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剧透我一脸—— by青花燃
青花燃  发于:2024年0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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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入土为安。”云昭心中默念仙宿女的小名,‘阿兰。’
众人离开埋骨地。
鬼神叼着树根走在云昭身边。
他个子高挑,走在低矮逼仄的通道中,只能恹恹勾着背。
云昭嘴皮不动,气声道:“你一个鬼,又不怕被碰到头。”
他幽幽睨她:“脑袋放到天花板里面,吓人不吓?”
云昭:“……是哦。”
他问:“有想法了?”
“嗯。”云昭点头,“问题肯定出在她腹中的胎儿上。”
仙宿女死时明明没有怀孕,尸身却怀胎四月,其中自然有鬼。
这句却被旁人听了去。
陈平安醍醐灌顶:“我知道了!”
他蹦了起来,震声道:“大疫既与魔神有关,她腹中的胎儿,绝对就是魔神的种!”
太上本神脸接大黑锅:“……”
陈平安激情推理:“魔神制造千里大疫百万伏尸,原来就是为了从神平男身边夺走仙宿女!啧啧啧,这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魔绝恋!因爱生恨,因妒生恶,我用天下苍生逼迫于你,你既不从,那我得不到你,也要得到你的尸体!”
东方敛戳云昭:“弄死这太监,算我欠你个人情。”
云昭掩着唇,噗地一笑。
离开地底,只见阳光透过红绿相间的稠密榕林,细细碎碎地洒下。
众人微微错愕——在那场黄梁梦中,竟已虚度了一日。
云昭抬手遮了遮双眼。
两日滴水未沾,触到日光,干涩的眼球刺痛得厉害。
呼吸到外间清新的空气,顿时察觉口鼻竟有血腥味道,抬手一摸,发现唇已裂出细缝,鼻中也有沙粒般的血渍。
‘还好。’云昭心道,‘并无大碍,尚能忍受。’
“铃——”
陈楚儿快步走向一旁,从神女树垂下的根须间摘下一只银铃铛,捏扁,收进腰间的绣袋。
云昭挑眉:“嗯?”
陈楚儿神色悻然,咬唇道:“是你小舅舅湘阳敏,不知道抽哪门子疯,到处挂铃铛,上面刻着我和他的名字。”
云昭:“啧。”
“银子做的嘛。”陈楚儿气道,“大伙儿都抢,各家都收了几只。他以为如此这般,便能向所有人宣告我是他的所有物!”
云昭一脸嫌弃。
陈楚儿为自己辩解:“我与他明说了的,我绝无可能给他做妾。反正他也不可能为我休妻……吧?你……生气啦?你别生气呀,他后来就真没提过要娶我。”
云昭摆摆手:“没。我只是觉得湘阳敏丢人现眼——怎么能挂银的铃铛呢,炫富当然要金灿灿啊,金灿灿他到底懂不懂?”
陈楚儿:“……”
云昭告诉她:“湘阳敏是真想休妻娶你。只是他妻子刚好怀上了孩子,他想等孩子先生下来,两头都占。”
“呸!”陈楚儿啐道,“不要脸的臭男人!”
众人离开神女林,还未进入宿北,便听着前方吵闹得厉害。
原来是染上渴疫的病人忍受不住干渴痛苦,开始冲撞关禁,想要跑到井边、河边去。
守关的将士架起一支支藏起尖头的长枪与长矛,阻止病人往外闯,并大声向这些病人解释:“封禁之内都有送入清水,此疫越喝越渴,尔等不是不知!尔等若是污染了河井,岂不是害了更多乡邻!速速回去等待医者的解药,不得再闹!”
染到大疫,饮水入腹之后便不会吸收,病人就像一只只摇晃的水囊,腹部鼓胀,行走时咕咚作响。
若是无止尽饮水,便会在极度干渴之中活活胀死。
就像水囊炸裂,淌出水来。
病人却不肯走。
因为有个容颜清纯雅致的女子在替他们说话。
她道:“你们这些人,自己不曾生病,便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可曾设身处地为病人着想?他们染到疫病已经很痛苦了,为什么还要像牲畜一样关着他们!”
守关将士头痛到不行:“侧妃娘娘,把人放出来的话,疫病会传染给更多人!”
温暖暖愤怒道:“那他们染病的人就是活该被欺负吗!他们难道不是有血有肉的人?凭什么这样对待他们!你若染病,把你也这样关起来,难道你心里会好受吗?”
