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桃花照玉鞍/魔尊徒弟买一赠一—— by曲小蛐
曲小蛐  发于:2024年05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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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茶盏转了刚过一圈,她就听见了身侧衣袍拂落的薄声——
约是因为目不能视物,慕寒渊起身时,修长如竹玉的骨节半松散地蜷着,虚撑在那方桌桌沿。
连端庄的古木,都叫他指不染尘的那寸白,衬得色重而欲浓。
世间多美玉,却不堪一比。
“……”
云摇指尖停住,眼皮轻撩起来。
过窗的影从起身那人宽袍肩襟拓下,垂过广袖,懒系在了他玉带束起的腰间。
那人立身,清拔如山。
“寒渊愿领门中弟子,前去藏龙山查探。”
他声低而清越,目盲不遮,冽然如珠玉落盘。
云摇愈发忍不住地抬眸,仰起脸,去望那顶如坐云端不染片尘的银丝莲花冠。
又见侧颜,长睫如羽下,点痣盈金。
“……”
殿内议声高低不平。
这莫名惹人烦躁的底音里,云摇慢慢吞吞地眯起了眼。像是要一点点盯透了面前这道端卓清俊的身影,最好剥开这张叫世人倾慕不得于是只愿明月高悬的华美皮表,看看里面,圣人心肠到底是什么雪白模样。
想着,望着那莲花冠,她忽笑起来,松开茶盏,靠回椅里半垂下眼。
好一个红尘不沾。
……不知来日,到底是谁能解下那朵银丝莲花冠,信手把玩,或叫它勾着烛火摇晃起来?
一炷香后。
明德殿,侧殿厢房。
“——我去?关我什么事?”
云摇顿在圈椅里,开始后悔刚刚不该扶这老头起,就该让他做足了礼。
陈青木陪着笑脸:“小师叔见谅,我这也是无奈之举。”
云摇憋气:“区区一桩瘴气覆山就让我去,不合适吧?长老阁是没人了吗?”
陈青木一副为难模样:“这不听我的,我不放心;听我的,临近仙门大比,加宗内琐事,他们各有分内之职,已然是物尽其用,不能再分——再分就要出事了。”
云摇冷哂:“就我一个刚出关的闲人,不用白不用是吧?”
“师叔哪里的话,能劳得您带队,那是弟子们的天运呐。”
“……少来这套。”
看不得陈青木蓄了胡子大把还一副谄媚笑容,云摇蹙着眉心避开了视线。
去解一趟瘴气大抵用不了多少时间,应该不会耽搁解契的事,说到底还是这具原身的独苗徒弟揽下来的差使,她太不给掌门面子,似乎也不合适……
云摇扶额忖度,片刻才出了声:“你就说,长老阁里还有几位听你的?有那褚天辰身后的多吗?”
陈青木讪讪笑着,一副没脾气的模样。
云摇叹气:“这三百年里,师侄的掌门之位,看来坐得不太安稳。”
陈青木腆着老脸,像有几分羞涩:“没事儿,从今起,我不就有小师叔您撑腰了吗?”
云摇:“…………”
云摇气笑了,扶桌起身:“慕九天还真是收了个像极了他的好徒弟。”
话声一出,两人却同时愣了。
陈青木那怔忪失魂的几息在想什么,云摇不清楚,她只按了按有些灵台恍惚的眉心。
……奇怪。
她明明对那位只存在于原主模糊的记忆碎片中的五师兄都没什么印象,几乎想不起那人模样,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提起这样一个人?
就好像曾经说过许多遍。
熟稔又亲切。
心口没来由地泛起一阵涩痛来。
云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早恢复进来前那副臊眉耷眼的懒怠神态:“提前说好,我今不比昔,指望我不如指望慕寒渊。若是历练队伍出了什么岔子,别来找我。”
“有小师叔保驾护航,总比旁人放心。”陈青木也回来那副老好人模样。
他斟酌了下,开口问道:“小师叔出关后,与寒渊师弟相处得如何?”
云摇没答,只问了句:“怎么。”
“小女见雪,小师叔应该是在殿外见过,这次寒渊带队历练,她定是要陪着同去的,这孩子自小便如此,心思重,连我都看不全透,”陈青木眉眼间难得多了些慈父忧虑,“我是想,若有机会,小师叔能否问明寒渊对见雪的心思,我也好早作打算?”
云摇表情古怪起来:“你不会是想我撮合他们吧?”
