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言之,唐朝已经不再是那个,平民与奴隶盲目追捧相信王族贵族的时代,如今的人间界,凡人之间的阶级不再变得那般无法逾越,乱世之中更是如此。
自然,皇权的巩固比起愚民居多的商朝更为困难。
商音注意到已经接二连三入殿奉茶倒酒的内侍宫女,能明显感觉得到他们投过来的目光,顿时,福至心灵。
她抬手轻点,无形的灵力制止了内侍的靠近,微微一笑:“不必。”
那内侍被定在原地好一阵才恢复行动,眼中面上的惊骇难以掩饰,双手抖如筛糠。
李世民见状,眸中闪过一丝满意,温声道:“宫人无状,冒犯尊者,还望尊者见谅。”
商音端正仪态,垂眸淡笑,一派出尘:“无妨。”
帝辛当初选择与她密谈,是因为阐教截教弟子已然参与进商周之争,商音的存在隐没在截教之后更为有利。
但如今的李世民……却是很需要一个能震撼逼退天下别有野心者的“祥瑞”。
再如何伪造的祥瑞,都不如“殷商仙者再现,雨夜拜访唐皇李世民”来得更为震撼。
所以李世民才会大开殿门,让那些背后站着各种势力的探子入殿。
让他们,亲眼见证这份祥瑞传奇。
商音自己倒了一杯酒,抬眸看向同样坐在桌案后的李世民,笑容浅淡:“不知陛下,对道佛二者有何见解?”
李世民面上神情一顿,抬手示意殿内所有内侍宫女退下。
不多时,偌大的东宫正殿中只剩对坐的仙者与人皇。
唐朝之前尚有隋朝,当时正值乱世,一来隋文帝本人信奉佛教,二来当时才刚刚统一的隋朝需宗教信仰聚拢民心,稳定政治。
故而,隋文帝开始大力恢复与发展在人间界乱世之中一度凋敝的佛教。
等到唐朝建立,李渊登基后才发现,佛教在百姓之中的影响已经太过,当时更是又不少僧人以此逃避赋役,且佛教与隋朝的关联也过于紧密,因此,在唐朝建立之后,李渊便开始大力扶持道教。
更是在听闻羊角山上有太上老君显灵,建了老君庙不说,还顺势奉老子为李家“先祖”,以道教才为华夏正统之名,顺理成章开始扶持道教兴盛。
短短时间内,李世民心中心思几转,而后圆滑回答:“『老教,孔教,此土元基;释教后兴,宜崇客礼。今可老先,次孔,末后释宗』①,此为父皇亲诏,朕自不可改。”
三教之中,道教教化人族,当为首位,孔孟儒教约束道德,当为次位,佛教最后兴起,更是外来传教,自当排在末位。
这是李渊在位之时对宗教的态度。
如今李世民刚刚登基上位,自然没有立刻更改其父李渊诏令的意思——更何况,李渊是被逼禅位,还没有人死如灯灭呢。
商音素手轻抚过衣袖,青色的长袍古朴出尘,眉间那一点朱砂在满殿烛光之中更显灼目:“那,如若陛下日后有意以此辅佐,坐稳正统之位,会更倾向道教,还是……佛教?”
李世民从前便有造道教神迹,粉饰起兵登基之举,如今李渊占据太极宫不搬,李世民身为人皇却屈居太子东宫,绝非长久之计。
如今境遇,能压过伦理孝义的,唯有人族授予的地位更加崇高的宗教信仰。
是啊,不论是道还是佛,于洪荒九洲为修行大道,于人间界,不过是人族手中无锋的兵刃——封神之后,险些被打断了脊梁,历经艰难才站起来的人族,不会容忍任何仙佛教义有凌驾于人族之上的地位。
李世民看不出面前这位商音尊者是道还是佛,但他却敏锐抓住了面前人透露出的,友好商议的苗头。
“若朕偏向道教?”
“吾可为道。”
“若朕欲兴佛教?”