将士头领硬着头皮上前:“那侧妃娘娘认为应当如何是好?”
温暖暖不假思索:“当然要给他们充足的水源,并且派更多的医师进去帮助他们!我若是懂医术,我第一个便进去了!躲在外面也好意思自称什么仙宿医女,就是沽名钓誉!”
云昭望向陈楚儿:“说你呢。”
陈楚儿:“……狗叫不听。”
云昭纳闷:“她图什么啊?她自己难道觉得这样说话很有脑子吗?”
陈楚儿轻轻朝斜后方努了下嘴:“这你就不懂了,偏有人好这一口,看看看。”
云昭挑眉,循着陈楚儿视线望去。
只见晏南天的视线落在温暖暖身上,竟微微有几分出神。
“看见没,”陈楚儿道,“人家这是直钩钓鱼,钓的就是专吃这口的。再蠢也不要紧,要的就是那股‘善良’劲儿——她就是摸准那男的口味了。”
云昭心下一动。
清丽的面庞,善良的心肠?
那一边,晏南天瞬间回过神来,皱了皱眉,抬手揉了下太阳穴。
侍卫长及时上前把温暖暖拎了回来。
温暖暖咬牙不忿:“就不能为病人做点什么吗?眼睁睁看着他们这么难受,你们的心,真的就一点也不会痛的吗?我只恨不能以身代之!”
云昭懒声:“那你不要喝水就好了啊。”
“我、我……”
云昭没空听她结巴,摆摆手,率领众人走向行天舟。
太上正神已经在主位供好了。
云昭很习惯地摸到他右手边,然后将自己右手边的位置留出来给鬼神。
左边一个太上,右边一个太上。
左边那个倒是还好,像个一动不动的冰玉雕像。右边那个就闲不住,总是动,动起来动作又大,把她挤来挤去。
飞舟腾空而起时,云昭感觉脑袋一阵眩晕,额角突突跳着疼。
嘴里十分干渴,舌头似是有些发肿。
云昭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正常:“陈平安说得很有道理,既然魔神制造大疫是为了与神平男争抢仙宿女,那么神平男的埋骨地肯定也能找到一些线索。”
她微微笑着,忽略魔神本神幽怨的注视。
陈平安乐呵呵左右环顾,谦虚道:“侥幸猜到,侥幸猜到。”
晏南天揉着额角:“只是不知神平男埋尸何……”
陈平安大声抢答:“神平男就埋在就在太上殿边上!史书有记载,因为神平不幸死于魔神之手,后来建太上神殿时,便特意镇在他的坟墓旁边,好让神平魂魄安息。”
云昭:“……”
东方敛:“……”
笑死,根本安息不了一点。
从宿北至平南,行天舟也要飞一天。
一路顺着风。
捱到夜间最为困乏的时辰,云昭忽然有些想哭——并不是因为情绪不好,而是心跳失常,身体本能想流泪。
但体内严重缺水,流不出。
她强装若无其事,唇角勾着浅淡的笑意,望望这个,望望那个,示意众人有什么新想法只管说。
老御医只沉沉叹着气。
平、宿、江东三地,疫病发作要比京都更早两三日。也就是说,最早染病的病人已经干渴五日左右了。
若是没有真气的普通人,五日过去,恐怕已经罹难不少。
找不到解法,配不出药方,老医师陷入了无力与自责的情绪之中。
云昭胳膊忽然一痛。
东方敛拎起指骨戳她:“我想喝那个茶。”
云昭瞥他一眼,眼神示意:想喝自己去喝。
“不是。”他正色道,“我真身想喝。那个薄荷云雾茶吧,我一闻到,心里感觉就有点难过,大约是我从前故乡的味道,只是我已经不记得了。”
他垂了垂幽黑狭长的眸,低低道,“死了三千多年,真身从未沾过半点吃喝。此刻闻到,忽然有那么点想家。”
他微微勾唇,分明是笑着,却很有几分破碎感。
‘哎呀!’云昭心中惊道,‘是挺可怜的!’
她赶紧伸手替他去取茶。
囫囵拎起玉壶沏出一杯,端到他真身唇畔,试着往他薄唇之间灌。
“嘶。”他的鬼身在身后敲她肩膀,“烫!”
