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缜点点头,朝何连庆拱手道:“七县知县或是?逃了?,或是?死?于反王刀下,只剩大人独撑大局,守将之选非大人莫属……”
何连庆急急打断他?,离席道:“下官空有?护民?之心却无带兵之才,萧指挥德高望重且用?兵入神,他?老人家才是?七县百姓众望所归的守将人选,罢了?,我不与二爷多费唇舌,这?就去卫城亲自请萧指挥受此重任!”
言罢,何连庆快步出了?营帐。
萧缜坐在?主位,听着外面的人语喧哗与那道明显的马蹄声,淡淡一笑。
昨日佟穗在军营忙到黄昏才回的家。
周青陪着女儿一起回来的, 她知道女儿身体累心里估计也沉重,便叫女儿先回东跨院休息,由她将今日各处的战况讲给贺氏等人听。
贺氏喜出望外:“太好了, 打?赢了, 一家老小也都好好的!”
萧玉蝉、柳初各自扶着孩子神色激动, 只有林凝芳笑容平和。
萧姑母见周青的衫裙上沾了一些灶灰, 鞋帮甚至染了血迹, 料想周青在军营帮忙也够累的, 便打?断贺氏更多的询问, 劝周青道:“累了一日, 妹妹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休息好了, 明日来这边吃,咱们一家人好好庆庆功。”
周青笑道:“庆功肯定要庆的, 只是阿满上午射了不少箭,胳膊酸胀, 我就想着今晚让她去我那?边睡, 我时?不时?地给她按按, 再让她舅母给她针灸解乏。”
贺氏惊讶道:“她舅母还?会针灸?”
一说完忽然想起来了, 姜氏乃周家老太太拣到的弃婴, 自小在周家长大,有的是机会跟着周家男人学医术,也许一开始就是当个小丫鬟养的, 命好,得嫁周元白为妻, 成?了正经?的城里太太。
萧姑母心疼道:“应该的,阿满是没受伤, 可看她一身的血,肯定吓到了,这时?候就得你这个亲娘陪着才好受点。”
周青就觉得,十个贺氏加起来都不如一个萧姑母会说话做人。
“那?你们待着,我去找阿满,等?会儿就不来打?招呼,直接从后面过?去了。”
东跨院,佟穗看看身上的血污,不想把这一身血气带进自己的小家。
周青过?来时?,瞧见女儿呆呆地在墙边靠着,眼?睛就有点酸,强行扯出个笑来:“怎么不进去?”
佟穗走到那?棵已经?掉光叶子的桂花树前,从一个小树洞里取出藏在这里的钥匙,交给母亲道:“娘,你去帮我拿身衣裳,就在衣橱里。”
周青懂了,接了钥匙开锁进屋,很快就抱了一套衣裳出来。
娘俩并肩去了隔壁,到了前院见到丫鬟,才知道姜氏、周桂、佟善因为听?见西院的动静,等?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跑过?去找娘俩了,一方走前门一方从后院绕,岔了路。
佟穗笑了笑。
周青叫丫鬟去烧水,她去屋里取出自己一套旧棉衣,等?佟穗站在堂屋门口脱去外?面那?一身染血的衣裳,迅速将女儿一裹,扶去里面坐着。
没多久,姜氏娘仨追了过?来,都是佟穗最?亲的人,你关心一句我关心一句,叫佟穗根本没有时?间胡思乱想。
热水烧好,姜氏跑去家里的药材房挑拣一番,把普通的热水配成?了药浴。
再由周青亲自帮女儿擦拭,特别是那?一头的长发,前后清洗了三遍。
最?后,佟穗带着一身淡淡的药香,穿得暖暖的,坐在了爹娘屋里烧得暖暖的炕头。
周青、周桂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边,一边说话一边帮佟穗捏胳膊,捏完了,姜氏的针也准备好了,手法熟练地帮佟穗针灸。
“明早舅母再给你扎一遍,不说跟没事人一样,至少能端得起碗。”
佟穗:“谢谢舅母。”
姜氏捏着一根针瞪过?来:“再跟我客气,这根我扎你嘴边。”
佟穗笑。
夜里佟有余睡在了城外?的军营,两万多降兵住在外?面,卫城兵马再谨慎都不为过?。
周青特意拿了一床新被?子出来,娘俩挤在一个被?窝。