“吾亦可为佛。”
商音轻抿佳酿,言笑晏晏。
李世民眼中兴味愈浓。
他并没有什么信仰,于他而言,道佛儒不过都是有用的兵刃,只看哪一方更能带来利益,更能于稳定朝堂,定国安邦中起到作用。
在李世民看来,三教兼容,平衡牵制,共护国运,才为他之王道。
显然,面前这位尊者,与他——殊途同归。
李世民收拢起面对商音时的利用之心,抬手举杯,敬商音。
商音勾唇,同样举杯,敬人皇。
放下酒杯后,商音想了想,先言简意赅叙述了当初帝辛时期,商周之战背后的封神量劫,将仙佛排除在外,提出了一直隐于其后的鸿蒙意识。
亦或者,是凡人眼中的“天道”。
之后,商音并没有详细赘述有关圣人,有关仙妖神佛,而是单刀直入,切进了这一次的西游量劫。
李世民倾听的姿态耐心而认真,即使在商音中途停顿思考之时,也并未出言打断,眼帘微垂,面上看不出情绪,唇角始终噙着笑。
直到商音提出道佛气运之争,西游量劫将开一事,李世民眸光微顿,视线上移,与商音四目相对。
“道佛相争,西游量劫。”
李世民的声音很轻,很慢,似是将这八个字反复咀嚼,反复思量。
他并没有问道佛相争与人族有何关联——道与佛,争夺的是天地气运。
可这天地气运,说白了,有极大的一部分是来源于人间界的信仰之力,是人族气运。
女娲造人补天,圣人立教教化,从诞生的那一刻起,人族便已经与这漫天仙佛扯上干系。
信仰在人族千百年的代代相传中已经融入骨血,根本不会有什么全然分离,各不相干。
即便是李世民这等不信仙佛者,又何尝能真正与教派脱离?
李世民看向商音:“尊者既不从道,亦不修佛,又何故淌入这趟浑水?”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
李世民不怕商音狮子大开口,他只会忌惮这位尊者的无所求。
商音眼眸弯起,语中透着意味深长:“洪荒之大,非道佛两家,但天地九洲,却唯有一个天道。”
“吾等不愿漫长寿命都被其裹挟。毕竟,谁又能忍受命运受其摆布,被一次又一次的量劫削弱力量?”
李世民看着商音良久,轻笑了下。
她并未说谎,却有所隐瞒。
真正被裹挟压制者,没有这般空无一物,欲望皆无的眼睛。
“尊者不愿,那被天道一力扶持的佛门,也不愿吗?”李世民问。
商音淡淡道:“封神量劫之前,天道也曾扶持玄门兴起,天地为尊。”
焉知如今的佛门,不会成为日后的玄门?
圣人之下,皆为蝼蚁。
天道之下,何以为圣?
接引和准提的确万事以利益为先,但他们也的的确确,从来都是聪明人。
几次量劫,玄门伤筋动骨,东方大地疮痍斑斑,唯有西方,须弥山之战后便一直得以修养声息,接引与准提也从未被卷入什么大劫。
与聪明人谈选择作为容易,利益要害尽数摊开便是。
对面前这位人皇,亦如是。
“洪荒大地自开天辟地至今,已有三次量劫,此番为第四。西游量劫尚有玄门佛门协商,双方都不愿大动干戈,妄造杀孽,这才能以收拢应劫者数目之法保全天地生灵。”
“但是天道不除,下一次量劫,焉知不是再一次商周之战?”
“对人族而言,仙妖鬼怪有太多手段挑拨拿捏,若人皇为明君大抵无碍,但若是昏君当道……”
商音坐在桌案之后,袖口带过案上瓷碟,碟中被剥离而出晶莹剔透的石榴滚落一地,溅出殷红的水色。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李世民没有开口。
他或许被商音动摇,亦或者从开始便有自己的考量,但作为帝王,他的心思被藏得太深太沉,不到尘埃落定之时,不会有任何显露。
他看向遍地散乱的石榴籽,许久之后,沉声道:“那么人族的利益呢?”
李世民眼中的野心这时候才显露出锋芒。
“现如今,是漫天仙佛有求于人族,想要借人族气运振兴教派,既如此,也当有利益往来,方为平衡。”
商音并不意外:“人皇但有所需,不妨直言。”
她静静等李世民说出要求。
会是什么?
是长生?是力量?是子孙绵延?还是国运昌隆不衰?