陈青木忙道:“小辈之间的儿女婚事自然不敢劳烦小师叔费心,只是问一句,毕竟寒渊师弟无父无母,小师叔于他既是师尊,亦是长辈……”
老头子那些叨叨,云摇是听得左耳进右耳出。
大概是因着太心虚,快虚成空心的了,话都在脑子里盛不住——
要是叫老头子知道原主对慕寒渊做的那些好事,一句监守自盗是不够骂了,怎么也得是个“罔顾人伦”“畜生之举”?
走火入魔还对慕寒渊生了妄念这事,还是得换个人问。
陈青木叨叨完,一抬头,就见云摇一副魂在天外的模样:“小师叔?”
“…哦,”云摇回神,“这我恐怕问不了,慕寒渊未必听我的。”
陈青木一怔:“不该啊。当年你闭关……”
心虚下,云摇没听着后半句,自顾接话:“今日殿内便是,褚天辰等人前面费那些心思言辞,无非就是想试探他对断师徒这事的态度。”
陈青木知她意思:“毕竟时隔已久,他被小师叔您带回门内的时候,尚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如今三百年已过,您忽然出关,他许是要适应下的。”
“你也知是三百年不见,纵有几天师徒情分,早磨没了。”
陈青木还想说什么。
“不必替他说话。今日一席话下,慕寒渊毫无反应,显然对我这个师父没念什么情分。”云摇说得轻巧,到这儿还笑了,“况且,褚天辰他们说的那些话句句在理,换了我,这师父我也不认。”
陈青木叹气:“寒渊师弟生性如濯,哪里都好,只是心离着尘世远了些。重于大义,难免薄了私情。”
云摇本想说他那不叫“薄了私情”,该是压根没有私情。
但一想到人家女儿大概就是慕寒渊偏私的那个例外,她又谨慎地把话咽了回去。
——不然来日满山红妆,她坐高堂,喝两人共敬的一杯喜酒时,那得被打脸得多尴尬?
云摇越想越如坐针毡,起身:“放心吧,只要他一日还是我徒弟,我总会尽尽师父本分。但有那个雷斫之刑……慕寒渊若无意见雪,你以后也不要惦记了。为人师尊,我便是对他没什么情分,也不会送他去受那等妄罪。”
“是,是,那便有劳小师叔。”
云摇端着架子往外走,临门想起来。
红衣少女茫然回眸:“这一趟,什么时候出发来着?”
“两日后,卯时。”
明德殿正殿内,慕寒渊扶袍起身:“我便在此等各位长老点派的弟子下山。”
长老们也纷纷跟起,纵使是对掌门横眉冷目的那几位长老,此刻面上慕寒渊,也是神色带笑,言行谦和。
“这趟下山,又要辛苦寒渊尊了。”
“哈哈,这几年的宗门历练,尽数是寒渊带队,早为我仙门表率,他都习惯了罢。”
“……”
多是些听了不知多少年的恭维夸赞,慕寒渊却不见不耐,亦无得色。
他仍是如常,即便目盲阖眸,守礼仪态也俱挑不出一丝瑕疵,温谦平和地与众长老相辞。
慕寒渊侧身,向殿外走去。
“……不愧明月之姿啊。”
“有子如此,我乾门当兴。”
“这伤尚未愈,又要下山。我那儿还有清目障之毒的丹药,待会就叫弟子给他送过去。”
“寒渊劳苦功高,若非恐与将来他继任乾元道子之位相冲,以他资历与修为进境,早该授长老了。”
“哼,说到道子继任,也不知掌门这次又想将那有名无实的师徒关系拖延多久?”
“这小师叔祖,当真是占着如此美玉良才,却不施教,平白误他前程——”
殿内话声一顿。
只因原本该跨出殿门的人,轻裘缓带,忽停了下来。
众人疑目,下意识消了声。
褚天辰为首,也是他先开口:“寒渊尊,可还有什么事忘了提及?”
