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临崖连一捧灰都不曾留下,那一焰凤凰火,将他的存在抹消得干干净净,仿佛世间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
她脚下的雪早就变得冰冷坚实,血浸透其中,每走一步都是深红的印记。
妖部溃败,残余的仙族们正在清扫战场。
凤翎洛作为这次大战的主将,自然要率仙族战斗到最后,他最后化回人形落下时,火红的发已经湿透,站在横七竖八的尸骸之中失神地望了许久,最后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小白。”
他踉踉跄跄地奔向白清欢,又是庆幸又是难过地喊她:“小白!我们赢了!”
空旷的战场上,她站在原地。
凤翎洛满脸血污,脸上又是泪又是血,像是一头同人拼搏后侥幸活下来的野兽。
“我没有信错他,他果然没有骗我!”他声音和身体都在发抖,听不出是喜悦还是呜咽,“他在许多许多年前曾经跟我说过,他身体里好像有另外一个人想杀他,我那时候以为他在骗我,后来才知道……才知道应家那些疯子,真的把应星移的残魂放在他的身体里面了。那些疯子都欺辱利用他,他们一点也没将他当成应家的种,他们心里只有应星移那个叛徒。”
凤翎洛重重吸了口气,语速很快,好像迫不及待的想把先前藏在心里的话吐出来。
“后来他一直就没搭理我,我还以为他真成了应星移,难过了好久,把应家那群利用欺负他的疯子们全部杀了替他报仇。可是仙庭有太多底细不明的人,我又没有证据,此事也不知道和谁说才好。”
“直到后来,我们在放逐之城中一道从幻境出来,我那次是真想杀了他的……”
可是在那次战斗之中,应临崖用凤翎洛久违的口吻告诉他,原来他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羽山,而如今更是有望彻底杀了应星移。
“我本来不愿意相信的,可是小白,你知道吗?”凤翎洛苦笑着看向白清欢,眼中闪烁着微光,“他居然记得你,记得唯有我们三人才知道的事情,那便证明,进入那场幻境的人是应临崖而非应星移,站在我眼前的人,也是应临崖。”
“我信了他,他也没让我失望。”
和白清欢当初料想的不假。
凤翎洛之所以能够精准除去那些人羽山内鬼,便是从应临崖那里拿到了这份名单。
“他说会在最后和我联手除掉妖部这个大患,还能彻底抹杀掉应星移,我知道这话说出来,恐怕没人愿意信,但是我信他。”
白清欢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下,她张口,声音却微弱得只有气声。
“他有你这样的好兄弟,定是欢喜的。”
远处起了一阵寒冷,冰冷的夜色中,凤翎洛身上的鲜红战甲散发着微光,将他侧脸轮廓映亮。
他认真道。
“虽说我事事不如他,但我确实是他的兄长,他开蒙经由我手,成长我伴其身,应临崖该是什么样的人,没人比我凤翎洛更清楚。此战已休,他忍辱负重背负的污名我要替他一一洗刷干净,有我罩着,我看羽山谁敢再说他一句不是!”
说罢,凤翎洛催促着白清欢:“小白,我方才见你和他都在这附近,他人呢?我们三人总算重逢,那小子别是害羞躲起来了吧?”
白清欢定定地看着凤翎洛,眼眶中有难以抑制的温热液体快要涌出来。
她仰起头,才能克制住心中翻腾的情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回不来了。”
“……”
凤翎洛戛然失声。
天地间唯余凛冽的寒风呼啸,如野兽的悲恸呜咽。
“这……你这句话,是……是什么意思?”
“他死了。”
白清欢慢慢攥紧了手,每说一句,对面的凤翎洛眼底仅剩的那点微光便黯淡一点。
“他杀掉了应星移,用的是你给他的凤凰翎羽,只是到最后他也耗尽了灵力,不慎被一个妖将吞噬了,所以不曾保存尸骨。”
她也说谎了,像说了一辈子谎话的应临崖那般。
凤翎洛怔怔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冰雪冻结而成的雕像,良久没有动作。
“真的吗?”他甚至带着祈求的意味问白清欢,像是年少时倔强追问答案的模样:“小白,你总爱骗我,这一次,不要骗我可以吗?”
白清欢闭了闭眼,低声答:“真的。”
“那他走之前,有留下什么话吗?”
