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哼了一声,嚼着梅肉道:“刘备请诸葛亮出山还只请了三次呢,我?两次去找她都吃了闭门羹,凭什么她反过来找我?,我?就得上赶着贴上去,虽然?她待我?很好,给我?点?心吃,还救了我?一命……”
谢姝越说越迷糊,赶紧摇头清醒过来:“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门外传来娇若莺啼的一句——“所?以我?来给妹妹请罪了。”
火红榴花落了贺兰香一身,香风入室,她笑意?盈盈,目似弯月,进?了门,朝榻上少女款款一福身,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先前?种种,皆是嫂嫂的错处,妹妹大人有大量,莫要同嫂嫂一般见识了,可好?”
谢姝怔住了,全然?没想到找来的会是贺兰香,两眼呆呆瞧着这仙女模样的人物,一腔恼怒飞到九霄云外,涨红着脸吐出梅核,下榻将人扶起,磕磕绊绊地道:“你可莫要再折煞我?了,我?娘若看到,指不定又要怎么收拾我?,好了,我?就是同你闹着玩,何曾真生气了。”
贺兰香顺势便?握住她的手,也?不提那两匹被退回的浮光锦,只殷切地说了这几日?来自己孕吐如何厉害,如何不得已,要她多担待。
谢姝早在看见她那刻便?将昔日?委屈忘个干净了,听了这些话,不仅怨不起来她,反倒在心里暗自怨起自己小题大做,觉得自己只顾发作性子,逼得人家怀着身子还要登门赔罪,愧疚得不行,连道以后谁也?不准再说这茬了。
三两句话,二人重修旧好,一并落座说起近来趣事。
贺兰香听着,余光瞟到谢姝没看完的书籍,瞧见装帧上的名字,不由?笑道:“妹妹爱看三国?”
谢姝反应过来,赶紧让丫鬟将书收了,央求贺兰香:“好嫂嫂,你可千万莫要告诉我?娘,她最厌烦我?看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了,她就爱我?看个女诫女训,读个四书,研习周礼,其余之外,在她眼里全是妖魔不正经。”
“知道了,瞧瞧把你难的,”贺兰香温声道,“嫂嫂答应你便?是了。说起来,我?以往也?爱看些闲书打发时光,三国也?看过,总看不进?去,每次都草草领略个开头。你竟能耐着性子看下去,也?是厉害,跟我?说说,你看到哪里了?”
谢姝眼一亮,“看到曹操南下,孙刘结盟,火烧赤壁,三家瓜分荆州。”
贺兰香笑道:“这我?知道,诸葛亮借东风的典故便?是从此处出来的。”
谢姝顿时来了劲头,学着她爹的样子摇头摆手,故作高深莫测道:“非也?非也?。嫂嫂你那是听人瞎传的,我?有认真看过研究过的,指挥火烧曹营的人不是诸葛是周瑜,诸葛借东风是后世编排出来的,否则,杜牧那句东风不与周郎便?,又该从何而来呢?”
贺兰香凝眸认真瞧了谢姝,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少女,欣喜赞叹:“姝儿妹妹果真聪颖好学,嫂嫂自愧不如。”
谢姝骄傲起来,扬起下巴道:“那是,我?娘整日?说我?木头脑袋,可我?其实一点?都不木头,我?只是懒得去想那些无聊之事罢了,我?脑筋好着呢。”
贺兰香噙笑附和。
好些日?子没见,谢姝打开了话匣子,说得口干舌燥,便?喊丫鬟上冰酪解渴。
小丫鬟哭丧着脸,“这都立秋了,不能再给您冰酪吃了,要冰坏身子的。”
谢姝才不听,无理取闹道:“我?不管我?就要吃!同样是秋日?,曹操都南下打仗去了,我?吃个冰酪都不成吗!”
