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婚清冷神君后—— by卿顾我
卿顾我  发于:2024年05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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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晖望向明曜,艰难地开口:“后来云咎因?为西崇山没有生灵降生,也曾向我讨教过相关的方法,所以我……把蔓生咒的原理也告诉了?她。”
明曜缓缓蹙起眉,只听素晖又接着?说?了?下去:“这只是一个养花种草的咒术,我从未在人身上用过,你说?他如今起热又性情大变,或许……也跟这件事有关。”
她有些愧疚地躲开了?明曜的视线,低声解释:“我之前是气急了?……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将?类似蔓生咒的术法用在你的身上。”

明曜不?期然得到了这个回答, 捧着暖炉,一时竟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她从未听?说过蔓生咒,可按照素晖的描述, 云咎做这件事竟然也算得上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明曜垂眸抚上自己空空荡荡的手腕——那处也曾被留下过一道?咒印,后来……是她逼着云咎将它收回?的。
明曜如今一想起这?事, 便觉得?喉咙中又泛起了那种灼痛的涩意,似要直直烧到心底去。
当时, 她还不?知道?招魂究竟会带来多?大?的反噬,因此并不?敢带着云咎的咒印一起涉险, 算得?上真正违背了他的意思, 也确实将他伤到了。可如今尘埃落定,当反噬真正来临时,她却……依旧得?依靠着云咎的神力勉强度日。
素晖见明曜沉默, 神情中却并没有流露出她想象中的抵触和不?悦,反倒像是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 一时生出几分讶然:“明曜, 你不?怪他吗?”
明曜回?过神, 迟疑片刻才理解了素晖的意思,她摇了摇头:“我不?怪他。素晖姐姐, 其实不?管是千年前还是现在……他都是为我好的。”
素晖想起自己方才离开明曜院落时, 云咎抱着她的样子,又回?忆起明曜同她说的千年前的事情,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终究没把心里话?讲出去。
其实她觉得?, 即便处处为了明曜考虑,可云咎这?样孤清的人, 一旦对谁太过在意……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素晖刚冒出这?个念头,一阵敲门声却从屋外传来,她将神识送出去一看,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她挥袖打开房门,对门外站着的云咎道?:“来得?好快啊。”
云咎并不?理睬素晖,兀自走到明曜身旁去牵她的手?。
明曜望着他送过来的手?掌,捧着小龙神送的暖炉,一时有些无所适从——那炉子是由兽骨打磨,又沉又大?,若不?两只手?拢着,她当真担心会将它失手?砸坏了。
可明曜仅仅这?样犹豫了稍息,云咎的眼眶却突然有些红了,他俯身凑近她身侧,用温润沉静的嗓音轻声道?:“……对不?起。”
明曜和旁边沉默看戏的素晖都愣住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云咎这?是在做什么?。
他伸手?将明曜脸颊的碎发拨到耳后,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明曜,我没想用蔓生咒控制你……我只是……”
明曜怔住,这?才明白过来,云咎是怕她听?说了蔓生咒的事情会难过。
云咎才休息了这?么?一会儿,身上的热度丝毫没有下降,如今紧紧挨着她,身上的热气像是温泉的烟波般,一浪浪地扑到她身上。他垂着眸,薄唇平平地压着,从明曜这?个角度望去,是一张带了三分懊丧,七分小心的俊脸。
明曜本就?不?怪他,这?一眼望去,心中便更软了几分。
“我不?怪你,”她摇着头,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火烫的脸颊,然后转头望向坐在桌边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素晖,问道?,“素晖姐姐,你能来看看他究竟……”
可没等明曜说完,她整个人便被云咎一把抱了起来,她匆忙揽住差点跌落的暖炉,小心翼翼地将它揣入怀中,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云咎的肩膀:“把我放下来吧,我抱不?住暖炉,要跌坏了。”
云咎盯着暖炉内跳动的龙神神火看了一会儿,然后将它默不?作声地放回?了贵妃榻旁的小案上:“别抱着它了。”
他顿了顿,轻轻咳了一声,声音又弱了几分:“我是说……双手?空着的话?,可以揽着我。”
素晖在一旁看得?嘴角抽抽,心道?云咎不?过是发了个热,怎么?变得?如此矫情了!
若这?算是蔓生咒的副作用的话?,那未免也……
也太好了吧?!
明曜先前只说云咎性?情改变,更接近于千年前的样子,可在素晖的印象里,云咎千年前也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不?过是比现在更单纯好亲近而已。
她可从没见过云咎有这?般黏人的时候!
