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若是想要真正‘收服’这柄战无不胜,宁折不弯的剑,便试试看罢。”
“毕竟,便是天地灵宝都有自己的脾气,哪里是一句有缘,便能化得到手中的道理?”
商音笑着,眼尾上挑,眸光隐含锐色,似是能够洞察人心一般。
“本尊,拭目以待。”
翻过万寿山,再走十几l日的路程,便到了一个叫做白虎岭的地方。
这地方很是荒凉,别说道观一类,就连路过的村民都难见到。
唐僧肉|体凡胎,不吃不喝总归不行,悟空便离开去找吃食,顺便看看哪里有干净的泉水能打一些来。
悟空刚离开,这白虎岭的白骨精便盯上了唐僧师徒几l人。
白骨精并不是什么修为高深的妖精,甚至她能独占这白虎岭,也是因为此处颇为贫瘠,其他妖怪大多都看不上。
但她却听说了那个前不久在妖怪间流传的传言——吃了唐僧肉,就能长生不老。
她万万没想到,这样的好运气,便是被她碰上了!
白骨精于是抓了癞蛤蟆和长蛇变成吃食,自己则变作一个年轻漂亮的村姑,就要去接近唐僧。
那白骨精再三确认之后,正要从石头后面走出去,便觉额头一凉,下意识抬眸,就看见一名年轻女子盘膝坐在石头之上,正笑吟吟看着她。
白骨精顿时面色大变。
这样近的距离,她怎会毫无所觉?!
商音一手拈花,另一只手抬起,手指抵在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唇角微勾。
白骨精有心想逃,却发现不论她选什么方向,那女子手中的花瓣便轻飘飘落在何处——无路可逃。
“不必害怕,我并无意寻你麻烦。”
商音足下轻点,自石头上轻盈落下,将手中花枝轻轻放进白骨精手臂间挎着的竹篮里,压住了里面因为白骨精法力失效而蠕动着想要爬出来的小东西。
“我只是想同你谈谈。”
白骨精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僵硬着身体,一点点背靠岩石缓缓坐下来。
白骨精知道自己反抗不了,她能做的只是顺从,也希望这样的顺从能换一条生路。
或许是因为面前之人是一位女子,也或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平和温柔,看向她的眼神也并没有那些妖怪的轻视,渐渐的,白骨精绷紧的神经不由放松了些许。
商音笑了笑,和白骨精一样,以同样的姿势背靠岩石缓缓坐下,两人中间隔了半人的距离。
“想吃唐僧肉?”
商音平静的一句话,让白骨精瞬间瞳孔地震,一下子绷直身体。
商音笑着侧首:“放松些,妖怪们都想吃唐僧肉,这没什么。”
白骨精悄悄掀起眼皮偷看商音,鼓起勇气嗫嚅道:“对,妖怪们都想吃唐僧肉,我只是好运气碰上了而已!这本就是……各凭本事的事……”
白骨精捏紧双拳,嗓音紧绷:“保护唐僧的那几l个我看了,只有那只猴子难对付,但、但那唐僧一看便知是那种迂腐书生,这样的人我最是清楚不过!”
“只要我将那猴子从唐僧身边赶走,只要、只要阁下不干涉——我便一定能成功!”
富贵险中求,她不是不知道那唐僧身边的徒弟神通广大,法力高强,可……若是万一能成呢?
要知道,哪怕是妖怪,也是有生老病死,寿数将近之日的。
长生不老,多么诱惑的字眼。
商音叹了口气:“是啊,妖怪们都想吃唐僧肉。但你可知,并不是所有的妖怪,想吃唐僧肉却没吃到后,都会被打死的。”
“你们不一样。”
商音的眼中有温和,有慈悲,却并没有怜悯,她只是很平淡地说出了最残酷的真相。
“取经人西行这一路上,会遇到许多想吃唐僧肉的妖怪。”
“但大部分都是漫天仙佛座下骑宠偷下凡间,看在他们主人的面子上,最多不过是被带回去管教几l日罢了。”
“真正会被打得神魂俱散永不超生的,只有你这样的,真正的妖。”
白骨精的后脑像是被人隔着柔软的棉花打了一闷棍,不响,却闷闷作痛,一点点蔓延进骨髓里。
就像是曾经刻骨铭心的痛,再度自骨髓间一点点如针扎般溢出。
那些她本以为忘记了的苦痛。
“为何不再想要做人?”商音轻声问。
面容姣好的女子曲起双|腿,无声地,紧紧抱住自己,将脸深深埋进双臂间。
过了许久,白骨精用喉咙中挤出干涩哑然地反问:“做人?再像是牲口一样活上十几l年,然后被一口一口吃掉吗?”