贺兰香被这古怪的比较逗笑,笑完,似是意?识到什么关键之处,她的神?情渐渐沉了下去,视线落在门外鲜艳似火的榴花上,眼眸中若有所?思。
沙场秋点?兵。
古往今来,无论大仗小仗,似乎都是从秋日?开始的。
傍晚出了谢府,细辛看出贺兰香脸色不对,关切道:“主子可是身体不适?这都两日?了,奴婢感觉您便?未曾缓过来过,回去还是请大夫给您诊脉看看为好。”
贺兰香皱了下眉,仿佛在专心思索些什么,不愿在琐事上费神?,启唇只一句:“回去再说吧。”
主仆三人进?了马车,车毂声轰隆响起,马车慢行在青砖直径。
待拐入御街,贺兰香本在车中小憩,忽然?听到耳旁嘈杂,睁眼掀开帘子,看到满街巡游的禁卫,不由?得狐疑满腹,扬声叫住一个,问发生何事。
对方认出她身份,下马行礼道:“回夫人,邻橦发生暴-乱,蛮匪勾结官员里应外合,于昨夜丑时入城抢杀,我?等?奉命前?往各道城门维持治安,以防乱民?入城。”
贺兰香眉头蹙紧,难以置信地道:“邻橦?那里位处京畿,距京城不过五十里,天子脚下,怎么会有暴-乱?”
“这属下就不知道了,只知知府血战而亡,总兵叛国投敌,谢将军今日?一早挂的帅,已经领兵前?去镇压了。”
贺兰香听完,头脑一阵眩晕,久久未能回缓。
她知道北方没南方太平,但?没想到已至这种程度,三百多年基业的江山,会有朝一日?在家门口发生暴-乱,甚至官匪勾结,里应外合。
她又想到前?夜自己若真被严崖掳去,远离京城的必经之路便?是邻橦,若正巧撞上暴-乱,她简直不敢去想象后果。
贺兰香恍惚难以自持,扶额缓和一二,道:“知道了,忙你的去吧。”
她放下帘子,回过脸,神?情彻底沉了下去,沉默半晌,吩咐道:“调头,去明德门。”
“求求官爷!放我?们进?去吧!”
“家没了,我?们无处可去了,求官爷开恩放行!”
“我?娘快不行了!求官爷放草民?进?城寻医!”
明德门下,哭声,喊声,哀嚎声,男女老少混杂在一起,每个人的衣裳都不辨本色,尽带血污,婴儿惶恐的啼哭声夹在其中,嘹亮刺人耳膜。
门下摆了朱漆拦路栅栏,门兵手持缨枪示威,有人胆敢推搡栅栏,作势便?要去捅,虽不动真,足以吓怕普通百姓,使?其瑟缩不敢上前?。
一片乱象里,人牙子潜在其中,见谁家女儿颜色好些,便?拿出金银粮食,蛊惑父母卖女,丈夫卖妻,身后打手若干,似能随时抢人。
第65章 乱臣贼子
贺兰香坐在车中, 将门外一切看在眼里,转脸吩咐:“派出几个身手好的便衣打扮到外面盯着,若发现人牙子, 尽管拖到无人处打死,同伙一并处置。再找两个郎中送出去, 不?必顶我的名号,只说?自愿救人便是。”
细辛应下, 看了眼外面道:“主子是否要把粥饭一并布施?”
