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白璧成仁厚,先将刑罚说得高高的,等白璧成来减个对半。哪里想到白璧成认真点了点头:“这么办很好,就按你说的办。”
车轩得到人生价值的闪耀,惊得合不上嘴,高兴得只想给白璧成磕个头,于是一个劲说道:“只要侯爷不给名分,什么事都好说,好说啊!”
白璧成点头,却又道:“我许久没做新袍子了,明日去请芸凉过府,给我置办几件新衣,可别忘了。”
车轩高兴头上,顾不上疑心白璧成为何置办新衣,只是连声答应,又告退说要跟风十里去办事。他刚走到门口,白璧成又叫住了,道:“新袍子不必再熏香,香味与我的参荣丸撞气味,熏得头晕。”
只要侯府主母能留给嘉南,白璧成想要天上的星,车轩也会说好好好,此时立即讨好道:“自然是参荣丸要紧,香啊粉的不要就不要了!小的就叫来方办去,每月还能省些银子!”
白璧成瞧他如此愉悦,心知他与熏香无关,倒是放下了心,却道:“不必省这点,再叫山儿难做,熏香买来不用就是。另外,不用香也别浑传,免得说我们终究是武职,学不来清贵风雅。”
一听有损侯府名声,车轩立即精神抖擞:“侯爷放心,来方的嘴也叫小的上了锁啦,一个字也传不出去!”
第59章 其心未白
等车轩走得没影了,白璧成这才起身过西厢这边去。含山正坐在灯下发愁,见他来了忙起身问:“车管家说了什么?”
“车轩只是管家,这是我的府第,我想在哪个屋就在哪个屋,为何在意他说什么?”白璧成笑问。
“谁说这件事了?”含山脸上微红,“我是问,车轩来禀报什么大事?”
“不是什么大事,我让风十里速报长留去处置了。”白璧成在含山对面坐下,牵住她的手道:“现在院子里,屋顶上少了双眼睛,可是自在多了?”
含山噗嗤一笑:“侯爷知道他烦,为何由着他守屋顶?”
“之前我没有私密事,他愿意上屋顶就由着他,现下可是看他讨厌?”白璧成笑道,“乘他没回来,我有许多事要说,第一件便是明日不可离开黔州,也不可离开侯府!”
说到去平州,含山倒也没什么兴趣,那里不过是有一座山的财宝罢了,缺钱时自然一文钱都是好的,可她现在不缺钱,多一文钱都不想念。
她可以不去,但三位师兄却是跃跃欲试,特别是楚行舟,瞧他恨不能一步跨去神秀镇,若不许他去,可不是要闹起来。
白璧成见含山面色犹豫,又道:“你跑出宫来也有段时间了,之前宫里并无特旨,这一段为何突然紧张起来,宸贵妃的密札已经追到了裕王面前。”
“他们不是另送了公主和亲?也许羟邦暂且安定,这才腾出手来找我吧。”
“若是刚腾出手来,也不须如此紧急,要限十日之内找到你,大概是宸贵妃明白过来,你逃出宫去将意味着什么。”
“意味什么?”
“若我没有猜错,你拿着九莲珠找到冷三秋时,非但只是有了指靠,也是召唤复仇的信号。”白璧成沉吟道,“若秦家私铸兵器是捏造的冤狱,晓天星怎会袖手旁观?但他蛰伏不出,应该是秦妃娘娘的九莲珠还未出宫。”
含山听到这里,不由暗自惊心。为秦家报仇谈何容易,当年之事是皇帝一手促成,要报此仇等同造反,难道冷三秋拿到九莲珠,就会再次扯旗造反?
“当年晓天星不肯入京,一说他痛恨师妹嫁给康王,情场失意黯然离去,但另一种说法流传更广,是说他带着秦家军的宝藏隐入江湖,为的是给秦家留条后路。”白璧成分析,“如若后一种说法是真的,晓天星隐居之处,很可能就是藏宝之地,而这些财宝,就是为了举事之用!”
