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记者看着屏幕里闪过的?文字,大惊失色:“怎么会!?”
这石破天惊的?一喊,吸引所有注意力。
而?没有过上很久,在场所有人就知道了为什么记者会如此大惊失色。
江南地区,华国五大厨艺世家之一的?江南邵家家传老店的?总店“来春阁”,跌落三星。
华国这种美食大国, 梅林颁奖典礼是分区举行。
除去梅林新增三星,其?他地区的颁奖情况要等所?有仪式结束后才可以得知。
不过燕京会场里的所有人——除去陆凭阑这样被裴宴带过来?的“男伴”都是?美食圈内人,在圈子里都有各自的消息来?源,几?乎跟那个惊呼出声的记者同一时间得知邵家?掉星这件大事。
就好像一个巨浪打来。
一时?间会场内都是?震惊的议论。
“怎么会是?邵家??”
“沈黎白邵宋, 邵家?理应很稳的啊?我?还以为会是?——”
事实上, 今年的梅林颁奖仪式前的猜测阶段, 不少人的确猜测,五大家?里或许会折一家?。
但他们猜测中的,并不是?邵家?——而是?宋家?。
宋宛如去年锒铛入狱, 宋老爷子和老太太相?继病倒,尽管目前已经从ICU转出, 但人都虚弱不少, 不知道还能熬过几?个冬天?。这样的情况, 宋老爷子自然是?很难再去店里掌勺了。
宋宛如的大哥宋怀信在生意上还算有点头脑,但在厨艺上却天?赋平平,距离三星主厨很有段距离。
而宋老爷子最得意的大徒弟宋怀仁在被裴宴打?击后一蹶不振,现?在还疯疯癫癫。
宋家?现?在这个情况,就好像站在悬崖上, 明眼人都知道就要一泻千里。
宋家?出事是?下半年的事,宋老爷子从ICU出来?后勉强去了店里几?次,明面上依旧是?大厨。加上还有个二徒弟在撑着,
今年或许还能勉强保住梅林三星, 但这恐怕就是?宋家?最后的辉煌了。
再过一年,别说是?五大家?,一流厨艺世家?的位置恐怕都保不住。
圈里不少人都提前替这个曾经辉煌过的厨艺世家?叹息起来?。
没想到这一届, 宋家?倒是?不出所?料摇摇欲坠苟住了最后的辉煌,而所?有人都以为很稳的邵家?却落下三星。
换做往届, 到这时?候会场众人都该各回各家?,现?在却不约而同留在原地,搜罗网上消息。
还有机灵的人过来?沈家?这边打?听。
五大家?并非个个交好,大多是?点头之交。
但沈老爷子从前跟邵老爷子的确有些私交,虽说这几?年没看到什?么动态,但老交情理应在的。
实在不行,不还有那位小裴总,据说她的二厨里面,就有个她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挖出来?的邵家?人。
周围一片嘈杂。
裴宴听到这个消息,震惊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然而比起其?他人,她跟邵清和熟识,知道更多内情,瞬间意识到什?么。
手机忽然响了一声,是?微信。
她打?开来?,是?邵清和发过来?的。
看到内容,裴宴并未惊讶,只觉得“果然”。
邵清和说,他大爷爷,也就是?邵老爷子的老管家?通知他。
邵老爷子病危了。
裴宴久久看着屏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跟裴珠回到沈家?的时?候,邵老爷子的情况恐怕已经很不好了。
因此,裴宴并没有通过沈老爷子见过邵老爷子,甚至很少听他提起这位故交。
记忆中只有一次,向婉给裴珠买了杏花图样的旗袍,忽然想起来?什?么般,提到邵老爷子,说很久未见到邵先生了。
邵老爷子比沈老爷子要年长十几?岁,沈老爷子说:“之前联系他,说现?在身体不好,不方便拜访。”
向婉叹息道:“还有人说邵先生脑子也不大好使?了,哎,年纪大了就是?这样。”
沈老爷子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也并未说话?。
裴宴当时?就想,会不会沈老爷子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到底是?一手建造起沈氏集团的人,她一直知道这位外公?并不是?简单的。
不过裴宴并未去跟沈老爷子确认。
邵清和曾跟她说过,他太爷爷是?个极其?温和,极其?体面的人。
这样的人,恐怕是?不愿意让他人知道自己患了老年痴呆,失去自理能力,像空壳一样痴痴傻傻的。
过了许久,她抬起头,目光跟沈老爷子对上。
此刻,他们都并未掩饰脑海中的想法,于是?裴宴在沈老爷子眼中,看到了相?似的念头。
沈老爷子淡淡应付过那几?个过来?打?听的,问?裴宴:“邵家?那孩子联系你了?”
