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平安—— by笑佳人
笑佳人  发于:2024年04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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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善:“读书才没用,宋先生高中进士还不是搬来了山里,习武好歹能保护家人。”
周青神色平淡:“世道不会一直乱下去,总有太平的时候,难得遇到宋先生这等大才,你当珍惜。要学武,你爹你哥都能教你射箭。”
佟贵拍拍自己健硕的胸膛,劝弟弟:“是啊,我这身板可一点都没比萧家男儿差,你留在家里既能读书又能学武,两不耽误,真搬去那边,寄人篱下,束手束脚。”
佟善终于被说服,只是依然有点失落,跑去后院看山羊跟大鹅了。
周青看向侄子:“屋里的活不用你,去帮你叔扫院子吧。”
佟贵抓起扫把就出去了。
周青这才转向女儿,眼中露出笑意,那是由衷的满足:“说实话,以前我也担心方媒婆糊弄咱们,这次亲眼见着人,我总算可以放放心心地把你嫁过去了。萧缜虽然面冷话少,瞧着却是个正派的,不是那种粗人莽夫。”
佟穗蓦地心酸起来,抱住母亲道:“太远了,我舍不得。”
从小到大,她不是待在桃花沟就是待在山里面,从未去过其他地方。
佟穗知道自己早晚都会嫁出去,之前定下亲事也觉得日子很远,如今婚期一定,只剩半个月了,佟穗顿觉时间紧迫,离家的愁绪与搬去陌生夫家的不安让她居然恐慌起来。
周青温柔地拍着女儿的肩:“没事,想家了就回来看看,萧家有两头骡子代步,比步行探亲方便多了。”
佟穗抹抹眼角,好奇问:“那两头骡子都是他们家的?”
她还以为是临时借用的。
周青重新忙起来,边刷盘子边解释:“是啊,之前萧缜他们也都去充军了,战事结束,朝廷迟迟发不出军饷,他们叔侄四个就领了两匹战马充当补偿,回来后又把战马换成骡子,多余的银两拿来置办家用修盖新房,总之萧家日子不错,但也没有别人想得那么有钱,顿顿吃肉更谈不上。”
烂朝廷,强行招兵的时候还每人给三两安家费,后来人死了连个棺材本都没有,失信失德,早晚要亡。
佟穗懂了,她也没奢望做富家少奶奶,能吃饱穿暖就行。
屋里屋外都收拾妥当,一家五口坐在东屋,齐齐观摩那张鹿皮。
佟有余:“是好东西,可好东西都遭贼惦记,留在家里不踏实。”
佟贵:“妹妹出嫁时带过去,冬天当层被子盖,暖和。”
周青:“想得美,萧家既有个老爷子,又有个贪心的贺二婶,老爷子为人大方,但阿满是小辈,真带回去,哪有不把好东西孝敬年迈长辈的道理,就算老爷子不要,贺二婶也会想方设法地索取,阿满给了憋屈,不给就得口角不断。”
佟穗:“我不带,爹怕冷,留着给他用吧。”
佟有余:“我有兔皮垫子,用不着。这样,我跟阿贵去趟城里,把鹿皮卖了换银子,给你添两样嫁妆,剩下的银子你带过去,好歹有点私房钱以防万一。”
有了主意,第二天佟有余就去村里借了两头骡子,故意大张旗鼓,让村人都知道他们要去县城卖鹿皮。
“鹿皮是稀罕物,能卖十几两银子吧?你们可是发财了。”
“行情不好,也就卖十两,我去看趟郎中,再给阿满添套箱笼,转手就没了。”
“……你们对阿满可真好。”
打发完村人,叔侄俩快骡加鞭地出发了。
佟穗心神不安地守在家里,战乱短暂结束,老实人踏踏实实地种地营生,却有一拨人继续做着那打家劫舍的无良行当。
她担心父兄路途被抢。
县城离得远,黄昏时佟家叔侄才回来,因二人皆是背弓猎户的扮相,身强体壮,一路算是有惊无险。
有心思难测的村人一直在村头晃悠等着,见佟有余手里提着一摞药包,佟贵怀里抱着两匹花布,两头骡子则分别驮着崭新的樟木大箱笼,就猜到佟家真把鹿皮卖的钱花得七七八八了,只能心情复杂地离去。
“爹,二哥!”