“他说,很高兴认识你这个好大哥。”
“哈……哈哈,他总算愿意叫我一声大哥了。”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可是根本维持不下去笑意,哭腔不知不觉溢了出来:
“他明明比我小,但是老装着少年老成的样子,后来连话都不和我讲,明明……明明我从未怪他,我从未怪他啊!”
“小白,你告诉我……他会痛吗?他小时候很怕痛,当年我见过,他被他祖父打了手心就躲着哭了好久。他被妖将吞噬了,该得多痛啊!”
白清欢哄着他,她是多坏的妖女啊,谎话轻而易举就能说出口,自己也能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事的,他当时昏迷了,无知无觉不会痛的,那妖将也被其他人杀了,大仇已报,没事了,没事了小鸟。”
凤翎洛却倔强地要扯着她问是哪个妖将吞噬了他。
白清欢嗓子眼像是堵着什么,许久说不出话。
这时,另一道身影却忽然从后方走出来。
竟是段惊尘,他不知在远处看了多久,又看到了多少。
他一手持剑,一手拎着一颗巨大的妖将头颅上前,将之抛在凤翎洛脚边。
“身躯已被斩碎,唯有头颅了。”
白清欢怔愣看着段惊尘,没想到他竟会出现替她圆这个谎。
而凤翎洛失神地盯着那颗被一剑斩下的头颅,他记得,这正是方才在这附近的一个强大妖将,以后者的实力,想要吞噬掉负伤的应临崖,确实有可能。
白清欢原以为凤翎洛会情绪失控,对这颗头颅发泄怒火。
然而他却只是仰着头看向无边无际的长夜,看着如小山般堆积的妖兽和仙族的尸体,眼中有茫然,像是在感慨曾经势同水火的两族,死后竟然难以分出彼此了。
再远处,本就已经只剩下小半的羽山也被这场剧烈的战斗所波及,无数蜿蜒的裂缝布满这座悬浮在天上的仙山之上,灵力早已溢散重归于天地间。
活下来的仙族们目光哀痛地看着不断坍塌下坠的仙山,默默垂泪。
想来不久之后,羽山便和妖部一般,彻彻底底从这世间消散了。
凤翎洛喃喃:“仙族与妖族,原来都不再了。”
而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竟也成了年长者,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克制,学会了将血泪混着尽数吞下。
也是在这片苍茫的月色之中,天地间,竟然又有另一道微弱的光芒凝聚。
凤翎洛空洞的眼中映着那束光。
他看到有一道金光正缓缓从天穹中向他投送,如一粒无法忽视的星子,毫不偏移地朝着自己飞了过来。
这道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他曾经在两个人身上见过。
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仙庭之中的所有长辈都拉着他恭敬低头,他们说,这是代表着守护仙庭最强的力量,此乃战神仙令,也唯有仙族最强者,才能获其传承。
从那时候起,凤翎洛便将其视作自己的目标。
他想要如应家叔父那般,成为强大的战神,守护仙庭和苍生。
第二次见到它的时候,是在放逐之城。
那块战神仙令悬在他和应临崖之间,许久没有落定究竟入谁手中,像是无法抉择究竟要选哪一位作为新的传承者。
而凤翎洛选择相信应临崖,所以在最后的争夺中,收回了手。
那道战神仙令的光笼罩在了应临崖的身上,后者自然也成为了新的战神。
而如今,那束光因他而来。
时隔三千年,战神仙令终究还是落到了凤翎洛的手上。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想过,要成为战神的继任者。
如今,他终于成了真正的战神。
然而他却感觉不到心愿达成的狂喜,反倒生出了无法克制的痛苦和仓惶。
“啊啊啊!!!”
“我要的不是这个啊!”
“我不要当什么战神了!给他!都给他啊!”
他紧紧攥着那枚仙令,声嘶力竭地悲恸大哭,不知道是哭无法再见的挚友,还是在哭这无法扭转的宿命。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在他的哭声之中,羽山轰然破碎,化作尘埃随风而散。
仙也好,妖也罢,皆为轮回一粒沙。
一场战后,本该是胜者的羽山众仙族也寻不着喜色。
足足清理了三日,战场上的血痕也没能清掉,最后倒是又落下好大一场雪,一夜过后将天地染白,什么也寻不到了。
连羽山的废墟也不见半点渣滓。
云华真人持剑站在一处高坡上,眯了眯眼:“行,打道回府吧。”
老李头惆怅不已,暗自嘀咕:“你们打道回府那是因为无需再镇守寒渊诛杀妖兽了,算得上是荣归,那我可如何是好?我当年在修真界得罪了那么多人,这番回去还不得被他们生吞活剥了?”