裴宴点头。
随后又摇了摇头。
点头是?确认沈老爷子的问?题,而摇头则是?回答他没说出口的问?题。
沈老爷子冷硬的脸上,短暂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裴宴盯着手机看了一会,说:“我?去给邵清和打?个电话?。”
她跟邵清和也算朝夕相?处了两三年,对他十足了解。
邵清和厌恶邵家?,不愿跟这些人车上一丝一毫的联系,然而在邵家?这么一个大染缸里,唯独邵老爷子,他是?不恨的。
邵老爷子并未,他多半会去医院。
而这会,邵老爷子门口恐怕挤满了准备等遗嘱的邵家?人。
等待电话?接通的过程,裴宴心想,只趁着邵清和还没上飞机先劝两句,好歹别打?起来?。
邵清和是?在观看仪式录屏的时?候,接到电话?的。
这算是?南金玉的新传统,到仪式的时?间,大家?都顾不得下班,凑在一块疯狂刷手机关注网上消息。
除去最重要的切身相?关的燕京会场,其?他会场的也没被放过。尤其?是?吃瓜小能手卫蔚,左手手机右手平板,膝盖上还放着个笔记本电脑,眼观四面耳听八方。
卫蔚关注的会场之一,就是?邵家?所?在地区的会场。
也因此,她第一时?间就知道了邵家?掉下三星的事情。
其?他人虽说比她慢些,也没慢多少。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邵清和脸上。
邵清和来?自江南邵家?,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同时?大家?也知道邵清和跟家?族关系不好,甚至已经脱离。
但将心比心,他们也不好判断,邵清和现?在究竟是?快意,还是?更复杂的心情。
邵清和脸上空白一瞬,意识到什?么,手指略微颤抖正想拨通电话?,他想打?的对象先一步打?了过来?。
是?那位跟在邵老爷子身边几?十年,忠心耿耿的老管家?。
邵老爷子住的医院在沪市,邵清和第一时?间买了最近的飞机,恍恍惚惚上了出租车就往机场赶。
路上手机似乎想了几?次,但他并没有顾得上接,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赶到医院的时?候更是?将近凌晨两点。
夜晚一眼的白炽灯显得更加惨白,分明已经是?凌晨,邵清和依旧远远听到了那些熟悉又厌恶的声音。
“早就跟你们说了,让老爷子歇歇,说不定还能多撑几?年,现?在可好了,三星掉了,外面不知道怎么看我?们笑话?!”
“你现?在放马后炮有什?么用?我?还想问?你呢,总店的大厨之一不是?你么,掉了三星,最大责任有你一份。”
“现?在怎么办?要是?能抢救回来?还好,抢救不回来?……明年还是?拿不到三星,我?们邵家?就完了!”
