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在海城上层圈子里与明家旗鼓相当，两家长辈还是世交。
盛婷虽然是旁支，但她父亲在嫡系主家手底下做事，也是集团高层核心人员之一，且能力不俗，很受盛家掌权人的器重。
对方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有别人在场就客客气气，但如果私底下遇到了明冉，就会故意摆脸色，很显然是讨厌明冉的。
明冉身边围绕了太多人，压根就没功夫搭理盛婷这号人，对于她的敌意，明冉一开始是丝毫没有在意的。
那天午休时间，明冉没有待在教室，而是去了学校图书馆。
她喜欢这里，便总是一个人偷偷来，然后找本书，在空无一人的图书馆里安静阅读。
那天盛婷不知道怎么也去了图书馆，两人就在里头遇上了。
盛婷见到她的第一眼，脸色就黑了下来。
她语气不善质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语气更为生硬的紧跟了一句，“你也是为他来的？”
它？什么它？
明冉只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她瞥了盛婷一眼，直接掠过她去书架拿她想要看的书，不打算和她多说什么。
盛婷立即挡住了她，紧盯着她。
“你不会是天天都到这儿来吧？”
明冉被惹烦了，没好气反问：“我来不来你管得着吗？”
也不知明冉是哪个字刺痛了盛婷的神经，她立即变得恼火起来，阴阳怪气道：“你该不会以为你是明家大小姐，所有人就都得顺着你吧？”
这话没头没尾的，听得明冉直皱眉，心想这人究竟什么毛病。
明冉年少时就已经初显明艳浓颜，身量也比一般同龄女生要高挑，垂眸看人时，让人有种高高在上的睥睨感。
盛婷最讨厌她这副模样，让她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什么也不是。
明冉什么都还没说，盛婷脑子里已经脑补了一大摞，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不客气地话往明冉身上砸。
“像你这样的娇气包要不是有爸妈护着，你以为真有人乐意搭理你吗？不是顶着明氏的光环，你以为你能有朋友？哦，不对，你现在也没有，你身边那几个狗腿子不过是图你的钱而已。”
明冉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盛婷得意洋洋地嘲讽：“我说错了吗？你身边那些人谁不是想跟着你捞点好处？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你这种人……”
“同学，麻烦声音小一点。”
一道不属于她俩任何一个人的低沉慵懒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明冉惊得往后退了半步。
然后探头朝书架外看去——
就见一个男生坐在她未曾注意过的角落，伸手将盖在脸上的书拿了下来。
睡眼惺忪，眼型却很漂亮。
他面无表情地看过来，盛婷微微张了张嘴，突然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一张脸涨得通红，盯着少年的脸却不敢轻易开口。
明冉也莫名地呼吸放轻。
“这里是图书馆。”男生手指朝墙壁上的字指了下，“禁止喧哗，懂吗？”
刚才还盛气凌人，嘴皮子利索的盛婷，一下就变得连说话都磕磕绊绊起来。
“我、我不是故意吵到你的。”
她红着一张脸，眼睛却像是粘在了男生身上。
明冉这会儿已经认出了男生。
是他们年级名叫楚原的特招生。
明冉对他算得上一无所知，开学以来除了偶尔听到过他的名字外，就只在开学典礼上见过他一次。
她一向不太关心这些与她无关的人。
但对楚原印象深刻。
开学典礼那日，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穿着崭新的校服，只有他穿一身自己的旧衣服，牛仔裤洗得泛白，裤脚短了一小截，脚上的帆布鞋让人担心鞋底会随时掉下来。
明冉有些好奇他怎么可以不穿校服，旁边的同学就立即热心地回答了。
“楚原是特困生，因为成绩好特招进来的。学校虽然免他的学费，但是其他费用还是需要自己负担的。听说是主任特批他可以不买校服呢。”
“特招生不是还有奖学金么？”
