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暄妍/袅袅春腰—— by梅燃
梅燃  发于:2024年04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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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她露出为难神色了。
若再紧逼,怕得打草惊蛇,适得其反。
江夫人婉转说道:“这些年,你在江家,纵然舅舅与舅母待你再好,终究是我与你阿耶对你不住,你心里自然有不少委屈。这些年,都劳你妹妹,孝顺伺候在娘膝下,给我们侯府带来了不少欢声笑语。不过,现如今你已经回了,你是娘的亲生女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不会不疼你的,我怕你心思重,唯独对这节想不开,记恨你妹妹。”
其实这些话,在师暄妍刚回侯府之时,江夫人也曾对她讲过。如今再讲,实属没这个必要。
他们言行不一,师暄妍懒得戳破。
江夫人扼腕:“般般,你是不是不相信娘说的话?”
自她怀中娇卧横陈的少女,双腿自然垂平,闻言,樱色双唇微微上扬,将螓首轻摇。
“女儿怎会,女儿羡慕妹妹,也感激妹妹,若是没有妹妹,娘亲这么多年,想必过得很苦。”
听着她一声一声娇柔如春莺啼啭的嗓音,一句更胜过一句地体贴人意,就连江夫人也忍不住怀疑,这般柔顺乖巧的女儿,怎会是夫君口中不安于室的逆女。
师暄妍腰间的月白色裙绦,宛如水流般一泻垂地,江夫人见了,微佝腰身,将她坠落于地的裙绦拾起。
眼下掠过师暄妍微微张开的双腿,眸色渐渐地变暗。
为她将裙绦放在身旁,江夫人的手指,却一寸寸挪移,落在了不敢落在之处——少女的腿根。
江夫人的指节抵在少女柔软的肌肤上,隔了一层薄薄的寝衣布料,往下滑落。
若是处子,双腿必然收紧。
可江夫人看女儿神态娇慵,宛若海棠春睡的模样,哪里有半分的赧然和紧绷。
江夫人心头骇然不止,僵硬的指尖收了回来。
二弟与弟妹来信中说,女儿般般最好与男人纠缠,就连江家的下人都不放过……
难道都是真的。
那么她失踪了一个月之久,又是去了何处,她究竟与多少男人曾好过?
江夫人不敢细想,心头直打哆嗦。
将师暄妍的裙绦放落,江夫人有些狼狈地起身来:“般般。”
师暄妍不明其意,因为母亲这突然而来的冷淡,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底一瞬寥落黯然。
若是,她果真清白无暇,江夫人都要因她的委屈而自省了,可偏偏,这个女儿的秉性已经被夫君算准了。
她果真是入了下流,再配不上侯府的门楣,更配不上齐宣大长公主的青睐,不配嫁给襄王。
但迄今为止,尚且并无实证,江夫人自师暄妍的小院离开以后,立刻便去传唤了顾府医。
大晚上,开国侯也被夫人惊动,深夜不寐,披衣起行在问究竟,但江夫人身子打着抖,在丈夫怀中瑟缩个不停,根本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的女儿,究竟怎会变得如此不堪!
顾府医不在府上,一直到次日清早,方从外回来。
这顾府医在师家多年,为家中诸多女眷看诊,医品贵重,因此但凡家中有个风吹草动,都是劳这位顾府医前来。
江夫人支开了旁人,只与丈夫留在师暄妍房中,让顾府医为师暄妍探脉。
师远道早已料到这逆女在外边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心下沉着一股气。
师暄妍却是呵欠连天,娇慵无力地倚在罗汉榻上,素手探出襟袖,任由府医诊治,语调婉婉地道:“爹娘一早来女儿房中,不知所为何事,般般昨夜里休息了一夜,已经好多了,只是昏倦嗜睡而已,无大碍的。”
江夫人心头又是咚地一声,似是更佐证了什么。
师远道冷笑地睨着师暄妍,若不是夫人再三劝阻,一切需得等得顾府医的诊治判断以后,才能下决断,他此刻早已经请出了家法,抽出了藤条。
他今日,非得要活活将这孽障打死不可!