这会医生从抢救室出来?,远远的,邵清和听到了他的声音。
说老人家?并发症太严重,这次是?抢救过来?了,但接下来?,只建议保守治疗,更多的医院这边也没办法。
这意思很明白,现?在人活着,但也就留着最后一口气?了,所?谓保守治疗,就是?让家?属找个地方安置患者准备后事了。
这话?一出,好像给在场所?有人头上敲了个棒槌。
邵家?跟宋家?一样,是?邵老爷子一个人撑着的,邵老爷子没了,半边天?就塌了。
但说实在的,大家?也有心理准备,眼神齐刷刷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老管家?。
邵清和的某个堂姑看向那位管家?:“汤伯,医生的话?你也听到了,老爷子恐怕……事已至此,不如你就先把遗嘱给宣布了吧。”
邵老爷子作为邵家?家?主,掌握着邵家?的所?有家?财,以及最重要的——邵家?家?传食谱最重要的那百分之二十。
无?论是?之前有没有回过味来?的,现?在眼神都火热起来?,是?啊,他们的厨艺虽说比不上老爷子,但是?只要有那百分之二十的食谱,让邵家?总店重返三星,岂不是?轻而易举?况且,食谱在谁手里,就代表着邵家?再睡手里,无?论能不能重返三星,这都是?一份巨大的权力。
汤伯年仅五六十岁,身形微胖,此刻平时?和善的脸上一片木然:“遗嘱,是?在人死后宣读的。”
老爷子现?在还没死呢。
堂姑叫起来?:“你没听到医生的话?吗?沪市最好的医院都救不了他,他现?在跟死了有什?么差别?不如先把遗嘱公?布了,让该拿食谱的拿了,出去稳定军心。”
堂姑心里盘算着,她这几?年给邵家?创造的收益挺可观。
按照家?里头传闻,邵老爷子若是?不清醒,会按照之前定好的遗嘱,把家?主之位交给最有能力的。
堂姑自认自己竞争力不低,眼睛死死地盯着汤伯。
其?他几?个同样有竞争力的邵家?人七嘴八舌地附和。
而那些竞争力不高的,则忙着求医生,看看能不能把邵老爷子的命吊回来?。
新家?主上位,他们手里的权力指不定得被瓜分,总归他们争不到,不如吊着老爷子,能吊一年是?一年,中间指不定还有什?么转机。
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七嘴八舌吵成一团,小辈们也各自在后面帮腔。
叽叽喳喳,叽里呱啦,好像一场大戏。
邵清和站在拐角,远远看着,他有些想笑,但到底笑不出来?,脸上是?漠然的神色。
这样的争吵,在邵家?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他父亲就是?死在了这样的一场争吵里。
那时?候邵老爷子神志清楚的时?候就很少了,记忆不连贯、想不起事,自己的儿女都记不清了,反倒是?做饭的手艺还记得清清楚楚。
手艺就好像他的骨、他的血,哪怕灵魂都快消散了,依旧刻在他的□□里。
也就是?靠着这个,哪怕邵老爷子的阿兹海默已经很严重了,邵家?人依旧能哄着他掌勺,维持住邵家?的三星。
邵清和清楚这一点,恐怕邵老爷子都不一定记得他父亲,更不会记得他父亲死了。
他曾经那般偏爱他父亲,他父亲又是?那般尊敬邵老爷子,邵清和是?绝对恨不起他的。
邵清和漠然地站在那想,邵老爷子究竟记得多少呢?
他还能不能理解这些人的嘴脸,以及他们的话?语呢?
如果能的话?……他想象邵老爷子神志不清的样子。
忽然感到了一种浓重的悲哀。
终于,正在帮腔的邵八一回头,不大的眼睛精准捕捉到了这个堂弟。
邵八叫嚷起来?:“呦呵,这不是?邵清和么?被赶出邵家?的废物,还对我?们的家?务事感兴趣啊?”
邵清和手指蜷缩。
他曾经混不吝过一段日子,哪怕没参加过打?架斗殴,至少目睹过不少。
他快步上前,就在此刻,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把他从那种有些偏执的状态中唤醒。
于是?邵清和只是?走到一边,在邵八他们警惕的目光中拿起手机:“老板。”
裴宴听到邵清和语气?,就直觉他情绪不对:“姑且问?一句,你打?人没?”
邵清和诚实道:“正要打?,还没来?得及。”
“能不打?还是?别打?,”裴宴道,“要是?那群人报警说你故意伤人,其?他是?小事,错过重要的事就不好了。”
邵清和逐渐清醒过来?。
的确,就想裴宴说的一样,如果因为被警察带走,错过老爷子最后一面,他想他是?会后悔的。
他长呼出一口气?,虽说并不愿意去听,邵家?人的声音还是?一个不落的穿到他耳朵里。
“他现?在过来?干什?么,难不成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老爷子一向偏爱他爸,说不定爱屋及乌……”
“这咋么能?邵清和可是?自己主动离开的邵家?,他压根没有继承权!”
“别急,他这几?年不再邵家?,没给邵家?创收,老爷子不清醒,没法交给他。哪怕清醒,他都不是?邵家?人了,无?论是?打?官司还是?别的什?么,总归能想办法……”
“现?在想想,还是?不清醒的好,好歹没什?么多余的变数。”
邵清和能听见的,裴宴也落不了多少。
她虽说早在邵清和口中听过邵家?人的秉性,也跟邵六和邵八打?过交道,对这家?子的人品有切身体会,但现?在也忍不住狠狠蹙眉。
也不知道邵老爷子这样的人,怎样养出这样一群东西。
还是?说邵家?原本就是?这样一群东西,只是?除了邵老爷子和邵清和父子这些“奇葩”?