佟穗高兴地将父兄迎进家门。
佟贵卸下东西,先去还骡子。佟有余坐在一个樟木箱笼上,一边擦汗一边看着女儿笑:“给你买俩大箱子,带过去后摆在西炕头,放衣服放被子都方便,这箱笼带锁,私房也可以藏里面。”
佟穗心里酸酸的:“他们家条件好,可能都预备了,您留着银子养身体多好。”
佟有余:“我身体没事,你多带两样嫁妆,在夫家腰杆也能挺直点。”
父女俩说着话,佟善从私塾回来了,佟有余笑着把那一摞药包递给女儿:“都是城里的糕点,拿去吃吧,也分你们娘点,她爱吃这个。”
佟穗这才知道,父亲是一文钱都没花在他自己身上。
半个月匆匆而过,转眼就到了三月初四。
上次是下聘,可以简单操办,这次女儿出嫁,佟家置办了几桌席面宴请交好的村人,佟穗的外祖父一家更是提前一日从县城赶了过来。
村人们送了各种绣活儿做添妆,有大红枕套,有帕子鞋袜,还有送木梳、木簪、木盆的,零零总总一小堆。
外祖父周景春是个老郎中,略有家底,送了外孙女一支莹润剔透的玉镯,千叮咛万嘱咐:“除非真的太平了,不然先别外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佟穗知晓财不外露的道理,笑着谢过外祖父。
舅母送的是一匣子胭脂水粉,还有一面照得很清楚的梳妆镜:“听说萧家不用媳妇下地干活,那你该打扮就打扮起来,精精神神的更招人喜欢。”
那个人当然是指萧缜。
佟穗就被舅母逗红了脸。
表哥送了一套文房四宝:“咱们虽不是读书人家,可平时也有需要写东西的时候,屋里有就不用跟人借了。”
是一份想不到却很实用的礼物。
表妹送的是一套绸缎夏装。
佟穗很喜欢,但还是劝道:“我们在村里穿不上这个,妹妹还是留着自己穿吧。”
年仅十五的小表妹笑盈盈的:“这是按照姐姐的身高请绣娘做的,我没姐姐高挑,留着也没用。”
佟穗无奈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
热闹又忙碌的添妆日一晃而过,傍晚天黑了下来。
周青在女儿屋里待了很久,临走前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葫芦,像小孩子们玩的。
“这是压箱底的东西,看了你就知道圆房是怎么回事了。”
看看一脸懵懂的女儿,周青笑着走了,从外面带上门。
佟穗手里还握着那精致的小葫芦,愣了会儿,她跪在床头伸手放下门闩,再重新研究木葫芦。
试了试,木葫芦竟然分成上下两截,取下盖子,里面藏着两个栩栩如生的小瓷人。
佟穗低头细看……
这一晚就没睡太好。
春风徐徐,天空晴朗,佟家这边又围满了村民。
迎亲队伍踩着吉时而至,新郎萧缜骑着黑头骡马走在最前,另带了三个弟弟陪同,都骑着骡子。
后面跟着四个壮汉抬着的大红花轿,方媒婆与两个唢呐手走在旁边。
“这兄弟四个怎么都这么俊,我都不知道该看哪个了。”
“我喜欢最小的那个,大的都有种杀气,怪凶的。”
“那是因为哥哥们都上过战场,小的没历练过。”
上过战场的萧家几兄弟都不怯这样被人围观的场面,来到佟家门前,齐齐下马。
佟家设了三道关卡考验新郎,佟有余负责弓箭,佟贵负责掰手腕,小舅子佟善负责文关。
萧缜乃习武之人,前两关轻松通过。
只剩佟善这里,十二岁的小舅子被众人看得红了脸,视线乱转间,忽然对上了人群中间的宋知时。
宋知时面露鼓励。
佟善记起宋大哥的指点,仰头朝萧缜笑道:“我引诗经中一句,你能诵出下句,便算过关。”
周青脸色一变,怎么变成对诗了,她明明教儿子猜个简单的灯谜的!