她抱着女儿感慨道:“咱们娘俩有多久没睡一起了,一眨眼?小娃娃都变成?别人家的小媳妇了。”
佟穗:“才不是别人家的。”
周青:“对,在哪都是娘的女儿。”
她一边捏着女儿的胳膊,一边回忆女儿小时?候的事,乖的淘气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佟穗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夜里几次被?噩梦惊醒,才恢复意识母亲就抱了过?来,哼着儿时?常听?的温柔小调。
迷迷糊糊的,天要亮了。
娘俩起了床,姜氏又来给外?甥女针灸了一次,佟穗再活动活动,早饭时?果?然能端的起碗。
才吃好,萧穆派人来了,那?人先仔细观察了佟穗一会儿,笑道:“二太太,萧指挥说,若您身体无碍,请您去南营见他。”
周青紧张道:“可是降兵那?边出事了?”
小兵摇摇头:“降兵都很老实,萧指挥有事要二太太帮忙。”
佟穗一听?,叫母亲别再多问,快步随小兵出了门,到了外?面,发现老爷子竟然安排了一辆马车。
回想前几日祖孙俩总是天没亮就骑马出发的情形,今日的马车肯定是老爷子担心她胳膊酸痛才准备的,佟穗又笑了,精神已比昨日好了很多。
到了南营,佟穗刚下?车,就见张文功带着两个小吏从里面出来了,边走边讨论着什么。
佟穗想跟张文功打?招呼,结果?那?平时?颇为讲礼的人明明朝她这边瞥了一眼?,却好像不认得一般径自越了过?去。
佟穗:“……”
带路的小兵笑道:“二太太别介意,张大人算了一晚的账,现在可能只认得账本吧。”
他才打?趣完,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张文功猛地反应过?来,转身再看佟穗,忙拱手赔罪:“二太太,我……”
佟穗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客气,你快去忙吧。”
张文功松了口气。
佟穗去了老爷子那?边。
老爷子人在书房,站在墙上悬挂的卫县舆图那?边,手里握着一卷账本。
老爷子一回头,精神矍铄,眸黑而有光。
佟穗关心道:“祖父吃过?早饭了吗?”
萧穆:“黎明那?会儿就吃了,阿满怎么样,昨晚睡了多久?”
佟穗笑笑:“我娘一直陪着我,睡得还?行。”
萧穆点头,示意她站到舆图这边,道:“反王五万大军,咱们卫城军一共战亡三百余人,重伤八十余人,损失算是轻的了。牺牲的士兵家里该当抚恤,活着的全都有功理?应嘉奖,阿满你说,咱们该奖励他们什么?”
佟穗很意外?老爷子会找她说这个。
萧穆面带鼓励。
佟穗想了想,试探道:“银子或田地?”
这些兵都是本县青壮百姓,她也是百姓,百姓最?稀罕的两样便是钱跟地。
萧穆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银子的话,卫城军将士这个月都发双份军饷,然后再按照军功分地,功劳越大分到的地越多,哪怕没立功只是跟着跑了一趟,每人也至少给两亩地。”
佟穗看看舆图,明白了:“祖父在琢磨如何分地?咱们县有那?么多地可分吗?”
卫县可没像反王那?般杀光辖内所有富户大户。
萧穆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账本递给孙媳妇。
佟穗接过?来,发现这上面罗列了贪官刘英与那?四大豪强之家名下?的田地,分散在本县东西南北各处,动辄百顷千顷,触目惊心。
贫农之家能拥有一两亩地都爱惜如命,贪官豪强坐拥百千顷,还?在惦记着从百姓手里掠夺。
卫城军六个千户所近七千将士,按照最?低的一人两亩算,也才分掉一万四千亩,连一个豪强家的田地都没分完。
沉默许久,佟穗想起一事,问:“祖父,咱们毕竟是代管卫县,连那?四大豪强之家都关在大牢等?着朝廷定罪,他们的家产按理?也该充公,咱们分给将士们,事后朝廷会不会降罪下?来?”
