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愫挎上包正准备走,杨司珩起身指着杨雨泽:“你就在房里待着哪里都不要去,我和粟老师说说你的学习问题。”
走廊上,杨司珩关上杨雨泽的书房门。
“粟老师,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杨司珩脸变得很快,明明刚刚在面对杨雨泽时脸色还阴沉得可怕,这会儿突然就如沐春风般地笑了。
他说:“粟老师,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聊聊杨雨泽。”
“杨雨泽的学习问题我一直都是和杨太太沟通,今天也是一样,我会和杨太太说的。”她说完就要走,身后却来了一股力量把她扯入一间没开灯的房间。
杨司珩抓着她的手腕,粟愫怎么都挣不开,反而越来越疼。
杨司珩说:“你听话一点,我不喜欢强迫。”
傻子才不反抗,粟愫用尽全力,在手忙脚乱中打了杨司珩一个巴掌。这一巴掌没使上多大力气,却因为她偷懒没来得及剪的指甲在他的脸上划了一道口。
杨司珩一只手摸着被刮伤的脸,舌头顶着腮帮笑了笑,反手打了粟愫一个巴掌,粟愫往后打了个趔趄,撞到后面的桌子,腰部传来一阵发麻的痛感。
“你当你还是大小姐呢!”杨司珩不屑地说道。
粟愫眼里有一瞬间的惊慌,下意识问出了口: “你查我?”
杨司珩歪嘴笑了一下:“查你还不容易,青州的粟家,原本是一个快要上市的建材公司却因为资金周转不过来而倒闭,你们家因为债务问题到现在还在贫困线上挣扎,是吧? ”
他靠近粟愫,啧啧出声:“你说说你,本来也是个大小姐的,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你辛辛苦苦做家教才赚几个钱?还不如跟了我,我让你重新过回以前的日子。至少不需要你东奔西走打工赚钱养活自己,怎么样?”
粟愫一脸嫌恶站得离他远一些,她皱着眉头说:“不需要。”
杨司珩撇撇嘴:“倒是挺有志气,和你爸一样。”
突然一道闪电,一个炸雷,雨点骤然落下,急急砸在窗子上。屋子很安静,只听得见轻微的雨点沙沙声。
粟愫全身都在发抖,疾步往门边去。
杨司珩拦住她的去路:“你看你,说两句就翻脸要走人,哪有那么严重了。”他声音放得轻些,“我们这不是在好好说吗?”
粟愫不认为这是在好好说话,他已经严重地触碰到了她的雷区。
粟愫想把他的手甩掉,却甩不动。
此时门被猛地推开,杨太太穿一身Fendi的杏色套装,清新而优雅,沉闷的房间因为她的到来显得有了新的希望。
杨太太保养得太好,就算是有两个儿子了,看起来也顶多三十几岁。
杨司珩显然是怕她的,发现付蕊回来后,他脸色一变,心虚地叫了一声“妈”。付蕊不动声色,往里面走了两步,瞪着杨司珩,转而面向粟愫,温柔地笑着:“粟老师,上完课了?”