“侯爷说得不对,”含山不肯相信,“冷师伯若想复仇,何必要等九莲珠?外祖和娘亲蒙冤之日他就可举事!”
“应该有两个原因。”白璧成道,“其一是你还在宫里,好比是个人质,晓天星不敢轻举妄动。其二,我猜开启宝藏需要用到九莲珠,所以你不出宫,他也无法举事。”
听到这里,含山忽然想到楚行舟在裕王府前说过的话,他夸赞霜玉将军之勇,乃是天下无双。旁人提到霜玉将军,要么敬服他力克羟邦,要么感叹他卸甲归隐,而楚行舟最关心他会打仗。
战事未起,含山仿佛已嗅到战场狼烟,想到黔平两州平定的日子竟会天翻地覆,她不由露出些许忧色。
“你不愿晓天星为秦家报仇吗?”白璧成觉察到她的情绪,“你外祖和娘亲蒙冤而死,你从小在冷宫吃尽苦头,如今好容易逃出来,难道不想求个公道吗?”
“我想。”含山说,“但是……”
她当然想报仇,秦家满门抄斩时她尚且年幼,未能经历当时的人间炼狱,也不能体会娘亲的种种苦楚,但她在凛涛殿熬过的十多年却无比真实,无助恐惧、饥寒交迫、像老鼠一样缩在阴暗角落里,生怕被宸贵妃想起……
想到这里,她恨不能冷三秋一箭射穿宸妖婆的脑袋!但是为了这一箭,把更多无辜的人拖入战事,这负担太过沉重,含山承担不起。
她坐着苦思,不自觉地将眉头皱成疙瘩,白璧成看不下去,指尖在她眉尖捋了捋,道:“你若没想好,就把这事放一放。我同你商议,是讲宸贵妃对你志在必得,因此这十天里,你最好待在侯府不要出去。”
“但是楚行舟他们……”
“他们想见晓天星,只管先去平州就是,未必要带上你。”白璧成道,“若是不便推脱,你就推在我身上,说九莲珠被我拿去重新穿制,这几日走不掉。”
“好吧。”
含山松了口气,才觉得身心俱疲。自打逃出宫来,她心里始终压着块巨石,早先怕银子用完没饭吃,遇到白璧成之后,又怕找不到冷三秋……,现在事情都说开了,白璧成又肯护她周全,含山才能完全放松。
白璧成见她昏昏欲睡,便道:“要紧的便是此事,其他的日后再说罢,时辰不早,你早些睡吧。”
他说着起身,拿起桌上的外袍要走,却被含山攀住了手臂。
“这袍子再别碰了,搁在这里明日丢掉就好,此外,侯爷屋里举凡熏过香的,全都要丢掉!”
“熏过香的都要丢掉?”白璧成笑问,“那我穿什么?”
“我请芸凉新制了两套衣裳,侯爷等新衣到了再出门罢!”
灯烛之下,她一双盈盈美目满是关切之色,白璧成不由心动,想她凄惶出宫自身难保,还操心自己中毒之事,在这一时,多年的孤寂却被抚慰了。
他情思难制,忽然弯腰抱起含山,转身往床榻走去。含山大惊之下攀住他脖子,急红了脸问:“侯爷做什么?”
白璧成一言不发,将她放在床上,咬牙克制住怦嘭乱跳的一颗心,摸摸她的脸说:“你睡吧,我回去了。”
他在身边时,含山又羞又怕,他说要走了,含山又觉得空落落的,她伸手想抓住他,可指尖终究缩了缩,只是轻飘飘掠过白璧成的衣袖,留下一丝轻柔的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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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十里带着车轩半夜来报失踪,陆长留着实忙坏了,把所有与舒泽安有关之地全都踏遍,只是找不到人。魏真这晚当值,又跟着陆长留做事,熬了大半夜受不了,道:“陆司狱,这人或许找个窑子睡大觉去了,咱们上哪找去!”