素晖一边将手?中的蛇骨盘得?飞快,一边暗自感叹蔓生咒居然还有此等效力,着实让她心动了一霎。
若是沈寒遮还……
素晖心思七转八绕,想起沈寒遮,情绪又不?免有些低落,因此并未注意到,正在她出神之际,云咎已经?抱着明曜离开了。
一走出房门,明曜便红着脸拍了拍他的手?臂,见他没有放自己下来的意思,只好窝在他耳边道?:“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明曜刚离开不?久,云咎其实就?已经?醒了。蔓生咒使他和明曜之间隐性?的联系变得?格外密切,不?知道?是否是这?个原因,他迷迷糊糊睡着的那会儿,其实已开始梦到了千年前的其他事。
若放在平常,一旦梦到那些旧忆,他决计是很难醒转的。
可偏偏明曜一离开院落,体内的神力变如同流沙般飞速消逝,等到她全身发冷地敲开素晖的屋门时,云咎便已经?感同身受地从梦境中挣扎而出了。
他一边护着明曜,一边将熨帖的神力渡入她的身体,面对明曜的问话?,也只是微微垂了眼:“明曜,你以后不?能一言不?发地跑开。”
他真的会控制不?住地心慌。
明曜沉默下来,将脸埋入他的颈窝,许久之后才道?:“你发热……是因为蔓生咒的缘故?”
云咎低低应了一声。
明曜迟疑了一刹,又道?:“那你突然变成了如今这?样的……性?格……难道?也是蔓生咒导致的?”
云咎动作微顿,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了。
他最开始给明曜施蔓生咒,一方面是因为意识到招魂反噬的严重,另一方面,则更是因为看清了明曜跟他讲话?时的顾虑。她有太多?事压在心里,那种对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总如同柔软却密实的丝线,将他缠绕得?无处可解。
他想要明曜的坦诚和全心全意的信任,可是她却如同一只柔软的螔蝓,轻轻一碰便要躲回?脆弱的壳里。
因此即使知道?这?样做并不?妥当,他依旧在渡神力给明曜的时候,刻意地用蔓生咒引导了她。
他知道?自己心底某个见不?得?光的角落,会很阴暗地,因为明曜毫无反抗之力地依赖他而欣喜。
但他却忽略了,这?种咒术对他自身的影响,甚至比对明曜的影响要更大?一点。
他开始能够跟密切与她共情,并且情绪也变得?更容易起伏,甚至当他因为亲眼看见明曜千年前落入北冥的执念之时,竟然感到有另一个陌生而熟悉的自己要从心脏中钻出来似的。
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在千年前的梦境中,他看着千年前的自己,意识到他是他,也觉察到他与他的不?同。
再后来就?是发热,当明曜的手?贴上他滚烫的额头之时,云咎才算终于松了口气。属于执法神的最后一根紧绷的弦也断了,他知道?自己总算有个不?算突兀的借口,可以让心中那个挣扎欲出的自我在明曜面前展露。
这?是他卑劣的一点私心,他想去看看……千年前那个对感情更勇敢,也更柔和的自己,究竟和明曜走到了怎样的距离。
于是云咎低下头道?:“施下蔓生咒之后,我似乎能想起更多?从前的事情了。明曜,我现在……和从前很像吗?”
他与明曜琥珀般柔美的桃花眸对望,借着神力的引诱,她轻易地回?答出了心中所想:“很像……但,我好像还是不?太习惯。”
云咎问:“为什么?不?习惯?”
明曜道?:“神君,若您恢复了从前所有的记忆,应该会发现……我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吧。千年的间隔呢,我从没想过您会变回?之前的样子。”
她垂下眸,似有什么?话?想说,但眸色流转,却始终不?曾开口。
蔓生咒又顺着神力攀上她的身体,云咎不?动声色地温声道?:“怎么?了?”
明曜的疑虑很快被温暖的神力消解,她在他耳畔低着头小声道?:“我也没想过,您会真的同从前那样……那样地对我好。”
云咎瞳孔骤然一缩,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猛地攥住——因为蔓生咒的原因,他清晰地觉察到了明曜在说这?句话?时的落寞。
这?次他也沉默了下来,他等着心中那一阵酸楚逐渐消解,也等着那个只属于执法神的,冷静克制的自己逐渐回?归。
许久之后,他忍着声音中的涩意低声道?:“为什么?如今的我不?会?”