站在萧缜身后的萧野三兄弟神色各异,有的疑惑,有的皱眉,还有一个傻乐的。
萧缜顺着小舅子方才的视线往后扫,发现曾经见过一面的宋家书生神色有异,心中有数,对佟善道:“我读书不多,暂且一试,万一答不上来,可否请贤弟另换一题?”
佟善就觉得这个面冷的姐夫还挺温和的,想了想,改口道:“那我们猜灯谜如何?”
虽然宋大哥说那两句诗经是祝贺新婚佳句,可照顾姐夫的面子更重要。
萧缜笑道:“先对诗吧,输了再猜灯谜。”
佟善不知道姐夫是自信还是豁达,便配合地咳了咳,道:“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没读过书的村民们:……
萧缜摸摸小舅子的头,声音不高不低:“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佟善眼睛一亮,对这位姐夫更添了一份敬佩。
三关已过,新郎等人正式进门,开始吃午席。
吃饱喝足,方媒婆扶着新娘子走了出来,与新郎一起拜别父母。
佟穗盖着红盖头,看着爹娘的衣摆与双足,泪珠便不受控制地滚落,尽管强忍着,肩膀的颤动还是让众人知道新娘在哭。
周青偏过头,憋回眼泪后,对只见了第二面的女婿道:“世道是难,我们阿满命好,暂且还没有吃过什么大苦头,如今又嫁了你这样有勇有谋的好儿郎,我们别无所求,只望你好好待她,无论什么境况都带上她一起,莫丢下她自己。”
萧缜看眼旁边的新婚妻子,俯身叩首,承诺道:“岳父岳母放心,只要我萧缜有饭吃,必不会让阿满饿着,只要我还剩一口气,就必定会拼命护阿满周全。”
周青顿时泪如雨下。
佟有余眼圈通红:“好,好,我们信你!”
拜完父母,方媒婆扶起哽咽出声的新娘,交由佟贵背去花轿。
从东屋到院门外,佟穗的眼泪把兄长颈后一片的衣裳都打湿了。
佟贵低声逗妹妹:“二哥还要陪你去萧家吃席,弄成这样,人家还以为我多爱出汗。”
佟穗登时笑了出来。
佟贵继续走向花轿:“这才对嘛,你是去夫家过好日子了,有啥好哭的,真受了委屈,跑回来找我,二哥不怕他们,保证替你讨回公道。”
佟穗:“别说了,再说我又要哭了。”
佟贵赶紧闭嘴,慢慢将妹妹放进花轿。
知道轿帘要放下了,佟穗忍不住抬起盖头,看到近在咫尺尚未退出花轿的哥哥,也看到了家门口并肩而立的父亲母亲,看到了被母亲抱在身前的弟弟。
溢满眼眶的泪水再次掉落,如溪水决堤。
而这一幕,恰好也被随意扫过来的新郎萧缜、站在他身侧的堂弟萧延收进眼底。
“好啦好啦,该出发了,莫耽误了吉时!”
随着方媒婆的一拉一拽,大红轿帘落下,挡住了新娘的泪眼,也挡住了轿外众人情绪各异的注视。

第004章
迎亲队伍把新娘接走了,佟家这边的乡邻们并未散去,聚在一起对萧家四兄弟津津乐道。
有人提到了宋知时。
“从开席时这小子就不见了,心里还难受呢吧?”