神婆子用那只好眼睨了他一眼。
“你也说,那是当年了。”
老李头怔愣片刻,迟迟才恍然。
“是,是了……几百年过去,那些老不死的没能再进一步,也是时候该死了。”
话是如此说的,可是他面上却无喜色,唯有难掩的落寞。
便是见惯了生死,然而看着一个时代在眼前落幕成灰,如何能不戚戚呢?
便是神婆子也踌躇起来,“我在寒渊待惯了,一时间让我回去,我倒不知如何是好。”
“我习惯了和妖兽搏斗炼体,回去了怕是没人能受我一拳。”
“我此生立誓不杀了那妖将替我师父报仇绝不回山门,可妖将已死,我反倒觉得无所事事了。”
更沉默的,自当是所剩不到百人的羽山众仙。
便是素来热情开朗的桃央,如今也只能搀着祖父,双目含泪低喃:“羽山没了,我们该去何处啊?”
云华真人视线扫过众人怅然的模样,眉心一皱,若无其事道:“天下之大哪儿去不了?东灵洲多得是繁华城池烟雨小镇,西灵洲大漠长河辽阔,南灵洲毗邻外海万千岛屿,北灵洲万里雪原空空无人,还愁无地安身?”
他声音一出,顿时驱散众仙族低落的情绪。
云华真人又看向那群浪迹于寒渊的老怪物,继续道:“还有你们也是,妖兽可没死绝,修真界中多得是潜逃隐藏的妖兽,还有比妖兽更难对付的邪魔,真要活腻了一日不喊打喊杀就难受,回去慢慢对付那些东西就是。”
眼看众人情绪还是不高,他理了理衣摆的褶皱,悠悠道。
“而且眼下就有一桩事需要你们出手相助,可都赶紧给我打起精神来。”
老李头耷拉着眉问:“什么事?”
“我看我段师弟和小白臭味相……咳,情投意合,属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如今正好需要喜气冲冲,何不回了修真界就为他们办一场盛大的结契大典呢?”
此话一出,原本还低迷不振的气氛果真变得好了许多。
云华真人顺势给各人安排起任务来。
“神婆子你既是精通推衍卜算,回去路上赶紧算算最近的好日子是哪天,我们也好提前布置。”
神婆子一愣,反应不过来:“我?行吧。”
“刀老头你的刀磨快些,到时候杀猪宰羊的事少不了你干。”
刀修老祖臭着脸当即反驳:“我乃大刀门老祖,多得是徒子徒孙,你让我现在去你青霄剑宗杀猪宰羊,岂不是把我们大刀门的脸往地下丢,我不干!”
“行,不想去青霄剑宗杀,让你去合欢宗杀行了吧。”云华真人敷衍一句后,又安排起其他人来:“还有你这个老不死的,仙阵学明白了吗?还不明白让那条狗教你,到时候多的是阵要你布。”
“还有你这小子……”云华真人看向已经沉默不语数日的凤翎洛,毫不念及对方才是最年长者,张口便来:“你既愿意叫小白一声姐,那好歹也得尽尽娘家人的责任,你们凤凰平时掉毛吗?都收集起来了吗?能不能给她弄一套那劳什子凤冠霞帔出来?”
老李头听不下去了,贴近云华真人身后,提醒他。
“老疯子,你没找过道侣总该也见过啊,凤冠霞帔那是凡人的东西,我们修士哪需要这些……”
医仙笑呵呵地在一旁戳刀。
“他们青霄剑宗八百年不见有人找到一个道侣,你别说,云华真人怕是真没见过。”
“……”
一番嬉闹笑言之后,便是凤翎洛脸上的黯淡也散了许多。
只是这时,桃央却忽然想起一事。
“我们虽说都愿意为他们两人的喜事效劳,只是这两日我感觉他们似乎有些怪怪的……”
老李头后知后觉,一拍脑袋:“对了,我这两日都没见到小段,他去哪儿了?”
众人面面相觑。
忽然有人低声问:“是不是临崖仙君的事,让段小仙君对白仙子心存误会了?”
