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穆朗声?大笑,带着?士兵们齐声?喊道:“谢李衙役送箭!”
曾经的衙役现在的反王李纲气得直砸马鞍,对?左右大吼道:“给我上,今天我非砍了老匹夫的脑袋下酒!”
三万敌兵前仆后继,死了一波再上一波,城墙上方也开始安排百姓登墙守城了,守城兵继续负责撞云梯与厮杀,百姓们只管往下抛掷石头圆木,能砸死人的石头圆木都重,是个力气活,很快就得换人。
当佟穗陆续又射光一百支箭时,空中的日头缓缓移到了中间?。
守城军筋疲力尽,反王这边同样疲惫,且因为伤亡过多破城无望而军心动摇。
范师爷对?李纲道:“王爷,大军打了半日,已经饿了,暂且休战吧,下午再继续,萧家那边已是负隅顽抗,趁吃饭的时候王爷鼓舞一番士气,下午定能破城。”
李纲沉着?脸道:“好?,听师爷的。”
范师爷命人吹号。
聚集在城墙这边的敌兵们终于退走了,留下一具具死状各异的尸体,以及血迹斑驳的城墙。
佟穗只往下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然而城墙上的惨象更是让她目不忍睹。
萧穆让她去城楼的第?二层休息,战场他来指挥众人打扫。
佟穗知道下午还有一场恶战,默默地上去了。
城中的妇人们已经做好?了午饭,分批来送。
周青踩着?楼梯来到二楼,发现门?开着?,里面只有女儿一人,一身?是血地靠坐在西北侧的墙角,闭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事?情。
周青没忍住,哭出了声?。
佟穗睁开眼睛,见?到母亲,震惊地要站起来。
周青忙道:“别动,是不是哪里受伤了?”
她飞快来到女儿身?边,放下托盘,紧张地检查女儿各处。
佟穗笑道:“我没事?,都是……娘,你怎么来了?”
周青还在摸女儿的皮甲与裤子,确定身?上没有伤口,才抹抹眼睛道:“怎么,只许你们兄妹俩上战场逞英雄,还不许娘帮忙做做饭了?快吃吧,这份是我做的饼煮的蛋汤,都不烫了,刚刚好?。”
佟穗想去拿,周青瞅瞅女儿一手的血,拦道:“娘喂你,你只管张嘴。”
就这么一句话,佟穗泪如决堤。
她手上的身?上的,都是守城兵的血,自己?人的血。
敌军大营,饭还未熟。
李纲坐在大帐中,正在听手下汇报上午一战的伤亡与武器损耗。
越听脸色越沉,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急促的马蹄声?,来人还报丧似的大叫着?“王爷,不好?了!”
李纲夺步而出。
探子骑马冲到帐前,因为停得太急跌落马下,爬起来跪好?道:“王爷,不好?了,萧缜发兵了!”
早有预料的事?,李纲只纳闷萧缜为何才动:“来这边了?”
探子:“不是,去定县了,王爷,属下数过了,萧缜那边约有三千骑兵,不是一千!”
李纲:“……”
范师爷血都凉了:“他哪来的三千,你确定没数错?”
探子仰着?脸,又慌又怕:“属下亲眼看着?那些骡马从?他们大营里冲出来的,因为觉得数量不对?才亲自数了一遍,大体三千不差!”
范师爷猛地一拍手,对?李纲道:“遭了,萧缜是想围魏救赵,三千骑兵堪比一万五的正统步兵,二王爷那边虽有两万人马,却都是没怎么操练过的百姓,单萧缜的骑兵便?打不过,倘若定县的八千兵马冲出城门?与萧缜里应外合,二王爷危矣!”
李振是个勇的,可那两万兵人心不齐啊,一旦慑于萧缜的骑兵投降倒戈,萧缜便?能带着?降兵先?杀二王爷再来卫城攻打他们!