“嗐，奖学金也得看一整个学期的成绩呀，达到了才能给的，现在肯定拿不到啦。咱们几套校服下来也得小三千，他家里负担不起。”
“我听说这次新生代表原本应该是他的，但是他没校服，为了学校的整体形象，才换了现在这个。听说楚原的中考成绩吊打这位呢。”
“那是，楚原可是市状元诶。”
在同学们的只言片语里，明冉对楚原的印象基本上就聚焦在了特别聪明，特别家贫上。
这会儿离得近，她端详着他的脸，在心里默默补充：还特别好看。
只是他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氛围过浓，叫一般人不敢靠近。
明冉不是一般人。
她甚至还眨巴着眼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目光直白，行事坦荡。
楚原却并没有让目光在明冉身上多停留一秒。
他似乎也听不出盛婷话语里对他的喜欢，只冷淡说道：“以后想要欺负同学，麻烦换个地方。”
盛婷脸一下就白了，她捏着自己的手为自己辩驳：“我没有！”
“你有。”明冉毫不客气地揭穿她，依旧是那副大小姐模样，“你骂我了。”
盛婷瞪了明冉一眼，表情有片刻的狰狞。
但她还是顾虑楚原在现场，于是硬着头皮说：“都是误会。”
“哦。”
明冉不咸不淡回了句，却觉得盛婷有些好笑。
这会儿她也看出来了，盛婷是冲着楚原来的，她之前莫名其妙的问题也得到了解释。
原来盛婷喜欢楚原啊。
这让明冉忍不住又看了眼楚原，她没想到除了自己，学校里居然还有人也和她一样会中午偷偷到图书馆来。
之前她都只专注于自己想看的书，从来没有注意过图书馆里有没有其他人。
只是，她是想来看些杂书，而他似乎……是为了午睡？
她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来图书馆，而看盛婷的表现，她应该是今天打听到楚原经常中午来这儿，所以才会来的。
如果是这样，那她跟楚原岂不是一起度过了许多个中午？
盛婷知道的话，估计要气死了。
明冉憋笑，她这模样看在盛婷眼里自然也成了对自己的嘲讽。她气得咬牙切齿，低声恶狠狠放话：
“明冉，你别太得意，有你哭的时候。”
明冉无所谓地哼哼了一声，也学着她用气音说话：“凭你？”
这时楚原那头传来些许动静。
明冉看过去，就见楚原重新用书本盖住了自己的脸，只露出他修长的脖颈。
整个动作看起来似乎是在发泄不满，像是宣告吵到他了。
盛婷弱弱叫了句：“楚原……”
楚原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盛婷咬着下嘴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对他说：“下午体育课，我给你买了能量水，等上课的时候拿给你吧，给你补充点营养。”
楚原依旧没有反应。
“那我……先走了。”
盛婷有些失落，可她不敢再待下去，怕招楚原烦。
离开时她还想让明冉也走，可一扭头，明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着书架坐下，正拿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她不敢再吵，只好不甘心地自己走了。
明冉看的是一本童话故事书《银河铁道之夜》，字数不长，她很快就翻阅完。
看完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起身将书放回书架，这本书原本就在书架最外侧，她将书插回原来的位置，余光却看到了坐在地上靠着墙睡得一动不动的楚原。
明明是冬日，他身上穿得却有些单薄。
图书馆里没有装暖气片，在开放的时候都是开的空调，可这会儿早已关了。
楚原曲着腿，手也随意地耷拉在膝盖上。
此刻，阳光从大窗户洒进来，刚好能洒在楚原身上。
“原来他坐那是为了能晒到太阳。”明冉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会儿她注意到楚原很瘦，虽然少年人普遍清瘦，可他却比同龄人要削瘦得多。
明冉不由想到盛婷之前说给他买能量水补充营养的话。
他看起来有些苍白，的确是像营养不良的样子。
明冉想了想，从自己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了一瓶牛奶。
