水怕是要涌入北灵洲了。”
果然,隐隐约约的,远处有“咔擦”的碎裂声和“轰隆”的水流奔腾声在涌起,且越来越响亮。
“大事不妙。”云华真人脸色逐渐变得难看,他喃喃:“寒渊的冰层深不可测,正因为有它和这冰山山脉的存在,能够覆灭一切的寒渊之水才不至于淹没整界,如今冰山被毁,冰层也被破坏,难道咱们折腾了几千年,最后要和上古时期的先祖们一样,面临被洪水吞没的下场吗?”
“小白,可有能够抵挡寒渊之水的阵法?”阵道老祖看向白清欢。
“没有,哪怕是仙阵,也会被它第一时间侵蚀掉灵力,荡然无存。”
匆匆赶来的万本利喘着粗气:“别急!白仙子别急,万宝阁的法宝你都熟,可有派得上用场的?”
说着,他不要钱似的拼命往外面掏法宝,接连亮起的各类仙器法宝的耀眼光芒让仙族的人都看得瞠目结舌。
“东西很好,但是哪怕是仙器也无法彻底阻挡寒渊之水……”
白清欢的声音已经被盖过了。
远处,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破碎声,被龙炎焚烧到只剩下薄薄一层的冰面终于彻底裂开,明明没有狂分,寒渊之水却无端掀起了一道恐怖的巨浪,起初还只是一条白线,反而转瞬间就变得高达数丈,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朝着众人碾压过来。
“不行!得退!”云华真人高声呼喊下令,才经历一场大战的众人也顾不上休息,尚有余力者皆带上负伤的同伴往北灵洲的方向撤去。
“不行,那边还有人!”云华真人看向远处,那里恰好还有一群修士还不及后撤,他厉声:“青霄剑宗弟子,随我去将道友带回来!其他人,撤!速速撤!”
一众剑修听令,顿时凛然,御剑跟在云华真人朝着巨浪而去。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比他们先一步迎浪而行的,竟还有另外两人。
是白清欢,她被段惊尘御剑带着,竟已经逼近了浪头。
“小白小段你俩发什么癫——我草!”
在后辈面前本是素来讲究身份的云华真人,头一次破口骂出了脏话。
冰冷的寒渊之水带着凛冽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溅起的水汽甚至让白清欢的眼睫也凝出了一层白霜,她湿润的裙角早就结出冰凌。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取出一个小匣子,从中取出了一物。
没有任何人能够忘掉那一幕画面。
那个当年声名狼藉的妖女手捧息壤,小小的一抔息壤迎风见长,化土为山。转瞬间,这片饱经摧残的漆黑废墟上凭空生出一大片更胜往昔的连绵山脉,像一个拔地而起的巨人,生生挡住了冲击而来的寒渊之水!
“轰隆隆——”
冰冷的寒渊之水一次次冲撞在这片山脉之上,却并未将其击碎,反倒被其阻挡了速度,逐渐的,浪头越来越小,直至平息,寒气重新蔓延凝结成冰。
终于,天光乍亮。
耀眼的光自地平线上缓缓上升,金红色的黎明之光遍洒天地,映照在这座冰山之上,将它染成灼目的金色。
金山之下,白清欢的背影被拉得狭长,和段惊尘并肩站在一起,似一柄穿山而过的神圣利刃,分割了寒渊和北灵洲,将寒渊之水就此斩断,使其无法再前进半寸。
“神女救世……这和当初的神女,何其相似?”