他不说便罢,说了陆长留却受提醒。
“是的,我们只找了赌场,没有找青楼!应当将黔州城所有的青楼妓馆都搜一遍!”
他这话一出,捕头衙役都傻了眼,个个瞪着魏真,只恨他乱说话。魏真自己惹的祸自己补,忙忙提醒道:“陆司狱,明日您约了芥子局一探究竟,还要兄弟们在吉祥赌坊周遭待命,若今晚人都累趴下了,明天怎么办?”
一讲到芥子局,陆长留立即被“命中靶心”,他琢磨了一会儿:“既是如此,各位先回去休息,明日芥子局结束再找。”
众衙役念了一声佛,忽拉作鸟兽散开,陆长留也回去休息。但他心里有事,一整夜翻来翻去,天快亮了才睡着,这一睡却又睡过了头,醒来时已是正午了。
陆长留急忙洗脸更衣,匆匆跑到清平侯府,正赶上侯府开午饭。白璧成瞧他跑得满头汗,不由问:“什么事这样急?”
“昨晚忙着找舒泽安,不想睡过了头,怕误了去芥子局,我这才跑着过来。”
白璧成知道勤勉是他的长处,便安慰道:“赌坊过午才开门,来早了也没用处,芥子局约在未时,吃了饭过去正好。”
陆长留放下心,他接过来桃递上的碗,却咦一声问:“含山姑娘呢?她怎么不吃饭?”
“我叫人把饭开去十景堂,不让她过这边来。”白璧成道,“咱们吃完了就走,免得她闹着要跟去。”
“侯爷平日都肯带着含山,今天为何不带了?”陆长留好奇。
“我约了两张局票,又答应送舒泽安一张,这已经是一万五千两纹银了,再加上她,那可就是两万两。”白璧成忽然算账,“加她一个人,可是加了五千两啊!”
陆长留听了暗想:“侯爷并不在意银钱,为何打起算盘来?是了!这是个借口!他疏远含山,为的是叫嘉南郡主欢喜。”
一念及此,他也不知该为嘉南高兴,还是该怜惜含山,只觉得心里酸酸涨涨,不知是喜是忧。白璧成夹过一只虾球,见陆长留瞬间变幻了七八种脸色,不由奇道:“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陆长留忙道,“吃,吃饭。”
吃罢午饭,白璧成带着陆长留登车到了吉祥赌坊。下车前,白璧成再确认:“州府可有人守在赌坊前后?”
“侯爷放心,我已让魏真带人散布四周,万一有事,咱们便放这个出去,他们就来接应。”
陆长留说着,掏出一根放响箭的竹筒来。白璧成这才掀帘子下车,又吩咐来登道:“你带车回去,让车管家带七八个人守在紫光茶楼,若我一个时辰不出来,便打进去要人。”
来登答应着去了,陆长留却问:“侯爷可是锁定凶手与赌坊有关,为何叫来这么多人?”
“玩芥子局是要喝迷药的,一碗下去知觉全无,到时候可不是任人宰割?”
陆长留悚然一惊,了然白璧成不肯带含山来,是怕这个。
两人信步走进吉祥赌坊,还是前几天的伙计迎出来,见他们便笑道:“二位贵客可是约了芥子局的?”
“正是,”白璧成点头道,“前天派人送来的一万两银子,你们可收到了?”