贺兰香摇头,凝眸望着那些乱象, “搭棚布粥阵仗太?大, 不能如此兴师动众。民间但起灾祸, 便是世?家大族扬名立信的好时候, 等着吧,不?出明日,有的是人在城外施粥。”
她放下帘子, 阖眼轻舒一口长气,“其余几道城门,皆以此为例, 回去以后, 就这么去办。”
细辛明了, 依话照做。
回去路上?,凉风乍起, 晴朗的天色倏然?转阴,太?阳隐在乌云之后,光辉尽收, 天地阴翳昏暗,飞沙走石, 像是大雨来?临的征兆。
回到府中,贺兰香经搀扶下车,虽提前裹上?披衣,仍冷不?丁被狂风袭了下身?,她抬头看着天上?的阴沉,不?自禁地道:“要下雨了,谢折的耳朵又要痛了。”
回过神?,她皱了下眉,心?道我没事想他作甚。
明明前日晚上?好悬没被他气死。
贺兰香清空思绪,款步回到住处。
前脚到,后脚大雨便倾盆而至,狂风夹杂雨丝击打檐铃,叮铃一片脆响,院中花草树木被雨点压倒一片,凄凄惨惨,随风飘摇,天地之间?已无丝毫清明之色,放眼望去,灰蒙蒙昏暗发黑,偶尔闪过几丝亮光,还是预示雨势凶险的雷闪。
门窗紧闭,房中燃起两盏灯火,温暖柔和的光线透过锦纱灯罩氤氲开,打在贺兰香的脸上?,更添动人妩媚。
只不?过不?知怎么,她坐在春凳上?,单手支颏,听着外面的雨打檐铃之声,神?情是一成?不?变的寂静,眼睫未动一下,像在想些什么,又像什么没想。
只有在细辛准备叫医官过来?时,她才略恢复些动静,叫住人道:“我累了,伺候我歇下吧,这大雨天的,也少来?回折腾了,一切改日再说?。”
细辛早觉得贺兰香心?情不?对,偏又拿不?准个原因,这时候也不?敢主动张口?询问,面对命令只得应下,不?做反驳。
灯笼灭下一盏,只留一盏温润小灯作为照明,光亮正合适入睡。
贺兰香卸下钗环,拆了发髻,更换上?薄软的寝衣寝裙,上?榻就此歇下,昏沉入了梦乡。
外面,风雨交加。
雨丝沿着窗纱渗透而入,蒸腾成?雾,蔓延萦绕在房中各处,沾上?烛影,绕上?青纱帐幔,雾又化水,泛起微凉的潮湿,荡漾起专属于雨的薄腥气味,逐渐盖过清甜的瓜果香气。
贺兰香闻着雨腥,这一觉睡得着实不?太?好,眉头是无意识蹙着的,眼睫也随皱眉的幅度而颤动起伏,朱唇轻启,吐息的力度很重,像随时能喘不?过气,溺亡于睡梦中。
她抓紧了手下洒金被褥,不?断用力,骨节泛白,宛若漂泊海中之人抓住仅剩浮木,如何都不?会松手。
可这也并未给她缓解多?少不?安,她的眉心?逐渐沁出细汗,双唇翕动,浑身?不?自禁地颤栗发抖,如绷紧弓弦,一触即断。
终于,她承受不?住,“啊”一声尖叫,胡乱叫喊着惊醒过来?,满面清泪,气喘吁吁。
细辛春燕连忙赶去安抚,给她捋着胸口?顺气,斟上?温热茶水喂她服下。
喝下茶,缓了半晌,贺兰香才算走出惊吓,揉着昏沉混沌的头脑,也记不?得自己都梦了什么,气若游丝道:“不?必替我担惊受怕,我就是太?想晖郎了,想他想到连梦里都是他,太?激动了才会惊醒。”
细辛脸色一变,欲言又止地道:“可是主子,您在梦中叫的不?是侯爷,您叫的是……是谢将军的名字。”
“什么?”
贺兰香不?可置信地皱紧了眉,“我叫的是谢折的名字?”
细辛点头,春燕亦跟着点头。
气氛寂下,灯火惺忪,唯窗外风雨依旧。
贺兰香惊诧完,反应便是出奇的平静,再开口?,嗓音淡漠:“知道了,你们也去歇着吧。”
细辛应声,动手整理被褥,又将薄衾给她盖好以免受凉,临走踌躇一二?,道:“主子放宽心?,谢将军征战多?年,镇压几个蛮匪而已,一定不?会出事的。”
贺兰香冷嗤:“谁说?我担心?他了?”