粟愫松了口气,她早前发的消息看来是有了作用。
上次杨太太给她打电话,她就多多少少猜到杨太太一定反对她和杨司珩之间的来往,她原本也是赌杨太太会赶回来,没想到赌对了。
“是,上完了。”粟愫平复呼吸回答。
付蕊笑着替她把鬓边碎发整理好,柔声道:“跟我来吧,还没给你学费,我顺便问问今天杨雨泽上课的情况。”
粟愫没有哪一刻这么期待跟着杨太太走,宛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杨雨泽缩着脑袋在门口看热闹,大概是听到刚刚屋内的争吵,他以为是自己闯下了滔天大祸,站在一旁不敢做声,只是看着粟愫跟着妈妈上了楼。
她带粟愫去了三楼的会客厅,先把今天上课的学费用信封装好给了粟愫:“老师,你点点。”
粟愫摸着觉得手感不对劲,比平时的要厚一些,打开来看,大约是平时一节课的三倍数。心里就明白了几分,大概是要辞退她,不过她本来也有这个意思,所以也不觉得意外。
粟愫点了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
付蕊笑笑:“和聪明人聊天就是轻松,哎呀,这个脸怎么搞的?”她回头叫了一声,“那个,王阿姨,你去拿条热毛巾来给老师敷敷脸。”
粟愫坐着没说话。
外面的天越发的阴沉,已经开始狂风大作,粟愫莫名觉得有点冷。
付蕊说:“其实我是舍不得你的,老师,杨雨泽和你还挺合得来的。他班主任老师最近也夸他有进步了,但是你也看到了呀,我家有两个儿子,我不能只管一个的。”
她略有些惋惜地说:“其实我这两个儿子啊,都挺优秀的,就是不太好管教。杨司珩比你大几岁,整天在外面沾花惹草的。那些女孩子呀,就是喜欢他这一款,我也是小女生过来的,他这种坏坏的男生很招女孩子喜欢,我知道,老师你现在就在这个年龄阶段,所以喜欢他很正常……”
“不好意思,杨太太,打断一下,”粟愫说:“您可能误会了,我对杨司珩没有您说的那个意思……”
付蕊打断她:“老师你不要不好意思,我明白,你有自己的坚持。”
粟愫有些发怔,随即把手机里的短信翻出来给她看:“杨太太,这都是杨司珩发给我的。”
付蕊拿过她的手机,面无表情地上下划拉屏幕,最后抬起头温声道:“所以,老师,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往沙发里一靠,面带微笑看着粟愫。
阿姨拿着毛巾过来了,白色的毛巾,还腾腾地冒着热气。她瞧着场景不对劲,把装着毛巾的盘子放在桌面上就出去了。
粟愫没碰那条毛巾,只是看着正对面闲适而优雅的女人。她差点忘了,她太过于把付蕊当成救命稻草了,不管怎么说 ,杨司珩都是她的儿子,她又怎么会帮着外人呢?
心只是凉了一瞬,她很快就不再把希望寄托于这个护犊子的女人身上。粟愫不会一条道走到黑,她换了一种方式和付蕊沟通。
“杨太太,我没别的意思,但我想让你出面让杨司珩不要再来找我。”
付蕊右手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态度散漫:“这些短信代表不了什么的呀,老师你说得太严重了。就是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而已,你怎么这么放在心上呢?而且这个号码是不是我们司珩的都不一定呢,我记得他的号码不是这个哦。”
粟愫垂眸,在心里写下了“无耻”两个字。
她抬起头:“杨太太,那也就是说,这件事您不会管了?”
付蕊坐起身,端起热毛巾往粟愫那边递了递:“老师,来用毛巾敷敷,不然待会儿冷了。”
粟愫没动。
她轻轻放下盘子,“哎呀”一声,娇滴滴的。
“老师,你不要把这事情弄得这么严重嘛,你不能什么事情都往我们司珩身上套的呀。这短信压根都不是他发的,你要我管什么呢?”
粟愫颇有些无语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大音量,把录音放了出来。
付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她的确是没想到对面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脸蛋纯真的穷学生竟然还留了这一手。
她装作惊讶的样子:“这是什么?”
粟愫反而平静些了:“您儿子对我说的话。”
付蕊脸上的笑意僵了僵。以往她不是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事情,但那些女生和粟愫有着一个本质的区别,那些女生不管是不是自愿和杨司珩发生关系的,却多多少少都对杨司珩有些死心塌地,所以她好摆弄。
但粟愫不一样,她实实在在地拒绝了杨司珩,不管是哪句话都挑不出错来,还录音保留了证据,她只恨自己当时小瞧了粟愫,真把她当成那种单纯的女生了。
粟愫接着说:“我的诉求很简单,我要您出面,让杨司珩再也不要来找我,否则这段录音我会发到网上去。我相信杨先生把两个孩子的教育问题全权交由您来管,是对您的信任。如果孩子出了问题影响到了公司形象,那么他会找谁呢?”
她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是之前有一次给杨雨泽上完课,司机配给付蕊用了,家里没有可以用的司机,粟愫是自己回去的,刚走到小区门口,遇见了杨海唯回来。明明两人没见过面,杨海唯却认出了她,把她捎回了学校。
路上他聊的全都是两个孩子,隐隐能听出他的骄傲,大概是从来都不知道大儿子做的那些破事,因为全部都被付蕊卡着处理了。
付蕊约摸是真的被气到了,粟愫看到付蕊脸上浮现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蔑视。
她其实是有一点害怕的,年龄摆在这里,和付蕊做交易,有些铤而走险。
但她也无路可走了,她实在是无法忍受杨司珩的持续性骚扰。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神经衰弱。
付蕊收起先前那副温和嘴脸,不再笑了,只是问她:“你要多少钱?”