明曜思索了很长的时间,蔓生咒的效力依旧没有消散,因此她确实真的只是在思考,而不?是举棋不?定的犹疑。
云咎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在那种令人心碎的沉默中一点点沉入失望的沼泽,他知道?明曜找不?到答案了,而这?恰然便是最糟糕的回?答。
她找不?到原因,只是不?相信。
果然,明曜摇了摇头,诚恳道?:“我不?知道?。”
云咎无声地沉了一口气,闭了闭眼,任凭此刻发热的头脑将那个强撑着理智的自己驱赶到远远的地方。
于是明曜在下一瞬,便感到自己的脸颊被蹭上了一块温热的皮肤。
仍然发着高热的云咎挨近她,润湿的漆眸深深注视着她,他低声道?:“试着相信我一次吧,哪怕就?这?两天?。”
他同她低语,如情人间失神的喃喃,也如生死相随地起誓:“明曜,我会同从前一样爱你。”

第88章
云咎口中的话语是那样真挚热忱, 即便?知道?他现在发着高热,神智未必清晰,但明曜的心尖仍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颤了颤。
最终她并没有让云咎重新带自己回到小院, 而是牵着他的手,往她小时候常去的冰雕林慢慢走去。
她从前?说,想要带云咎看看自己长大的地方?, 却一直顾虑这会不会让他对北冥魔族的成?见更深。
可如今,或许是因为蔓生咒的关系, 也?或许是云咎现在这样有些软乎的模样令明曜放松了许多。
她觉得,是时候跟他讲讲自己小时候的事了。
北冥荒芜, 在妖兽的骸骨没有顺着海水从进入魔渊之前?, 这里?除了险急无序的水流,便?只?剩下满山的冰岩。后来魔族依靠妖兽的尸骨复苏,北冥也?总算有了几分生机。
在冥沧与明曜出?生之前?, 北冥已经许久没有新生儿的降世。他们是北冥年龄最小的孩子,可因为冥沧的魔息过?于强大, 性格又时而阴郁, 时而暴躁, 因此多数魔族在最初的几百年时间内,并不敢擅自与他交流。
直到千年前?明曜落入北冥, 那些魔族将她交到冥沧手中救治, 这才逐渐和那个外表有些阴鸷的青年慢慢熟悉起来。
后来,在复生了明曜后不久,冥沧便?带着一些愿意闯荡的魔魂穿越荒幕, 离开了北冥。
在冥沧离去后的日子里?, 明曜一直是由魔族带大的。
“北冥没什么好玩的东西,荒芜贫瘠, 材料也?十分稀缺。就像他们小时候给我扎的秋千……连秋千绳都是用?姨姨们兽身的毛发编攒而成?的。”明曜与云咎穿过?冰原,又顺着地势的起伏走入一处深谷,北冥如今的魔族虽也?不算少,可纷纷四?散于这片广袤的深海,一路上竟也?看不见什么人影。
很快,一片被霜雪覆盖的森林出?现在二?人眼前?,海水自那片雪白中穿梭而过?,像是越过?山岗而来的风,可那些由冰雪雕琢的巨树在其中巍然不动,于北冥的黑暗中显现出?更寂然的身影。
明曜自小出?生于魔渊,早已习惯了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而云咎虽然能够看清眼前?的一切,却仍然被魔族那种粗犷狂野的审美深深震撼了。
冰雕林的一切都是静态的,高大的树木与其说是树,更像是细高的山影,其上蜿蜒伸展的树枝与其他的树干相接,他们穿梭在那无花无叶的树下,举头便?能看见那些交错的冰雪枝丫。
明曜闭上眼睛,松开与云咎相牵的手,道?:“放松一些,不要抵抗海水,让身体跟着它的流动走。”
云咎如她所说,短暂地卸下了神力,无序的海水霎时在他的周身聚拢,片刻后,他感到自己双足离开地面,顺着向上的水流越过?树枝的缝隙,一路被推到了树冠的位置。
明曜此刻已经熟稔地踩在树冠上,浅蓝色的纱裙随着她的脚步绽开又合拢,她站在他面前?不远回首看他,四?肢仍然是轻盈的,抬足便?能随着海水的浮动高高跃起,稳稳落地。
云咎不说话了,眼前?明曜的身影无限与他梦境中的蓝鸟重叠。在千年前?,明曜尚没有化为人身的时候,他也?曾每日抬头望着轻盈漂亮的蓝鸟,在西崇山的林间飞翔起落。
他垂眸仔细观察着那些树木,发现这一整片树林都并非天然形成?,而是有精心设计的痕迹。虽然北冥的海水险急,但因为这些树木错落的遮挡,冰雕林中的水流确实辗转变为了托举着明曜起落的助力。
他跟在明曜身后一路往前?,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距离,才终于到尽头。明曜在最后一棵树冠上坐下,指着下方?平原上几个稚拙的冰雕说:“这些都是我小时候和姨姨们一起雕琢的。”
她拉着他跃下去,凑近看了看那些被薄薄一层魔息包裹着的冰雕,它们的造型奇异无比,有些是兽头龟背,有些又是三?足两臂的象头怪,明曜说:“这些都是姨姨的兽身。我小时候胆子小,妖兽的身躯高大奇特,有时会将我吓到,后来姨姨们总说自己兽身丑陋,就一直以修炼后的人身陪伴我。”
她伸手摸了摸那些简陋的冰雕,眼底流露出?柔软的怀念之色:“我长大之后才知道?,维持人身所需要消耗的魔息巨大,姨姨们因为我幼时的几次哭闹就纵着我,从没半句埋怨,我又如何能够再用?本相之力让她们为难呢?”