细辛缄默不?语。
“我只是担心?我自己罢了,”贺兰香云淡风轻道,“两旬时间?都已经过去了,肚子到现在都还没动静,他这一走,又浪费好几日的工夫,平白耽误我时间?。”
细辛点头附和。
待等人退下,帐中只剩了贺兰香一个人,她看着映在帐上?的烛影光丝,眼中的讥讽与凉薄淡去,逐渐被绝望和彷徨所覆盖。
骗得了丫鬟,骗不?了自己。
是的,她在担心?谢折,担心?到连在梦里都在叫他的名字。
可她为什么要担心?他。
他杀了她夫婿,毁了她的生活,将她扯入充满阴谋诡计的一方天地,她为了自保,还要和他这个她根本不?爱的男人夜夜行夫妻之礼,压着仇恨拼命孕育他的孩子。她有什么好担心?他的,除却二?人利益纠葛,他是死是活,和她有什么关系。
贺兰香的思绪成?了乱麻,越想越想不?明白,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找不?到路的迷宫当中,随处一拐便是死胡同,根本不?给她喘息的余地。
她干脆扯起被子没过头顶,将自己沉入看不?见边的黑暗当中,试图放空思绪,什么都不?再去想。
外面,雨还在下。
秋雨淅沥,声音比夏日暴雨更添孤冷之色,轰隆雷声宛若鬼哭,哭里夹杂凄厉鸦鸣,不?知是哪路乌鹊被大雨掀翻了巢穴。
贺兰香听着雨声鸦泣,分明极力不?肯去想,可在泉室三日的一幕幕,谢折坚定不?移的陪伴,通红肿胀的双耳,又不?由分说?往她记忆里钻。
之后,记忆如河堤坍塌,洪水涌出,更多?与他相处的点滴随之浮现在脑海。
他奋不?顾身?跃下悬崖救她的时候,初次入宫在新帝面前给她解围的时候,在她坠入河中捞她上?来?的时候,在她来?癸水喂她红糖的时候,甚至,在榻上?温柔待她的时候……
同样是雨夜,贺兰香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该怀念死在雨夜的亡夫,还是该思念每逢阴天便复发旧疾的谢折。
不?知何时起,她对谢折的恨竟已变得不?再纯粹了,如今她比起恨他,更多?的竟是习惯有他。
习惯……
贺兰香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潋滟美目赫然?睁大,大口?呼吸着气,激动得自言自语:“没错,就是习惯!”
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仅仅是她习惯了他的存在而已,所以他乍一消失,她才会感到不?安焦虑,毕竟除了他,在这京里,多?的是人有理由要了她的命,只有和他在一起,她才能体会到那三分可怜的安全感。
也正是因为她习惯了他,所以她才会这么想他,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别说?人,朝夕相伴的鸟死上?一只,都要哭上?好几顿,更别说?一个大活人突然?从她身?边不?见了,还是连声招呼都不?打。
是她想太?多?了,这明明就是一个很浅显简单的事情。
想通一切,贺兰香呼吸渐匀,躁动的心?跳也慢慢恢复如常,再躺下,不?出一炷香,人便已安然?睡去。
昼夜交替,大雨连下两日,第三日,京兵扣押通敌叛国的邻橦总兵归朝。
当日下午,叛贼便被提到西华门外的菜市场,斩首示众。
雨后天未晴,依旧一片阴沉的压抑,乌云之中,隐有闷雷轰鸣。
行刑台上?,即将亡于刀下的叛贼仰天高喝:“谁是乱臣贼子!没有赢的才是乱臣贼子!最大的乱臣在庙堂!最大的贼子叫谢折!他谢折才是助纣为虐,丧尽天良,弑母杀弟的贼子!有他在,大周江山迟早要亡!天亡我大周!”