“收到了!也安排妥了!”伙计喜眉笑眼,“二位里面请,芥子局已经备妥,就等二位入局呢。”
他在前领路,弯弯绕绕从一处角门出去,外头是开阔庭院,正前方一方池塘,中间立一扇嶙峋怪石,两侧游廊蜿蜒,尽头是一座面阔三开间的悬山顶大屋,远远看去很有气势。
走到屋前,却见门是百年黑沉木,窗是酸枣枝云纹格,廊下隔十步摆一只楠木花架,架上只放兰花,盆盆风采各异。堂屋里摆两套云石靠背椅,书画、设架、帐幔、香炉、插屏诸物皆有,屋里满满当当,极尽奢华。
背椅之后另设一道珠帘,里面站着两个黑衣伙计,守着一扇紧闭的朱漆圆门,那里头应该是开局之地。
伙计招呼他俩坐下,又捧过一只漆盘,上面搁着两支竹筹,做工十分精细,刻着弯弯曲曲的篆文“芥子”,下面坠着丝绦,一条天青,一条明紫。
“二位贵客,这是局筹,请收好。”
白璧成拾起天青穗的,瞥一眼暗自惊心,筹下丝绦与袁江望的娇黄、舒泽安的嫩绿完全一致。看来,袁江望悬尸与芥子局有关,而舒泽安要传递的消息,也与芥子局有关。
陆长留接过明紫穗的,他自然也看出来了,却故意问伙计:“竹筹如此精巧,可否带走?”
“局筹要回收的,不能带走,请贵客见谅。”
既然不能带出去,那么丝绦为何会流落在外?
陆长留不死心,又提起丝绦道:“别说竹筹,就连这穗子也精巧漂亮,竹筹不能带,穗子总能带走吧?”白璧成也帮腔:“五千两一场赌局,输了便两手空空,拿条穗子总是应该吧?”
“这……,”伙计为难道,“之前并没有先例,小的要去问过……”
他话音未落,便有人接上道:“不必问了!蒙二位贵客不弃,拿去赏玩便是。”
白璧成循声望去,只见珠帘后转出一个中年男子,中等个头,唇上有须,看上去老实敦厚。他走来挥退伙计,向白璧成和陆长留拱一拱手,笑道:“在下郑自在,有幸与二位交个朋友。”
一见走出来的是郑自在,陆长留不由还礼道:“原来是郑老板,久闻大名。”
他说久闻大名,一半带着办案心得,一半也只是客气话。谁知郑自在却认真发问:“在下瞧二位贵客却是眼生,不知何处听过在下的拙名?”
陆长留只得打个哈哈:“吉祥赌坊在黔州名气很大,走到哪里都能听闻郑老板,正所谓天下谁人不识君啊?”
郑自在这才自在了,抚须笑道:“贵客谬赞了,芥子局已经齐备,请二位入局罢。”
他陪着白璧成陆长留穿过珠帘,却止步朱门之外,笑道:“按赌局的规矩,即便是我也不能擅入。二位贵客玩得开心,请进。”
他话音刚落,朱红圆门便缓缓开启,白璧成向郑自在拱一拱手,领着陆长留踏入。外间的富丽奢靡,里面却素净无物,只在墙上垂着红色帐幔,地板朴拙无光,一张长条大案摆在正中,配着七把圈椅,每张椅后配一支灯架,每支灯架点了二十八根蜡烛,把没窗的屋子照得通亮。
大案打横坐着个女子,穿一领火红纱衣,打扮得十分艳丽,正是赤棠。见白、陆两人走进来,她堆笑起身行礼:“多日未见二位贵客,奴家甚是想念,好在今日见到了。”
她虽笑得欢快,但在白璧成看来,那一脸的笑意都是假的,只有眼角若有若无的一股桀骜是真。
说起来,赌坊女子大多出身青楼妓馆,要么被人赎出来歌舞助兴,要么是年老色衰无处可去,混在赌坊伺候茶水饭食,当然也接些便宜的皮肉生意。想来赤棠不外如是,但她那一丝隐约的桀骜,却与庸脂俗粉区别开来,显得别具一格。
除了赤棠,围着大案已安坐四位赌客,他们每人面前铺着一条丝质茶巾,茶巾颜色各异,无人入座处的两条便是天青和明紫。
“这两个位子是我们的?”白璧成问。
“正是,局设六座,就等二位入局了。”
赤棠上前拉开椅子,伺候二人坐下。白璧成落座后放眼望去,搁在他对面的茶巾是娇黄色,座上之人与他年岁相仿,也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身上一件天水蓝闪银如意袍子低调华贵,看着便是富贵之人。
那公子迎着白璧成的目光,露出善意的笑容,大有结交之意。白璧成深居简出,不认得他是哪家贵公子,生怕攀谈之后露出马脚,再暴露清平侯去赌场,可又是一桩谈资!