萧穆笑道:“将士们为朝廷剿灭了一个反王,本来就该论功行赏,若赏罚不明,将士们没有士气保境安民?,民?怨一起再闹出个反王来,朝廷将得不偿失,这点道理?,朝廷比咱们懂,没那?么小气。”
佟穗点点头。
书桌上还?有很多账本,都是萧姑父带着孙纬、张文功、乔长安忙了一夜赶出来的,有兵器有粮草有战马,亦有降兵的青壮、老弱、伤残、战死?名单。
萧穆让佟穗慢慢看,他出去忙了。
战场确实残酷,但当佟穗看到卫城从反王那?里缴获的大批兵器粮草战马时?,还?是生出了喜意。
看降兵的几样统计时?,老爷子又派人来了:“二太太,定县的何大人来了,指挥请您去议事堂共同招待。”
佟穗下?意识地看向身上的衣裳,七成?新的青色短衫与碧色马面裙,也算体面。
她跟着小兵来了议事堂,还?在外?面,就听?见了老爷子与何连庆的互相夸赞,一个夸对方用兵如神,一个道全靠定县提供铜铁与援兵。
佟穗进来后,何连庆眼?睛一亮,问老爷子:“这位就是卫城的巾帼英雄二太太?”
萧穆摸着胡子道:“正是,我这孙媳姓佟单名一个穗字,聪慧机敏箭术超神,虽不能如花氏木兰那?般名留青史,凭昨日一役,至少能在我卫县县志上留下?一笔。”
何连庆再端详佟穗片刻,万分钦佩地对老爷子道:“您老真是厉害,不但将自家儿孙教成?了虎将之才,连娶进来的孙媳妇都是人中龙凤。”
萧穆仰头笑了两声:“你若只夸我那?几个儿孙,我还?要自谦一番,只我孙媳确实当得起‘人中龙凤’四字,老夫便厚颜收下?了。”
佟穗:“……”
见过?礼后,萧穆让佟穗站在自己身边,开始与何连庆谈正事。
正事只一桩,如何处置反王的四万降兵。
何连庆怎么对萧缜说的,此时?言辞更加诚恳地对老爷子又说了一通,请老爷子担任七县的守将。
萧穆跟孙子一个意思,都觉得何连庆更适合这个位置。
佟穗就看着这二人推来推去,最?后何连庆扑通跪下?,红着眼?眶流着热泪恳求老爷子救扶七县百姓,老爷子才勉为其难地接了这守将重任。
佟穗:“……”
所以,老爷子就是叫她过?来看……学如何做戏的?
老爷子答应做七县守将, 也就是接受了何连庆的投诚。
何连庆松了一大口气,可算不用再求了,做戏也是个力气活啊!
他擦掉眼泪, 重新落座。
又聊了一会儿, 张文功抱着四册账本进来了, 说是田地已经分好, 请老爷子过目。
何连庆嘴上没问, 脸上露出困惑来。
萧穆解释道:“这次能打败反王, 全?靠咱们两县青壮英勇奋战, 现在战火已熄, 该抚恤伤亡、论功行赏了。”
他给何连庆讲了卫城军的两种赏法, 再问何连庆准备如何嘉奖定城军。
何连庆看着老爷子和善的笑脸, 却好像在看一条老狼王,老狼王让他给小狼崽子们喂肉, 不喂就是一个死?。
念头如光飞掠而过,何连庆已经笑了出来:“下官也是这般打算的, 只是急着来请您担当大任, 还没来得及统计战功。”
萧穆道:“那大人快去忙吧, 老二?傍晚应该能带那边的降兵过来汇合, 明早还要?劳大人再过来一趟, 与我共同主持大局。”
何连庆连连道是,告辞离去。
他一走,张文功诧异地对老爷子道:“如果说刘英有?八分贪, 这位何知县也能算上四分,反王一倒, 定县之危已解,他竟然舍得往外掏银掏地犒赏民兵?”