殿外的风雨已然停歇,方才如鞭劈抽的暴雨已然转为连绵细雨,顺着瓦片廊檐而下。
李世民缓缓起身,推开殿内窗户。
殿外的乌云散去许多,月亮的影子也终于隐隐显露而出。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天际乍现一抹鱼肚白,橙黄深红晕染开来。
旭日将出。
窗外的风吹过殿内烛火,映出雕刻在窗棂殿门之上的龙影,傲然欲起,腾飞入夜。
李世民的手握在身侧佩剑的剑柄之上,龙眉凤目,姿容威仪。
“朕要漫天仙佛圣人立誓,不论此番量劫之后反击如何,天道陨落局势如何,不到最后天地万物寂灭之时,圣人不得以人族气运为棋,牺牲人族性命,顾全所谓大局。”
“——无论如何。”
人皇谋求之大,让商音也一时无言。
但……不得不说,以商音对玄门佛门的了解,若是当真到最后时刻,可以牺牲人族来保全洪荒——亦或者说,是保全圣人修为性命时,道佛两派不会有丝毫犹豫。
而他们而言,即使封神之战人族打了相当漂亮的一仗,却还是难以动摇他们视人族为圣人造物的倨傲。
这其中或许会有通天女娲等人反对,可这般完全仰仗他人意愿的被动,于人族而言绝非善途。
“人族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做到制约圣人。”
商音的话听起来冷酷又理智,却没有半分隐瞒欺骗人皇。
“既然要反抗天道,圣人立誓,也未必便有制约之力。”
金灿灿的朝晖染红了天际,雨帘之中的殿宇好似笼罩在一层朦胧蒸腾的雾气里。
“怎会没有?”
李世民沉眸望来。
“人族轩辕剑,既可斩天子,亦可慑仙佛。”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令商音霎时怔愣。
商朝之后,人间界陷入乱世,再无人皇,轩辕剑也辗转七国。
后终有秦始皇嬴政一统六国,手持轩辕剑,再立人皇。
然秦始皇嬴政在位之时,却命人以和氏璧造传国玉玺,此后代代皇帝,皆以传国玉玺为皇帝凭证,轩辕剑渐渐隐没于历史。
秦二世而亡,汉朝虽立,轩辕剑却不知所踪,直至今日。
即使是商音也掐算不出轩辕剑的下落。
这柄剑意义太重,于人族已然是定族至宝,在人族彻底摆脱鸿蒙意识操控时,轩辕剑作为人皇配剑,也不会再被任何神通掐算捕捉到踪迹。
现在,却在李世民的口中突兀被提及。
甚至……李世民的语气,就像是已经笃定轩辕剑真的对圣人有桎梏之力。
商音缓缓起身,定定注视李世民,二人对视良久,她缓缓道:“看来,是我来晚了一步。”
李世民从头到尾都太过淡定从容。
帝辛的淡定来源于殷商时期仙人与凡间并不遥远的距离,甚至还有闻仲这个截教弟子在朝为官。
但李世民的淡定源自哪里?
除非……商音不是他所见到的,第一个仙人。
李世民笑了下,语气颇有些玩味:“是啊,明明是佛道之争的量劫,来寻朕这位人皇的,却都非佛非道,多有意思。”
商音沉吟思忖,几息后,她轻叹一声,用很轻却分外笃定的声音道:“女娲。”
洪荒天地之中,再没有什么存在能比女娲在人族之中的信仰之重,地位之高。
当年商周之战,在老子相助西周的同时,女娲却在关键时刻站在了殷商一方,以红绣球相助帝辛。
封神量劫之后,殷商虽废人祭,朝中祭祀之风被压制肃清,但人族百姓感念女娲娘娘恩情,修建了不少女娲庙。
岁岁年年,香火不断。
在漫长的人间界乱世中,道教佛教都有教众勉力维持根基,唯有女娲庙在战火中庇护人族,虽无教义,却深深扎根进每一个凡人的灵魂。
也再没有比女娲这个圣人,更能明白什么才是真正能够桎梏圣人的存在。
“朕登基之日当晚,女娲娘娘曾在梦中与朕对坐详谈,量劫之事,轩辕剑之法,皆为梦中来。”
李世民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因为他已经试探出了商音的立场。
他并没有偏信女娲的一面之词,也不会贸贸然相信商音的说服,唯有在亲自试探出二者非同谋,且说辞一致之后,李世民才真正确定了这场量劫的真假与人族的位置。
显然,这位商音尊者虽与女娲娘娘行事方法不同,立场也有微妙偏向,但两者想要达成的目的结果却是相同。
人族,可以与之一谋。
商音问:“也包括轩辕剑的下落?”