再或者,原本这些人也没这么恶,只是?面对利益,半分的恶也变成十分了。
裴宴叹口气?,问?他:“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邵清和沉默片刻。
他刚才完全是?出于直觉地冲过来?,既然脱离邵家?,他对邵家?的财产和食谱都毫无?兴趣,只是?……“我?想见大爷爷一面。”
他从前总是?叫邵老爷子,好像可以划分他们之间的距离,这还是?裴宴头一次听他叫“大爷爷”。
邵清和停顿片刻:“但我?想,他应该不会想让我?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将心比心,如果他自己变成一具毫无?尊严的行尸走肉,他也不会希望任何认识自己的人过来?看他的。
裴宴沉默片刻。
她在机场停下脚步——事实上,在几?次打?不通邵清和电话?后,她直接打?听到邵老爷子医院,飞来?沪市。
邵清和状态不对,一不小心可别闹出事来?。
陆凭阑本想陪她过来?,不过最近的只有一张机票。
裴宴找了个边缘的角落坐下,打?开系统面板:“如果只是?清醒着见一面……我?或许能想想办法。”
邵清和微怔,想到裴宴认识的那位前辈:“会很麻烦?”
裴宴:“不保证成功,并且你得想办法把药喂给老爷子。”
邵清和沉默片刻,并未推拒,挂上电话?,转身走向汤伯。
裴宴并没有准备用神仙花。
邵老爷子跟她素不相?识,非亲非故,况且他已经并入膏肓,神仙难救——神仙汤针对的大部分疾病里,并不包括病入膏肓的阿兹海默。
只是?,当初在神仙花解锁的时?候,裴宴发现?商城多解锁了一样食材:[神仙根]
[神仙根]
[顾名思义,是?神仙花的根,神仙花生长过程中留下的残骸,用水化服,有一定概率可缓解中低魔位面的任何疾病]
第一眼看到这食材,裴宴还腹诽系统坑人,神仙小白菜的白菜帮子和根还分开卖。
仔细一看,“神仙根”看似是?低配神仙花,其?实跟神仙花有个巨大差异——它有概率缓解的并非是?“大部分疾病”,而是?任何疾病。
原来?系统并不是?割韭菜。
神仙根的库存跟神仙花齐平,一共七份,价格稍微便宜点,不打?折八十八万一份。
裴宴原本也是?放着备用,现?在爽快购买一根,去便利店买了瓶矿泉水,打?开倒掉一半,把干净的神仙根丢进去。
神仙根和小白菜一样迅速融化,矿泉水变成了神奇的,翠绿泛白的颜色。
像是?翡翠。
裴宴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能看到晨光熹微。
大部分邵家?人也熬不住,各自在附近定了酒店休息,只有两三人在附近铺了被褥休息,以免这段时?间出什?么变故。
汤伯脸色木然,跟邵清和一样看着走廊尽头。
汤伯曾经是?孤儿,吃不饱穿不暖,在那个年代,对他这种孩子来?说,活下去都是?种问?题。
而就是?在那时?,他遇见了邵老爷子。
那时?的邵老爷子也不过三十多岁,他虽说继承家?里手艺,但也去念过书、继承骄高等教育。
年轻温和的男人戴着圆框的玳瑁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是?一场江南的杏花雨。
他向汤伯伸出手,跟他说,他要去发扬家?传手艺,需要个小帮工,看他虎头虎脑,很看对眼,叫他跟着。
其?实那时?候汤伯饥一顿饱一顿,瘦得像个猴,压根不像是?能干活的样子。
那之后,汤伯一直就成了邵老爷子的帮工、司机、管家?,一连几?十年。
老爷子是?他一辈子的恩人,而他的恩人做了这么些年的行尸走肉,就要彻底离开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爷子从前最中意的侄儿的儿子过来?告诉他,说他的老板,沈家?的外孙女,或许能让老爷子体体面面地走。
汤伯虽说没接受过系统教育,但老爷子曾请人教他读书写?字,他会上网,也曾听说过沈家?外孙女身上的一些玄乎传闻。
他木然的脸忽然亮起来?,虽说他其?实并不相?信那小姑娘有什?么办法,但万一呢?