顾府医为师暄妍诊治,脸色变得凝重。
江夫人与顾府医打交道已有多回,见此情状,便知不妙,心悬在剑刃之上。
顾府医起身,向师远道与江夫人行礼:“侯爷,夫人,此事不宜外扬。”
青年的嗓音有些许犹豫迟疑,额前渗出了细小的汗珠。
师远道袖手在旁,死盯着师暄妍,并未感觉到有一丝意外。
江夫人却犹如被抽去了主骨,险些委地,颤抖着嗓,道:“此处并无旁人,你说。”
顾府医以袖口擦拭额前被汗水浸湿的发,大抵是头一回在公门府邸遇到这等棘手之事,亦有些胆颤,仍旧拱手回道:“二娘子手上脉象,乃是滑脉……”
江夫人哀叫一声,倒入丈夫怀中,两眼翻白,竟是昏死过去。
师暄妍双眸懵懂,显然也像是被顾府医的诊断吓到了,那双水濛濛的美眸,呆滞地望着父亲。
师远道搀着夫人,高声唤道:“来人!”
家主声若洪钟,一声令下,府上侍候的下人蜂拥而至。
师远道将夫人教绿珠扶着到一旁歇息,江夫人这时悠悠醒转,可一口气仍似是上不来,抚着胸口有气无力的上下喘着,一双眼眸红得骇人,没过多久,前襟便已被泪珠沾湿。
相比于夫人的捶胸顿足,家主则异常冷静,双瞳如迸火焰,沉怒道:“拿家法来!”
说罢,便箭步上前一手揪起了师暄妍的后领。
毕竟是武将出身,师远道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凭空能提百斤的炉鼎,将师暄妍掐住后颈之后,众人只见,家主大步流星地亲自押解着二娘子往祠堂里去。
一行人宛如潮水,追随家主前往开国侯府内的祠堂。
天色黑沉,午时之间已是彤云密布,师远道将师暄妍押入祠堂,送她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倒春寒催逼人骨,朔风拂卷,细细碎碎,宛如鹅毛的雪花自彤云中摇落。
庭院中密雪簌簌,赶来的不止由顾府医照料着的江夫人,更有二房、三房诸位师暄妍的叔伯婶娘。
江晚芙也陪伴婶娘林氏身旁,先后来到祠堂。
一大家子具备齐全。
但除却寥寥几人以外,无人知晓家主何故突发此怒。
二娘子跪在蒲团上,单薄的身子上,只笼了件并不足以避寒的暮山紫平针菖蒲纹团花小袄,寒风卷入祠堂,那细小的骨骼,冻得瑟瑟发抖,鼻头彤红,泪眼婆娑,哀求着父亲息怒。
师远道毫无一丝恻隐之心,他对师暄妍的耐心已经用完,喝道:“拿家法!今日我府上出此不孝忤逆、不知廉耻的败类,是我师家家门不幸,我定要清理门户,诸位就作为见证!”
江夫人不敢上前规劝。
眼看着家主举起了藤条,似乎就要活活将一个如花似月的女儿杖毙在此,师远道的妾室柳氏也不禁胆寒,畏畏缩缩地道:“夫君,般般回府才两个月,平素里虽见不着人,但行事也并未出格,你是何故如此大动肝火,非要将般般处死在这里不可?”
柳氏的身姿比师暄妍还要单薄,看她在雪里立着,还要为这孽障求情,师远道举起的藤条落了下来。
师暄妍忽地柔柔地唤了一声“爹爹”,吸引了众人目光,只见无助地捂住了肚子,那举动,由不得人不多想。
“般般真的不知道会有孩子……”
少女哀求着。
回应她的,是一记耳光。
犹如铁掌般,将她整个身子掌掴地侧过去,口角出了鲜血。
师远道想不到这逆女,还敢当着诸人的面,承认她见不得人的污秽勾当!
他气得脸色铁青,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之下,再度举起了藤条,重重地抽打在师暄妍的背上,将她打得翻滚过身子去。
少女瘦削轻薄,宛如宣纸般的脊背,贴着寒凉入骨的地砖,身子禁不住地打寒噤,颤抖着,连哀叫都叫不出来。
这一下,用了师远道的十成力,若非衣衫厚实,立刻就皮开肉绽。
什么骨血亲缘,什么父女天伦,都在这一杖之下,灰飞烟灭。

侯府的日子顺风顺水,平淡得如一片镜湖,数年也激不起一丝水花。
谁曾想,今日,竟教众人窥见一桩惊天密辛!