应临崖的牺牲已经被凤翎洛一遍又一遍地说明,后者真的洗清了好友身上的尘埃。应临崖并不喜应家,众人提起他时,皆默契称之为临崖仙君。
只是纵使大家懂事不提及,当年应临崖和白清欢的那段往事在羽山人尽皆知,若是他真是那杀千刀的薄情寡义之徒,当然不值得白清欢留恋不舍。
可他偏偏不是。
段惊尘念及此事,又该怎么想呢?
世间之事往往如此,道理字字珠玑谁人都懂,但情字真要落下,一笔一画皆如刀割,前人痛,后人也痛。
他该怎么想呢?
临时的驻地中飘着药香,白清欢帮着医仙炼制着丹药,忙碌不休。
战后不少人负了伤,所幸她的芥子囊大,里面装了不少备用的药材。
丹香四溢,又是一炉丹成。
刀疤细尾一甩,叼着装药的丹瓶递上来。
白清欢自若地将丹药装进瓶中,刀疤正要把丹药送去给伤患,却被她叫住。
“你有没有觉得,他这两日在躲着我?”
刀疤狗腿停下,歪了歪脑袋:“汪?”
白清欢蹲在刀疤跟前,捏了捏它的脸肉,小声问:“他前天跟我说有要事离开一趟,然后就走了,我给他传讯他也没理我,你同他心念相通,你跟我说说,他是不是躲起来了?”
刀疤眨眨眼,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又飞快摇头,
“嗷!”
“你意思是你也不清楚?”也是,刀疤虽说和段惊尘心念相通,但是想要理解人的情绪恐怕还有点难,于是白清欢只好换个说法。
“那你同我说说,他有没有偷偷掉眼泪?”
刀疤飞快点头,“嗷!”
“啊?真哭了?”白清欢只是随口问了句,却没想刀疤给了肯定的答案。
小狗仰着头,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白清欢,拉长了脖子学着低声的呜咽。
“嗷呜呜呜——”
白清欢听懵了:“哭这么惨?”
刀疤忙不迭点头,扑通一下趴倒在地,左爪捂眼右爪捶地,两条狗腿猛蹬,口中“嗷呜嗷呜”哭得很是凄惨。
白清欢震惊了,“等等……你是说他已经气结委屈到伏地捶胸顿足爆哭了吗?”
表演完的刀疤施施然起身,又拿前爪扒拉起一根小木棍,在脖子上面比划着。
白清欢呼吸滞住,“不是,你意思是他已经心死大于默哀准备自刎了?!”
刀疤眼睛转了一下,坚决点头。
“嗷!”
听到这么可怕的消息白清欢哪里还有心思炼丹,她慌忙就要起身去找人。
然而还未等她去寻人,被寻的人倒是先一步赶回来了。
他浅青的衣衫早被嫣红的血污弄脏,高束的马尾湿漉漉的,连发梢都在滴血,刚一落地,寒冽气息便随之而来。
她刚一靠近,他便往后退了一步。
只是她都来不及伤心,他便轻声解释:“回来得急,身上血腥味重。”
白清欢抿了抿唇,抬头看着他,“你去哪儿了?怎么都不理我?”
他怔愣了一下 ,放缓了语气,很认真地挨个解释:“先前还有一些妖将败逃,我去解决他们了。另外并非不理你,只是寒渊灵力不稳,传讯玉简恐怕失效……”
“别说谎,段惊尘。”她定定地看着他,“你才不是做事之前不和我讲的人。”
他沉默了片刻,微微别开了眼,避过她的视线。
“我那时候都听到了。”顿了顿,他继续道:“我知道你很难过,兴许想一人静静,所以没有来打扰你。”
她回答:“只要是你,现在也好以后也罢,都不会是打扰。”
段惊尘怔了一下,良久没有回答。
她情绪忍不住起伏,饶是竭力让语气温和,语速却也随之加快:“你心中不安也好,难过也罢,都要告诉我,我有的是法子宽慰你哄你,但是你这样一言不发就准备躲起来跑了又是什么意思?是以为我心中还有前人的影子,你以为我同样被困于过往,频顾往昔,所以准备和我撇清关系吗?”
她不想拐弯抹角,也不想再有任何误会,所谓的爱恨于她而言都该清清楚楚说明。
“没有。”他听到最后那句,毫不犹豫便答:“我从未这样想过!”