佟穗笑道:“方才他亲口恳求祖父做的七县守将, 以后定县的兵马也要?归祖父统领。”
张文功面露喜色:“是了,何知县虽贪却足够精明,不敢再在指挥眼?下行贪官那一套。”
萧穆接过他手里的细账,边翻边道:“咱们毕竟都是百姓出身,虽然做的是护家安民之义事,终究还需要?个朝廷命官替咱们上书朝廷言明情由。以前?何知县做的事咱们管不了,今后只要?他改邪归正愿意为?百姓着想,咱们也就既往不咎了。”
账目太多,老爷子昨晚只睡了一两个时辰,才翻一会儿便把四本帐都交给了佟穗:“你替祖父算算。”
佟穗心疼老爷子一把年纪还要?事事躬亲,接过账本去书房细细核对。
这批账目上注明了每个卫城将士的功劳与奖赏,包括田地的位置。
老爷子分毫不取,自?家儿孙与亲戚赏银无地,其他人银、地都有?。
按照军衔排序,第一行是萧缜,卫城军副指挥,军饷双份共五两白银,再加十?两白银的头等功赏银。
列在第二?行的竟然是佟穗,军衔是临时守城副指挥,与萧缜领一样的军饷与头等功赏银。
佟穗脸上有?点热,她居然也能拿十?五两银子,十?五两啊,得去山里猎一条鹿连肉带皮的才能卖出这个价。
后面是萧守义等五个千户,评的是二?等功。
佟穗默默比较了一下,五个千户率领步兵对李纲进行了伏击,击杀人数比萧缜那边多。但萧缜不费骑兵营一兵一马凭一己?之力收服了反王战力最强的两千骑兵,这份功劳便足以与五个千户齐平,再加上他先是制定全?局战术后又打败李振的两万大军,头等功的确非他莫属。
佟穗瞥了眼?她那条后面的“头等功”三?字。
守城、御敌里外配合缺一不可,所以,她这个头等功也算名副其实?
二?等功有?五两赏银、五亩赏地。
唯一的“外人”千户孙典,可以拿到双份军饷、两亩田地,再加上二?等功的五两银子与五亩地。
到百户这边,佟穗看到一些熟悉的名字,像萧守义麾下的潘勇、萧野麾下的潘岱父子俩,都靠杀敌人数拿到了三?等功,分别有?三?两银子与三?亩地的嘉奖,再加上每个兵都有?的二?亩地,父子俩这一战共为?家里挣到十?亩田地,分在灵水村附近。
佟穗突然知道为?何有?些男儿愿意上战场了,危险归危险,一旦立了战功,收获亦丰!
二?哥佟贵也是百户,因为?与萧家沾亲并没有?得到田地,包括在城内立了其他功劳的父亲。
老爷子特意跟佟穗解释过,自?家人接管七县已经享受到了许多好处,银子该分就分,田地那是百姓们都能瞧见的东西,自?家人又个个有?本事,真按照功劳分走太多田地,百姓们可能会说些酸话,譬如萧家任人唯亲一起?捞财之类。
左右自?家人不缺吃喝,何必为?了这些地沾惹腥臊。
还是那句话,现在的名利都是暂时的,与其为?了田地授人以柄,不如拿这点地换个好名声,让将来接管七县的朝廷或其他势力寻不到由头往自?家人身上扣罪名。
佟穗懂这个道理,相信家人也都能接受。
大账小账的,佟穗一直在南营待到了黄昏。
快到饭点的时候,忙得四处奔波的老爷子再次出现,站在门口问她:“老二?大概再有?两个时辰能到,你是在这边用饭顺便等他,还是先回?家?”