范师爷思索片刻,提议道:“王爷,您立即派这边的两千骑兵先?行一步去支援二王爷,咱们大军紧随其?后,如果能一举击溃萧缜的骑兵营也是大功一件,就算他们得到消息逃了,咱们至少保住了我大军主?力,之后再制定新的战术。”
李纲比他还担心自己?的弟弟与两万兵,饭也顾不得吃了,当即下令整军出发。
城楼二层,佟穗哭过之后就由着?母亲喂饭了,吃饱了下午才能接着?打。
楼下突然响起守城兵惊喜的声?音:“指挥,二太太,反王走了!”
佟穗闻言,一跃而起,跑到窗前一看,反王大军果然撤了!
是萧缜那边有了动作?
反王的两千骑兵沿着?来路跑得飞快,李纲、范师爷带领步兵走得慢,早看不到骑兵的影子了。
为了保持体力,李纲叫伙房将预备应急的一批干粮发了下去,也就是烙饼,这个季节,干巴巴的烙饼放十天都坏不了。
士兵们边走边啃饼,没有汤水,只有一波波的灰土。
李纲催得急,步兵行军的速度也还算快,一个多时辰后便?到了定县、卫县中间?的那段山丘地带。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李纲谨慎地扫了眼两边的山丘。
范师爷见?了,笑道:“王爷放心,昨日来时我们已经检查过,之后定、卫两县的兵马都死守城门?,只有萧缜的骑兵营驻守在外,这边不可能再有伏兵。”
李纲想想也是,再加上先?前的两千骑兵也探过路了,便?继续带兵全速前行。
当已然不足三万的步兵密密麻麻地占据了这段山路,山丘上忽然响起一声?暴喝:“放!”
李纲猛地抬头,入眼是一排鬼魅一般冒出来的身?影,以及一片箭雨。
李纲反应够快,松了脚蹬跳到骏马内侧,可是马也不傻啊,比人更警觉,发现有危险就往前跑了,也不管会不会踢到士兵,跑着?跑着?,前方忽地燃起一道熊熊大火,惊得那一匹匹马原地转圈踱步。
中间?段的敌兵们就惨了,左右两侧的箭雨一共发了三波,箭雨刚停,又有圆木轰隆隆滚了下来。
李纲气得朝范师爷大骂:“你不是说没埋伏吗,这些都是鬼啊!”
范师爷在小兵群里躲躲闪闪,大概没听见?吧。
当圆木滚完,李纲瞅瞅依然占据人数优势的大军,拔出大刀道:“兄弟们,跟我杀上去!他们只有一千多人,大白天的没地方可藏,绝不是我们的对?手!”
话音刚落,萧延、萧野、孙典带领他们的三千步兵分别从?萧守义、乔长顺的两千步兵身?后现出了身?形。
李纲:“……”
萧延朝着?底下的敌兵道:“老子趴在这冷飕飕的山上等?了你们一晚,接下来可要杀个尽兴才行,有种的认准我的脸来打,害怕的扔了兵器跪地投降,萧家不杀降兵,这是规矩!”
萧野:“三哥提醒他们做何,李纲这种鱼肉百姓之人他们竟然也愿效忠,我恨不得把他们杀得干干净净!”
孙典:“废话少说,兄弟们,都给我上!”
不等?敌兵往上冲,这五千步兵举着?刀挥着?枪主?动往山下奔去。
反王这边人多,正经兵器却少得可怜,拿着?农具当兵器的小兵们瞧见?卫城军竟然人手一杆寒光凛凛的长枪,当场跪了一大波。
李纲见?刚刚冒头的那三个体型健硕的汉子都奔着?他来了,抢着?要砍他的脑袋一样,肝胆也是一颤,重新抢来一匹骏马狠劲儿地甩鞭子:“跑!都给我跑,跑出去就能活命!”
只要他跑得快,那三人就追不上他!
可惜,萧延三人也能抢马。
萧野最精,冲下来的时候就瞄准了一匹马,此时翻到马背上,笑着?对?萧延、孙典道:“反王归我,你们留下镇场子吧!”