白骨精当然不是生来便是白骨。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一个年轻却体弱的女子。
她死在乱世饥荒的人性之下,被一片片割下血肉。
他们喝干了她的血,刮净了她的肉,就连她的皮,都被缝成了保护他们尊贵双足的鞋。
她原本是一个人,一个女人,现在却只是一具白骨。
做人太苦,做女子尤甚。
为什么还要做人?
当妖不好吗?
她不仅要当妖,还要当长生不老,再不受那般凌虐痛苦的妖。
“原来,妖同妖……”白骨精短促笑了一声,带着涩然的讥讽,“也不一样啊。”
不是厉害的妖便能不受欺凌,原来——就连妖,也有三六九等,生来高高在上者啊。
商音身体往后靠了靠,淡声问:“好不容易成了妖,便不想报仇?”
想不想报仇?
白骨精当然想。
但她却终究没能报仇:“他们在城墙里,在重重包围的府邸里,我……进不去。”
即使白骨精是苦主,但她已然成了妖,便再也进不去那道曾经轻而易举进入的城墙。
人族气运庇佑人族,即使是恶人,也依旧是人族。
“你看,你其实很清楚,不是吗?”商音抬眸看向远方漫卷舒展的云,“想要报仇,便只能做人,想要真正求一个平等,便也只能做人。”
“可……若我仍旧投胎成了女子……”
“那就去争,去抢。”
商音的声音不急不缓,却仿若重若千钧。
“规则掌握在有权势者手中,你觉得女子生来苦难,便去争可以改变苦难的权势,去抢凌驾他人之上的地位。”
“这世间,没什么是注定的。”
“他们能抢去攥在手里的,你也能。”
“可女子如何能……”白骨精是因为泼天的怨念和极致的痛苦化作妖精,生前也不过是寻常女子,冷不丁接受到这样的观点,瞠目结舌到甚至有些结巴,“女子生来便是要、要……”
“女子如何便不能?”商音挑眉反问,“女娲也是女子,她有何不能?”
白骨精面上一片空白,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狠狠冲击,半晌说不出话来。
女娲娘娘。
这是一个不论是凡人还是妖精都份量颇重的名字。
这个份量重到,太多太多的生灵,都不曾意识到女娲娘娘,抛却一切的本质……也是女子。
她不是因为恭敬顺从、贤良淑德被凡人敬仰供奉,造人成圣,补天救世才是她的功德,才是属于她的词。
是啊,女娲娘娘可以成为圣人……为何,凡间女子,便不能掌权?
白骨精沉默着,眼睛却越来越亮,脊背也越来越挺直。
但很快,白骨精面上神色一黯。
“我已经成了妖,不能再投胎了。”
厉鬼冤魂可入地府,但妖不行,在白骨精选择成妖的那一瞬,便是放弃了作为人的轮回转世。
“你为凡人时受尽苦楚,这些年来一直以日月精华修炼,不曾害人性命,甚至连大仇都未曾得报。”
商音抬手,轻轻点在白骨精眉心,指尖微凉。
“所以,人族欠你因果,若你这副白骨被人族气运击碎,便可魂魄脱离而出,得入轮回。”
白骨精喉间发紧,扑通一声朝着商音跪下,伏地叩首:“还请尊者教我!”
“孙悟空手中金箍棒,与人族气运相连。去吧,切记——要存向人之心。”
“无需忏悔,这是人族欠你的。”
商音抬手,在白骨精鬓边簪上一朵盛开的鲜花,温柔的春水盈满了眼眸。
“这是你应得的。”
在白骨精有意算计之下,悟空二打白骨精,彻底激化了唐僧与悟空之间的矛盾。
就在最后一次,悟空当着唐僧的面朝着白骨精打下之后,妙龄女子却并没有如同悟空所料变作白骨原型,而像是一个真正的女子尸身一般,毫无呼吸地躺在地上,唇角却挂着笑。
悟空愣住,竟看见那白骨精的魂魄像是寻常凡人女子一般自尸身轻盈脱离,抬手扶了扶鬓边簪花,眉心一点朱砂耀眼灼目。
她朝着悟空盈盈一礼,而后便化作一缕青烟钻入地下,消失不见。
还不等悟空深思,唐僧已然勃然大怒,愤然职责悟空“胆大包天,不服管教,顽劣不堪”,当即从包袱中掏出那花帽便朝着悟空丢去!