李世民巧妙回答:“轩辕剑一直都在。”
商音不由微微蹙眉。
人族是否有自己的算计,商音并不是特别在意,毕竟她欠人族的因果,在殷商时期早已经两清了。
她只是在想……
于洪荒天地沉寂许多年不出的女娲,在这漫长的岁月里,都做了些什么?
但当下还是先落定人族之事。
商音收敛心神,自桌案后绕出,开口:“人族轩辕剑的确是人族至宝,也的确对仙佛有所威慑,但也仅仅只是威慑。”
“如今天上地下,圣人也不过六位之数,非寻常仙佛所能比拟。”
“能桎梏圣人者,唯有圣人。”
“女娲娘娘的想法我大概能猜得到,也与我此行目的有所关联。”商音翻手,手心显出一枚细小的金针,“此宝名为如意金箍棒,乃是当年龙族师祖脊骨所炼,兼有六位圣人相继锻造赋灵。”
“祖龙被镇压在九州大地之下,是为华夏龙脉,人族于九州大地之上繁衍生息,不断汲取祖龙气运化为己用。”
“若将此物供于人族龙脉之上,此宝当可与人族气运相连,可在必要之时牵动人族气运,护佑人族苍生。”
李世民走近,顿了顿,伸出手。
商音却合拢手指,肃容看向李世民,一字一顿道:“但此举亦有弊端。”
“人皇不妨听过之后,再做选择。”
李世民拱手道:“尊者请讲。”
他并不是什么极端自负自傲之辈,商音尊者与女娲娘娘对人族的善意他能够窥探得到,也因此尊敬感激。
“若人族此番应劫,只以佛门所言,派遣一位与皇室有所关联的僧人,从东土大唐去往西天求取真经,便只是牵动人族气运。”
“届时,不论结果如何,人族气运,唐朝国运,并不会被太过削弱,无非便是道佛两派何方更为兴盛的差别。”
“但若是人皇当真想要这一份庇佑,将如意金箍棒与人族气运相连。届时,手持此物应劫者,将会是击破天道之人,此物也将会成为重击天道之兵。”
“不论事成与否,人族气运都将受到牵连,国运震荡。”
“陛下要面临的,很可能是在位期间天灾频繁的动荡。”
商音张开手,再度露出手心中缩小的金箍棒。
“如此,人皇可还要行逆天之事?”
李世民的登基艰难重重,天下有野心者虎视眈眈,若是在登基之后天灾不断,恐有帝位不稳之难。
李世民并非没有犹豫。
但他不能退。
这一退,若是天道破碎,将来圣人或许会成为凌驾天下者,届时人族会如何?
倘若天道不破,圣人为求自保,又怎会弃人族这样庞大的气运而无物?
三岁少儿怀抱金砖于市,不过如此。
接下了,人族气运与大唐国运都能有所凭依。
频繁却不足以损伤人族气运的天灾与灭顶之灾,孰轻孰重?
李世民伸手,自商音手中接过了那枚金箍棒。
金箍棒的重量非一般仙神能握,商音却没有提醒李世民,而是静静观察,凤眸微眯。
果然,在李世民做出选择的那一瞬,人族气运真正聚拢于人皇之身,就像是当初的帝辛一般,灼目到无法直视。
虽然觉得手中之物颇为沉甸甸,但李世民只是在微微蹙眉之后便将金箍棒握紧在了手心。
商音此行目的已然达成,便不再多言。
只是在离开前,李世民突然开口:“不知尊者于道佛之间,可有偏向?”
商音眉头一跳。
那是一种,跳坑太多形成的一种看到面前有坑的……直觉。
李世民勾起唇角,面上竟流露出一丝赧然:“朕如今处境颇为艰难,若是尊者愿借声名一用……”
商音懂了。
这位人皇大概是想造什么祥瑞传说,很是有诚意地在询问她是要当道门仙人还是当佛门菩萨。
还真是……人尽其用,一点都不浪费啊。
商音想了想,眼底一丝微妙掠过,清了清嗓子,道:“佛门东寻取经人,南海普陀观世音。”
李世民顿时了然。
二者相视一笑,就此拜别。
商音自皇宫隐身而出,想到许久不曾在人间行走,便换了一身凡人装束在长安街间徐徐漫步。
走过拱桥,步入街市。
街道稍显冷清,街边的吆喝叫卖声也并不那么洪亮。
行至巷尾,拐角处有一位老人,穿着褪色却浆洗十分干净的粗布衣裳,面上的笑容慈祥和煦。
面前是一架很简单的木质推车,推车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饴糖,旁边木架上插着的糖人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甜蜜的香气远远传来,引人驻足。
商音走上前,从袖中变幻出一支杏花轻放在推车的案前:“春日杏花极好,故人难得相见,可愿一换?”