“岂止是难受,小山考验他姐夫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宋知时巴不得新郎官快出丑,结果人家不但功夫好,学问也不错,那么文绉绉的诗张嘴就答了上来,看得宋知时目瞪口呆,脸都是灰的。”
“确实比不上啊,除非宋先生回京当官,不然在咱们这地方,才华真比不上一具壮实身板。”
“回京?朝堂全是一堆贪官污吏,宋先生不肯同流合污才归隐山林的,除非……”
后面的话就有些危险了,大家重新聊起眼前的婚事来。
佟家隔壁,宋澜推开西屋的门,就见儿子手脚摊开仰面躺在炕上,眼神空洞脸色枯黄,一副心灰意懒之态。
宋澜只觉得好笑,走到炕沿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儿子:“一个佟穗而已,也值得你如此?”
归隐之前,他们父子居住在繁华之都,儿子见过的美人该当不少,为何对佟穗如此痴迷?
宋澜委实想不明白。
宋知时翻个身,背对父亲。
宋澜知道儿子的心结,宽解道:“为父不会一辈子都蛰伏此地,待我宋家重回当年飞黄腾达之景,环肥燕瘦任你挑选,你何愁娶不到高门美妻?”
佟穗确实美貌,是个讨人喜欢的邻家姑娘,可惜出身太低,不足与他的儿子相配,能嫁那萧家儿郎已是幸运。
宋知时听着父亲仿佛一切成竹在胸的语气,慢慢地回过头,直视那张儒雅清隽的脸,问:“待您飞黄腾达,是不是也会重新娶个高门美妻?”
宋澜脸色微变,想到了死在乱世中的妻子。
宋知时知道父亲对母亲是有情的,他重新躺下去,闭着眼睛道:“再多的美人,只有一个是特别的,阿满于我便是如此。”
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初见佟穗那一幕。
彼时他刚随着父亲搬到这偏僻的山沟村落,只觉得哪哪都苦日子再无盼头,然后,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突然从远处跑了过来,白皙的脸颊乌黑明亮的眼,像连日阴雨过后第一缕穿透云层的暖光,照亮了周围所有的景。
六年青梅竹马,只因父亲的门第偏见,最终她还是嫁了旁人。
桃花沟与灵水村隔了二十里地,普通百姓光靠一双腿,要走上一个半时辰。
此时的迎亲队伍中,萧家兄弟骑骡,方媒婆坐在佟贵借来拉嫁妆的骡车上,都算轻松,只是四个轿夫抬着花轿走不快,中间还要停下来歇息,一路算下来,刚好能在黄昏时抵达萧家。
轿夫们抬得再稳当,花轿都是有些晃的,佟穗坐在里面,就觉得还不如自己走来的舒服。
离家的强烈不舍暂且已经压了下去,佟穗捡起方媒婆放在轿子里的一个小铜壶,打开盖子,用帕子沾些清水,默默地擦拭脸庞。
知道自己肯定要哭一场,早上梳妆时她特意没有用胭脂水粉,反正这几年百姓们办喜事都草率简陋,很多新娘想化妆都没条件,素面朝天地就嫁了。
擦完脸,确定自己的仪容没问题了,佟穗忽然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她凝神倾听外面的动静。
轿夫们脚步沉重地走着,抬轿很累,他们没有力气闲聊,两个吹唢呐的师傅也是经过村子时才吹一吹。
拉嫁妆的车在后面,方媒婆很善谈,正在打听二哥想娶什么样的媳妇。
二哥不太耐烦的回应让佟穗笑了出来。
至于萧家兄弟……
新郎肯定要走在花轿正前方的,他带来的三个弟弟倒是一会儿在前一会儿去后头跟二哥说话,骡蹄声来回往返。
路途太远了,又是暖融融的午后,无所事事的佟穗索性靠着轿板打起盹来。昨晚没睡好,今天起得还早,她真的困了。
花轿前方,萧野凑到兄长身边,小声怂恿道:“二哥,长路漫漫的,你去陪二嫂说说话?一个人在里面多闷啊,正好提前跟她熟悉熟悉。”
萧缜:“不合规矩。”
萧野扫视左右,除了远处的荒山就是近处的荒树林:“就咱们一行人,你别瞎讲究了,二嫂怕是第一次出远门,心里正慌呢,你赶紧去安抚安抚。”
萧缜不为所动。
萧野一拽缰绳,作势要往后转:“你不去我去。”
萧缜斜了他一眼。
萧野顿时泄了气,他没见过这位二嫂,不知晓她的性情,也怕自己的热情被误解为轻浮。
见他们在聊天,萧延、萧涉这对儿萧家二房的亲兄弟俩也从后面追了上来。
萧延问:“说什么呢?”