想到这里,白璧成略略转开目光,不与他对视。
坐在陆长留对面,拿着嫩绿穗局筹的是姓方的商人,他搁在桌上的一只手,大拇指上戴着玳瑁扳指,中指上的方戒嵌着水汪汪的祖母绿,腕子上挂着十八色错金珠碧玺串,就这一只手,已经是富贵无边。
白璧成知晓他姓方,因为他与陆长留左手边的魏姓画师聊得火热,魏画师面前的茶巾是丹红色,听起来他和方商人都玩过多次芥子局,此时正在讨论上次和上上次是如何失利的。
坐在方姓商人上首的,却是个墨蓝劲装的男子,他斜身侧坐,目光时不时投在富贵公子身上,很显然是贵公子的随从,他面前的茶巾是丹红色。
“各位贵客,我们要开局了。”赤棠举起手来拍了拍掌,又朗声道:“关门!落锁!”
话音刚落,圆门外传来哗啦啦的上闩挂锁声。
“赌钱而已,为什么要落锁?”陆长留奇道。
“这是芥子局的规矩,”赤棠媚然一笑,“入局便不能退出,因而锁上了门,防着有人怕了,半路逃出去。”
她不说便罢了,说了倒让陆长留紧张起来。他咽了咽口水,望望稳坐不动的白璧成,摸了摸腰间的响箭,懊悔不该带这劳什子来,在这有顶的屋子里,发响箭能叫谁听见?
赤棠嫣然一笑,又拍了三下手掌,娇声道:“来人!上茶!”
话音毕,长案之后的红色帷帘忽然揭开了,从里面走出红色纱袍的少女,她手捧描金漆盘绕到案尾,将漆盘放上大案上,又拈起一根细细的鎏金推,将漆盘推到长案中间。
白璧成目不转睛追随少女,见她放妥漆盘行了礼,依旧走回帷幔之后,全程不发一语,而她行走时轻悄如幽灵,转瞬消逝,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zs
“各位,虽然座中有熟客,也容小女子再说一次芥子局的玩法,”赤棠笑道,“漆盘里有六碗茶,其中一碗搁了些入睡的好物,喝下便能拜见周公,但见了周公便算出局,等不到最后,赢不了银子啦。”
“见了周公之后要如何?”陆长留发问,“难道就睡在这里?”
“当然不会,我们在内室准备了床榻,供贵客安睡。诸位睡醒之后,能从内室侧门出去,外头有马车接应,务必将各位送到家里。”
赤棠说罢,又将手掌一拍,便听着吱呀一声,左侧涂红的墙壁裂开一个小门,一位穿皂袍戴青色獠牙面具的男人站在门里,冲着六位赌客点了点头。
这屋里机关重重,出来的人也是古里古怪,陆长留越看越是心惊,暗想自己折在这也就罢了,为何要把侯爷拖进来?若是霜玉将军受牵累交代在此,岂不是他的罪过?
他想着瞥了一眼白璧成,白璧成却稳如磐石,半点不慌张。陆长留受他鼓舞,暗想:“做刑狱之事,自然要遇见各种诡异之事,如何能被这样的小场面吓到?”
陆长留定下神思,却见赤棠打开一只黑漆八宝盒,道:“这里面的六张银票,每张五千两,是各位预约时交的赌注,我们已经验过了,留到最后的人,就能拿走六张银票,足足三万两纹银!”