试试看吧,总归情况不会再糟糕了。
裴宴就在二人的期待中匆匆赶来?,手里攥着那个矿泉水瓶。
汤伯的目光在那贴着“农X山泉”的水瓶上一落,心里那一丝丝希望彻底消失。
他本想说什?么,只是?看见裴宴那平和的眼神,不知为何把原本的话?吞了回去:“直接喂进去就好了么?”
裴宴点头:“尽量不要浪费。”
汤伯平日里是?经常给老爷子喂东西的,半瓶水被他顺顺利利地喂到一半。
结果这回旁边忽然传来?一声怒喝,是?听到动静醒过来?的邵家?人,辈分上应该算邵清和的堂叔:“你们在干什?么?老爷子器官运转都不好了,呼吸机都上了,这会你给他喂水?”
裴宴退到一边,给了汤伯一个眼色:继续。
汤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继续。
这位堂叔,正式邵家?人中竞争力很低的一位,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邵老爷子出事。
正要上来?阻拦,邵老爷子忽然咳嗽一声。
他眼中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但堂叔并没有看清,见水喂完,邵老爷子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反应,反倒是?面容变得更加安详,这才冷哼一声,退出去。
半瓶水喂完,似乎没什?么反应。
裴宴皱眉,“神仙根”的提示上写?着,只是?有一定概率环节缓解症状,或许这回确实点背,这一定概率没有起效。
观察了一会,依旧没什?么动静,汤伯难掩失望之色,但还是?道:“裴小姐,清和少爷,我?送你们走吧。”
邵清和也算是?见了老爷子一面了,闻言点头。
汤伯走在最前,裴宴中间,邵清和出去的时?候正要顺手把病房门关注,忽然遥遥地听到了声音:“清和,来?。”
邵清和放在门把手上的手僵住不动了,他缓缓回过头。
他上次见到邵老爷子,已经是?好几?年之前了。
现?在的邵老爷子,比那时?还苍老许多,头发花白,皱纹满脸,半点看不出年轻时?候的样子。
然而此时?此刻,他那双浑浊了多年的眼睛,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他微微笑着,神态慈祥:“清和,来?。”
邵清和鬼使?神差地上前两步,邵老爷子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上回见你,好像才上高中,一眨眼,竟然这么大了。”
“清和,你头发、眼睛像你妈妈,其?他地方,都像你爸爸。”
邵清和已经很久、很久没人提到他的父亲了。
他的母亲回到F国后就再未联系,邵家?人提到父亲只为羞辱。
他从未有过地感到眼眶酸涩,顺着邵老爷子的意思,把他扶起来?,靠坐在病床上。
邵老爷子身上穿着病号服,苍白但干净。
外面,天?光已经慢慢地亮起来?,窗外似乎栽了几?棵树,已经开花了,只是?还不够亮,看不大清楚。
邵老爷子说:“你去把阿汤叫来?。”
不用他说,邵清和已经准备去叫了。
汤伯进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过了很久,才老泪纵横地叫了声老爷子。
邵老爷子点点头,他像是?知道自己时?间不多般,温和但催促道:“你将那东西给清和。”
汤伯微怔,点头,从贴身的布袋子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邵清和。
邵老爷子:“这是?放了完整食谱的银行保险柜钥匙。”
邵清和微怔。
他看着那把平平无?奇、貌不惊人的钥匙。
就是?这把钥匙,让那些邵家?人斗了这么多年,以至于他的父亲枉死。
邵清和面色恢复漠然,他说:“我?不要。”
什?么食谱,什?么邵家?的财产,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本以为邵老爷子再好的脾气?,听到这话?也会有点发怒。
没想到老爷子笑容更加温和,好像猜到他不会要一样:“我?不是?要你继承食谱、继承邵家?。”
邵老爷子抬眼:“清和,你把这些……都公?开出去吧。”
一片寂静。
过了许久,邵清和才确认刚才不是?幻听,他原本脸上的平静被打?破。
邵家?是?极其?重视传统和传承的厨艺世家?。
只做江南菜系,只遵照一直流传下来?的食谱,循规蹈矩。
对邵家?人来?说,祖传食谱就是?他们的命。
把食谱公?开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这简直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邵清和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道:“为什?么?”