这是她每天午休后要喝的，从牧场直送她家的定制鲜奶。
在海城喝这样定制奶的，也就她一个。
明冉从小对牛奶十分挑剔，为了给她补充营养，明氏夫妇想尽了办法，最后定制出这款奶，才得以让宝贝女儿愿意喝奶。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然后又试探地伸手在楚原面前挥了挥。见他的确是睡着了，便蹲下来将牛奶放到了他手边。
小声说了句：“谢谢你。”
牛奶是谢礼。
做完这一切，明冉又蹑手蹑脚地离开。
少女不知道的是，在她身后，少年揭开了面上的书本，正静静地凝视着她的背影。
“茅尾坡站到了，请在本站下车的乘客携带好随身物品……”
地铁广播响起，几乎是瞬间就将明冉从睡梦中拉回到了现实里。
她揉了揉自己睡得僵硬的脖子，在列车停稳后，拎着伞走了下去。
在通往地面的路上，明冉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刚才那个梦。
她居然会梦到读书时候的事情。
自从她下定决心要将自己从漩涡中救起来斩断过去后，她已经好几年没有再梦到过楚原了。
梦里，他们的相识好像就在昨日。
记忆里那瓶牛奶，其实已经变得很模糊。明冉甚至不记得，那瓶奶楚原后来有没有喝。
可她记得，此后许多的日子里，她从未见过楚原喝自己送的牛奶。
每次她给，他都只是收下放进了书桌里。
只是那时的她乐此不疲地对楚原好，只要是她觉得好的都一股脑塞给他，从未想过他喜不喜欢，需不需要。
明冉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那时年纪小不懂事，不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勉强得来的人，也不会甘愿留在身边。最后只会化作一把利剑，狠狠扎进你的心脏里。
这会儿路上没什么人，路灯更显昏黄，有前车之鉴，明冉走得很小心。
只是没走多远，她就被路边突如其来的鸣笛声给吓了一大跳。
下意识朝声音方向看去，定睛看了一小会儿才看清她右手边的路边停了一辆迈巴赫。
车主已经将车窗降下来，是个年轻男人。
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只手似乎捂着胃部，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小姐，请你帮个忙……能否帮我去路边药店买一盒胃药？”
药店距离明冉不过几步之遥。
但是“深夜”“豪车”“陌生男”这几个词叠加在一起，难免让人有些多想。
万一是个局呢？
车里男人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喘。
明冉大着胆子靠近了几步，这才看清男人额角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她二话没说转身就小跑着进了药店，快速地买了药。
出店门的时候脚步一顿，又转去了隔壁便利店里，买了一瓶牛奶。
“先生，给你。”
明冉将一个塑料袋从车窗里朝男人递过去。
男人接过后，摸到了里面温热的牛奶，将它拿出来，眼中露出讶异。
明冉解释道：“牛奶我让店员加热过了，喝热奶能一定程度缓解胃痛。你先吃点东西，再吃药吧。”
男人点了点头，打开牛奶一饮而尽，又快速吃下了药。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男人觉得胃里头好受了许多。
他扭头对明冉道谢：“多谢你。”
“不客气，举手之劳。”明冉礼貌回复，“一共四十七块五。”
一边说明冉一边打开了自己微信的收款码，“扫码付给我就行。”
男人愣了下。
大概是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看起来有些懵。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嘴里说着“抱歉”，连忙掏出手机付了款。
微信立即提醒到账了1000元。
明冉眉头微皱：“先生，你给多了。”
“多的是酬金，多谢你帮我，请一定收下。”男人看起来很绅士，说话不急不慢，也没有某些有钱人给人的傲慢。
反而让人觉得他很真诚。
明冉心想，她这跑腿费可挣大了。
但她还是坚持要退。