云昭:“呀。”
先前还嫌弃人家神官没好好照顾他……她自己也不见得就会照顾人。
她把杯盏拿回来,放在唇边吹了吹。
他幽幽在她耳畔说道:“你帮我试一下。”
“哦。”
云昭不疑有他,轻轻又吹了几下,沾唇抿了抿。
不烫了。应该能喝了……吧?
她端起来继续喂。
这个家伙坐着也比她高出许多,她把手肘搁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喂他喝。
“还是烫。”他在她身后嘀咕,无比嫌弃,“你有没有好好给我试水?”
云昭:“……”
这龟毛作精的语气,瞬间让她找回了修葺婚房的记忆。
这就是个死麻烦精。
她又把茶盏端了回来,再吹了吹,放到唇边,浅浅抿一口。
薄荷云雾的清香在唇齿之间逸散,充盈口腔,丝丝缕缕仿佛都化成了甘霖,滋润每一寸干渴龟裂。
没等她发个愣,肩膀又被敲。
“快点。”他在她耳畔催命,“再试一下,然后给我喝。”
云昭:“……”
吸一口气,照做。
这神身自己不张嘴,她也灌不进去,便见一缕细流顺着他精致的唇角往下淌,仿佛淌过了一座白玉雕像。
云昭怒目,用眼神质问这个鬼:又怎么了!
他道:“先给我擦嘴。”
云昭的忍耐几乎要到尽头,整个人强压着暴躁,狼狈地用袖口给他擦了擦下颌。
东方敛幽幽道:“凉掉了,给我换个热的。凉的我从来不喝。”
云昭:“……”
她正想掀桌,却听到“咣啷”一声响。
循声望去,只见晏南天双眸赤红,额角青筋跳动,手下是一只破碎的杯盏——他将杯盏放回案桌时,竟失手将它生生拍碎成了好几片。
碎片划破了掌心,鲜血从案桌滴到了地上。
晏南天深深喘息,五指合拢,掐住受伤的手掌,蓦地起身,大步离开了四方阁。
云昭:“?”
这人又发什么癫?
她移走视线,因为身后阴魂不散的催命鬼又在戳她。
云昭深吸一口气,将杯盏中的凉茶泼进茶台,重新给他沏了杯热的。
他提醒她:“试。”
云昭保持微笑,吹了吹,试了试。
不冷不热,刚刚好。
这次总算是喂进去了。
他这神身嘴唇不动,喉咙也不动,都不知道一盏水喂去了哪里。
云昭把茶盏重重镇回案桌。
她嘴皮不动,咬牙切齿发出气音:“满意了吗?”
他的视线不动声色掠过她略微滋润了少许的唇舌。
原本白得吓人,此刻倒是有了一丝丝粉色。下唇那几道裂缝都沾到了水珠。
他弯起眉眼,勾唇:“还行吧。凑合。”
云昭:“……”
死鬼,你给我等着!
晏南天靠在舷尾,垂着头,大口喘息。
指尖掐进掌心伤口,却感觉不到痛。
她变了。
她从来不会关心别人,即便旁人匆匆赶路回来,她也只会递上噎人的酥糕。他以为那已经是她的全部心意了。
那一日喉间的干涩与甜腻他仍然记得清清楚楚。
如鲠在喉。
而今日,她那么细心,那么体贴,知冷知热,喂那阴神一盏水。
原来她这样的人,竟也有柔情万分。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日也是在行天舟,她嚣张地对他说,她就是不会体贴人,从前不会,今后也不会,这辈子都不可能。
这才短短几日啊……
他自问是世间最了解她的人,他不知花了多少日夜,悉心揣摩她的细微表情,猜测她的少女心思,不说十拿九稳,至少也算得上是大致掌控。
她嫁给别人,分明只是在跟他赌气。
她怎么可以喜欢上那阴神?
她怎么可以负心?
心跳欲炸,胸腔里疼痛难忍,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自戕。
身边忽然飘来一个讨嫌的声音。
“夫君,你、你手受伤了,让我帮你包扎一下吧?云昭她、她就是故意气你,想让你吃醋,更在意她,女人的心思就是这样,哪怕她不要你了,她也见不得你好,非要巴着你喜欢她,耽误你一生一世——夫君不要上她的当,好不好?”