邵老爷子没有看他,而是?转身看向窗外。
他声音平和,像是?在说一个故事:“邵家?,从最开始,就是?很重视宗族和传承的家?族。”
他从小受着这样的教育长大,也逐渐接受并认可了这件事。
尽管他自己将食谱练得炉火纯青,顺其?自然地增加自己的东西,然而其?他兄弟们要么墨守成规,要么照着他依样画葫芦,也不管那些技巧适不适合自己。
他妻子早逝,忙着管理家?业的时?候,孩子散养长大,不知什?么时?候,也沾染了这样的思想。
邵老爷子:“他们都在猜,我?留下了遗嘱,会把家?业留给最有能力的人。但事实上,我?并没有留下遗嘱,只是?,一直在看。”
邵清和看着他。
他忽然意识到,恐怕,邵老爷子断断续续的,都记得这些年发生的事。
包括他父亲的死,包括那些人一次又一次的争吵。
他一直在找最合适的人,但一直没有找到。
唯一合适的那个,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死了,而他的孩子因此痛恨邵家?。
邵老爷子闭上眼:“这些年,为了邵家?传承,为了家?族兴盛,一直将这些秘方藏藏掖掖,反倒是?害得家?宅不宁、人不人鬼不鬼。吃着祖上嚼烂了的,不思进取,没有半点进步——这样的秘方,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若是?直接把秘方烧了,带进棺材,那些邵家?人是?不会甘心的。
所?以不如,干脆公?开出去吧。
反正他老了,快死了,下去以后列祖列宗如何痛骂,受着就是?。
睁开眼的时?候,那一丝戾气?消散,依旧是?温和的样子:“清和,这件事,我?本来?想交给阿汤去办,但想来?想去,还是?你最合适。”
公?布配方,是?扎死邵家?人的心。
这是?邵家?人欠邵清和的。
邵老爷子温和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应。
过了许久,邵清和才点头,说好。
邵老爷子笑起来?,亲手将那串钥匙交给他,随后叫了一声汤伯,从他手里拿过一副许久未戴的玳瑁眼镜,看向窗外。
太阳升起,邵清和意识到,窗外那几?棵竟是?杏花树。
一阵风吹来?,粉白的杏花飘扬。
邵清和忽然想起,自己儿时?跟在父亲身后,看邵老爷子下厨,做鲈鱼羹。
他站在杏花树下,用土灶熬汤。
动作不像是?小裴总那样锋锐,柔和又醇熟。
那鲈鱼汤的味道,如三月春风,四月桃花,带着江南独有的清新柔和。
杏花落下,像一场雨,有几?片落到邵老爷子的肩膀上。
他端坐着,戴着玳瑁眼镜的头微微垂下,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监测仪器上抖动的线条变成直线, 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医护人员和听到动静的邵家人匆匆跑进来,虽说医院已然给这?位老?人判了?“死刑”,但既然人还在医院里,那该抢救还是要抢救的。
堂叔气得满脸通红:“刚才人还好端端的, 怎么?突然不?行了??”
他瞪向邵清和:“是不是你刚才给老爷子喂的水有?什么?问题?”
邵老?爷子之前的情况万万算不?得“好端端”, 只是堂叔无论如何都得给邵清和扣一口锅。
一片混乱中?华, 汤伯回?头,对?着那些医护人员挥手:“不?用抢救了?,这?是老?爷子的意思。”
邵老?爷子这?些年对?子辈越发失望, 在清醒的时候,让汤伯成为他的法律责任人。
在是否抢救的事宜上, 比起邵家人, 汤伯有?更大的话语权。
邵老?爷子在这?家医院住院多次, 是VIP客户,医护们都清楚这?点,闻言停下手。
邵堂叔脸色由红转青:“什么?叫不?抢救了??”
要是不?抢救,邵老?爷子就这?么?走了?,他不?就没有?半点翻身的可能了?么??
汤伯在邵老?爷子病危后保持麻木的脸孔, 到此刻终于生动起来。
他冷漠又讥讽地地看着邵堂叔:“老?爷子一辈子兢兢业业,就让他体体面面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