并不是她视金钱为粪土，而是她的理智让她抵挡了金钱的诱惑。虽然胃疼不是一个局，可谁知道现在是不是在编织一个局呢？
独自晚归的女性，对陌生男人还是保持多一点的警惕心为好。
但男人却不肯。
他吃了药，胃已经不怎么疼了。
认真说道：“在我们家族，请人帮忙是必须感谢的。”
明冉刚要反驳，男人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接通后不知对面说了什么，他扭头道：“不好意思，我有急事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明冉回答，直接驱车离开。
明冉微微张着嘴，觉得刚才的一切有些抓马。
这么一打岔，之前想到楚原的情绪全都被打碎了。
车内，电话已经接通为蓝牙模式。
调侃的声音传遍整个车厢：“霍大少刚才跟谁说话呢？这么温柔。”
霍庭寒勾嘴一笑：“一个有趣的人。”
重见明媚阳光的这天，明冉第一次踏入了公司的大门。
在广告部办公室的工位上坐下时，明冉都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居然会入职一家广告公司，职位还是策划助理。
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工作量却不小。刚一落座，旁边的同事小蕊就将一摞资料放到了她桌上。
小蕊详细解释道：“这是最新的甲方case，你分门别类整理一下，然后大概评估一下这些单有没有接的价值。”
明冉将放在最上面的甲方需求单拿到手中看了眼，有些好奇：“公司还会拒单吗？”
“当然啦。”小蕊一边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字与甲方沟通工作一边回答，“不符合咱们公司调性的单子都会拒掉，不然品牌效应会很散。”
说完她扭头看了明冉一眼：“你应该清楚公司的调性吧？林姐面试时候考你吧？”
明冉点点头：“知道的，我有去看公司目前上线的项目。”
在棚里每天累到回家洗漱完沾床就睡，明冉只有每天早晨坐地铁时，抓紧时间用手机搜索公司的信息。一周下来，她已经了解得比较全面了。
“林姐没有考过我这个。”
小蕊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有些惊讶：“不是吧？林姐面试你的时候居然没考你这块？”
明冉小声道：“公司那时候急缺人，所以我是临危受命来的。”
小蕊露出一丝疑惑，嘀咕着：“缺人吗？”
明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认真看起甲方需求单来。
不过才刚看了几份，就有同事传话：“明冉，汪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同事说完就回了自己工位，办公室里其他人都忍不住悄悄看过来。
明冉假装没看见他们的打量，赶紧起身往汪路的办公室走去。
一进办公室的门，才发现还有另外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林捷，另一个是个没见过的陌生男人。
明冉一进门，就连忙问好。
汪路坐在老板椅上，见到明冉便热情地同她介绍：“这位是美术部的老大，单峰。跟你一样学美术的，R国D艺毕业。”
明冉眼前一亮，D艺的美术专业国际知名，出了很多的艺术家和画家。
单峰则是在打量明冉。
见到明冉的第一眼他觉得这姑娘一看就是搞艺术的料。但再看第二眼，他又觉得她不够个性，动作话语都显得有些太乖了。
有自己鲜明个性的人，才更容易在艺术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
他轻笑一声，没头没尾来了句：“有技术没个性，挺好。”
这样的人才能在公司待得长久，若是能当画家，那岂不是迟早得走？
他可太想要画功卓越的人了。
林捷在一旁翘着二郎腿，一脸不爽地看着单峰。
明冉觉得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微妙。
一旁汪路轻咳两声，说道：“是这样啊，你单哥呢得知我这次的背景板都出自你手，惊为天人！想要将你调去美术部……”
“打住，我可没同意调啊，我只是借人。”林捷立即插话，脸还臭着。
“知道，我这不是还没说完么。”汪路安抚着，又继续同明冉说，“公司跟Muses艺术馆这次有个项目，他们邀请到了Y国近几年大火的画家Harren来开展，想请我们拍一支宣传片。”