粟愫不会收一分钱,她也不敢收,涉及到钱的事情她总是慎之又慎。
“我的诉求刚刚已经告诉过您了,我要您管好杨司珩,让他不要再来找我。”
这不是付蕊想要的答案。
这样一来,这就是一个不涉及到钱的交易,录音还是粟愫保留在手上,但是却成了一个隐形炸弹。一旦哪一天,她那个管不住下半身的大儿子又去找粟愫了,后续很有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
付蕊要的是那个录音,她要买断。她有的是办法让粟愫吐出那笔钱来,还能让她进去坐一会儿。
付蕊笑笑:“还是给钱吧,我知道你需要钱。我买你的录音,又管好杨司珩,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吗?”
粟愫笑不出来,被杨司珩打的那一巴掌还在隐隐作痛。她坚持自己的诉求,不要钱,只要她管好她的儿子。
付蕊气得不轻,她无法再安坐在沙发上,站起身子走到落地窗边。
暴雨已经过去,雨小了些,却依旧下得很急。天黑得很彻底,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走过了七点半。
粟愫很累很累,午饭吃得早,又经过这一出早消耗光了,她想如果付蕊把她捆了她也没什么力气反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许久付蕊才转身,暂时向粟愫妥协。
粟愫向她保证,录音只有她有,并且不会随意放出去,只要她管好儿子,她就可以管好录音。
直到付蕊点头的那一刻,一切才变得明朗起来。
粟愫拖着疲软的身子走了几步,看到了一旁的电梯,她想要保存体力,坐电梯到了一楼。
阿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体贴地问了句:“老师走了啊?”
粟愫点点头。
王阿姨要撑伞送她出去,边撑伞边想找司机送她:“怎么没看见老周呢?”
粟愫摇摇头说自己走,向王阿姨道谢,从包中拿出伞撑起来走入雨幕中。
刚出杨家的大门,听着噼里啪啦的砸在伞面的雨点声,她先是没有知觉地落了一滴泪,接着越想越委屈,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的哭泣声也掩埋在这个雨夜里。
旁边时不时有名车从她身边略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在雨中哭泣的穷学生,毕竟他们开车的速度那么快。
粟愫走了好久还没有走到别墅小区的门口,她从未觉得这条路这么漫长。
她的牛仔裤的裤腿湿了一大半,恍恍惚惚走到公交车站,等了半天没等到车,她抬起头看,全新的公交车站的LED显示屏告诉她,八点半那趟末班车已经开走了。
这里离地铁站有两公里。
大雨冲刷空旷街道,这里仿佛无人之地。
她的帆布包里放着一包餐巾纸,餐巾纸已经快被她用光了,可是眼泪还止不住。她命令自己不许再哭,再哭就没有纸巾擦眼泪和鼻涕了。
直到终于踏进地铁,她才恍然间觉得自己接触到了人气。
乘坐扶手电梯缓缓下行,安检口处,她放下包去另一边等。
打开手机准备扫码乘车,这才注意到手机好几条未读消息。好友列表里,最新的那条是蔡思睿发的:【大姐,你干嘛去了还不来。我们电影都看完了,大家都走了,池煜川好像执意要等你。】
蔡思睿:【我看他脸色不太好,你自己和他说说吧,应该是有点生气了。】
她在杨家待了太久了,和池煜川约好看电影的事情好像是远古记忆侵袭她的大脑。
她拿了包急匆匆往下层走,给蔡思睿发消息:【我才上完课,今天有点事耽搁了,没来得及看手机,他还在那里吗?】
蔡思睿:【你终于回消息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反正我们走的时候他说他要再等你一会儿。】
粟愫有些着急,正好赶上地铁抵达,她边给池煜川发消息边往车厢内走。
这个时间车厢内十分空旷。
粟愫的手还在发抖,删删减减,打错好几个字:【池煜川,抱歉,今天有事情耽搁了没时间看手机所以没来得及和你提前说。我听蔡思睿说你在电影院门口等我,你回去了吗?雨下得很大,早点回去吧。】
发完消息,她焦急等待,一直等到换乘的途中才收到他回的消息:
池煜川:【已经回去了。】
粟愫松了一口气,也是,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一直在那里等自己呢?尤其今天天气这么差,下这么大的雨。
虽然是这么想,可是当换乘了地铁线路后,离电影院那一站越来越近,她还是纠结了。
与此同时纠结的还有一个点,她发现宿舍只有十分钟就要关门了,就算她等到荟大站下车,全力狂奔也赶不上了。
电影院所在的松山站到了,粟愫看着大开的地铁门,像是有所感应,她不信邪地踏出了门。
应该不可能吧?她暗自猜想,怎么可能呢?