大刀落下,寒光闪过,一颗头颅滚下刑台,血色无尽蔓延,与潮湿雨色融为一体,腥风阵阵,惊起大片尖叫。
福海酒楼上?,贺兰香听着刀起刀落,鲜血喷薄之声,没往外看,抬起手,往口?中送了块榛子酥。
很奇怪,历来?喜欢的口?味,居然?变得寡淡难吃,如同嚼蜡。
咬了一口?,贺兰香将剩下的放回碟中,起身?打道回府,出酒楼的门时,她有意未往行刑台的方向?去看,可眼角余光依旧瞥到大片猩红血色。
和宣平侯府的一样。
上?了马车,鼻息间?的血腥气犹在,贺兰香没能忍住,又干呕了两下。
细辛喂她汤饮,轻轻埋怨着她不?该过来?,好好的,看什么不?好,非要看砍头。
贺兰香未解释来?意,喝完饮子便阖眼小憩。
许是心?神?动荡消耗精气,她这几日总是嗜睡,回府路上?睡,回到住处还是睡,活似困神?附体,连自己怎么下的马车都要不?记得了。
一觉醒来?,窗外漆黑,隐有人声嘈杂入耳。
贺兰香还没睡够,往里翻了个身?阖上?眼睛,不?耐道:“外面是什么动静。”
细辛怕她睡太?久肩颈僵硬,趁她翻身?给她按摩肩膀,道:“是将军回来?了,里外有亲兵走动,吵了些。”
贺兰香睁开了眼。
若她没记错,邻橦总兵是被谢折的手下人压京处置的,谢折还要留在邻橦清剿同党。她本以为他没个三五日回不?来?,今日去行刑场,也是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如此绊他的脚。
没想到这就回来?了。
短暂思忖过后,贺兰香支起身?体,坐起来?,朝房门看了过去。
后罩房。
残雨滴答,苔藓沿墙野蛮生长?,年久失修的墙壁裂开无数缝隙,雨水沿缝隙汇聚蜿蜒,像一条条小蛇游走,到处潮湿,霉味扑鼻。
这还是贺兰香到京城以来?,头一回到谢折睡觉的地方走动,这男人不?知道是什么古怪性子,明明位极人臣,偏衣服不?穿好的,住处也是下人才住的破地方,无论在临安还是京城,他似乎都跟整个府邸最破的住处杠上?了。
贺兰香一身?软罗生香,走入其中,便如阴沟里开出了朵白牡丹,整个人身?上?都萦绕了层格格不?入的皎洁清辉,与周围充满违和。
她瞧着粗木椅上?那道背对于她,正在包扎臂上?伤口?的男子,一步步走了过去。
“谁!”
刷一声响,一柄长?刀抵在她胸前,刀尖正中心?口?。
谢折上?身?臂膀光着,浑身?肌肉轮廓分明,鼓起的青筋埋在皮肉之下,隐隐起伏跳跃,右手手臂缠有绷带,血迹从中渗透,浑身?是水,连带发丝亦湿透贴在下颏,也不?知是淋的雨还是出的汗,一双黑瞳阴森冰冷,看不?见尽头的肃杀凶残之气。
贺兰香略垂眼眸,看着刀,刀上?沾着血污,是上?一个死在刀下的人留下的。
她抬起手,柔软干净的指尖沿着冷硬粗长?的刀身?轻轻擦过,力度之温柔,像抚摸情郎的脸颊。
沾了满指猩红。
多?熟悉的颜色,她总是见到这个颜色。
她抬脸,看着谢折的眼睛。
一个听不?见,一个懒得说?,安静便是他俩最好的交流。
又是刷一声,谢折收了刀。
他起身?,走到贺兰香面前,身?躯伟岸如山,黑瞳中残暴未消,不?通人性的野狼一样,看人也不?像看人,像看猎物。
他抬起她的下巴,杀人如麻的手细抚她脸颊,指腹硬茧蹭过饱满红唇,毫不?犹豫地将人往跟前一扯,低头吻了下去。
第66章 迷茫
残雨滴檐, 雨腥蔓延,清油小灯受潮湿水汽作怪,豆大的火苗没精打?采, 投下绰约光影,更添氛围旖旎。
贺兰香被谢折身上的杀气侵袭到, 汗毛不自觉地便已竖起,但伴随吻意深入, 她放软了身?子,抬手攀附住谢折的臂膀, 回应了过去。
天雷勾动地火。
随着怀抱收紧, 她的整个身?子皆被谢折揉于怀中, 娇躯紧贴在谢折胸膛, 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疤痕的形状软硬,二人唇含着唇,肉贴着肉, 软肌对硬骨,难分彼此,愈陷愈深。
两?道鼻息缠绕, 抚摸在她脸颊上的大掌一路流连向下, 握住粉腻肩头, 指尖挑开衣襟。
一声?窸响,软罗落地。
意乱神迷里, 唇齿分离,她被打?横抱起。
贺兰香当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瞥了下床榻, 并不抗拒,回过脸看到谢折通红的耳朵, 挺腰仰面,张口含住可怜耳垂,舌尖轻舔,描摹。
谢折的喉结重重滚了一下,步伐加快。
房门外,崔懿匆匆赶来,不忘抬手遮住头顶雨丝,进门的同时呼喊道:“大郎,叛贼余孽已被捉拿,依你看该——哎唷我的老天爷嘞,你们?俩怎么都不带关门的!”