单峰嫌汪路说得啰嗦，自己接过话来三言两语就说完了。
简单点说，这是Harren的亚洲首展，同时也是第一次点头同意配合拍摄宣传片，所以不论是Muses、画家团队还是汪路公司，都十分重视。
但问题是，距离约定的开拍日期只剩半个月，之前给过去的方案却都被画家本人否了。
今天，单峰要去Muses见主理人，并且与画家现场连线，一起敲定一下宣传片的主题方案。
美术部全员男性，画家是女性，原本单峰还有些发愁，怕get不到画家的需求，没想到从天而降了明冉。
“你懂美术，又是女人，还有长时间与欧美人打交道的经验，你跟我一起去是最适合的人选。”单峰说得十分认真，“如果不是林捷死活不肯放人，我是真想将你调到我们部来。广告部哪里……”
林捷一个眼刀劈过去，汪路也冲着单峰挤眉弄眼，单峰才将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林捷看向明冉：“这个项目结束之前，你就跟着单总做事。等事情了结，你就立马回广告部来。明白了吗？”
“明白了，林姐。”明冉立即表态。
或许是明冉的态度让林捷很受益，她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事不宜迟，现在就跟我走一趟。”
单峰说完，冲汪路和林捷摆了下手，便大步离开汪路的办公室。
汪路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往下看，看到明冉上了单峰的车后，忍不住说：
“你说，就单峰这狗脾气，楚原这位老同学在他手底下做事，能受得了吗？”
林捷无语：“受不受得了不也是你做主同意的？”
“唉，我怎么有些后悔了呢？”汪路叹了口气，“这要是受了委屈被楚原知道了，不会找我麻烦吧？”
“得了吧你，你就是想看乐子。”林捷毫不犹豫地揭穿他，“再说了，她也二十几岁的人了，难不成还能被骂哭啊。”
明冉没多久就在车上感受到了单峰的臭脾气。
单峰开着车，将坐在副驾驶的小齐骂了个狗血淋头。
起因是他突然兴起，问了一嘴小齐关于Harren某幅画作背后的故事。
Harren是个故事型的画家，出道之初就号称每幅画都有一个故事。
单峰这次问的，是Harren的早期作品，十分冷门。
小齐不敢回嘴，脑袋都恨不得低到椅子底下去。
单峰见他这样更为恼火，骂道：“你踏马的不止是我的助理，还是我的徒弟！跟着我出门谈事情，连这点资料都记不住吗？！师徒如父子，子不教父之过，懂吗？！你脑子里装不下东西不如趁早扬了！”
让明冉见识到了真正的泼“父”骂街。
小齐这会儿快被骂哭了。
明冉于心不忍，想了想赶在单峰再次骂人之前开口：“Harren的《颓》是在她早期贫困潦倒时，仓促嫁给一个男人想要改善生活后所作。”
单峰已经到嘴边的脏话又咽了回去。
明冉见单峰没有阻挠，便继续往下说。
“可惜她所托非人，男人没什么本事还好吃懒做，最后Harren不得不停下画画，去打零工来维持两个人的生活。这段婚姻持续了一年两个月，最后结束于男人喝酒打架，失足摔晕在路边一晚上，冻死了。”
听到这儿，小齐都忍不住发出一声唏嘘。
单峰没有说话，明冉快速瞥了他一眼，往下说：
“丈夫死后，Harren在葬礼现场画了这幅画。她取名叫《颓》，可颜色却用得大胆浓烈，再加上又是在那样的场所下所画，难免引起非议。所以Harren后来收起了这幅画，也没有再提及过。渐渐地，这幅画就很少有人知道了，网上也很难搜到关于它的信息。”
单峰脸色这会儿恢复如常。
他手指在键盘上敲了敲：“那你怎么知道的？”
“巧合而已。”明冉回答道，“上大学的时候我去学校的图书馆，在杂志报纸区无意中看到了一份旧报纸，上面有一个小版面报道了Harren，简单的提及到了这些。”
“不过那份报纸显然重点不是画，而是将Harren在葬礼上画画这个行为作为噱头大肆宣扬。或许正因如此，Harren后面才不再轻易接受采访了。”
小齐听了后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解：“我就说我没看到这份资料……”
单峰瞪了他一眼，小齐立即就不敢说话了。
单峰最后一拍方向盘：“艹，老子这下更不想把你还给林捷了。”
明冉抿嘴笑了笑，没有接这句话茬。
开了将近一个半钟头的车，三人才抵达Muses。
下车后，单峰带着两人往艺术馆里走。