萧野他们率领的五千步兵是初三那晚出的城。
之后三日, 他们扎营在这片山丘附近的山林之中,昼伏夜出,陆续将骑兵营送来?的圆木搬运上山。
为了不被反王的探子发现, 三日里他?们不曾生火, 只吃随身携带的烙饼度日, 喝的也是凉水, 哪怕穿着新做的厚厚棉衣裹着厚厚的棉被, 承受的寒苦也绝非城中军民可想象。
昨晚反王大军经过?之后, 睡了一日的伏兵立即忙碌起来?, 来?来?回回地跑, 将大量圆木搬到伏击之地。搬完了, 天也快亮了, 众人继续喝凉水啃烙饼,趁着敌兵攻城的时候抓紧时?间睡了半日恢复体力, 再在此时?发动攻击。
为了不让前三日受的寒苦白费,五千人也要狠狠地杀他?一场。
其中萧守义、萧延等千户更都是以一敌十的猛将, 所?过?之处敌兵血流成河。
敌兵呢, 既无这般昂扬的士气, 又是接连攻城、行军的疲惫之军, 李纲没跑的时?候还有小兵出于对?他?的畏惧试图抵抗, 李纲一跑,那些胆小的老弱的兵纷纷跪地投降。另一半小兵,要么被卫城军杀死, 要么因为兵器、疲惫难以抵抗,不甘心也得降, 总不能真的视死如归吧?
如此厮杀了半个时?辰,山路上的战斗便结束了。
卫城军自备了绳索, 李纲的粮草车上也都有绳子,全部拿过?来?,将降兵们十个一组绑成一串。
敌军留下的骡马、兵器要一一归拢,尸体也要凑成堆焚烧。
都是力气活,守城军挑了一些瘦弱、老实的降兵来?干,自家人只管盯着。
正忙着,萧野骑马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人头,靠近了往降兵们那边一扔:“李纲死了,跟着他?跑走的三千多兵有的降了,有的还在往前逃命。”
地上的人头长发凌乱,死不瞑目,正是李纲。
降兵中间的范师爷苦笑两声,闭上了眼睛。
又是败在自己的轻敌吗?
范师爷摇摇头,不是他?轻敌,而是萧家太过?厉害,谁能想到他?们敢将大多兵力派出城外只留少量士兵守城,谁又能想到他?们会在同一个地方设伏两次?
萧延捡起李纲的人头瞅了瞅,对?父亲道:“爹,你在这边看着,我?们去追逃兵顺便支援二哥,只要咱们把反王的人头带过?去,李振那两万大军必然不战而降。”
萧守义:“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萧延、萧野、孙典、佟贵、潘岱等勇武之人都站了出来?,乔长顺坐在舅舅身边,没有去抢这功劳。此地降兵有两万多,需得仔细盯着才行。
张文?功、孙纬、乔长安也都在,正干劲十足地忙着清点物资,脱不开身。
马匹有限,萧延、萧野、孙典一共带走了五十个勇武之兵,快马加鞭地出发了。
从这里到定城还有几十里之遥,李纲先前派出的近两千骑兵根本不知道他?们经过?了一处设伏险地,更预料不到后面会发生的事,只管往前跑着。
经过?一处树林时?,前面突然出现一队骑兵,与此同时?,树林里也冲出一队骑兵,截断了他?们的退路。
敌兵统领李钟是李纲的堂兄弟,他?勒住缰绳,前后打量一番,气得想笑。
放狗屁的三千骑兵,那些坐骑分明只有一半是青壮骡马,剩下一半都是老弱,甚至还有毛驴混在其中,这样的坐骑根本无法参战,骑在上面的人也便称不上骑兵,萧缜手里的骑兵人数其实只有一千五六,一千是他?的,五六百多半是定县的人马。
盯住对?面为首的疑似萧缜的男人,李钟嘲笑道:“都说萧家擅长用兵,敢情?萧家的战术就是诓人啊?就你这点骑兵,根本不是二王爷两万大军的对?手,来?人,回去禀明王爷,让他?们继续去攻卫城。”
有一人调转马头,可后面排了一排萧家骑兵,靠他?自己根本冲不过?去。
萧缜没有理会李钟,对?着李钟身后的众骑兵道:“大家都是附近几县的兄弟,各位能做骑兵肯定也有一身好本事,只要你们改投我?萧家麾下,我?会继续让你们做骑兵,既不用昧着良心残害无辜百姓,每月亦有一两银子的军饷可领,从此保家卫民,堂堂正正做人。”
李钟身后,有人无动于衷,亦有人面露犹豫,悄悄观察左右。
李钟赶紧呸了萧缜一口:“怕了我?们就赶紧投降,少在这花言巧语蛊惑人,兄弟们别听他?的,只要咱们杀死萧缜,我?会跟王爷说,让他?给咱们每人发十两银子!”