萧野哼哼:“我让二哥去陪二嫂说说话,他非要讲规矩。”
萧延瞅瞅萧缜,摸着下巴笑了:“二哥就是这样的人,他真不讲规矩,你三嫂嫁的就不是我了。”
去年夏天,他们兄弟离开军营回乡路上,偶遇一行车队被山匪所抢,主人家几乎被杀光了,只剩一个妙龄小姐跟她的丫鬟险遭侮辱。他们兄弟冲上去一阵砍杀,赶走山匪救了那小姐跟丫鬟。
小姐长得十分美貌,无家可归只能投靠他们,萧缜的意思是将二女送到附近村镇安置,萧延舍不得,征询过小姐的意思后当晚直接把人睡了,带回家当了媳妇。
四兄弟里,萧缜行二,本就为长,性情也能镇住三个弟弟,如果他当时对那美人小姐有想法,根本轮不到萧延成就好事。
萧野想到家里的三嫂,再看看后面的花轿,心想如果二嫂不如三嫂好看,二哥岂不是亏了?
“少说几句。”萧缜制止了三个弟弟关于旧事的更多议论。
萧延挑眉:“二哥是怕二嫂听见,心里吃味?”
萧缜反问:“无媒而合,你很光彩?”
萧延:“……”
佟穗浅浅地睡了一阵,也不知道究竟睡了多久。
她挑起盖头,凑近西侧窗帘,微微挑开一丝缝隙,就见红日偏西阳光明亮,大概还要再走半个时辰。
“歇一刻钟。”
随着萧缜的话音落下,轿夫们停下脚步,稳稳地将轿子放到地上。
佟穗一边听外面的人语声,一边悄悄地捏着快要坐僵的双腿。
有脚步声往这边靠了过来,是佟贵。
他看看坐在斜对面的萧家四兄弟,低头问妹妹:“阿满,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佟穗:“我没事,二哥呢?”
佟贵瞥眼走向萧家兄弟的方媒婆,脑仁一阵疼:“那婆子太能说了,听得我想把她撵下去。”
佟穗笑:“快到了吧,你再忍忍。”
佟贵:“知道,你大喜的好日子,她就是住到我耳朵里我也忍她。渴不渴,里面有水吗?”
佟穗有点渴,只是不敢喝水,到了萧家还要忙活一阵,那么多人盯着,总不好提出去茅厕。
佟贵关心完妹妹,见萧野朝他招手,便走了过来。
萧野主动将兄长身边的位置让给佟贵坐,从身上掏出一块儿干饼:“贤弟饿不饿?吃点东西垫垫?”
佟贵今年二十,萧家四兄弟里,萧缜二十六,萧延二十四,萧野二十三,只有萧涉比他小两岁。
好在佟贵长得人高马大,被健硕挺拔的萧家兄弟围住也撑得起场面。
“你吃吧,我晌午吃的够饱。”佟贵道,看了眼萧缜。
萧缜:“还有几里地,到家了再好酒好肉地招待贤弟。”
佟贵笑得真诚了些。
萧野拍了一把他的膝盖:“贤弟,咱们两家离得远,彼此不熟,现在二嫂嫁过来了,你先给我们讲讲她的脾气,平时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们了解了,以后照顾她也方便,免得不小心惹恼了二嫂。本来想叫二哥直接去问二嫂本人,二哥非要守规矩。”
萧涉:“对对,我嘴笨,经常惹我三嫂生气,可不想再得罪二嫂。”
佟贵心中一动,玩笑似的问:“你都做什么惹到你三嫂了?”