“我有一事不明!”娇黄茶巾的贵公子发话,“留到最后的人能拿走六张银票,吉祥赌坊却无所得,忙活这一场所为何事呢?”
他这话问得到位,连陆长留也不由说道:“这位公子说得不错,吉祥赌坊并无收益,为何要操办芥子之局?”
许是芥子局开局至今,赤棠还未遇到提这个问题的,她显然答不上来,但她并不慌张,非但不慌,还语带讥讽道:“这事要问郑老板,小女子不过是干活挣银子的局官,各位不过是消遣花银子的贵客,何必在意无关之事?”
“说得好!”魏画师却拍手道,“咱们来玩图个痛快,吉祥赌坊如何挣钱,与你我何干?赤棠,你也少说两句,快快开始吧!”
“开始之前,咱们要定下取用茶水的顺序,”赤棠笑道,“第一轮品茶,从奴家右手边第一位,也就是丹红色开始选取,等到下一轮,便由右手第二位天青色。照此顺序下去,诸位可有异议?”
“顺序是定好的?”贵公子又提异议,“若是如此,就有事先作弊的可能。”
“这哪有作弊的可能?”这次是方老板不耐烦,“每轮出局一人,谁也不知出局的谁,顺序就不可事先定好,是也不是?”
贵公子犹豫着答不上,方老板又劝道:“我们已经玩过三、四局了,每次都是这样,没问题的,放心吧!”
贵公子仿佛被说服了,他笑了一笑,不再多话。
赤棠见状笑道:“若无异议,芥子局就此开启。”
“快开始吧,”方老板揩着汗发急,“这屋里又闷又热,快些完事,快些出去透气凉快!”
赤棠答应一声,接着后退半步,指着身后纹丝不动的红色帐幔道:“这六碗茶水,皆由她准备,奴家可没沾手半分!芥子局开,我命由天,魏画师,请您先取茶。”
描金漆盘里,放着六杯一模一样的茶,盛茶的杯子是影青压手杯,茶汤清透醇和,看上去没什么特别,杯子搁在描金漆盘里,上排三只,下排三只,每只前方都嵌着一片涂色篾片,对应着茶巾颜色。
各人依次选取,赤棠使鎏金长柄茶托逐一送到面前,她手不沾杯,面带笑容,穿花蝴蝶般殷勤往来,很快每人面前都搁了茶水。
“选茶已毕,”赤棠笑道,“各位请用。”
陆长留看着面前澄净的茶汤,忽然又紧张起来,他偷眼看白璧成,白璧成却无所谓似的,举杯一饮而尽。接下来的时间仿佛很漫长,整间屋陷入绝对安静之中,没有人说话,大家都在等药性发作。
这短暂的等待滋味奇妙,有期盼也有心焦,既兴奋又带着紧张,也许只是转瞬,也许过了很久,总之,在墨蓝劲装的汉子扑倒在案上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是他,是他!”
方老板拊掌微笑,四个字说出了大家的心声----好在不是我。
娇黄穗的富贵公子果然认得这汉子,见状忙起身唤道:“苗和,苗和!”
“贵客请安坐,唤是唤不醒的。”
赤棠微笑着拍一拍掌,内室小门开启,戴獠牙面具的男人走出来,背起劲装汉子又走回门里。富贵公子忙道:“这里面是什么所在?我能进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进去看,”赤棠微笑道,“但赌坊的客人都忌讳踏入,毕竟输了的人才会进去。”
她这样一说,富贵公子又止住了步子,重新坐回圈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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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山昨晚也没睡好,闭上眼睛就是白璧成的眼睛,那双眼睛温柔至极,又深情款款,让她瞧不够似的。她把白璧成这晚说过的话翻来覆去地想,又觉得九莲珠关系重大,再想到为秦家洗雪冤屈一事,却又心思沉重起来。
如果冷师伯要再举反旗,她应该怎么做?含山不喜欢做别人的傀儡,也不愿意让命运牵着鼻子走到她不愿去的地方,她的确遭遇凄惨,但这凄惨的经历也让她明白一件事,她是属于自己的。
就算要去复仇,也要她愿意才行,可她痛恨宸贵妃是没错,但仇恨于含山只占很小的一块,她不想让复仇成为执念。
这算是无情吗?含山也不知道。
就这样想来想去,直想到鸡叫了头遭才迷糊着睡去,等她醒来早过了午时。记起白璧成要去芥子局,含山连忙爬起来,然而十景堂内外静悄悄的,除了英哥儿在架子上威严散步,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含山着急起来,喊风十里也没人,喊来桃也没人,她小跑着冲出去,好半天才遇到个侍弄花草的婆子,连忙拉住了问:“你们见着侯爷了吗?”