哐一声?,门被合上,灯台上的火苗随风一晃,险些就此熄灭。
崔懿默念三遍有辱斯文,稳住老命,用谢折差不多能听到的音量,隔门大声?通传:“叛贼家眷儿女皆已被捉拿,依大郎之见,是该就地扑杀,还是该送京问罪!”
场面静下,里外无声?。
谢折听到了,但没发?话。
他在忙着亲身?下的女人。
昏暗的光影里,贺兰香喘息点点,思绪绵软如云,多日来的焦虑,惶恐,迷茫,全?在此刻被压制个彻底,于当下而言,那些都是缥缈而不实际的东西,只有快乐是真的。
她甘愿为这一刻的快乐放弃所有清醒。
什么仇恨,过往,恩怨,都不重要了,她只想要谢折,她想要这个男人。
本能驱使,贺兰香搂紧谢折,腰肢因难耐而扭动,故意蹭磨点火,似再让他动作快些。
谢折卸下革带扔在地上,连原本复发?的旧疾都在此时变得不再重要,没什么比身?下的女子更能给他止痛。
潮湿闷热里,他的手穿过她的膝窝擒住她的腰,滚烫汗珠从胸膛汇入腰腹,顺着肌肉纹理?蜿蜒,滴入温香软玉,激起娇躯颤栗连连,独属于女子体香的清甜气息肆虐扩散,是最猛烈无声?的情药。
谢折再忍耐不得,当即欲要倾腰。
这时,门外的崔懿又喊:“大郎你听见没啊!我说?叛贼的家眷都被抓住了!现在问你该怎么处置!”
以为谢折听不见,崔懿声?音加大,扯开喉咙高吼:“我说?!叛贼的老婆孩子子孙旁支都被抓到了,该如何处置!杀还是留!”
谢折眉心狠跳一下,声?音极其冷沉不耐地斥出句:“全?部就地扑杀。”
轰隆一声?雷鸣,大雨倾盆而至。
“属下得令!”
脚步声?退下,风雨声?渐大,摧枯拉巧之势。
谢折回过神想要继续,身?下可人却在这时蜷起身?体,手将被扯开的罗裙提好,双肩隐隐发?颤,看着他的眼神一反方才动情迷离,变得闪烁不安,充满惶恐。
谢折察觉出不对,皱眉问道:“怎么了?”