老人面上笑容更甚,动作很是熟稔麻利地做了一个猴子模样的糖人递给商音,笑着回答:“正是阳光最好的时候,吃糖也会甜上不少。”
商音接过糖人,手指捻着竹签轻转。
阳光穿透晶莹剔透的琥珀色,在猴子手中那根长棍上流连闪动。
她问女娲:“你一直在?”
只有一直注视着,将太平看在眼中,将乱世刻进心里,才会对人族之事了如指掌,才会知晓轩辕剑的下落,才会……抓得住人皇落定的那一瞬。
老人一点点清洗干净手中的木勺,轻声笑道:“是啊,我一直在。”
漫天仙佛争斗不休,唯有女娲。
一直注视人间。
商音回到须弥天时,手里还拿着女娲做的猴子糖人。
商七七恰好路过,看着糖人的眼神亮晶晶的。
商音于是用糖人换了一个多时辰的狐狸推拿,一边享受身后大狐狸爪垫一下一下的按揉,一边抬手撑着下巴注视李世民的动向。
——其实她还挺好奇轩辕剑的下落。
按理来说轩辕剑是人皇佩剑,是人族至宝,理应人族代代相传,可人族的寿命太过短暂,朝代国家的更替也太过动荡,在漫长时间里逐渐丢失一些东西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帝辛当年可以以传说的方法,借人族之口传递讯息,可轩辕剑却并非凡品。
秦始皇时期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轩辕剑就此销声匿迹,但当人族需要之时,李世民却又能说出“轩辕剑一直都在”这样的回答?
李世民的动作很快。
他先是以南海菩萨与帝王手谈论佛之事传出,大造佛门之势的同时,又命人专门编写《氏族志》,继续将李家的先祖与道教老子归为一脉。
一边说着李家当政,道教应在先,一边又说,若是佛门可教化百姓,也理应后来居上,大兴于唐。
商音看着李世民道佛两手抓,甚至还忽悠出一个“佛心天子”的称号,嘴角就是一抽。
商七七恢复成人身,趴在商音背上,凑到灵镜面前也看了好一阵,感慨道:“我就说吧!人族其实在心眼这方面最厉害了,尤其是这些当皇帝做大官的。”
商音这会其实也回过味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问:“我的表情是不是特别容易被看透?”
鸿钧好像也说过,商音说假话都能从面上表情被看出心虚来。
同样傻不愣登的商七七:“啊?”
商音:“……算了。”
想想当初被她骗的团团转,一边发任务自己做一边还要说宿主天下第一好的商七七,商音心里忽然就生出一种很微妙的平衡感。
这些人皇和鸿钧之流都是顶尖的聪明人,她虽然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啊!
可以了,已经很好了!
商音顿时不郁闷了,抬手拿了手帕擦了擦商七七的嘴角:“吃个糖人吃了一嘴,快擦擦。”
“对了,帝辛人在哪?”
“哦!嘿嘿。”商七七拿了手帕蹭脸,一边回答,“在闭关吧?六七年前他好像就要突破了——他修炼的速度也很快的!”
“毕竟是应劫人皇,功德气运加身不说,本身悟性也极强,快也正常。”
商音倒是不意外这点,站起身,拍拍裙摆:“我去看看他。”
商七七将用过的手帕一点点叠起来藏进自己袖子里,仰着脑袋道:“好哦,我去大师姐那边看看,她养的那株祝余草好像要化形了。”
“嗯?”商音闻言顿了顿,掐指一算,抬手凝出一个小光团递给商七七,“若是出意外,就将这个给小袁儿。”
祝余草内便是当时桂树的一缕精魂,只不过因为当初的重创,元神损伤过重,只能重新修炼,虽说祝余草的原形要远比桂树好上不少,但福兮祸所依,总归还是要看它的造化。
商音的身边一直跟着面灵镜,想看看李世民何时去寻轩辕剑。
在去往帝辛住处的途中,恰好碰见了在鸿钧的鞭策下狼狈兮兮的悟空和孔雀。
原本威风凛凛的齐天大圣现在走路都分外艰难,手里拎着两桶水,一步一步地往山下挪,旁边并排走着的,是同样动作,憋着气暗自较劲的孔宣。
这两小只一看就是被鸿钧封了全身的灵力,身上还加了束缚。
孔宣是实打实的天之骄子,元凤血脉,又化形了那么一张脸,走到哪都是昂首挺胸的骄傲小孔雀,哪里有过这样脸蛋脏兮兮头发乱糟糟的狼狈?