萧缜笑了:“再多的银子也要有命花才行。两边兄弟们都还年轻,家里都有爹娘妻子等着,我?还是不忍叫太多兄弟白白丧命,这样如何,你选出三五人来?与我?切磋一场,若我?败了,我?这三千兵马都投入你麾下,若我?侥幸赢了,你们两千骑兵从此听我?号令。”
李钟嗤道:“好狂的口气!”
萧缜命自己的兵马退后三十丈,手握长枪朝李钟拱手:“卫县萧缜,还请赐教?。”
李钟盯着萧缜手里的枪。
与其他?骑兵持着的木杆枪不一样,萧缜这枪不但?枪头寒光凛凛,就连丈尺长的枪杆也是通身漆黑之色,瞧着似精铁铸造而成,几十斤重的兵器,萧缜却?提握轻松。
李钟不敢轻敌,又想收服萧缜那边的骑兵,想了想,一口气从后面点了五个魁梧骑兵,都是忠心他?们李家兄弟之人。
卫城军这边有人起哄:“聪明啊,让你选三五个,还真选了五个,六打一,肯定赢啊!”
李钟沉声道:“少废话,兄弟们跟我?上!”
六匹快马以左右包抄之势奔向萧缜。
萧缜迎了上来?,六人挥舞兵器齐齐刺来?,萧缜往后折腰,手中长枪横扫一圈,伴随着一片撞击声,有两人的枪戟失手脱落。萧缜左手抄起一把,趁坐骑前冲之际手中一转,反手便将枪尖对?准左侧最?近那人刺了过?去。
枪尖没入腹部,那人攥着枪杆难以置信地跌落马下。
众敌兵:……
刚刚不是说切磋吗,下手怎么这么狠?
卫城军齐声喝彩。
李钟五人再次围攻萧缜。
这第二次交手,萧缜又杀落一个,对?方刚掉在地上时?还能往前爬一段,很快便脑袋一沉不再动弹。
李钟这边还剩四人。
除了李钟,其他?三个都慌了,忠心是忠心,但?也只限于在反王这边占据优势时?忠心,现在对?上这么一个劲敌,过?招就得死一个,谁还敢往前冲?
李钟都不敢了,将刚刚的约定抛到脑后,朝着后方的近两千手下道:“咱们人多,不上他?们的当,一起杀!”
登时?有几十匹马冲了出来?,冲到一半发现其他?人都没动,这几十人傻了眼,下意识地重新勒住缰绳。
高举长枪气势冲天的李钟:“……”
萧缜朝众敌兵拱手:“生逢乱世,我?等百姓皆苦,越苦越该同心互助才能挣出一条活路,待我?杀了反王身边走狗,还请诸位弃暗投明,随我?萧家一起护卫各县乡里。”
有人应声,有人谨慎地保持沉默,想看看这二人究竟哪个能活。
萧缜策马攻向李钟。
李钟此时?已是孤家寡人,想逃,四周被萧缜带来?的良莠不齐的三千骑兵围了一圈,既然无路可逃,他?咬咬牙,大吼一声杀了回去。
两匹马相对?而行,迅疾如风,距离尚有丈远李钟正瞄准萧缜胸口时?,萧缜突然将手中长枪往前一抛。
几十斤重的枪狠狠插进?李钟的胸口。
萧缜勒马,在李钟的马终于将他?带到面前时?,萧缜重新抓住自己的枪杆往上一提,便将李钟高高挑离马背,凌空于双方五千骑兵之前。
那一瞬,周围一片死寂,只剩冬日的风拂过?不远处的树林。
卫城军的骑兵们率先下马,跪地道:“我?等誓死效忠二爷!”