萧涉摸摸后脑勺,举例今早刚出的一件事:“迎亲队伍来我们家等着,我见三嫂盯着花轿看,问她是不是想坐,三嫂脸色就变得特别差,肯定是生气了。”
萧延弹了弟弟一个爆栗:“叫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缜朝萧野使个眼色,萧野忙催促佟贵开口。
佟贵想了想,爽朗道:“我妹妹性子静,手脚勤快,只要你们待她如家人,她就很好相处,没啥明显喜恶。”
萧野乐了:“跟我二哥一模一样,我二哥也是话少能干,等闲不发脾气。”
佟贵记住这些,动身前又去花轿前找妹妹说话,猜测道:“之前方媒婆说,萧三哥的媳妇是他在外面娶的大户小姐,八成不是明媒正娶,没坐过花轿。”
佟穗:“嗯,知道了,多谢二哥替我费心,马上出发了,你快过去吧。”
佟贵见萧延频频往这边张望,拍拍花轿走了。
后半程佟穗十分清醒,当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变暗,迎亲队伍终于来到了灵水村外。
唢呐师傅们卖力吹奏起来,四个轿夫大幅度地晃动起花轿,为的是叫乡亲们看得尽兴,喝彩声越大,喜气就越足。
佟穗双手撑着两侧花轿,脚底也紧紧蹬着地,好在她只是面相乖柔,臂力腿力都远胜寻常姑娘,便也抗住了这番颠簸折腾。
随着一阵爆竹声响,花轿再次落地。
佟穗快速整理一遍头上的红盖头,双手放下来时竟隐隐发抖。
“新郎官踹轿门喽!”
花轿轻轻一颤,下一刻,方媒婆挑开轿帘,说了一堆喜庆话,笑眯眯地将佟穗扶了出去。
簇拥在萧家门口观礼的村民们一个比一个激动,那喧哗声仿佛就响在佟穗耳边。
不知是谁推了搡了,方媒婆朝佟穗撞了过来,佟穗看不见,傻傻地站着,随即一只手稳稳扶住她肩背,将她与方媒婆隔开了。
“哎,新郎真会疼媳妇啊,没进门就护上了!”
佟穗惊觉贴在自己背上的居然是萧缜的手。
与此同时,那手马上撤走了。
重新站稳的方媒婆笑骂一顿,继续主持新婚礼。
萧缜父母双亡,端坐堂屋的是老爷子萧穆。
盖头挡着,佟穗没去费事地观察诸人的腿脚,由方媒婆扶着与萧缜完成了三拜。
“礼成,送入洞房!”
当初说亲时方媒婆就提过萧家的三座院子,中院住着萧老爷子,大房在东院,二房在西院,其实就是并排盖了三户房,中间院墙全部打通,平时吃饭都在老爷子那边。
佟穗跟着新郎从中院走到东院,再拐到新郎居住的东厢房,也就是今晚的新房了。
乡下喜事没那么多礼数,男女客大人孩子都往里挤,将屋里炕下的空地挤得满满当当,只留新郎身边略空些。
萧野三兄弟伸着手护在萧缜身后,既是帮忙挡着看客,也是急着最先一睹二嫂的风采。
闹闹哄哄的,方媒婆把秤杆递给萧缜:“新郎官,快掀盖头吧!”
萧缜接过秤杆,扫眼新娘搭在膝盖上不安攥动的纤白手指,顿了顿,往上一挑。
盖头飞落,露出新娘子未施脂粉的脸,细眉乌眸,微垂的脸颊红如晚霞。
佟穗根本不敢抬头,不敢去看离得最近的新郎,也不好意思去面对那乌泱泱的一片人。
人满为患的屋子里出现了片刻静寂,后面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美啊”,众人才又热闹起来。
“好了好了,让新娘休息休息,大家伙去外面吃席吧!”