多多少少都有?点打趣的意思。
佟穗要?是无所事事,可能脸皮一热就回?去了,可她在这边有?事情做,便选择了留下。
老爷子笑笑,走了,没多久,伙房那边送来晚饭,今晚蒸的是白菜馅儿的粗面包子。
热气腾腾的,佟穗一手拿包子一手翻账,不知不觉就吃完了。
夜色如墨,戌时三?刻的时候,探子来报,说萧缜率领的另一支降兵大军已在一里地外。
一里地,最多一刻钟就到了。
南营这边的卫城军迅速忙碌起?来,拉着一桶桶蒙着棉被的热包子以及热汤往城门那边赶。
佟穗披上老爷子特意派人去家里取回?来的斗篷,与张文功等人骑上骡马,陪着老爷子登上城墙。
城外的降兵大军离得非常近了,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排人举着火把、灯笼。
当大军来到城墙之下,骑马行在前?面的二?人翻身下马,其中一人仰头朝城墙道:“萧缜率一万五千七百余降兵与三?千定城军将士,拜见萧指挥!”
他这一喊,后面大军异口同声地跟着道:“拜见萧指挥!”
佟穗看不清萧缜的脸,却怀疑整个卫城的百姓都听到了降兵大军的吼声。
萧穆扬声道:“反王已经伏诛,诸位只要?弃暗投明,不再效仿反王行祸乱乡里之事,从今晚开?始,你们便与另外两万多的儿郎们一样,都只是云、玉、怀、应、成这五县的良民百姓,与反王再无干系。你们可愿意归于良民之籍?”
“我等愿意!愿意!”
“谢萧指挥不杀之恩!”
一阵阵雷鸣般的呼喊之后,萧穆继续道:“天色已晚,我们为?诸位搭好了营帐,知道你们急于行军还没用过晚饭,我们也备好了包子与热汤,现在请诸位排成二?十?队分列于城门前?的灯笼之下,吃饱喝暖便入帐休息去吧,明早全?军集结之后,我再放大家归乡!”
老爷子话音刚落,候在城墙上的二?十?个守城兵便将二?十?串红灯笼放了下去,挂于垛口之上。
二?十?串红红的灯笼,象征着一顿热饭,随着今晚的微风轻轻地摇晃着。
降军里面传来一片哭嚎之声。
回?家,真的可以回?家了吗?
萧缜等人在下面维持秩序,等这一万五降兵与定城的三?千步兵吃饱喝足进帐歇下了,萧缜等卫城军才纷纷进了城。
佟穗一直在城门里侧守城兵休息的屋子等着,等其他人都散了,只剩熟悉的那几个,她才提着灯笼走了出来。
萧缜正在听乔长安、萧涉互相吹牛,余光瞥见灯笼,他微微偏头,看清灯光下熟悉的面庞,人就定住了。
乔长安嘿嘿一笑,叫上几个单身的兄弟们自?去军营说话。
佟贵也不想耽误二?爷与二?太太团聚,可二?太太是他的妹妹啊,他想妹妹!
“二?哥!”
佟穗也怕多日不见的哥哥跑了,提着灯笼赶过来,暂且没管旁边的萧缜,先盯着哥哥上下打量:“有?没有?受伤?”
佟贵也瞧着妹妹:“没有?,你如何?”
佟穗笑:“我也没有?,家里都挺好的。”
乔长安咳了咳。
佟贵瞥眼?因为?他而被妹妹冷落的二?爷,终于肯走了:“我还有?事,你跟二?爷先回?家,咱们忙完再聚!”