她扫码出站,没有坐扶手电梯,转头坐了直梯。她记得这里出去后是直接面对电影院的,可以看看有没有那个人影,如果没有,那她可以关上电梯门,重新进站坐地铁,到学校附近的连锁酒店对付住一晚。
电梯门缓缓打开,她抬眼望去,空空荡荡的大广场对面,已经关闭了的商场门外,站着一个人,商场门口开着微弱的灯光,拉长他的身影,延伸到雨里,被雨点砸了一遍又一遍。
池煜川也注意到对面的电梯门打开了,他望了过来。透过雨帘,看着那个站在光里的女孩子。
粟愫的心像被什么东西震了一下,全身的血液忽然沸腾起来。她撑起雨伞,冲进雨里。
她想,自己一定很狼狈很狼狈,因为刚刚大哭过一场,裤子湿了一半,衣服也湿了一半。
“池煜川,你不是说你已经回去了吗?”粟愫没走进商场的屋檐,撑着伞站在雨里和他说话。
池煜川的眼睛像被浸泡过的黑葡萄,湿润透亮,却显得愈发可怜,他说:“说好了不见不散的。”
“可你说你已经回去了, 万一我没来怎么办?”
“既然我说我回去了,你为什么还会来?”池煜川反问她。
粟愫哑口无言,有雨丝飘进伞里,落在她的唇上, 她抬手擦掉。池煜川的手往前动了动, 最后又放下, 贴回裤缝。
“你进来,别站在雨里。”他对粟愫说。
“我有伞。”
他看着她哭红的双眼,瞳眸上明明还迷蒙着一层水雾, 却依旧装作没事人。
原先还有的幽怨的、失落的心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 是心脏被揪了一把。
她和他之间还隔着两米远的距离, 池煜川忽然走出屋檐,朝粟愫而来。
粟愫连忙上前两步,撑高了雨伞,遮在他的头顶上。
棉质衬衫的衣袖自然垂落,露出细白的骨感手臂。她撑着这把伞,和他站在雨中, 就像是风雨中的孤帆, 唯一的避难所。
她一直都很瘦, 有风吹来,雨伞向一边倒, 她用力撑伞的手臂微微发着抖。
池煜川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雨伞掌在自己手中,嘴唇翕动:“你会过来的原因就是我站在这里等你的原因。”
粟愫望着他的眼,心率快得像是刚跑完八百米。
她和他都在赌, 赌一个可能。
他赌她会来,她赌他还在。
粟愫垂眸, 眼底是被激起的水花又归为平静。
他的三言两语就把她的心弦拨乱了。
她松开手自然垂下,雨点砸在倒映着路灯的湿漉地面,溅起的水珠开了一朵朵烟花,是她心动的证明。
“那……今晚的电影好看吗?”粟愫抬起头问他。
池煜川说:“不知道,没怎么看。”
粟愫透露出一丝愧疚来,壮着胆子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那我们下次再一起看一次吧,”说完她又补充一句,“如果你愿意的话。”
“你请客吗?”
“我请客。”
“如果只请我一个人的话,我就愿意。”
粟愫神色微怔,继而开口:“好。”
她今夜看起来格外易碎,眼睛红肿,就连左边脸颊也透出一丝肿来,池煜川锁紧了眉头,却不敢深问。他喉头涌出酸涩感,喉结滚动两下问:
“那我们要一直站在雨里吗?”
粟愫看了看时间:“地铁还没关门,我准备去住学校附近的酒店。”
“你一个人?”