“侯爷过午就出去啦!”婆子笑道,“车管家带着来登来欢都跟着去了,难怪姑娘着急,可是叫不着人?”
含山情知白璧成去了芥子局,她无可奈何,只怪自己起晚了,这时候又不敢独自出侯府,因而无精打采地在园子乱晃,不知不觉走到荣渊堂前,远远看见齐远山下了学,带着来才疾步而来。
齐远山比含山小不了两岁,虽然侯府当他是个孩子,换别家也是能办事见人的年纪了。含山向来避着他,因此折路往别处去,没走两步便见来桃蹦蹦跳跳过来。
好半日了,终于叫含山碰见个熟人,她连忙叫道:“来桃!你捧着什么东西,拿来我瞧瞧!”
来桃高高兴兴跑过来:“侯爷新制的衣衫来了!芸凉姐姐说了,侯爷等着穿,因此用成衣改了改!我这差事办得如何?能不能得银子去聚福园?”
“当然能!”含山亦是大喜,“你跟我回十景堂拿银子,顺便把侯爷熏过香的衣裳都找出来。”
“找出来做什么?”来桃不解。
“侯爷嫌香味冲得头晕,不想穿啦。”
含山说着接过衣服包,与来桃说说笑笑往十景堂去了。然而在不远处,齐远山从一株石榴树后走了出来,微皱眉头道:“来才,我有本书丢在学堂里,这时候要回去拿,你吩咐他们再备车来。”
齐远山吩咐重套车马,一路飞奔到了博闻馆,来才要跟着进去,却被他拦住了。
“我进去拿了书就出来,你等在这里罢,免得又说我身份不硬,架子不小。”
来才是老实人,尤其嘴笨,被齐远山怼这一句,万万不知如何回答,只得看着他拂袖进了学馆。齐远山甩开来才,进馆便飞跑到烧茶水的跨院,进去之前他站定喘匀,静了静神再往里走。
负责供应茶水的老李头眼神不好,他坐在门边烧水,模糊瞧见齐远山走进来,便客气着问:“公子要些什么?”
“先生留我下来讲书,听了一段倒口渴了。”齐远山笑道,“想吃茶便寻到这里来,不论什么能解渴就行。”
老李头连连点头,又回首唤道:“少元,给公子倒杯茶来。”
金少元答应着走出来,他的确与齐远山年岁相仿,生得长手长脚,一脸的聪明相。见是齐远山来了,他心下有数,便领着走到角落里,低问:“什么事?”
“在这说?”齐远山不放心,“别叫老李头听去了。”
“他不只瞎,而且聋。”金少元不屑道,“有话快说,被别个瞧见不是玩的。”
“白贼这两日在重制衣袍,之前旧的也捡了出来不穿。”齐远山急忙说道,“他是不是发现熏香有毒了?”
“他用了五六年都没发现,为何这几日就发现了?”金少元奇道,“你家里可是来过什么人?”
“就是我上次同你讲的,来了个游医啊!她来了之后,姓白的像变了个人,先是每晚不咳嗽了,之后又换了厨子,昨天居然在府里开宴!他以前是个活死人,如今却像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