敌兵们见状,忙不迭地翻下马背跪成一片:“我?等也愿效忠二爷,只求二爷不弃!”
萧缜将李钟的尸体甩到地上,扫视一圈道:“不出一个时?辰,李纲大军将遭受我?军伏击,高存志,你率领一千五百步兵在此截杀反王逃兵,其他?人上马,随我?去杀李振。”
三千五百余真正的骑兵听令上马。
萧缜带着定卫联盟的骑兵冲在前面,让反王的降兵紧随其后。
他?越是不怕降兵背后偷袭或是半路逃跑,降兵们越是不敢临时?变卦。
风驰电掣来?到定城三里地之外的一处矮坡,便能看见李振的两万大军还在攻城。
定县的五六百骑兵都很着急。
萧缜道:“原地休整一刻钟,一刻钟后分左中右三路进?攻。”
短暂的养精蓄锐后,三路骑兵呼啸着朝定城冲去。
左路骑兵高喊:“李纲李钟已死,李振速速受降!”
声音落下,右路骑兵接着道:“五县百姓都是兄弟,降者不杀!”
城门之上,交给萧缜三千多兵马只留四千兵守城的何连庆看到这三路虎狼骑兵,激动地一拍城墙:“民壮守城,还有力气的定城军出城杀敌!”
一番里应外合,未及黄昏,李振已被盟军活捉,其亲信党羽或是战死或是被俘,余下一万五千多兵皆降。
七县反王之乱,至此结束。
萧缜将所有青壮骡马集中在一处,一共三千余匹。
他?从投降的骑兵里选出三百人,再让萧延、萧野、孙典带上自家的千余骑兵以及从何连庆那里借来的六百骑兵, 共计两千骑兵, 拎着李纲、李钟的人头先去接管两百里地之外的怀县。
剩下的降兵按照青壮、老弱、伤残分区驻扎在?城外, 由?萧缜带着萧涉、佟贵、潘岱等数十个?勇武的卫城兵率领何连庆安排的三千兵马看守。
这?么两件事做完, 天眼瞅着就要黑了?。
何连庆再次邀请萧缜去城里过夜。
萧缜面朝那一座座营帐道:“反王初败, 今晚降兵营中可能生变, 我必须亲自监管才能安心。天色不早, 大人忙了?一日, 还是?先进城休息吧。”
何连庆刚要说话, 一个?卫城兵骑着骏马从东边跑来了?, 候在?一旁等着向萧缜回?话。
萧二爷如此忙碌,确实住在?城外更方便。
何连庆识趣地告辞了?。
定城之内, 百姓们回?家休息了?,城门前还站着两千多兵等着听候何连庆调遣。
城门正在?缓缓关闭, 何连庆回?头, 看见夜幕之下的连片营帐, 以及站在?营帐前的萧缜几人。
“嘭”的一声, 两扇厚重城门合拢了?。
何连庆的心跟着颤了?一下。
近卫见他?神色有?异, 关心道:“大人可是?哪里不适?”
何连庆摆摆手,吩咐两千士兵:“五十人守城,余者?就近驻扎南营, 以防降军半夜生变。”
待士兵们散了?,何连庆也回?了?县衙。
管家与长子何轩都在?前面的官署等他?。
何连庆让管家去睡觉, 带着儿子走向后面。
何轩手里提着灯笼,往父亲那边照了?照, 疑惑道:“爹,咱们打了?胜仗,你为何还心事重重的样子?”
何连庆呼出一口长气,也不往里走了?,停在?一处月洞门前,南望道:“现在?萧二爷驻军城外,你说,跟反王守在?外面有?何区别?”