“有。”
殿门前,日光正盛。
慕寒渊睁开眸子,眼前仍只有模糊混沌的一片,给旁人早该躁然,郁结不安,但他不紧不迫,听声只觉清静随和。
“一言以告诸位,明我心志。”
那人扶殿门,掀宽袍,抬长靴——
一跨而过。
身影如雾散云消。
只余辞声,在光下透彻:
“若无吾师,今日乾坤之内,早无乾门;乾门之下,亦无吾身。”
云摇着实没想到,自己那日只是随口一句“饿了”转移话题,慕寒渊竟还真记了两日。
于是,藏龙山一行前,云摇受邀,第一次踏进了她独苗乖徒的洞府——
同在山门内,离她独居的天悬峰相去不远。
一座独山,独峰,独门独院。
能有这么大手笔的,自然不是穷得快要组织弟子下山化缘的乾门——而是众仙盟。
云摇听说这是慕寒渊获封尊位,也即得到道子继任人身份那年,众仙盟专门遣豢养仙兽驮负而来的“云上仙山”。
投好之意,巴不得全修真界的蚂蚁都听见。
“境随心动,不愧是云上仙山。”
云摇一边踏上临近山巅的最后一段小路,一边欣赏着这山间风景。
“师尊既喜欢,明日行前,弟子为师尊移府。”
“可别,”一听慕寒渊应得轻巧,像随手送个摆件,云摇慌忙拒绝,“刚出关就占了乖徒洞府,那岂不是要叫人骂个遗臭万年。”
“……”慕寒渊微怔,缓袍回身,“乖徒?”
云摇懵了下。
怎么一着急,还把心底玩笑称呼给顺出来了。
“额,你是不是不喜欢这种称呼?”
“随师尊喜欢,弟子不在意。”
好在这点小事,在这位仙门明月的心上大概是不值一挂,那点怔忪情绪很快便随他睫羽垂低,从那张谪仙似的面庞间扫落淡去。
“咳嗯。”
云摇尴尬地摸了摸束起的长发马尾,忙对着又变了一层的山景转移话题:“这座云上仙山的造价,恐怕抵得过一整座中等宗门了,众仙盟还要以封尊的名号强送给你……这种血本既舍得下,这些年来,他们背后动作恐怕不少吧?”
慕寒渊略作思忖:“尚可应对。”
那就是非常多了。
云摇被他语气弄得想笑:“众仙盟都这样煞费苦心地示好了,你竟还能在乾门不挪窝地待着,心志也是够坚定。”
等踏上最后一阶山巅石板,她忽想起陈青木的嘱托,眼神勾着灵动笑色:“莫非,是为了你的小师妹?”
慕寒渊微顿,淡声道:“昨日掌门提及师妹‘云幺九’前,三百年间,弟子应当并无小师妹。师尊所谓,可是这位?”
云摇呆了。
直到她目送慕寒渊上前,待他施术打开了洞府前的幻象结界,她这才慢慢反应过来——
他明知道云幺九是她化名。
所以,她是被慕寒渊言语戏弄了?
……以慕寒渊这种脾性,怎么可能??
一定是她想多了。
睚眦必报的云小师叔祖好不容易给自己开导出来,再一抬眸,就被那幻象结界褪去后,慕寒渊洞府外真正的景色弄得神色一怔。
漫过整个山巅,掩映洞府,是如树上结云、雪覆春山似的奇景。
“这些是……树?”走到树下的云摇伸手,撷下一枝开满了“雪”的短枝。
慕寒渊刚掀起的长睫微顿,慢慢垂落下去。
“…是四月雪。”
“什么?”云摇正见猎心喜,晃了晃花枝,见雪色簌簌落下,入春草而缀如繁花。
“此树名,四月雪。”慕寒渊声轻而哑。
丝微天光入眸,他循迹望向身侧。
身侧轮廓模糊。
“这名字听起来还有些耳熟……不过没想到,你这样的脾气,竟然还能有什么东西让你这么执念?既种了满山,百年都看不厌,应该是很喜欢吧?”