悟空不敢大意,在那花帽裹挟着圣人之力袭来时,手中金箍棒横在身前,将花帽正正抵挡在外。
只是那花帽看似柔软轻盈,实则刚硬沉重,与金箍棒这样的至宝相抵摩擦时竟然发出兵戈摩擦之声!
时隔百年,悟空再度感受到曾经五指山压下时的沉重压力,他低吼出声,攥着如意金箍棒的手指寸寸收紧,双眼迸发出金光。
“还想再来一次?”
“俺老孙怎么可能会蠢到在一个坑里——”
悟空手中金箍棒骤然缩小,在那花帽凭空一滞之际,金箍棒又陡然放大,一棍敲在了圣人之力与天道规则之上!
“再、摔、一、次——?!”
花帽的伪装褪|去,金色的佛箍被金箍棒高高挑起,在唐僧八戒沙僧和白龙马骇然地注视下,在悟空金光闪动地视线压迫下,在商音面色平静地注视下,在漫天仙佛沉默地注视下——
一点一点化作金色的齑粉,于日光下轰然炸裂,散落成白日星光,纷纷扬扬。
隐身在一侧的商音勾起唇角,抬手将鬓边碎发别至而后,走进树叶沙沙作响的林间。
阳光不躁,微风正好。
商音回到须弥天时,竹屋前的梨树下只坐了鸿钧一人。
鸿钧的身侧悬着一面灵镜,灵镜中的画面恰好是正在对峙的悟空与唐僧。
商音脚下一顿。
桌上的茶壶中隐隐飘出木槿花的淡香气。
鸿钧面上晕开一丝笑意,轻声道:“阿音应当是偏爱这木槿的,尝尝看?”
商音笑了,走过去,在鸿钧对面坐定。
她揭开壶盖,里面是一朵舒展开花瓣的重瓣木槿花。
重瓣的木槿花比起木槿,更加耐寒耐旱,不论栽种在何处,都像是蕴含着一种温柔的坚持,迸发出勃勃生机,卓然绽放。
是她簪在白骨精鬓边的花。
商音将壶盖放回去,看着鸿钧为她倒了一杯木槿花茶,兴味发问:“你看到了多少?”
“还好。”就像是当初商音回答伊弦时的答案一样,鸿钧温声浅笑着回答:“不过就是一时兴起,看了夫人一整日罢了。”以商音如今的修为,旁人很难追踪其行踪,但鸿钧和商音有元神契在,若是当真想看,便能成为那唯一的例外。
鸿钧轻轻叹息一声,但那双眼睛里却盛满了一种久违的光芒。
“若非此番,我还不曾知晓,原来阿音这般认真布局起来,竟是连我也能算计在内的。”
商音将鸿钧劝出了这场局,但她自己,却根本不像她说的那般不在局中。
甚至于,封神之后,商音流连洪荒大地,行走于九洲人间,也根本不是游山玩水。
她在看,也在等。
不仅仅等西游量劫,还在等一个最恰当的朝代,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亦或者,在等待一股力量的酝酿。
为此,她骗过了鸿钧,骗过了鸿蒙意识,骗过了通天,骗过了女娲……骗过了所有局中生灵。
鸿钧看着她。
他在探究商音入局的缘由,也在怀疑商音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算计众生。
她本不该有什么执念,为何要如此谋划?
谋划的目的又是什么?
商音读出了鸿钧眼中的光芒。
不是从前的温和包容。
而是从鸿钧那习惯掌控的本性中,试探而出的探寻与警惕。
是棋逢对手的战栗与兴奋。
商音伸出手,手臂越过搁在两人中间的石桌,指尖轻触在鸿钧的眼角。
她的指尖泛着粉意,他的眼尾也晕着绯色。
这般像是野兽捕猎一般的眼神,果真最是好看。
商音笑了。
这一笑,眸如弯月,唇若丹霞,显得妩媚又纯真,透着一股令人心醉的吸引力。
“郎君莫非不知,只有像我这样连说些小谎都会流于面上的纯,才最能骗过这世间的绝顶聪明人?”