“你要我请你住吗?”也不是不行,只是她刚失业,经济压力稍微有一点点大。
池煜川被她脑回路逗笑:“我的意思是你一个人女孩子这么晚去住酒店不太安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
十分钟后,粟愫坐在出租车上,一只手瘾在暗处,捏紧了座椅边缘,后知后觉他的那句话有问题。
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去住酒店不太安全,那跟他一个男人一起回家就安全了?
当时好像没有任何迟疑就答应了,粟愫难掩懊恼心绪。
纠结一路,车什么时候停的她都没注意。池煜川下车站在门边,弯着腰喊她:“下车了。”
粟愫回过神来,挪着屁股下了车。
池煜川把头别到一边,偷着笑了笑。
他家其实离学校不算太远,粟愫是知道这个小区的,因为她大一的时候为了赚零花钱,发过这个楼盘的宣传单,那时发的宣传单是云深谷三期的房子,池煜川住一期,已经是旧楼盘了。
这个小区主要卖的是大平层的复式楼公寓,卖点则是靠近森林公园,生态环境好。
她随着池煜川刷卡进了小区,又问了一遍:“叔叔阿姨在家吗?”
这话问出来是有点奇怪的,哪个答案都奇怪。爸妈在家,那带她回家怪怪的;爸妈不在家,他带她回家也怪怪的。
池煜川笑笑,再一次耐心肯定道:“不在。”
进池煜川的家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与其称之为这里是家,倒不如说这里只是一个巨大的容器。
她有一瞬间以为池煜川带她来了样板间,甚至样板间都比这里摆的家具要多。
房间里视线所及的,只是摆着黑色的真皮沙发,透明的有设计感的茶几,吧台那儿摆着几张原木的高脚凳,整个房间没有任何装饰。
没有人气,也不温馨,不像家。
玄关处,他蹲下身拿拖鞋,空荡荡的鞋柜里只摆着一双男士拖鞋,那是他穿的。
他重新站起来,略感抱歉地把自己那双拖鞋递给她:“这个我只穿过一两次,不嫌弃的话你先穿这个,我出去一趟。”
“哎,”粟愫拉住他,又觉得不妥,赶忙松开手:“你去哪,我一个人在这等你吗?”
池煜川余光瞥了眼空荡的房间,猜测粟愫是有点害怕。
“是不是觉得这里冷冰冰的?”
粟愫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她怕自己一个小动作会伤害到他,僵着没说话。
“我去买点东西,等会儿就回来。”
“叔叔阿姨不会突然回来吧?”粟愫问,其实她担心的是这个,万一人家爸妈回来了,看到她在,会怎么想,有点解释不清。
他语气放得很柔:“放心吧,这里不会有人来。我就去一趟超市,很快回来。”
门被他带上。
房间里是空旷回音,屋外雨声沙沙响,这里只有孤寂。
粟愫心下一震,反应过来这里可能只有池煜川一个人住。不仅仅是一个人住,而且他还从没有带人来过。
灰色拖鞋被他摆放整齐,默默与她对视。
想七想八的,她已经在玄关处站了有三分钟。最后还是穿上了,为了显示自己其实很坦荡,什么都没有想。
他的拖鞋很大,粟愫穿着像划船,拖沓着走到沙发处,拘束坐下。
但很快,柔软沙发包裹着她,她逐渐放松了紧张的神经,又或许是今天实在是太累了,竟然没有一点知觉地睡了过去。
池煜川回来的速度很快,他很少会回这里住,这里只放有他的少量日用品,多一套都没有。他是去小区里的自助超市买的,牙膏牙刷毛巾一双女士拖鞋还有一些吃食,他本来想挑粉色的,可供选择的颜色有限,没有粉色,最后选了双浅蓝色的。
雨还在下,他步伐匆匆赶回去时,看到粟愫已经睡着了。
沙发又宽又大,她因为缩到靠背里面,脚掌离了地,只有脚尖轻轻勾着那双灰色的大拖鞋,拖鞋晃荡,动一下随时都有可能会掉下来。
他目光柔成了一滩水,轻轻脱去鞋子到二楼拿了条毛毯下来。
看得出来她睡得很不安,两只手紧紧地抱着帆布包。像是做了噩梦,眉心拧着,眼珠在眼皮下快速扫动。
他给她盖毯子的动作虽然极轻,却还是惊醒了她。
双眼睁开的一瞬,满是惊惧,待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她的恐惧才慢慢消散了。
喉咙有片刻的嘶哑:“你回来了?”