晏南天怔怔抬眸,望向温暖暖。
他轻微蹙了下眉头。
此刻,他确信自己只想把她拎起来,从舷边扔下去。
只是恍惚伸手的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另外一张脸。
“……自己都要死了,怎么还只顾着关心别人?”
晏南天如遭雷击。
他对这个女人,从来没有半分喜欢。
他只是……他只是……
她只是长得有几分像他的娘,只是初见她时,她都要死了,还在关心他乘飞舟难受。
那一瞬间,他想到的是娘。
娘的脸埋在水盆里,他要把她拉出来,她却死死攥紧他的脚踝……
自己都要死了,怎么还只顾着关心别人?
他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娘。
“阿昭误会了。”晏南天面色煞白,蓦地摁住了心口,“原是这样,我害阿昭误会了。”
他惨笑着,抬袖擦掉溢出唇角的一丝血。
他提步往回走,目光微微摇晃。
‘一个误会而已,害得我的阿昭,跟人跑了。’
晏南天躬身踏进四方阁,行天舟正好缓缓落地。
“云昭,可否借步,我有句话与你说。”
云昭抬眸,对上一双极其沉静的桃花眸。
鬼神在她身后微微冷笑,怂恿道:“去。”
“哦。”云昭起身,刚踏出四方阁,舟身便是一震——降落了。
她随晏南天走到一侧舷边。
“云昭,”他淡声开口,“湘阳夫人出事,你很难受,对么。”
云昭皱眉:“废话。”
他轻笑了下:“我从小没了娘,真的很想她。那也是很重要、很重要的感情。我若是因为娘,让你受了委屈,你能不能原谅我一次?”
他诚挚地看着她。
他道:“在我心中,只有你和阿娘是最重要的。”
云昭笑了:“我很重要?”
她轻轻摇着头,“晏南天,我那么重要,你竟然都没有发现,我已经三天……”
“云大小姐——”
一声急报传来,打断了云昭的话。
“湘阳夫人有信——”只见一名信使疾疾掠到她身边,震声道,“湘阳夫人有信,请您在外面,一定要,好好喝水,多喝水!”
云昭身心俱震。
干涩的眼眶忽然便有了泪。
她泪中带笑,转过头,望向晏南天。
“你看,阿娘远在京都,都知道我没有好好喝水呢。”

胸口抽着疼痛,他知道自己又让她失望了。
原先想好的满腹说辞仿佛都化成了针,细细密密扎在心尖。
他承认自己心思不纯诸多算计,但他所剩不多的全部感情,当真是尽数牵系在她一个人身上。
忽略了她是真的,此刻心如刀绞也是真的。
云昭没功夫与他计较。
她轻嗤一声,扬长而去。
东方敛悄无声息走在她身边。
他勾着唇,似笑非笑:“有一说一,其实也不能全怪他。”
云昭狐疑:“嗯?”
“没喝水,多大点事。”他道,“你看,短短三日,他先炸了个太上庙,然后救了个温暖暖,又在黄梁梦里灭了湘阳一家。”
他顿了下,幽幽道,“他忙。”
云昭怒:“狗东西!”
他弯起眉眼,漫不经心:“嗯。”
南君墓修得挺壮观。
从外往里看,陵墓就像一座灰石修建的行宫,有山有水,有殿有楼。
百姓在隔壁拜完太上,也会顺便折过来给南君夫妇也上炷香——这是一座双人墓,合葬着南君的尸骨与仙宿女的衣冠。
“这南君是真不要脸!”云昭气笑,“我要是她,死了都得气活。”
转念一想,仙宿女可不就是个活尸么。
如今大疫当先,一切繁文缛节都得靠后,平南官府二话不说调派出人手,运来一箱箱挖坟掘墓的工具。
本地官员双手合什,陪笑叮嘱:“诸位请务必小心谨慎些,毕竟是神祇的陵墓啊,仔细不要触犯什么禁忌才好……太上保佑,太上保佑!”
京都一行人左耳进、右耳出,双眼无神、表情麻木。
挖个神墓怎么了。
那么大一个太上就供在行天舟上呢。
云昭站在一块阴凉的镇墓石上,盯进度。
晏南天在前线指挥掘墓,看着南君神像那张与他相似的脸,云昭忍不住幽幽问道:“他像不像在自掘坟墓?”
遇风云闷闷笑了声。
他这一路都要防着哑叔那双毒辣的眼睛,几乎就没开口说过话。
此刻云昭把他唤到身边,他不禁有点跃跃欲试,沉声问:“咱们是要动手?”