“毕竟,只要骗过了我面前这个绝顶聪明人,便算是骗过了所有的局中人。”
她定定瞧着他的双眸,含着笑,轻轻一扬眉。
“既然被发现了,那,郎君要不要猜猜看,我因何如此?”
商音的小指勾起鸿钧的发丝,于指间缠绕。
“又是……从何时开始?”
鸿钧抬手握住商音的手指,指腹一点点细细摩挲而过,目光最终停留在商音额间,眼瞳幽深。
她眉间的那一点朱砂,红得那般赤热而浓烈。
漫长的记忆飞快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停留在须弥天真正出世的那一日。
那时的须弥天并未脱离洪荒,须弥天的生灵、草木、山川湖海都与洪荒有关。
商音想要立须弥天,必须还上须弥天欠洪荒天地生灵的因果。
而那时五弦琵琶魔弦未成,是罗睺强行凝了琴弦,将心魔之力借给了商音。
罗睺的心魔道并非只针对人族,世间生灵,有灵智者便有欲,有欲便有求,有求而不得便生心魔。
驭心魔者,必入魔。
当初将漫天柳叶送入洪荒生灵元神的,是商音听到洪荒万千生灵的欲求与愿力而凝聚成的心魔之力。
当时的商音并未成就大道,强行驾驭这样的力量,绝无可能全身而退。
但是那之后商音表现得太过寻常,即使是本我一直跟在商音身侧的鸿钧都不曾察觉到异常。
不,不对……
鸿钧挪了挪视线,瞬间就想到了自从进入须弥天便极少主动来找他麻烦的罗睺。
这很不正常。
“罗睺知晓此事?”
商音眨眨眼:“当然。”
罗睺本就是修心魔道的祖宗,商音的异样罗睺几乎是瞬间便察觉了。
但就像是罗睺说的,在当初借用力量给商音时,他可是问过商音敢不敢接的。
“所以罗睺没有来找我麻烦,是因为和你合谋了个大的?”鸿钧缓缓开口。
商音给鸿钧手里塞了杯茶,叹气:“你们两个怎么像是三岁稚童一般?”
鸿钧看向商音,眸光瞬间了然:“你利用罗睺想要让我‘失败’一次的执念,吊着罗睺不来找我麻烦,以此来维持须弥天的安稳?”
不对,还差最关键的一点。
如今的商音和从前的鸿蒙意识,对罗睺来说未必就有什么不同。
当年罗睺能在洪荒搅动风云,掀起腥风血雨,就足以证明罗睺并不是什么怕死怕事的性子,他只会觉得事还不够大,不够有趣。
所以罗睺为什么如此收敛,就像是当真平和心性了一般?他在等什么?
亦或者说,商音究竟给了罗睺什么承诺,能让罗睺觉得,等待那件东西比搅动风云更有趣,甚至不惜隐忍本性?
况且……商音若是生出心魔,与她元神相契的鸿钧怎么会真的半点都察觉不到?
鸿钧蹙眉,总觉得这些散落的碎片怎么想都差了最关键的那一条线。
说实话,这样鸿钧猜商音来解释的对话,在两人间尚且还是头一次。
商音唇角的翘起都有些压不住:“实在想不出的话,郎君可以亲我一下,服个软~”
鸿钧闻言稍稍扬眉,目光交织着放肆与克制。
商音很熟悉这样的目光——在某些时候。
她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给鸿钧一个台阶下,就觉得手指一痒,一种无比陌生的,冰凉且细腻的触感顺着手指径直传入天灵。
商音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去。
一小节白色的尾巴还在她的袖口外摆动,鼓动的小包顺着她的手臂一点点攀爬而上,慢条斯理的,带着故意的撩拨。
来势汹汹。
白玉一般的蛇脑袋自商音的衣领处探出,轻轻贴着商音的脖颈,感受到温热肌肤下的呼吸起伏,越发亲昵地蹭了蹭。
这条小蛇的确没有鳞片,但脑袋上却生有一对小巧玲珑的角,抵在商音的脸颊处,一点一点地磨。
商音张了张嘴,用一种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的震惊眼神,定定盯着鸿钧。
鸿钧一只手握着商音方才塞给他的茶杯,另一只手仍旧握着抚摸他脸颊的手指,抬手间袖口滑落,露出精瘦的手臂,隐约可见淡青色的筋。
“夫人此计甚是精妙,我怎么都想不通最关键的那一条线。”
鸿钧嘴上说着,那条玉白色的小蛇却一点点缠绕在商音的脖颈间,蛇尾在商音肩头轻轻拍打,微凉的触感从锁骨到脸颊,最后停在后颈,轻轻摩挲。
“不知可否用一个吻,来换夫人为我答疑解惑?”