“嗯。”池煜川还是把毛毯盖在了她的腿上,“困的话去洗洗睡吧。”
粟愫坐起来,拖鞋砸到瓷砖地面,发出“啪”的一声。她寻着声音弯腰看,发现池煜川只穿着袜子踩在地上。
她赶忙把两只拖鞋朝着他摆好:“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回来了,你赶紧穿上吧。”
池煜川直接穿上,走到玄关处,从大塑料袋里拿了一双拖鞋过来规整摆在她面前。
“原来你是给我买拖鞋去了啊……”粟愫顿时觉得自己刚刚的胡乱猜想颇有些搞笑。
“嗯,不然你以为我要买什么?”池煜川在她旁边坐下问她。
粟愫尴尬一笑:“没什么啊,没什么……”
她往前坐一点,穿好拖鞋,刚刚好。
两人没再说话,此刻万籁俱寂。
池煜川盯着她略有些发肿的脸颊问:“饿吗?晚上吃过饭没有?”
粟愫哪有什么时间吃饭,她这一晚上过得实在是太狼狈太狼狈。
她摸摸鼻尖:“没有。”
“正好,我也没有,我煮面你吃吗?”
“你没吃晚饭?”粟愫惊讶,声音都高了两分。
“嗯,我本来以为不用等多久。”
“……”
粟愫有点愧疚,她也不知道他会在这里傻等。
“对不起啊……”
“你一晚上要说多少个对不起?”池煜川笑,声音放得很轻:“我不介意,也是我自己要等的,和你没关系。”
“我去做饭。”
“我帮你。”话刚说完,她猛地站起来,突然大脑充血,眩晕感袭来,眼前密密麻麻布着黑点,有一瞬间什么也看不到。
接着她的身体往后一倒,落到的是一个结实的臂弯里。
她这时候无暇顾及两人之间是不是暧昧,她的眩晕感还没缓过劲来,紧紧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
约摸几十秒后,终于能看清东西了,她站直了身子:“谢谢,突然脑充血了。”
池煜川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去检查过没有?”
粟愫摇头:“不用检查,只是有点低血糖而已,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你……”他的担忧藏不住,“不要逞能。”
其实还有很多想问,比如你今晚到底经历了什么?你今晚为什么要哭?是不是受委屈了?可不可以告诉我?我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但他没说,因为没有立场。
“我没有啊,低血糖很多人都有的。我只是没吃晚饭所以才这样,吃完了就好了。”
“那我现在就去做饭。”
粟愫觉得自己浑身又黏又脏,叫住他:“可不可以先让我洗个澡,你可以先吃。”
她要不是实在受不了自己脏兮兮的,也不会提出这种要求。
池煜川带她去的是自己的浴室,因为客房浴室什么都没有。他把毛巾递给她:“你有事就叫我,需不需要先穿我的衣服?”
粟愫摇摇头,今晚已经很麻烦他了,再穿他的衣服岂不是有点得寸进尺?
浴室门关上后,粟愫打开了淋浴,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洗过就算是和这一段恶心的经历告别了,她再也不会和杨司珩有任何联系。
冲洗完,擦干身体,她伸手去拿放在一旁毛巾架上的衣服。
刚穿好内裤,她从裤子和衣服中间抽出内衣,不知道是哪根带子和衣服挂住了,只是轻轻一拿,内衣倒是抽出来了,衣服和裤子全部落在了还没干透的浴室地面上。
她动作迅速,把衣服和裤子拿起来,想要亡羊补牢,却为时已晚,湿得根本没法穿。
她蹲在地上暗自骂自己愚蠢,骂了足足有好几分钟,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她穿好内衣躲在门后,门只开了一条很小的缝。
“池煜川……”没人应,“池煜川。”还是没人应。
她都不好意思再叫了,准备关门自己想办法的时候,池煜川脚步近了,只走到卧室房门口,声音透过空旷的房间传入浴室:“怎么了?”
“那个……你可不可以……借你的衣服给我穿一下,我的衣服刚刚掉地上全湿了,我不是故意的。”
池煜川嘴角勾起,压不住。
“不用说对不起,你把门关好,我进来了。”
他听见落锁,接着一道清亮带着歉意的女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