这从洛阳接回的侯府娘子,在洛阳寄养了十几年,好容易回到长安的家,但见她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举步不摇,端庄淑慎,谁知,她竟背着人干出这等勾当来,还珠胎暗结!
一时之间,人群传来骚动声,但动作不大,恐惹怒家主。
江夫人知道丈夫是急火攻心,非要将女儿拉到祠堂,定是气得狠了,他说要打死般般,女儿却也不会看眼色,这时若只是求饶,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可她却不管不顾,把丑事抖了出来,眼下府邸上下均已知晓,只怕是包不住火了。
俄而雪骤,漫天如絮团般的雪片在暗光笼罩的祠堂下化作灰白,诸人不得已上得檐下来,每人的身上都沾满了雪珠。
江晚芙搀扶江夫人,也想不到,她那在江家乖顺得和绵羊似的表姊,竟能把爹娘气成这般。
眼看着,表姊就要被爹娘打死在祠堂里了。
雪越下越大,少女身形单薄,口角被扇出了一点血痕,凄艳的红沿着朱唇滑落。
她在飞雪淹没的房檐下瑟瑟发颤。
师家人,要么挂着事不关己的漠然,要么便如被刨了祖坟似的咒骂她。
江夫人在江晚芙的搀扶下走上前来,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儿,叹了一声,幽幽道:“般般,你说吧,那个男人是谁。你说了,你阿耶还会从轻发落。”
那个男人?
师暄妍眸光轻动。
她咬着被齿尖磕破弥漫着血迹的嘴唇,怯弱垂首,一个字也不说。
长长的鸦睫耷拉下来,遮蔽了那双清波潋滟的秋水眸。
如此冥顽不灵。
师远道深吸一口气,要举起藤条,再一次狠狠地抽打她。
柳氏看不过去,忙出声:“夫君。”
心爱的妾室一再阻止自己,师远道也不禁皱眉。
柳氏上前来,将身上厚实的狐裘脱下,蹲下身,那张温柔敦厚、宛如银盘般的脸蛋上,挂着怜悯和心慈,在师暄妍的怔愣之中,缓缓将衣袍披在她的肩头。
柳氏多年来无所出,在侯府之中犹如一道幽静的影子,颜色生得好,因此也得了家主几分喜爱。
但也不过是喜爱罢了,实同玩物,师远道喝道:“你还护着这孽障做什么?滚下去。”
柳氏望着师暄妍,清润的瞳眸之中停了一朵泪光,依依地起身,向家主福身,终究是退下了。
师远道的藤条指着师暄妍,双眸赤红如火:“你娘妇人之仁,看你是她亲生的骨肉份上,你把那奸夫招供出来,我今日留下你的性命,只把你发配到西郊的庄子上,是死是活,你自己选。”
师暄妍呢,像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她竟有胆子,再一次摇头,并同时向他祈怜。
“般般不能说。”
江夫人跺脚:“是不是那个男人威胁你?你放心,你只要说了,自有侯府替你做主,不论他是谁,你阿耶都饶不了他。”
师暄妍笼着那身狐裘,兀自发颤,嘴唇哆嗦着,哀求道:“阿耶,阿娘,不要逼我了,你们不要逼我……”
记得初回侯府,师暄妍迫不及待地赶来见自己久违的父母。
甫一撞入厅堂,只看见他们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的画面,江夫人拉着江晚芙的手,江晚芙正为江夫人贺寿,黄发垂髫,相顾怡然,如世外仙源。
而她就像一个风雪之中不速而至的外宾,一旦出现,满堂寂静。
所有人诧异地望着她,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从那一刻师暄妍便知晓,那一团暖如煦春的合乐氛围,自己是融不进去的。
当天夜里,江夫人如例行公事般,来到她的寝房,问她多年来在江家可曾习惯。
师暄妍将自己多年的处境如实告知江夫人,得到的却不过是质疑。
也对,江夫人宁愿相信自己一母同胞同食同饮长大的兄弟,也不会愿意相信一个自出生起便没带过几日,早早就送走的女儿。
她若果真如她表现得那般慈悲,怎会多年来,对在洛阳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
不必费劲思量,舅舅与舅母定是暗中联络了父母,说了她不少恶语。
侯爷与夫人认定她水性杨花,早在一开始,便在心里那片罪箓上定了她的罪。
她所有的反驳,不过是狡辩。
二房的林氏忽站了出来,越众而出,来到家主与江夫人之间,行了一礼。
“家主,实不相瞒,我早知道这小娘子是个不安分的,此前江夫人说,齐宣大长公主相中了她,我也只好不言,但今日出了这等事,我便不瞒着诸位了。”
江夫人一派震惊:“你早知道?”