红衣女子笑着,没心没肺似的——
“也对,你和它,一个天山雪,一个四月雪,同性相合,般配得很。没喜欢错。”
“……”
慕寒渊从来七情不显,时时温良恭谦,克己复礼。
这是他百年来第二次起了情绪,即便她是师尊,是长,是当敬,他也不想答她。
因为她忘得太轻易。即便他已提醒过她。
三百年前。
魔域,断天渊旁,四月雪下。
女子一身红衣,黑靴束带,不知多少处凌冽见血。明日朝阳起又是九死一生,她却浑不在意,明眸如辰。
醉里含笑望身前跪地如剑的少年,红衣轻动。
她一指身侧断崖。
[那你便姓慕吧,慕寒渊。]
彼时风过花落,覆她满肩如雪。
心旌摇摇不可掇。
师徒之契。
自契成那夜,慕寒渊便奉她为长、为尊,敬若心中神明,至深至切,从未想过断绝。
三百年来第一顿,云摇吃得自忖还不如辟谷。
慕寒渊陪她用膳,连席间都行道安然,食不言寝不语,比她记忆里太一真人那个老古板都端正。
她本想借着吃饭这种最放松的时候随意旁敲侧击几句师徒之契的事,没成想,凡问他一句,慕寒渊便放下碗筷,字字敬而无失,清卓儒雅,仿佛即便置身食铺酒肆,也能不沾丁点人间烟火气。
云摇:……这么变态到底是谁教出来的。
犹记得五百年前,奉天峰顶有个扎俩冲天小辫的丫头,刚入门陪师父吃饭还喜欢蹲在小板凳上面。
后来被四师兄拿他的铁戒尺,一下一下敲过来的毛病。
到现在想起来还腿疼。
云摇默默抬眸,望着对面那位宽袍广袖温其如玉的徒弟,在心里下定决心——
为了让自己这个德行有失、注定和这位未来道子品行极端相反的师父不祸害徒弟,这师徒关系还是早日断绝得好。
就等这次归山后吧。
“这趟赴藏龙山,路上,把这个戴上。”云摇手腕翻起,一条带着法器宝光的银白绸带便出现在她掌心。
“谢师尊赐。”
慕寒渊抬手,等云摇将凉冰冰的绸带放入他掌心,他微微偏额,似乎有些不解。
“是我在乾坤袋里翻到的,炼制了一夜,应该是合用的。在你双目复原前,虽不明晰,但能不触而感知轮廓。”
不知道是不是云摇错觉,慕寒渊那双冰似的眸子里,雪意都好像微微融了些。睫羽下一点浅色小痣,像是点描了身后千山落日,在苍苍晚色间微微熠烁。
“谢过师尊。”
“……”
于是云摇没忍心说另一个原因。
有些人自是修真界的天上明月,仙门弟子皆知明月不可掇,但既入凡尘,普通人不知道要祸害多少。
还是提前遮一遮才好。
云摇心满意足地低头去拿碗筷了。
如果知道在几天后的夜里,这玩意就会缠着慕寒渊的手腕,把人绑在她的榻上,那云摇现在绝对宁可吃了它。
作者有话要说:
白慕寒渊(男主)是属洋葱的,心藏得可深了,要一层层剥。黑慕寒渊(反派)就比较“单纯”了,一点杂色都没有,黑得纯粹(?ps:小标题“曾见桃花照玉鞍”出自骆宾王“柳叶开银镝,桃花照玉鞍。”

第5章 曾见桃花照玉鞍(二)
从原身算起,云摇太久没下山历练过了。三百年来头一回,还有点兴奋。
各位长老虽不能亲去,但有慕寒渊坐镇,他们很放心地在名下点了一批精英弟子,又从外门中选了修为合格且自愿的几人,一同前往藏龙山。
临行前的集聚点,就在明德殿殿外广场。
在那行外门弟子中见到了乌天涯,云摇很是惊讶:“听说此行选的都是外门前十的弟子,乌师兄竟然也在其列?”
“自然不在。”乌天涯理直气壮。
云摇问:“那师兄是如何混进来的?”
“什么叫混?”乌天涯拍了拍他腰间金纹玉带,“虽然师兄修为不行,但师兄有靠山啊。负责遴选的外门长老,那可是我三姑母的大外甥的二叔的外表妹的堂兄。”
云摇:“……”
你们乾元界的仙门人脉都这么错综复杂的吗?
不等云摇给乌天涯一句称赞,旁边路过一位趾高气昂的男弟子,从眼角不屑地划了两人一眼:“哼。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云摇:“?”
云摇看向摇着扇子没听见似的乌天涯:“他是说我和你一丘之貉?”
“没错。”
“素不相识,他为何骂我?”
“我……”
乌天涯的扇子顿了顿,还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地抬起来,俯身遮在两人脸旁,小声:“师妹,既是一样靠族人荫庇,让他们说两句就说两句吧。不打紧的。”
“我也靠族人荫庇了?”云摇没睡醒的眼睛都睁开了。
原主可是太一真人从乞丐堆里翻出来的,就算有族人,也死五百年了吧。
坟头草成个精不成问题吧?
乌天涯问:“咦,你不知道门内已经传开了吗?”