佟穗就看着哥哥翻身上马,跟几个年轻儿郎说说笑笑地走了。
还望着,整个人突然被旁边的萧二?爷凌空抱了起?来,将她放到马鞍上,他再上马,一手捞起?斗篷兜帽盖住她的头,一手扯动?缰绳催马疾驰而去。
佟穗埋在他怀里,被他与斗篷密密实实地挡住了风。
奔跑的蹄声在空荡的街巷十?分明显,她却能听见这人强劲有?力的心跳。
萧缜杀死?李钟那一幕早在卫城军里传开?了,佟穗知道自?己?的夫君一身力气,却不知竟能有?那么大。
她紧紧抱住这人。
萧缜抓住她的手分别塞回?斗篷之下:“外面冷,回?家再抱。”
佟穗笑了,重新抱上去。
不冷,她现在一点都不冷。
萧家,萧姑母让烧火婆子在厨房烧了一锅热水,也拿着佟穗给的钥匙提前?为?小两口烧了炕。
因为?不知道小两口究竟何时归家,萧姑母叫烧火婆子先去睡了,她和衣躺在炕头,隔上两刻钟就去厨房看看,水凉了就再添两把火。
贺氏跟她住在一侧,被萧姑母的脚步声弄得一阵心浮气躁,自?家男人昨晚就回?城了,怎么不回?家瞧瞧呢?叫她好想。
当前?院传来动?静,萧姑母激动?地跑了出来,把二?侄子一顿好抱。
萧缜任抱,佟穗站在旁边笑。
萧姑母稀罕够侄子,松开?手道:“行了,回?家就好,里面炕已经烧热了,厨房里也有?热水,你自?己?提过去吧,我去睡了!”
萧缜笑道:“还是姑母最疼我。”
说完,他捏了下一直牵着的那只手。
被捏的佟穗:“……”
怎么觉得这话里有?话呢?
萧姑母回房了, 内院变得静悄悄,只有厨房那边透出昏黄光亮。
佟穗对萧缜道:“你去提水,我去收拾一下浴桶。”
浴桶不用的时候会放在后门外的屋檐下, 等到要用了, 还得舀水冲洗一下浮尘。
萧缜手上用力, 牵着?她走向厨房:“等会儿我自己弄, 你跟着?我。”
佟穗只好?随他?来?了厨房。
两只水桶已?经准备好?了, 佟穗站在旁边, 看着?萧缜拿木舀从锅里往桶里舀水。
灶膛里还有零点火星, 一大锅的热水雾气腾腾, 模糊了萧缜的面容。
佟穗这才看向他?身上, 有些血迹, 不多,基本都?在衣摆处。
萧缜忽然?问她:“你胳膊如何?”
佟穗:“还好?, 昨晚跟我娘睡的,泡的药浴, 舅母还给我针灸了两次, 我娘也一直在帮我捏。”
萧缜稍稍安了心?, 岳母待她必然?如姑母待他?一般疼爱, 有亲人陪着?, 夜里做恶梦便不会太难受。
水舀好?了,萧缜一手拎一桶,佟穗吹灭烛灯, 夫妻俩快步回了东跨院。
北地天寒,禁不住日日沐浴, 昨晚佟穗已?经洗过了,今日又一直待在老爷子的书房, 分一盆热水简单擦一擦就?先钻进了被窝,等萧缜整个人都?坐进浴桶,她再转个身,仰着?脸与他?说话。
“在同一个地方?设伏两次,如果反王足够警觉提前发现了,那咱们五千步兵,能打赢反王大军吗?”