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能让自己微微发颤的声音变得平稳起来。
“我从未想过什么撇清干系,即便是你心有旁人我也想站在你身边,我不敢想,也不愿意想离开你,我更不想因一时的怯懦和所谓的尊严而追悔莫及。所以是真的,我只是去追杀妖兽了,并没有想过要离开。”
他说到最后,嗓音微微滞咽,带了些许鼻音,苍白的面颊上浮出无法抑制的红晕,一直延伸到耳廓。
“世人时常回头看过去的曾经拥有,又总是远望未来的求之不得,往往看不到眼前之人,可是我不一样。”他声声清晰,想要让她听清楚他怦然的心跳,“我回头时,看的是过去的你,我远望时,看的是将来的你,时时刻刻,我都只想看白清欢一人。”
他说得那样直白。
耳畔的风在呼啸,冰天雪地中,他黑亮清透的眼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浓烈感情。
她朝他走去,猝不及防地将他环抱住。
“那你便好好看,长长久久的看,看一辈子,看清楚白清欢的眼中是不是也只有你一人。”
相拥的背影之后,刀疤摆了摆尾巴,满意躺平。
第86章 重逢
自羽山回修真界路途漫长,又得横穿寒渊,中间不知有多少风雪冷厉,好在如今不用担心被妖部之人抓了去,归途倒也不算艰难了。
一路上,众人一边赶路,一边在商量着大婚事宜,愁绪亦是逐渐消散。
云华真人当仁不让要当主婚人,其他人倒是没问题,只是凤翎洛和刀疤意见颇多,在为争执一人一犬谁与白清欢和段惊尘的关系更亲近这个问题上,已经冷战了许久。
为此,凤翎洛在白清欢面前转悠了两日。
“小白,我俩那是青梅竹马的关系,我可是被你看着长大的,你不让我坐你边上说不过去吧?”
刀疤冷笑:“汪,汪汪!”
白清欢没听懂这句狗叫,倒是凤翎洛脸色大变,指着狗:“你再骂一句!”
刀疤佯装无事甩尾巴。
“小白,你的狗骂我!”
刀疤仰着头睁圆了无辜的一双眼,小声“呜呜”两嗓子以示无辜。
“它还装上了!”凤翎洛愤怒:“它还说我在走狗届只能排倒数,让我好好看好好学!”
刀疤摇头叹息。
“不许装可怜!你明明就阴阳怪气我了!”凤翎洛转头找白清欢评理,“小白你看它!”
白清欢无奈扶额:“没法啊,我听不懂狗叫,真不知道有没有骂你。”
“……”
“而且它仔细算来,该是段惊尘的狗,你讨公道得找他。”
凤翎洛只好转过头看向段惊尘。
后者注意到他的视线,不露声色地回望过来。
然而只是这么一眼,凤翎洛将出口的追责就哑火了,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紧张,片刻后小声嘀咕:“好鸟不跟狗斗。”
段惊尘微微一蹙眉,他低声问白清欢:“我看起来很凶吗?”
他方才还一句话都没说呢。
“不凶,但是他怕。”
“嗯?”
白清欢解释:“妖部第一次打上仙庭那会儿,他还是个本事不大的小毛孩,偏偏那时候性格又冲,和妖将作战屡战屡败,每次都是盛德仙君把他捞回来的……咳咳,弄回来以后,打又不便打,但自然该挨点教训的。”
“我和他不一样。”段惊尘认真道:“我从不训人。”
白清欢点点头:“啊对,你都直接骂人的。”
“……”
一路欢声笑语,鸟鸣狗叫,好不热闹。
行至第十日,刺骨的寒意终于渐消退,天地间的灵力逐渐变得轻灵平和,望不到边际的暗沉天边也隐隐显出雪山轮廓。
北灵洲将至。
白清欢抬首眺望。
远远的,她看到有几道夺目的剑光正朝这边飞来,待行至队伍正前方后骤然下降落定,剑光齐敛,一群素白衫衣的剑修稳稳站定。
“掌门好!段师祖好!白长老好!”
赫然是提前听闻消息而来的剑宗弟子们,带队的依然是庚金峰的大师姐李长朝。
她先规矩地冲着眼熟的三人行礼,而后略错愕地看向身后那堪称浩浩荡荡的队伍。
云华真人在传讯玉简中倒是提过会带些道友回来,还说有几人受了伤,却没详说究竟有多少人,如今李长朝草草一看,竟然有数百人之多!