云摇微露警惕:“传开什么。”
她出关的事情瞒得紧,“奈何”剑也未彻底暴露她,不应该被发觉……
云摇正苦思冥想。
乌天涯道:“说你是掌门在山外的私生女啊。”
云摇:“……”
云摇:“……啊?”
“你也不要羞于承认,只要陈见雪师姐不为难你,别人也不敢真对你做什么的,最多说两句嘛,不妨事。”
“不是,”云摇按了按额心,“这么空穴来风的事,你们也真敢信,不怕掌门动怒?”
“怕什么,昨个某位长老去问掌门了,有弟子在门外听到,说掌门听完就笑出声了呢。”
云摇:“…………”
陈、青、木。
你倒挺会给自己涨辈分。
云摇还未想好要怎么跟自己的掌门师侄算这笔账,就听方才哼了她的弟子的去处,几句嘲讽随风送了过来。
“凭一点血脉亲缘便觍着脸混进这次下山历练的精英弟子里,我还以为有些人惯来无耻,原来她还知道家丑不可外扬?”
“掌门也太偏心了,竟叫她记在小师叔祖门下,成了寒渊尊的亲师妹——见雪师姐都没有这等机会。”
“弥补呗,谁知道这是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废物,和见雪师姐云泥之别,恐怕掌门也是觉着她太过粗鄙不堪,这才故意将她送到寒渊尊身边调教一二的。”
“观她气息,和凡人没什么两样,怕连筑基修为都无,之后不定怎么倚仗身份、赖在寒渊尊左右呢……”
云摇原本是不打算理会的,毕竟只是几个不懂事的宗门小辈,年纪未必有她零头大。
但听着这左一句右一句的“寒渊尊”,想着昨夜梦里那顶晃来晃去惹人心恼的银丝莲花冠,她不由地咬住唇肉,拿齿尖磨了两下,嗤出声轻笑来:
“最后一句,谁说的?”
红衣少女转身,问得直白坦荡。
那几名聚首的弟子俱怔,显然没想到她一个毫无根基修为的小弟子竟敢在他们面前质问。
愣过后,最后出言的女弟子蹙眉:“我说的,如何?”
“你方才说,我毫无修为,只会倚仗身份,赖着慕寒渊?”
“寒渊尊何等身份,你竟直呼其名,果然出身乡野,不识礼数!”女弟子恼睖着她,“他与见雪师姐从小一同长大,相知相许,你最好是识趣,此行不要在他们面前——”
云摇忽地一拍巴掌:
“好主意啊。”
“什么?”
“我说你出的主意极好,我都没想到呢,”盈盈笑意入了眸,少女眉心红蝶更灵动,“反正我也是个没修为的小废物,御剑飞行都没办法,看来只好央着寒渊师兄,这一路上日夜陪着我、保护我咯?”
“你——你!你无耻!!”
女弟子被云摇气得险些拔了剑。
后面几位同行弟子也没想到云摇看着漂亮废物,竟是这么一个舌灿莲花的,各自脸色微变。
临近的男弟子上前拦住了动怒的师妹,冷着脸帮腔:“掌门行事素来循规守矩,见雪师姐更是温柔似水,不知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不知耻的——”
云摇打断:“掌门若不是行事温吞,你们还敢背后议论?我看他现在就是太规矩了,纵得乾门歪风邪道横行,哪还有半点昔年风骨在!”
“你!你竟连掌门都敢非议!”
“哦?那你们方才所议,难道就是什么敢拿到明德殿内长老会上的正事了?”
“——”
眼见说是说不过了,几个弟子互相眼色。
为首便是那个最先斜了云摇一眼的男弟子,他一甩袖,转向余人。
“哼,秋后蚱蜢而已,且让她嚣张几日。奈何剑已生感应,用不了多久,小师叔祖她老人家出关,定会亲手将她清理门户!”
这种低劣的放狠话、还是靠别人放狠话,乾门小师叔祖本人权当没听到。
云摇带着得胜笑容转回身,却见乌天涯就站在她身后,也正望着她笑。
云摇被他笑得古怪:“你笑成这样做什么?”
乌天涯:“只是觉着,你我确实一丘之貉。”
云摇:“怎么说?”
乌天涯:“譬如,我们的修行信条大概是一样的。”
云摇:“哪一样?”
乌天涯摇着扇子,语气飘飘然:“做人嘛,让自己愉快哪有让别人不愉快来得愉快?”