何轩惊道:“爹是?怀疑萧二爷要打咱们?不能吧,一来看萧家接管卫县后的做派,绝非背弃盟约之人,二来萧家的步兵押送李纲那边的降兵回?了?卫城,骑兵又去了?怀县,此时萧二爷手里只有?几十个?亲兵,负责看守降军的乃是?咱们定城兵马,萧二爷想攻城也无人可用?啊。”
何连庆摇摇头:“除了?早就被我拉拢的五百民?壮,咱们八千定城军有?七千多都是?上?个?月才招募过来的百姓,你可记得,反王刚起事时,我派人去村镇募兵,根本没几人愿意应我,直到萧家第一次击败反王,直到咱们两县联盟,百姓们才变得一呼百应?”
何轩张着嘴说不出话。
何连庆撩起衣摆坐在?地上?,叹气道:“说是?定城军,连操练都是?萧家出的人,他?们一开始就更愿意听萧家的话,现在?萧家威望更胜从前,就说萧二爷派咱们的六百骑兵去怀县,那六百人兴高采烈就去了?,无一人来询问我的意见,还有?城外的三千步兵,也是?任凭萧二爷差遣。”
何轩紧张道:“难道萧二爷真要打咱们?”
何连庆垂下眼帘。
朝廷烂成那样,他?能坐稳这?个?知县,少不了?要巴结上?峰,虽然没有?隔壁的刘英那么贪得无厌,却也绝非清正廉明的好官,每年?都会有?新的一批百姓骂他?。
萧家真要强占定县的话,能用?的手段太?多了?,光是?何连庆自己就能想出几个?法?子,其中最简单的,就是?安排一队“百姓”夜袭县衙,以诛杀贪官为由?取走他?全家人的性命,届时定县无主,望族大户必会像其他?五县一样,请求萧家也去接管他?们,庇佑当地百姓不受其他?反王之扰。
除非,他?愿意为萧家所用?。
城外,萧缜让萧涉几个?在?外面守着,他?带着之前派去卫城互通消息的哨兵进了?大帐。
帐内点着烛灯,矮桌上?放着一个?托盘,烙饼已经凉了?,旁边的汤水一丝热气也无。
哨兵见了?,道:“我叫人端下去热一热。”
萧缜弯腰站在?洗漱架前洗手,边洗边道:“不用?,说说家里那边的消息吧。”
要禀报的消息很多,哨兵顿了?顿,一条一条道来:“萧指挥与二太?太?都安然无恙,萧指挥叫您不必担心,还夸二太?太?短短半日连射两百支箭,箭无虚发,接替指挥时多次提前预警,攻守有?序,立的乃是?守城头等功。”
萧缜默默地看着盆子里的水。
两百支箭,明早胳膊还抬得起来吗?
当初她只杀了?二十一个?山匪,便埋在?他?肩头哭了?一通,这?次杀了?两百敌兵,她晚上?能睡得着?
哨兵继续说着:“守城加埋伏两处战役,咱们这?边一共战亡三百八十七人,重伤八十四人,李纲的三万大军战死?四千九百余人,重伤三百六十余人。”
萧缜擦了?手,坐到矮桌前,先喝了?一口凉汤,再吃起饼来。
其实如果敌兵投降得快,根本不用?死?这?么多,可如果卫城军不表现出足够的战力?,那些?敌兵也不会认清形势投降。
哨兵:“萧指挥说,咱们七县北面有?大同边防军与龙行山,东西两侧暂无叛乱,南边却有?代王、顺王,随时可能来犯,叫二爷请示何大人该如何防备。他?老还说,卫城有?他?坐镇,让二爷与何大人商量出对策后再回?去。”
萧缜了?然,问:“还有?吗?”
哨兵摇摇头。
萧缜:“行,你也快去吃饭休息吧。”
哨兵有?些?好奇:“二爷,那些?降兵,咱们如何处置?”