新房礼走完之后,萧家几兄弟招呼着宾客们出去了。
宛如风暴过境,新房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方媒婆与四个年龄不等的妇人。
佟穗当然不认识,方媒婆笑着给她介绍。
四旬年纪面带英气的是萧家姑母。
杏眼桃腮的温婉女子是萧缜亲大哥的遗孀,也就是佟穗以后的大嫂柳初。
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的美人是萧延的妻子林凝芳,佟穗的三弟妹。
挨着萧姑母的精明女子乃是丧夫后搬回娘家居住的萧延亲妹萧玉蝉。
佟穗一一喊了人。
萧姑母体贴地问:“累不累?南屋有水,先去洗个脸?”
怕佟穗害羞,萧姑母热情地把人带去了东厢房的南屋,佟穗进来一看,发现里面居然摆了一个小恭桶。
萧姑母退到门口,笑道:“姑母是过来人,都懂的,你快洗洗吧,我在外面等着。”
佟穗心头涌上暖意,虽然她这会儿真的没需要。
洗过手脸,佟穗打开门,与萧姑母一起回了北屋。
大家让她坐在炕上。
因为每个人都在端详她,佟穗基本都是红着脸垂着眼的模样,新嫁娘嘛,刚嫁过来都这样。
没多久就开席了,有帮忙的妇人端了饭菜上来,萧姑母几人正是今晚新娘子的陪客。
有鸡有鱼,再加上几盘素菜,乃是佟穗这么多年都没吃过的丰盛菜色。
萧玉蝉有些酸溜溜地道:“二哥娶了二嫂,祖父高兴,银子跟水似的往外洒。”
萧家的事,方媒婆没搀和,只管飞快地夹着菜。
佟穗往萧玉蝉那边瞄了眼。
萧姑母嗔侄女:“就你话多,忘了当年你出嫁的时候,家里也是同样的席面了?快吃吧!”
萧玉蝉撇撇嘴,一边吃饭,一边继续观察这位二嫂。
吃过饭,天也黑了,萧姑母等陆续离开,真正只剩佟穗自己。
佟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短暂地歇了会儿,一个眉眼机灵的小丫头提着一桶热水过来了,笑嘻嘻地道:“二太太,我是咱们大房的丫鬟阿福,给您送热水来啦。”
萧家的条件还没好到专门买丫鬟,阿福是战乱年间逃到这边的,被萧老爷子收留,做些扫地洗衣的事。
二房那边也有个叫阿真的丫鬟,是林凝芳带来的,至此两个丫鬟就分别伺候一边了。
佟穗第一次被人伺候,很不习惯,奈何争不过阿福,硬是被小丫头伺候着洗脸漱口,直到她要擦拭身上,阿福才退到门外守着。
东院里的男客们还在吃席,佟穗就听着那些声音,颤巍巍解开衣襟,飞快清理了一番。
再没有其他事了,佟穗坐到新房炕头,忐忑地等着。
“入洞房喽,入洞房喽!”
终于,新郎官还是被众人推送了过来。
佟穗紧张地心如擂鼓,看着突然跨进来的男人,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萧缜猛地转身,一手按住即将被人推开的两扇门板,一手迅速放下门闩。
外面那些男人啪啪地拍着门,高声起着哄。
萧缜眉头微皱,看向炕上。
佟穗慌地低下头。
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地听着,尴尬无比,幸好那些人并不是真的要闯进来,没闹多久就散了。
萧缜看着羞答答始终不敢抬头的新娘,低声道:“我去把外面的门关了,再去收拾一下,你,先歇下吧。”
佟穗点点头。
萧缜出去了。
佟穗看眼叠放的整整齐齐的大红被褥,配合地先铺好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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