老剑修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无妨,无妨,在寒渊苦行了半月,今日便暂且在此地休憩整顿,明日你们带着伤患先飞回去便好。”
众人自是没有意见,索性在周边的一处雪松林中驻扎下来。
剑修们自是过惯了餐风露宿的日子,只是白清欢不想委屈自己,带了那位阵道老祖和刀疤一道布了隔绝风雪的阵法,几个在羽山专精修建的仙族亦是施展术法,很快,便多出了数座干爽温暖的木屋。
小小的火塘中火光跃动,白清欢取出自己的躺椅懒坐着,边上围坐了一群强挤进来的熟人。
刀疤带了一身风雪从外面钻进来,不知道从哪儿刨出来一串山薯,连藤带果地叼了进来。段惊尘接了果子,挽着袖子熟练地扒了扒灰将山薯埋了进去,又自然而然地甩出一张棉帕,给刀疤擦拭着弄脏的小爪。
凤翎洛时不时挥一下他手中的羽毛扇,以确保火焰不熄灭,看到这一幕后双目逐渐放直——
他凑到白清欢耳边同他嘀咕。
“不是,小白,剑仙这辈子怎么这么……这么……”
他琢磨了好久也想不出该如何形容,最后是白清欢提醒:“这么质朴无华?”
“差不多。”凤翎洛轻轻点头,把声音压得更低,也靠她更近:“长得一副欠打样,我还以为他又是和应星移一般的人呢。”
“他很好,你不许说他。”
凤翎洛沉默了一下,仰头叹息了一下,才把头低回来,耳朵便微妙地抖了抖。
他对面坐着的那两个年轻剑修正凑在段惊尘身边说着什么。
段惊尘扫了一眼,又继续低头认真给地薯翻面。
小周追问:“你带去的那些合欢宗特产,难不成都没用上?”
段惊尘的手一顿,连气息都乱了一下。
他原本想继续装没听到,但是对自家师祖已经毫无敬畏的小周契而不舍,段惊尘把脸转向那边,他便跟着挪到哪边继续盯着。
被如此灼热的视线锁定,段惊尘僵硬吐出两个字。
“没有。”
“那你被采补了吗?”
段惊尘的表情险些失控,只是当着后辈的面,好歹保持了素日的高冷淡漠。
“不曾。”他面无表情道。
小周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狐疑不决地打量了一下段惊尘。
“不对啊,按说以段师祖这等姿色,那是顶好的采补资源了,白长老怎么能只看不采白白浪费!”
这时,边上的李长朝压低声音,迟疑着问:“那个……是不是白长老腻了段师祖这类的男修了?”
她指了指远处,小周抬眼一看,正巧看到凤翎洛乖巧蹲在白清欢脚边的样子。
凤家家主虽然已是三千有余的高龄,但是生了张朝气肆意的少年面孔,眉目艳丽得攻击性十足,红色羽衫夺目,像一团炽热的烈日。
这样鲜活且傲然的人,偏生又在白清欢面前乖顺得同刀疤排排蹲,画面着实养眼。
小周:“段师祖你能不能先别管你那俩破地薯了!你看啊,你仔细看啊,又有妖艳贱货试图接近白长老了!”
段惊尘完全没有动摇,他从火塘里扒拉出一大两小三个烤熟的红薯,抚去上面的灰,大的抛给白清欢,小的抛给刀疤和凤翎洛。
小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段惊尘回看了一眼,懒得解释。
自己这是给小舅子投食,这些人根本不懂!
李长朝:“此人面生,气息更是琢磨不定,究竟是何来历?”
小周摸了摸下巴,开始合理分析:“羽山来的人,看他又长了一头红毛,还敢和我们段师祖抢人,我看八成是哪位狐仙!”
对面的凤翎洛皱眉睨了一眼:“什么狐仙,有没有眼力劲儿?我堂堂凤凰后裔也能看走眼?我乃这天下唯一的纯血凤凰,懂吗?”
语罢,他挤开刀疤,往白清欢身边再蹲了蹲。
“还有,你们休要多想,我和小白那是最纯粹的亲情懂吗?我和她才是一家人!”
李长朝愣了一下,肃然起敬地看向白清欢:“白长老,您原来是凤族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