埋伏战是胜了,其中却有惊险之处。
萧缜:“能,只是伤亡会比伏击惨烈。”
反王人多,弱在战力与武器装备,就?像几千只羊遇到十几头的狼群,最先想的还是逃。
提到伤亡,佟穗脑袋躺正,对着?窗户道:“咱们这边战亡重伤共计四百余人,九成?都?是守城兵,还有一些过来?帮忙的百姓。”
萧缜:“打仗便是如此,肯定要死人,多少而已?,能用少量兵民的命换得全?城绝大多数兵民的平安,已?是你我之功,不必过于?苛责自己。”
佟穗点点头:“咱们这边的兵出事好?歹还有抚恤,反王那边的兵死了就?死了,什么也没有。”
萧缜:“祖父会有安排,明早就?知道了。”
他?洗了很久,洗完站起来?,拎起外面剩下的半小?桶温水再从上往下冲洗一遍,这才裹着?巾子跨出浴桶。
擦拭完了再去倒水,很快,萧二爷带着?一身的热气挤进了炕头的被窝。
他?先捏了捏佟穗的胳膊,能感受到还有些僵,没叫疼才说明真的不是很严重了。
萧缜再捞出佟穗的双手,就?着?烛火细细打量。
握弓的左手掌心?残留一道红红的淤痕,拉弦的右手除了戴着?扳指的大拇指没有损伤,其他?四根都?有被弓弦勒出的小?伤口。
佟穗:“没事,祖父给我配了药,连着?涂两天就?好?了。”
萧缜再看向她的手背,有几处破皮,都?是躲避敌方?箭雨时撞到城墙刮蹭到的。
萧缜把?每一处都?亲了亲。
佟穗也在检查他?的手:“你有受伤吗?”
萧缜抬眸,看着?她道:“有,都?在身上。”
佟穗紧张地就?要去看,刚掀开被子,对上一片比他?的脸要白很多的胸膛,忽地反应过来?,恼羞之下一拳打在他?身上。
萧缜抱着?她一转,扣住她两条腕子道:“别动,怕碰到你手上的伤。”
佟穗的手就?一直被他?扣着?。
直到萧缜坐正将她捞到怀里,再拉起被子将她裹住,佟穗才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萧缜想的是过往战场上的每一次冲锋陷阵,佟穗脑海里则接连浮现着?城墙下敌兵前仆后继的攻城。
他?冲杀,她死守,宁叫玉石俱焚。
夜半,尚未习惯战场残酷的佟穗又被魇醒了一次,呼吸正重着?,萧缜捧起她的脸亲了上来?。
昨晚是母亲的温柔小?调,今晚是男人的热情似火。
佟穗分不清哪种安抚更管用,也许萧缜那都?算不上安抚,他?是生生把?她累睡着?的。
次日,佟穗被衣衫整齐的萧缜叫醒,窗外已?经亮了。
萧缜看着?她笑:“起来?吧,跟我一起去南城门,都?忙完了再让你好?好?睡顿懒觉。”
佟穗倒不是贪恋被窝,疑惑问:“今日还要我做什么吗?”
萧缜:“老爷子要当众犒赏卫城军,你立的可是头等功,十五两银子,不要了?”
佟穗:“……”
萧缜展开她的衣裳:“刚给你烤过了,趁热乎穿。”
佟穗立即坐了起来?,由萧家二爷伺候着?穿好?衣,熟练地叠好?被子,一转身,发现萧缜一手一只她的鞋。
她挪到炕沿前,萧缜帮她穿好?鞋,按住准备下炕的她道:“等着?。”
他?走出去,端进来?一盆温水,打湿巾子帮她擦脸擦手,边擦边道:“什么时候养好?伤,什么时候再自己洗。”
佟穗笑:“那我可真像个二太太了。”
萧缜:“你本来?就?是二太太。”
抹好?面脂,夫妻俩一起去了正院。
萧缜起得早,去厨房随便找了点东西吃,又陪绵绵齐耀亲近了一会儿,此时佟穗坐在女眷堆里吃早饭,萧缜去了东院见?岳母舅母。
贺氏眼底微青,看看佟穗白里透红的脸颊,小?声嘀咕道:“老二一回来?,你们俩可真是小?别胜新婚啊。”
她住的屋子离东跨院最近,因为?丈夫儿子都?不在家,贺氏本来?就?睡得不踏实,小?两口昨晚又闹得欢,好?几声都?传到贺氏耳里了。
绵绵、齐耀小?听不懂,萧姑母、萧玉蝉、柳初以及林凝芳可都?是过来?人。
萧玉蝉朝二嫂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刚要打趣几句,萧姑母瞪了过来?:“吃饭,一大早哪来?的那么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