鸿钧笑着侧脸,亲了亲商音的手指。
商音莫名觉得口干舌燥,心中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期待,嘴硬道:“就只是亲亲手指吗?那我可不……”
商音的眼眸蓦然睁大。唇畔边,白玉般的小蛇探过身子,轻轻的,试探性的,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她。
先是唇角,而后是唇|瓣。
收起所有的毒牙,只剩下冰凉的触感与温情。
商音:“……”
足足缓了一刻钟,商音才将自己胸|前剧烈的鼓动平息下来。
她咽了咽口水,抿着唇,眼神飘忽。
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草木跟脚的确是比不上某些跟脚闷|骚会来事。
怕鸿钧再出什么幺蛾子,商音用力将手从鸿钧手里抽出来,而后将肩上的白玉小蛇拢在手心里,缓缓开口。
“其实不算是心魔。”
“那天,我第一次真正听到苍生万物的声音。”
“生灵的欲|望渴求各不相同,或对力量,或对权势,或对掠夺……那样的声音太过繁杂,就像是一瞬间在我的脑海中炸开一片星云,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在无数的声音与愿求交织并行时,单个生灵的声音就会显得是那么的渺小。
欲望的声音,是比因果命运还要令倾听者迷失的东西。
而商音也的确有一瞬间迷失在那片喧嚣的荒芜之中。
茫茫天地,浩浩生灵。
随着她一步一步往上攀爬,看到的越多,听到的越多,她越是迷茫。
“但是突然在某一瞬间,我的耳畔捕捉到了一股声音。”
“不是某一株草精,不是某一只妖怪,更不是哪一个人……而是许多的,数以千万的,来自不同种族的声音。”
“那些声音都在诉说着同样的不甘,相同的愿望。”
“但是,我却被这股声音从荒芜中拉回到了天地之间。”
“是那些拉我回来的声音,留下了这枚朱砂。”
商音说着,抬手触碰到眉间朱砂,垂眸浅笑。
“在注视人间的这些年,我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这些声音来自仙,来自魔,来自妖,来自人。”
“她们有着不同的种族,不同的身份,不同的地位,却都有着同样的不甘,同样的渴求。”
“罗睺曾经非常好奇,为什么他倾听了千千万万年的欲|望,却并没有听到那股声音。”
“他不明白,同样是聆听心魔,我却有着与他截然不同的感受。”
鸿钧凝视向商音,在商音的身上隐约窥见一种有别于从前的神性。
罗睺不明白,鸿钧同样也是。
因为他也曾经看着世间生灵千千万,不同的命运,相同的苦难,他并没有察觉到世间生灵有什么特质,能让祂们跨越种族形成共鸣。
“欲|望交织,阴阳失衡。”
“你们不曾察觉,也听不到那些声音,但我却可以,缘由其实再简单不过。”
“因为,那是女子的渴求。”
商音轻声叹息。
昔日混沌化形之时,商音遵从内心选择了女子的模样,也从那一刻起——
“而我,也是女子啊。”
——祂成了她。
第101章 晋江独家发表
白虎岭之后,悟空与唐僧师徒一行不欢而散,直言若是唐僧不需要,他也可以不管这档子破事,直接转身回了花果山。
孔宣恰巧被巴巴找过来的大鹏粘着诉苦,一想,索性带着大鹏去花果山做客。
结果就正正好看见悟空供奉在水帘洞里的牌位。
鸿钧的牌位。
一时间,洞中的一猴两鸟齐齐陷入沉默。
过去许久,孔宣幽幽开口:“师公居然没有把你的猴脑子削平?”
真就像是师父说的那样,师公现在金盆洗手,修身养性了?
大鹏虽然不属于聪明人那一挂,但好歹也做不出这种把自己还在世的师父刻在牌位上每天拜一拜的事。
他看了眼牌位,视线挪开,没过多久,没忍住又看了一眼。
悟空师弟真是……真汉子!