加起来还够四万大军呢,收为己用?的话,老爷子也可以封个?王爷当当!
萧缜笑道:“这?要看何大人的意思,他?是?七县仅存的朝廷命官,他?说了?算。”
哨兵:……
如果二爷没笑,他?可能真要信了?!
长夜漫漫,营帐又透风,才黎明时分萧缜就醒了?。
他?没再留恋帐内简陋的被窝,穿好衣裳洗过脸,提着灯笼走了?出去。
军营里每隔一段距离都挂着灯笼,灯笼随风而晃,帐影重重,更显肃杀萧条。
“二爷,怎么起得这?么早?”
在?不远处巡视的佟贵发现萧缜,跑了?过来。
萧缜先捏了?捏他?身上?的棉衣:“冷不冷?我帐内有?反王留下的大氅。”
佟贵有?些?心动,疑惑道:“有?那好东西,二爷怎么不穿?”
萧缜:“咱们可不是?反王,你也只能披半个?时辰,天一亮就要放回?去。”
佟贵双手插着袖子道:“那还是?不折腾了?。”
萧缜带着他?往伤兵住着的方向走去,问佟贵:“冷醒的?”
佟贵笑道:“不是?,第一次打胜仗,太?兴奋了?,睡不着。”
萧缜看过来,狭长凤眸映着旁边摇曳的灯光,晦明交替:“太?兴奋,还是?心有?余悸?”
佟贵笑容一僵。
萧缜拍拍他?的肩膀:“我也是?二十岁那年?上?的战场,你这?几日经历过的我同样经历过。”
第一次被敌兵围着追杀,第一次杀死?敌兵,无论白天黑夜,只要空下来,那一幕幕便争着闯入脑海,死?在?手里的那些?人仿佛都变成了?鬼魂,前来纠缠索命。
佟贵应该会更难受,因为佟贵知道他?对付的那些?敌兵极有?可能是?被反王逼上?的战场。
大家都不想死?,却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心事被拆穿,佟贵低下头。
这?时,前面的营帐内传来一阵压抑的哽咽,佟贵见萧缜停下脚步盯着帐子,便走过去挑开帘子,举着灯笼一照,对上?一个?伤兵惊慌带泪的面孔。佟贵扫向他?身上?,发现这?个?伤兵断了?半条手臂。
伤兵害怕得不敢哭,佟贵也愣了?很久,方低声道:“好歹还能活着回?家,多想想好的吧。”
说完,他?放下帘子。
萧缜叫他?每个?营帐内都照照,瞧见情况不对的,立即喊来军医诊治。
即便如此,佟贵还是?从几个?营帐内拖出了?共十六个?死?于昨晚的伤兵,或是?伤势太?重,或是?没扛过冬夜的冷。
佟贵从沉重变得麻木,看着小兵将这?些?尸体?拉走,他?突然朝夜空嚎了?一嗓子。
萧缜也仰起头,看到数不清的点点繁星,挂在?遥不可及的地方,漠然地俯视人间生死?。
天亮了?。
何连庆吃过早饭便匆匆来城外见萧缜。
萧缜将他?请进大帐,两人为主客位推让片刻,最后何连庆硬是?将萧缜按在?了?主位上?。
萧缜:“也罢,正事要紧,大人请落座。”
何连庆在?一侧坐下。
萧缜:“昨夜老爷子传令给我,让我请示大人该如何处置这?些?降兵。”
何连庆笑了?:“巧了?,我也是?来与二爷商议此事的,不知二爷有?何高见?”
萧缜谦虚道:“大人是?长辈,更是?朝廷命官,您尽管赐教,晚辈洗耳恭听。”
若非他?身形过于健硕,一看就是?猛将,只听这?话,何连庆都要以为哪个?书香世家的公子来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何连庆不再拐弯抹角,先将七县所处的形势讲了?一遍,再朝萧缜道:“先前南面的代、顺二王忌惮李氏兄弟才没有?攻打我们七县,如今李氏兄弟自取灭亡,我七县应立即推举一位守将,继续操练兵马自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