陈平安倒抽五口凉气:“……不会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炸庙不是找死吗?
云昭神秘一笑:“等着,自然有机会。”
陈平安根本不信:“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再用还愿做借口炸庙肯定一下就被识破!储君他们刚刚上过一次当,绝对不可能再动太上庙的土!而且这南君墓就挨着太上庙,咱们一动手就能把他们引过来,再说外面还有那么多平南官兵呢!”
遇风云叹气:“你这人,不长记性。她说行,那就是行。”
“太找死了,太找死了!”陈平安嘀咕道,“每次都干这么危险的活——回去我要最大的那条黄金鲤。”
云昭:“啧。”
搬开陵墓封石,运走近万斤填土之后,灰暗幽深的墓道呈现在众人面前。
地下墓宫与埋尸地不同。
它是留好了墓道的。
空气往里面一灌,只见左右墓壁上渐次亮起了长明灯。
陈平安捋了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悄声道:“有点盗墓的那个氛围了哈!”
话音未落,便见探墓先锋们从怀中取出一块块明石,照了进去。
顿时一片敞亮。
长明灯摇晃的光芒显出些幽怨。
“喔,”陈平安很快就发现了标记,“看这里的神纹,这是东天帝令人给儿子修的墓。”
建这座陵墓的时候,东天帝大概也是被人皇和魔神弄得焦头烂额,没功夫在墓里安排封印,也没设什么机关。
除了那整块整块的巨型封石特别沉重一点,搬撬起来比较耗时之外,这一路竟是出乎意料地顺利。
地宫一处处被照亮。
陈平安幽幽开口:“也没什么东西偷。”
云昭点头:“千里大疫呢,百姓都快死绝了,定是从别处调来的劳役给南君修墓。上古这些神仙,是真的很不做人。”
陈平安可不敢瞎应和,讪讪道:“那神仙不也一直在保佑世间嘛。要不然,人早都给魔神杀光啦!”
云昭侧眸瞥向那个鬼。
他对上她视线,无辜地眨了下眼睛。
他假笑道:“好像是挺能杀的哈?”
云昭:“……”
她悄悄用指尖拎着他的衣袖走到墓道边上。
“你,准备好了吧?”她意有所指。
他笑吟吟点头:“拿到南君记忆就动手。兵分两路。”
云昭满意:“嗯。”
她和他,真有默契。
一行人在墓道中蜿蜒前行。
穿过几重侧殿、偏殿,忽一霎,眼前骤然开阔。
只见这地宫中竟筑了个白玉广场,过了玉桥,便是地宫主殿。
身处幽暗地底,即便那宫殿华美,望上去也叫人阴恻恻后背生寒。
云昭迫不及待掠过玉桥,大步踏过广场,踏上殿前阶,一把推开了尘封三千年的墓殿大门。
左右立刻有侍卫跃上前,将她护住。
“嘎——吱——”
沉闷地底,那石门开启的声音显得空旷古怪。
地宫无尘,明石的光芒唰唰照入,光柱之下,不见飞尘。
心神与视线直入地殿,一览无遗!
“嘶!”“嘶嘶嘶!”
看清殿中景象那一瞬间,众人竟是头皮发麻,下意识想后退。
只见这地殿里竟是跪满了陪葬尸首!
这些尸首不知是用何手段处理过,皮肤死白如石屑,七窍往外淌出漆黑的血。
众人都是见识过活尸的,个个心头警钟乱响,铿铿锵锵祭出兵刃来。
云昭抬眸,视线越过遍地尸首,径直望向銮座之上。
只见座上端着一具身着玄袍、头戴冠冕的尸。
正是南君。
看着像个活的,但是特别阴森。
云昭问:“神类尸身都不腐的吗?”