悟空才回花果山没多久,只顾着看看从前那些猴子猴孙,牙根没想到起来水帘洞里的这出。
从前他接触人间不多,在“菩提”祖师处学艺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一些熟面孔,他就记得从前见过一次凡人拜祭女娲娘娘。
当时祭拜的凡人十分虔诚,还说他们的声音一定能被女娲娘娘听到。
悟空就很单纯地想到了,如果给自家师父刻一个牌位天天祭拜,那岂不是每天都能和师父说说话了?
后来悟空发现师父真的有所回应,甚至在供桌上摆放东西努力默念“给师父给师父”之后,东西就真的消失了后,这种孝敬师父的行为就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但现在,真正被鸿钧压着修炼外加学习几百年后,悟空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干了什么蠢事。
不过嘛……
悟空有些心虚地将牌位往怀里揣,嘀嘀咕咕道:“那圣人不也活着么,凡人也在祭拜,我拜拜我师父怎么了……”
孔宣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有没有可能,凡人祭拜圣人,是塑了金身?”
就算不是金身,好歹也是个泥塑小人吧!
谁拿牌位拜啊?!
孔宣真是服了。
悟空也知道自己在狡辩,但……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牌位,小声问孔宣:“这我能咋办?”
日子长了,这牌位都被悟空拜出了香火气,又和鸿钧有几分感应,悟空现在虽说知道这东西不对,但也不能劈了烧了埋了毁灭证据啊。
孔宣:“……”
大鹏冷不丁开口:“那就拿回家呗。”
孔宣和悟空齐刷刷看他,眼睛贼亮。
大鹏被看得后脑勺发凉,后退一步:“干嘛这么看我……得罪不起师公的事就去找师父帮忙,大家不都这么做么?”
虽说师公可怕,但师父是一家之主啊!
悟空眨眨眼,抬手把胳膊搭在了孔宣肩膀上。
这猴子一撅屁|股孔宣就能看出来没憋好事,当即一个耸肩,毫不留情地将悟空的猴爪子拍下去了。
大鹏在旁边看着,忽然笑了。
他和哥哥从小就与彼此很不相同,虽然这并不影响他们的感情,但很多时候,也总会被拿来比较。
当初封神之战时,军营里就有不少人看不惯孔宣的傲气和凛然不可近,当时截教弟子那么多,除了真正的家人朋友,孔宣根本不会和其他人有肢体接触。
但哥哥对悟空师弟和他们其实是很不一样的。
大鹏笑着挠了挠脑袋。
虽然他有擅长交朋友,也有许多朋友,但却没有一个像是哥哥和悟空师弟这样,像是可以将后背性命交托彼此的朋友。
不过,或许有一天,他也会有的吧。
傲娇别扭的孔宣从来扛不住悟空没皮没脸的直球,只能垮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将烫手的牌位塞进了袖里乾坤。
这讨厌的破猴子!尽给他找麻烦事!
“对了,大鹏你是不是有事要找悟空?”孔宣又和悟空呛声了几句,然后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大鹏。
“啊?哦哦哦对!”大鹏也想起来了,“是杨戬拜托我的!”
大鹏回想了一下,然后差不多原话转述了一遍。
大概意思就是,悟空和他们同为玄门弟子,日后在取经路上会遇到不少“吃唐僧肉”的妖怪,有一些是玄门弟子派来参与历劫的。
希望悟空能棍下留情,别像是对白骨精一样直接打死了。
当然了,如果悟空在取经路上遇到什么问题,也可以尽管去灌江口找杨戬和哪吒,都是同门,他们都会很愿意帮忙的。
“我没想打死那白骨精啊,这事我都还没弄明白呢。”悟空听得莫名其妙,“再说了,俺老孙跟他们算哪门子的同门?”
原本面上流露出了然之色的孔宣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你不知道?!”
悟空的眼神很清澈:“啊?”
“你连你师门都不知道?!”孔宣的声音提高了一倍,“你、你都知道些什么?”
悟空:“……俺知道师父不是菩提祖师。”
孔宣:“……”
大鹏:“……”
兄弟两个欲言又止,孔宣想到什么,嘴角一抽:“你……知道师公的名讳尊号吗?”
悟空没说话。
他上哪知道去?
要不是被压五指山,他连师父真正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须弥天的时候,悟空每天都被训到睁开眼睛吃饭,训练,上课,然后闭上眼睛直接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