贺兰香摇头,身?躯还在不断往后?挪动远离他,低下脸强作平静道:“没什么,我有点累了,改日再说?吧。”
她提好衣服,下榻欲要穿鞋,人却被谢折生生拖回抵于身?下。
他掰正?她的脸,让她正?面看着他,阴沉着一双黑瞳问:“有话就说?清楚,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贺兰香与之对视,不安闪烁的眼神渐渐沉下,变为一摊寂冷死?水,嘴角浮出抹轻松的笑道:“没想什么,就是累了,没有兴致。你要真那么想做,也可以,弄得快些,完事了我也好回去睡觉。”
谢折盯着她的口型和毫不在意的眼神,神情越来越冷,最后?掰在她下巴上的手一松,下榻走?到方才二人接吻缠绵之处,捡起掉落在地的软罗寝袍,一把丢到了她的身?上。
贺兰香未再言语,穿好衣物下了床榻,走?到谢折面前款款一福身?,开门而出,与丫鬟撑伞离开。
回去路上,雨滴击伞骨,动静扣人心弦,细辛犹豫几次,终问:“主子,您不是着急有孕吗,怎么今日……”
贺兰香听着,眼中无意识地滑下一行泪来,直到细辛惊呼一声?给她擦泪,她才留意到面上湿冷一片,自己居然哭了。
她抹干净泪,看着隐于雨中的茫茫夜色,千言万语抵在喉头,出来的不过淡然一句:“没什么,走?吧。”
一场秋雨一场寒,这一路冷而潮湿,短暂几步,也宛若走?出半年之久。
主仆二人刚回到院中,春燕便匆忙上前,一脸惊慌地道:“主子,不好了,另一只相思鸟也……您快进屋看看吧。”
贺兰香的心猛地沉了一下,快步走?入房门。
房中,只见案上鸟笼安静死?气一片,里面原本还算活蹦乱跳的鸟儿,此刻两?爪向上躺于笼底承接鸟粪的托盘上,两?颗黑豆似的眼睛没精打?采,有闭无睁,显然命不久矣。
“从另外一只死?了以后?,它?就一直闷闷不乐,”春燕含泪道,“奴婢没当回事,以为时间久了就好了,方才去投水,细看才发?现它?这几日来一粒米粮未动,硬是生生将自己饿死?了。”
贺兰香听完未语,木木地走?了过去,端水去喂,不喝,端食喂,也不吃,只有起伏的鸟腹提醒着她,这小?家伙还有一口气在。
她不顾脏污,将羽毛沾了鸟粪的鸟儿捧在手中,试图逗它?开心,可无论怎么逗,就是唤不起它?的半点精神。
窗外雨打?檐铃,发?出叮铃欢快响声?,像少女在笑。
伴随时间而过,贺兰香掌中的鸟儿彻底合上双目,尸体在她的掌中发?凉,变僵。
贺兰香静了下来,眼中的悲痛,不舍,惋惜,全?部如潮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空洞的冷淡,和早已习惯分别的麻木。
她盯着手心里小?小?的尸体,没再流泪,嗓音淡漠:“你比我的夫君要有福气,起码在你死?的时候,我是陪着你的。”
“没用的东西,”她忽然冷笑,“不就是死?了配偶,多大点事,至于殉情。”
笑完,贺兰香逐渐发?怔。
原来,连鸟都会殉情呢。
她将鸟尸放下,用帕子包好,交给春燕,又取另一方帕子擦手,轻飘飘地道:“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罢,它?没有福气被我养,死?就死?了,不值得可惜。”
细辛隐约察觉到贺兰香的反常之处,叮嘱完春燕埋在哪里为好,回过脸对贺兰香温声?道:“主子,您该睡下了,夜太深了。”
贺兰香盯着空荡的鸟笼发?笑,摆手道:“我睡不着,别管我,你们?去歇你们?的。”
细辛自然不从,偏又说?不出重话,便脸朝门外道:“您看,外面的雨都要停了,再不睡,等?会便要天亮了。”
“雨停了?”贺兰香听错重点,闻言施施然站了起来,恍然间眼中大放光彩,如若换了个人一般,欣喜不已道,“那正?好,这府里太闷了,我要出去走?走?。”
细辛惊诧不已,连忙拦住人,“主子您在说?什么呢,这大夜里的,外面又下着雨,哪里能够上街,您先睡下,等?一觉醒来天亮了,奴婢再陪您外出走?动可好?”
贺兰香摇着头,性情一反常态,固执如孩童,“我不要等?天亮,我就要现在去,而且我不要你陪,我要自己一个人。”
细辛急了:“那就更不行了!奴婢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您踏出这个门的,您想要怎样都行,偏干这糊涂事不行!”
贺兰香自是不依,推开细辛便往外跑。
细辛被推往一边,转身?又抓住贺兰香的衣袖,崩溃道:“主子您这几日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净干些反常疯癫之事!奴婢都要急死?了!”
贺兰香被吼怔了神,脚步顿住,两?眼发?直,呆呆地重复呢喃:“反常,疯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