刚一进门，就看到主理人卢莎正和一个男人有说有笑往外走。
明冉脚步忽地一顿。
男人目光看过来时，明冉眼神闪躲了下。
小齐见她落后，赶紧伸手拉了一下她，小声提醒：“快跟上。”
男人的眼睛便落在了小齐触碰在明冉手腕处的手上。
他微眯了一下，又重新看向明冉。
明冉低着头没看到，悄悄往旁边挪了半步，借单峰的身体挡住了自己。
卢莎见到单峰高兴迎上去：“你来得正好！今天楚原也来了，正好十一点了，一起吃个便饭。”
单峰笑着应下。
明冉动作一僵，在单峰身后低声说：“单哥，我就不去吃饭了吧？”
或许是她语气里带着些“拜托”的意味，单峰问：“你社恐啊？”
明冉点头。
单峰应下：“行，那让小齐留下陪你。”
说完，单峰笑着对卢莎说：“走吧，我跟你们去吃饭。”
卢莎讶异：“不带上两个‘小朋友’？”
“孩子不习惯跟陌生人吃饭，就让他们自个儿随便吃去。”
说着单峰十分熟稔地开着玩笑：“我开车，给你们当司机呗。”
一直没说话的楚原却突然开口：“你不是说下午要跟Harren开会吗？”
卢莎一怔，点头：“是啊。”
楚原：“老柳那店刚好换了vip包间的设备，装了个大屏，方便商务人士饭前饭后开会用。”
“那敢情好啊，大家吃了饭正好能跟她连线。”卢莎说着扭头对明冉和小齐笑着说，“吃顿饭咱们就熟了，别怕。”
主理人都这么说了，明冉也不好再拒绝。
楚原从她身边经过，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她。
直到上车，明冉才感觉手心传来一阵疼痛。
她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攥紧了拳头，指甲都差点掐进肉里。
他究竟想干什么？
午饭的餐馆是距离Muses大约十五分钟车程的一家融合餐厅。
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洋楼，外墙透着一股三四十年代的风情。
一进门，明冉就被入口正对面挂着的画吸引，为它驻足。
这幅画明冉很熟悉，它曾经挂在她在M国任职的艺术馆内。这位画家当了十几年默默无闻的画家，一朝被人知，所有的画都变得值钱起来。
眼前这幅，更是卖出了一百万美元的高价。
明冉没想到会在国内的一家餐馆里见到它，她想到了什么，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一直在她身旁的小齐也是低呼了一声，小声惊叹：“居然是《灰烬》！这老板真有钱！”
说完他看了眼明冉，却见她神色淡然，与他的激动形成鲜明对比。小齐立马闭嘴，觉得自己实在是显得有些太没见过世面。
等往里走，明冉和小齐就都发现，这家餐厅的老板不仅有钱，品位还很不错。
大厅靠窗的位置不多，但几乎每个窗外都有一处独有的景，刚刚好在人们抬眸的视线范围内。
领班见着他们，立即面带微笑熟稔地上来打招呼，叫的是“卢女士”“楚先生”，可见他俩是熟客。
他们没有在大堂落座，领班一路引着他们往楼上走，一直走到了楼上最里面的一间vip包间。
这间包间不仅房间面积大，还带了一个不小的阳台，站在阳台上便能眺望远处的风景，而不远处正好有一株长势十分漂亮的银杏树刚好能映入眼帘。
小齐一开始还忍不住在心里一路发出惊呼，等到后面他觉得自己已经麻了。
他忍不住凑到明冉身边，小声嘟囔：“这个餐厅的老板一定是个细节控。”
明冉听了忍不住莞尔一笑，觉得学美术的人大约有共通性，喜欢观察。
楚原回眸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不知道那个看起来初出茅庐的小子对明冉说了什么，但明冉露出这样明媚的笑，却叫他隐隐有些不悦。
这样的笑他在十年前也见过。
楚原后槽牙咬紧了又很快松懈，伸手拉开椅子，又体贴地将椅子往前推，让卢莎的落座一气呵成。
卢莎眼底闪过惊讶，忍不住看了楚原一眼。
眼里有了之前未有的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光。
她年近四十，但保养得十分到位，完全看不出真实的年纪。又因为阅历的增加，反倒在她身上多了年轻女孩子没有的成熟韵味。
她衣着妆容得体，举止优雅，不论男女见了都会承认她的确迷人。
唇角微勾，她倾身靠过去，在楚原耳畔问道：“今天怎么突然这么绅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