成?全是互相的,也?是点点滴滴付出?的累积。明曜为了魔族压抑着自己本相之力的爆发,从来不只?是因为她乖顺听?话,而是因为在此之前?,她便?已经感受到了魔族对她的温柔。
明曜从小就是个很心软的人,在意识到姨姨们是因为她的原因,才对自己的兽身自惭形秽之后,明曜就一直感到非常抱歉。
冰雕林是她幼时最爱去的地方?,虽然这个地方?是魔族告诉她的,但魔息却并不浓郁,他们也?并不经常来此。
因此,明曜时常会偷偷跟在姨姨身后,远远地观察她们恢复兽身之后的模样,再回到这个人迹罕至的冰雕林,仔细而笨拙地雕刻出?她们的样子。
明曜想让她们知道?,她已经长大了,并不是从前?那个会被魔族高大的兽形所吓哭的小孩子了。
可是明曜手艺太?差了,雕得越是认真,效果就越是难看。
那时小小的女孩没什么心思,只?单纯地想要复原出?她眼中高大威猛的妖兽。可时间转瞬即逝,她眼睁睁看着一块四?方?正正的冰岩在她手下越雕越扭曲,形状也?越来越诡异,到了最后,好像真的被刻出?了能吓哭小朋友的造型。
年少的明曜受不了这个打击,坐在高高的树冠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嗷嗷大哭。
直到她的姨姨们四?处寻不到她,焦急地赶到了冰雕林。
明曜提前?察觉到她们的到来,想要遮住那丑陋不堪的冰雕,却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当姨姨穿过?树林,走到树冠的尽头时,看到的就是一个趴手趴脚,试图遮挡着什么东西的小姑娘,和她身子下若隐若现的……
奇丑无比的冰雕。
最后,明曜被姨姨们手忙脚乱地拖着,从那冰雕上挪开了。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大家不太?好看的神情,嘴一撇,刚想凑过?去撒娇,却被原身就是象头的冰雕正主给打断了。
象头姨姨的名字叫“温澜”,是个与她兽形极有反差感的名字,即便?是人身,她也?是那种热腾腾的急性子,丝毫没有半点“温吞”的感觉。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的冰雕,声调高扬:“明曜!”
明曜直起背脊,小声地“哼唧”了一声。
温澜勾着小姑娘的脖子,将她扯到怀里?,怒道?:“姨姨的兽身在你眼里?就、就难看成?这样吗!”
明曜疯狂摆手:“不是不是,姨姨高大威猛,是明曜手艺不行?。”
温澜神情稍缓,又去看明曜雕坏了的其他几尊,脸颊抽了抽,没忍住,在其他表情丰富的老友面前?捧腹大笑:“龟背,你的像比我的还丑!但是你别?说,这还真有几分神韵!”
“好了,象头你别?快说了。”
“兔耳,还是你脾气好,这会儿还有心情劝我们,你看你的像,真是惨不忍睹啊哈哈哈哈哈!”