人群中忽然有人呢喃出这句话。
凤翎洛眼中带光,深呼吸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哈……不愧是小白啊。”
“这是什么法宝?”万本利双眼瞪直了,也辨不出这座山到底是凭空变出来的。
“等等……这息壤原来是真的吗?为何这东西在我戊土峰时它看起来像是假的?!”戊土峰峰主原本古板的脸也大惊失色,片刻后又是后知后觉的庆幸,苦笑道:“还好是真的,也还好当初以为是假的,随手送了段仙君……”
在无人的角落,空昙双目微微眯起,澄澈干净的眼中映照着那巍峨的金山,也映照着她被照亮的影子。
“这便是天道吗?”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喃喃道:“原来天道从未覆灭,它一直存在且怜爱着世人……她这一世分身化作修士出现,不再掌控至高无上的力量,却依然做到了一切,意在于生者自救,而非依仗天意。
他顿了顿,忽然露出一道发自内心的浅浅微笑:“自救,原来,众生不需要我救,他们需要的是自救啊。”
如司幽国,并非他一人拯救生者,如今逐渐恢复生机,乃是国中每个幸存者的努力。
如仙族,仙庭覆灭后虽说腐朽懦弱者不少,但同样有死守羽山的壮烈之士。
如此时此地的无数人,天道之下,众生皆如蝼蚁,然而天道也从未轻视蝼蚁。
悄无声息的,片刻后,像是有一道很轻的钟磬声自天边传来。
空昙闭了闭眼,再睁眼后,周身气息已是无比平和,双瞳中泛出隐约的金光。
他自神女失踪,仙庭破灭那一世立下渡尽天下人的宏愿,于这一世目睹白清欢再救世之时,终于证得大道。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两日后,各宗修士们和修真世家的人陆续返回宗门。
其他人倒是无妨,只是原本只活在传说中的各宗老祖们好不容易出现,后辈们都在想方设法把他们请回去坐镇山门。
“师父,求您了,星算门少了您就像这天穹少了万千星宿,根本离不了您。您的徒子徒孙们可都盼着您能指点他们呢。”星算门那位神神叨叨的门主如今苦笑着拜了又拜。
“不去,别烦我。”神婆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还要留在这里给小白和小段卜算大婚的良辰吉日,没空管你的那些神棍徒孙,一群没用的东西,一千年了居然都没能算到应星移的尸体就藏在你们眼皮底下,难怪老婆子我在寒渊算了这么久也没算出结果!”
“……”神棍们苦笑着落荒而逃。
“老祖,晚辈们见您竟然能力扛三个妖将而战,能教我们如何正确锻体吗?”
“行啊,你们也去寒渊受几百年的冻,没事就挨妖将的一顿捶,偶尔还要被那个老剑修和老刀修追着砍几天,你们也行。”
“……”体修们大惊失色离开。
“行了都闭嘴,我当年偷了好多人的东西,没想到有不少老不死的还没死,看到刚才那些世家家主的眼神了吗?我要是随你们回空空门,我敢保证明天咱们宗门就没了!所以别再来找我了,就当老祖我死了行吗?”老李头摆了摆手,一边往芥子囊中丢东西,一边叹息:“都怪他们太小气,都几百年过去了还惦记着那点破烂,真是小心眼……”
空空门的贼修却小声问:“等等,老祖您手上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法宝?!还这么眼熟?”
“哦,刚刚万家那小子路过,我顺手用了一招妙手空空捡了点宝贝,正好留着送给那俩人当大婚贺礼。”
“……”
热闹的声音逐渐平复,这片息壤化成的山脉也渐渐恢复了宁静。
白清欢坐在一处矮山上,手中拿着已经重新锻造淬炼好的天倾剑。
“好了,万本利亲自出面请的他祖父,这位可是修真界技艺最高超的锻造大师呢。”她将天倾剑递给段惊尘,微微一笑,“你的剑回来了。”
他却依然面色沉重,且带着微不可查的紧张。
纵然得了那柄世无第二的仙剑,他却依然更挂念这把只是极品灵剑的天倾。
直到他在剑身上轻轻一抹,一道幽暗的光芒闪过。
下一刻,一条通体漆黑,唯独头顶生了一攥月牙形白毛的小犬从天倾剑中活蹦乱跳地浮出来,冲着两人清脆地“汪汪”两声之后——
段惊尘数日的阴霾一扫而光,他露出了笑。
刀疤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的在意,拼命摇晃着尾巴,毫不迟疑地朝着这边奔了过来。
段惊尘原本还佯装淡然冷漠的姿态,然而看着刀疤湿漉漉的漆黑双眼,摇摆到晃出残影的细短尾巴,心中还是忍不住一软,情绪有些控制不住。
这是他很小很小的时候相伴的那条小黑犬,它生前陪着他长大,死后也化作剑灵紧跟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慢慢成长变强。
前一世的那只仙兽一直跟着段清光战死。
这一世的黑犬也从未离开过段惊尘。
他张开手,准备迎接刀疤的飞扑。
然而下一刻……
“汪!”刀疤精准无比地扑到了白清欢的怀中,低着头一边呜呜咽咽,一边讨好地蹭着白清欢的脖颈。
她笑眼弯弯地抱住细犬,一手将其紧紧搂在怀里,另一只手熟络地摸出极品灵石喂给它:“好孩子好孩子,吓坏了吧?来吃点儿零嘴补充下灵力。”
“呜呜呜!”刀疤更加积极地蹭她的下巴。
“乖了乖了,明天就给你准备一大桌灵果好不好?我们刀疤最乖了……”
段惊尘:“……”
一时间他很难说清到底是在羡慕白清欢还是羡慕这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