云摇:“……不愧是师兄。”
乌天涯笑得更得意:“师妹不必自谦,你我同道中人呐。”
云摇顿了下,忽想起什么:“我既记在小师叔门下,称慕寒渊作师兄,便算乾门二代弟子,那按辈分,师兄你至少该喊我一声师叔吧?”
“……”
少女声不高。
但明德殿外偌大广场,连带着方才鸭子群似的几个弟子,霎时全哑巴了。
他们忽然反应过来一个问题。
——“受害”的可不止是乌天涯。
寒渊尊生性渊懿,从不计较,即便辈分奇高,弟子们私下也不少以师兄相称。
但事实是,若真从小师叔祖那辈分论起,云摇门下亲传弟子都该跟掌门平辈,算乾门第二代,连长老阁不少三代长老见着云幺九,都该乖乖行个礼,问一声师叔好才行。
至于内门外门这些弟子,最小的一辈能数到十代以外,跪下只磕一个头都得算她恩宽了。
“………………”
死寂数息。
“咳咳咳——”
“昨日师弟你问我的那套剑招叫什么来着?”
“哦哦是那个什么……”
“哇今天的太阳可真大啊……”
云摇身边十丈内,干净利落地清了场。
而唯一被她拎着腰间玉带,想跑都跑不掉的乌天涯默默举起扇子——遮住了她望自己的眼。他哼着小调,假装无事发生地把脸扭开。
好好的一支民间调子,被乌天涯唱得哼哼呀呀的,听得云摇头大。
在被她“灭口”前,乌天涯忽停了。
扇子压下,他戳了戳她:“师妹,寒渊尊这——莫不是受着什么刺激了?”
云摇顺着乌天涯扇子一撇的方向,回眸望去。
慕寒渊与陈见雪一同来的。
依然是那位衣不染尘,宽袍缓带的寒渊尊,也依然是那顶濯濯如雪的银丝莲花冠。
唯有一处不同:今日多出一条白绸覆目,遮了他眉眼。银白丝带就系于莲花冠下,正随风而拂,没进了他乌丝如墨的长发间。极致的黑与白勾缠掩映,给他原本霁月清辉似的仙气之上,又添了一笔勾人的骀荡。
云摇:“……”
怎么、好像、更祸害了?
云摇暗觉不妙,扭头看向广场另一边。
乾门的弟子们该是见惯了慕寒渊的清濯出尘,而即便是他们,此刻也都或瞩目凝视,或窃窃私语。
窃窃私语也就算了、你们男弟子怎么还脸红起来了?
乌天涯在旁边啧啧有声:“难怪一到山外,就听四大仙门的弟子们三天两头地拈酸,什么‘天下明月落乾门,日日相思不得见’——不愧是小师叔祖,按脸收徒。”
“?不要污蔑好吗,小师叔祖带他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他日后是这般祸害模样啊。”
“别天真了,小师叔祖最喜欢好看的了,”乌天涯低头笑,“师妹以为,之前那些被她追求过的青年才俊们,是被她看上什么了?”
云摇:“…脸?”
“是啊。”
“……”
慕寒渊被原主祸害的原因竟然如此简单?
不过这会儿云摇顾不上心疼慕寒渊——不必等下山,她已经知道自己昨天送慕寒渊绸带想压压他祸水劲儿的行为,有多么适得其反了。
好在还有他的“小师妹”。
与慕寒渊并肩行来,陈见雪一身雪白薄纱长裙,领间以银丝隐纹凤鸟,一条浅绿色长带束腰,同样是衣袂飘飘,飘逸脱俗的模样。
尤其是走在慕寒渊身旁,一双冰雕玉琢,神仙眷侣,相得益彰——
够挡下一山的桃花了。
云摇松了口气。
等慕寒渊与陈见雪近前,点过人数。
行过礼问过好的弟子们当中,之前与云摇略有口角的那名女弟子忽然隔空瞥来一眼。
“寒渊尊,”女弟子阴阳怪气道,“您师妹云幺九也到了,她方才对我们说,路上一定要缠着你,要你日夜陪伴、贴身照顾她呢。”
“……”
云摇:????
就算要告状也不能添油加醋吧——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慕寒渊贴、身、照、顾了?!
云摇觉得自己距离原地走火入魔只差一步了。
尤其是那人未言,莲花冠下发带轻缓,覆着遮目白绸朝她偏过身来。
云摇:“…………没错,是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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