明曜:……
最后,明曜不得不调出?自己生平所知的所有溢美之词,将每个被她雕坏的姨姨都挨个夸了好几轮,才终于平息了大家的佯怒。
“后来,姨姨们逐渐开始在我面前?露出?兽身了,”明曜回忆往昔时,漂亮的桃花眸中流露出?很耀眼的光彩,那种光彩冲破魔渊的黑暗,几乎灼痛了云咎的视线。
她浅笑着道?:“其实姨姨们也?不太?会雕这种精细的东西,她们后来经常会陪我一起修改这些冰雕……但最终也?只?能弄成?这个样子了。”
云咎垂着眸,抬手摸了摸那些纹路粗粝的雕塑,听?着明曜的这些话,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些冰雕的主人……他其实都曾见过?的。
那日他执神谕前?往北冥,看到明曜可怜兮兮地被囚困在笼中,一气之下,处置了几百个北冥魔族。
他有过?目不忘的记忆,自然记得这些魔兽就在其中。
明曜将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人,可他当时不问?缘由,就那样专横独断地将他们归为罪人……还在她面前?……称他们罪无可恕。
云咎垂下手,几乎不敢去看明曜的眼睛。
可明曜却在他旁边柔声细语地笑:“说起来……我这次回来之后,一直被冥沧关在院中,甚至没有见过?姨姨们呢。云咎,等之后有空,就和哥哥一起去找她们吧?”
“姨姨们都是心很软的好人,她们只?是有些畏惧你,但我想……如果是我喜欢的人,她们也?一定会放下芥蒂的。”
她抬头望向云咎,桃花眸弯弯,像新月,像花蕊:“云咎,你也?会放下对魔族的芥蒂的,对吧?”
云咎的呼吸微微滞住,他抿起唇,深深望着明曜,试图阻止将心中波涛汹涌的不安,从自己眼底流出?。
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愫包裹着他,懊悔、惭愧、不安……他甚至不敢去设想,明曜知道?了他惩处魔族的真相后,会如何看待他。
明曜刚来西崇山的时候,素晖对他说:“若她知道?你隐瞒了至关重要的真相,大概会转身就跑吧。”
审判之日近在眼前?,他知道?“转身就跑”可能会是她对他最轻的处置。
可他……已经承受不起了。

第89章
明曜久久没能等到云咎的回答, 她抬眸看向他微微抿起的薄唇,以及眉宇间微蹙的弧度,随后有些黯然地垂下了眼。
他……看起来还是无法接纳魔族啊。
明曜伸手轻轻抚摸过其上粗粝的刻痕, 姨姨们残留下的微薄魔息在她掌中流转,她的身体又因此感到?寒冷,但内心却依然是温暖的。
不要紧, 她还有时间能向云咎证明魔族的善意,说不定……等他恢复了全部的记忆……等他与更多的魔族见过面?之后, 就能放下曾经的偏见了呢。
明曜慢慢地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失望的情绪透露在脸上, 然而还没等她抬起头, 云咎温暖的掌心却包裹住了她的手。
他修长的手指与她相?扣,熨帖的神力自掌心传入她的身体。他这次并没有使用蔓生?咒,也?没有向她提问, 只是这样紧紧牵着她,好?像她会在下一瞬消失无踪。
两人从冰雕林返回的时候, 明曜特地绕了一点远路。她小时候也?算好?动, 因为北冥无甚好?玩的东西, 她又无法像魔族一样修炼,因此北冥的角角落落, 也?基本被她逛了个遍。
只是那时, 她还尚未与冥沧相?认,更没有人向她提过北冥过去那段鲜血淋漓的历史。
那时的她怀揣着最天真?单纯的心长大,眼?中的北冥与现在也?有着截然不同的变化。
那种变化并不存在于她的眼?里, 而存在于她的心中。
在意识到?云咎有些抗拒她和魔族的故事?之后, 明曜改变了策略,她牵着云咎的手一边走, 一边跟他讲北冥的往事?。
“这个雾池底下全是寒冰,我小时候不爱来这儿,总觉得太过阴冷。可回溯了哥哥的因果?之后,我才知道这个雾池就是当?年冰封妖兽残躯的其中一处。”
明曜尽可能生?动地向云咎讲述着魔魂口中的那个世界——空荡的北冥,看不见的数万魔魂为了争夺“存在”的权利而厮杀。那些魔魂一批又一批地消散,就连死去也?悄无声息,没有半点存在过的痕迹。
明曜低着头轻声道:“神君,我不觉得他们有罪。万物都有向生?的权利,而魔魂自出生?起,甚至连半点存在的痕迹都不曾留下。若它们没有神识也?就罢了,可偏偏它们知道自己是存在着的,那是一种何等的孤寂呢?”