商音隐身在旁侧,饶有兴趣地跟着悟空和孔宣走了一段。
“你能别跟着俺老孙么?烦死了!”
“山路又不是你开的,我想走哪就走哪,要你管?”
鸿钧不去管洪荒之事后,就将精力大部分放在了悟空身上,恰好孔宣回了须弥天,便“有幸”被师公塞进了修行里。
这些天悟空和孔宣的行动都被鸿钧放在了一起,孔宣嫌弃悟空不修边幅,嘴巴叭叭,悟空嫌弃孔宣唠叨墨迹,烦得要死。
——商音很难不怀疑,鸿钧就是故意让这俩互相折磨。
悟空走到一处泥潭旁边,眼珠一转,直接不管手里的两桶水,整只猴子往泥潭里面奋力一扑。
泥猴入水还翻腾了两下,溅起的泥点子铺天盖地砸了孔宣一身,惹得一向爱干净的孔宣原地跳脚,手里水桶里的水撒了一地。
“哈哈哈哈哈哈——”悟空坐在泥潭里面笑得分外大声,甚至当着孔宣的面在泥潭里面打了个滚。
他敢打赌,那只磨磨唧唧屁事一堆的孔宣不敢下来!
孔宣在岸边起得手抖,深深吸气,呼气,吸气,呼气——忍、不、了!
岸边的少年顿时化作孔雀原型,不小的一只鸟冲进泥潭里,扬起翅膀朝着愣住的悟空就是一巴掌,精准无比地糊了悟空满脸满脑袋的泥巴。
悟空很快反应过来,冲上去就和孔宣打起来。
其实在被压五指山下后,悟空心里就憋着一股气,后来虽然出来了,但那股气始终没消。
前不久他和孔宣过招打了个酣畅淋漓,稍稍痛快了些,现下每天不招惹这小鸟打一打,总觉得哪里不得劲。
从来天之骄子的孔宣则是头一回彻底放下高高端起的姿态,一门心思只想赢,只想压过这可恶的猴子一头,为此招式百出,无所不用其极。
“啊呀——看招!!”
“你是猴子了不起?吃我一爪!”
不多时,一猴一鸟就在泥潭里面滚成了两个泥团子,岸边早已经没有一滴水影的四个水桶散落一地,昭示着两只晚些时候被鸿钧训斥加练的结果。
商音在旁边看得笑弯了眉眼,而后极其恶趣味地屈起手指,同时弹了脏兮兮的两只一个脑瓜崩,然后在悟空和孔宣齐刷刷停下动作惊悚张望时,憋着笑,十分潇洒地扬长而去。
商音找到帝辛时,帝辛恰好出关,看见商音身边的灵镜,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只不过这位从前的人皇半点没有心虚,而是十分坦然:“看来武庚做的还不错。”
商音没好气道:“岂止不错,我都没想过自己的名字能在人族流传那么久。”
商音本身非道非魔非佛,须弥天未立时她就是不求扬名,只求苟住的性子,没想到参与了一场封神,反倒在人间界扬名了。
商音见帝辛的修为已至准圣初阶,掐算了一下帝辛的修炼速度,也不免多了几分讶然。要知道,帝辛和洪荒其他生灵不同,他在入须弥天时没有任何修为,也不曾修炼,是完完全全从零开始。
帝辛一见商音的表情就猜到她在想什么,拿出一方玉简递给商音,道:“我有意放缓了修炼速度,将须弥天中适用的人族修行之法整理了一番,你看看?”
商音:“……”
所以,她的表情是真的很好读懂是吧?
她接过玉简,神识透入扫了一圈,起先并没有太在意,但越看越入神,许久后,她表情复杂地抬眸看向帝辛。
“你是想教化须弥天中人族修炼?”
帝辛不置可否:“不局限于人族。”
商音把玩着手里的玉简,若有所思:“你是想……开宗立派?”
帝辛用灵力凝出须弥天如今的地图,手指点在几处山脉峡谷间:“这几处分别有凤凰、麒麟两族盘踞,海域之中也有龙族栖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