“那没有。”东方敛很接地气地说道,“填了石膏,能防腐。”
云昭:“……”
众人小心警惕,陆续踏进这间主殿。
那些陪葬尸首倒是没有要动弹的迹象,但无人敢掉以轻心。
脚步在空旷黑暗的大殿中回荡,渐渐逼近南君。
到了近处,发现他的尸身确实是用一种特别的石膏处理过,散发出诡异刺鼻的石香。
南君脖颈上个非常明显的裂痕。
下葬的时候处理得很好,大约是看不出来的,但却遭不住三千年风化——那颗脑袋与身体已然分家。
“这是被一剑断头啊。”
极其干净利落的一道剑伤。
云昭瞥向东方敛。
他的表情隐隐有点心虚,嘀咕道:“就算是我干的,那也不是抢人家媳妇,看不上,根本看不上。”
他长身一晃,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他已出现在南君的尸体旁边,拎起五指,往南君头顶一抓。
只见这端坐銮座的尸体猛然痉挛,身上装饰的金纹玉器撞击在銮椅上,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齿发酸的怪声。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拔刀——已经拔过的便将刀放在面前抡了一圈。
东方敛侧眸,向云昭挑了下眉尾。
她眉眼微沉,轻轻颔首。
“轰!”
南君尸身支撑不住,轰然爆开。
那碎成膏屑的尸尘蓦地扬起,瞬间笼罩整座大殿!
众人只觉眼前一阵白光泛滥。
待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不在地宫之中。
这是……
众人想动,却发现身躯异常沉重,跪在地上根本抬不起头。
双手撑在身前,僵硬,却不住地颤抖。
‘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用尽全力,方能勉强抬起一丝视线。
只见同行之人,全都伏跪在一处华贵的大殿台阶之下。
前方传来奇怪的“咕噜咕噜”声,一阵阵怪异的石香味道不断地飘入鼻孔。
这股味道似乎有点熟悉啊……
侍卫长老赵心胆俱颤,挣扎着,微微偏过头。
只见几名穿着奇怪袍服的人正在搅拌一只巨大的青铜鼎,那鼎中煮沸的,正是添加了奇异香料的石膏!
老赵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
视线落到自己身上,瞳仁顿时又一阵猛颤。
身上的衣物更是眼熟——不久之前,刚刚在地宫那些陪葬尸首身上见过。
‘又进了黄梁梦?’老赵心头一个哆嗦,‘这不是美梦,是噩梦啊!’
这一幕,竟是制造陪葬死尸的现场!
周遭众人也反应过来了。
一处接一处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一道道视线在空气中艰难交换。
怎么办?怎么办?
众人拼命挣扎,却发现完全无法挣脱——这些三千年前的倒霉鬼已经被迫服下了某种药物,此刻已然是濒死的状态。
“咕嘟、咕嘟……”
刺鼻的石膏气味与滚沸的粘稠之声不断刺激众人的神经。
‘不、不会吧……不会要灌我们喝那玩意儿吧……’
想想殿中陪葬尸的惨状,众人不禁心头冰凉——会的,这就是他们的下场。
惊惧交加,想晕都晕不了。
‘太上救命!太上救命!’
遍地惊恐人群里面,只有张虫亮与陈楚儿格格不入。
这一老一少正在疯狂交换视线。
‘那个鼎里,是不是有茯苓?’
‘甘草,甘草绝对有!’
‘还得有一味抗腐的干料,再仔细嗅一下!’
‘吃到嘴里肯定就能认得出来。不知道会不会与渴疫有关啊!太上保佑,喝下这个一定要找到线索!’
晏南天面前的景象却与旁人不同。
他初入陵墓,便发现这座陵墓的主人与自己颇有些相似处。
待见到南君的尸身,更是恍惚觉着仿佛看到了自己一般。
容貌只三成相似,但身形气势却是像了七八分。
此刻,他成了南君。
他清晰与南君共情,抱着怀中女子的尸体,仿佛竟是抱着他的阿昭。
他的脑海中掠过一幕一幕属于南君的回忆。
南君与他一样,带回一名女子,放在西殿之中。
南君对那个女子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他只是用得着她,没想到却害死了自己的妻子。
他真的不喜欢这个女子,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她连妻子一根头发丝都比不过。
他只是需要这个女子的存在,帮助自己的妻子渐渐看清、适应——他的身边不可能永远只有她一个人。
他需要笼络各方势力。
倘若自己死守着一个“专一”的名声,拒绝接纳任何臣属的妹妹、女儿,那其他的兄弟们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拒绝纳妃,便是硬生生将臣属都往别的兄弟那里推。
谁还不想做下一个国舅爷了?
他甚至不能让妻子怀孕,若是有长子,旁人便少了盼头。这是一根吊着旁人的胡萝卜,在夺嫡战争最激烈的时候,他需要这根胡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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