她说:“有可能的话,我还是会想办法,给剩下的那些魔魂找到?合适的躯体,将魔族带去阳光下。”
云咎知道,明曜这话是讲给身为执法神的他听?的。于是他静静地听?着,有些用力地握着她的手,在片刻沉默之后低低地应了她。
这天,两人在魔渊走了很?久很?久,明曜几?乎向云咎讲完了自己在回溯中所?看到?的一切,包括冥沧幻化出来的那个小院子。
明曜知道,云咎一直是一个情绪很?淡的人,可蔓生?咒引发的高热未散,云咎就连沉闷的神情也?比往常来得柔软。
因此,即便明曜不能完全相?信云咎变得回千年前的样子,她也?想尽可能地抓住这个机会,跟他多讲点北冥的情况。
哪怕云咎依旧无法与魔族共情,至少……他能耐心地听?完这些故事?了。
明曜好?久没有和云咎讲那么多的话,纵然两人走得很?慢,云咎又无时无刻不向她输送着神力,讲到?最后,明曜依旧累了。
她趴在云咎背上,将脸颊埋入神明宽阔的肩膀,想了想,觉得自己已经把最重要的那些故事?都讲给他听?了。
她略放下心,又用手背探了探云咎依旧发热的脖颈,确定身前的这个人尚没有变回那个铁面?无私的执法神,这才终于松懈下来。
明曜迷迷糊糊地对云咎道:“神君,我讲的这些……你?会记住的吧?”
云咎脚步不停,声音却稳:“会的。”
明曜道:“那你?退烧之后,也?一定要记住这些啊。”
“魔族都很?苦,我不能再离开他们了。”她说,“神君,我不想违背你?,可我已经做好?选择了。”
云咎深深吸了一口气,蔓生?咒作用在他身上的效力并没有散去,因此他并不能清楚地分辨,此刻自己内心的情愫究竟是源自于那个冷静理智的自己,还是那个受到?蔓生?咒共情作用影响的云咎。
他感到?喉中又有一阵涩意翻涌而上。
“明曜,”云咎克制地压低了嗓音,“如果?……我是说如果?,留在北冥,没有神力的供给,招魂反噬最终便会使你?的肉身躯体消亡,你?也?确定要一直留在这里吗?”
明曜呼吸浅浅地趴在他肩头,很?久都没有回答,久到?云咎都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确定的,”当?明曜的小院重新映入二人视线之时,明曜才在他耳畔轻轻地给出了回答,“到?那时,我也?会变成魔魂,但我至少还可以陪哥哥讲话,也?可以长长久久地留在北冥。哪怕肉身消散,至少也?还会有希望。”
“……”
云咎将明曜抱回房中,望着她恬静的睡颜怔怔出神——明曜方?才的那些话不断在他耳畔回荡,他也?不由自主地开始设想,明曜变成魔魂游荡在那些寒冷的水流和冰岩之间的模样。
明曜是那么爱自由和热闹的人,她在西崇山的时候,短短几?日就和山中的生?灵神侍相?处得极好?。她温柔、善良又单纯,很?多人只见过她一眼?便会很?喜爱她。
他怎么忍心她变成看不见摸不着的游魂,孤孤单单地在暗无天日的北冥徘徊?
“不会的。”云咎的声音放得很?低,接近喃喃自语,“我怎么可能让你?落到?那般境地?”
北冥没有昼夜之分,云咎重新将神力结界布满了明曜的寝间四周,随后离开院落,只身往魔族群居的山脉而去。
那处山脉绵长,起伏连绵地围出一个巨大的峡谷,冰雪堆砌而成的简陋房屋零星错落地布散其中,并没有人间村落那样密集热闹。
云咎不知道魔族是如何安排生?活起居的,他从前来北冥时对此并不关系,眼?里只有囚笼中那个小小的少女,而如今他贸然闯入,却意外地发觉这些魔族无一例外地,都在房中休息。
为了抵挡深海无序的水流,魔族的屋舍普遍用坚冰搭建得高大而牢固,连窗户都没有开,加之如今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看起来便更不像是房屋,只像是四方?的巨大冰砖。
云咎在那一块块冰砖间穿过,明白自己来错了时机,正要转身离去,身旁最近的一处屋舍却已经被打开了。
一个生?着两只巨大兔耳的人马站在门中,在云咎的注视下缓缓变成了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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