师远道也罢了手。
林氏让身旁的贴身女使拿来了一只云头履,是时下长安女孩子最喜欢的式样,那只绣花履上还沾惹了粒粒春泥,林氏并不曾让人毁掉“罪证”。
这只履拿出来的一瞬间,江夫人立刻认了出来,前两日的夜里,师暄妍回来时便落了一只履,她把脚藏在罗裙底下,故意不露一丝破绽。
当时江夫人便心怀疑虑,眼下看来,果真是有鬼!
江夫人的头颅内一阵眩晕,落在江晚芙臂膀下,才稍稍能站得住。
林氏把那“罪证”撇在师暄妍跟前,道:“各位都看清了,这是师暄妍遗落在离宫放鹰台的一只绣花履。当时我身旁伺候的小厮夜出如厕,不慎瞧见林园外一匹快马,马背上男女相依好不亲热!只一眨眼便消失了踪迹,但小厮眼睛尖若游隼,他识得二娘子的身影,便是远得缩成黄豆大小也认得出,只是当夜昏暗,不太能肯定。后来,他摸摸索索寻向放鹰台,找见了这一只绣履。”
一开始林氏就看不上师暄妍,虽说彼此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但同为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她做出败坏门楣的事,便怨不着她今日要捅破。
师远道观夫人神色,便确认了这只绣花履确属于那孽障。
开国侯的五指近乎要陷入肉掌,磅礴怒意自喉腔破裂而出:“师家出此败类,是我家门不幸,传我命令,今日在场之人,若有一人,胆敢将此事外泄,杖杀不饶!”
四面噤若寒蝉,家仆个个垂首拱袖,不敢多一句嘴。
师远道命令夫人身旁的芜菁:“去拿一碗打胎药来。”
府上有专门存放药材的库房,那些药材晒干了,分门别类地藏于库房里,即取即有。
芜菁瞪了师暄妍一眼,终于确认自己到底没有选错边,二娘子是永无翻身之日了,她向家主复了命,即刻便去拿药。
风雪凄紧,一阵阵乌压压地往房檐下卷落。
狼狈不堪的少女,捂住肚子,缓缓地支起膝弯,站了起来。
事到如今,她还护着与人私通怀上的孽种。
师远道怒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那败我侯府清誉之人是谁。”
师暄妍哪里肯,语声低低地道:“阿耶,般般身子弱,你这一碗打胎药下去,女儿也会死的。”
那声音,被风雪卷得时断时续,宛若哽咽,实是可怜。
江夫人也道:“夫君,般般纵有大错,也是你我这些年来对她诸多忽视,不曾有半分教导的缘故,你这一副药下去,是要了她的命啊,你先前说,把她发落到庄子上,不如就连着这个孩子,一起发落去,眼不见就是了可好?”
饶是夫人也为他求情,师远道将她掀开,冷冷道:“今日,就算是一尸两命,也总好过这无德丧行的孽障,和这来历不明的杂种,败坏了侯府门风!夫人不必再劝,我意已决。”
他看着师暄妍,沾了粒粒晶莹雪珠的胡须伴随嘴唇的开阖微微抖动,神色寒漠似铁。
“夫人,这么多年来,如不是圣人恩令,我们也早就只当根本没生养过这孽障!”
师暄妍定定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也仿佛,如他所言,她从来都不曾与之相识。
一切,已经清清楚楚,昭然明了,无需再辩。
她今天知道了。
她是从来都没有过父母的。
“阿耶,”师暄妍将肩上的披氅压实一些,失了血色的樱唇,缓缓上扬,“你莫非忘了,齐宣大长公主还相看了女儿的,你今日把女儿处死在这里,就不怕被公主知晓?”
师远道沉声道:“你还敢提长公主?”
师暄妍有何不敢,眼眸掠过在场诸位写满鄙夷的脸,那一道道凌厉的目光,犹如凌迟的锋刃,剐在她的身上。
但她已经麻木地,感觉不到一丝痛意。
心底里的那种漫涌而生的情绪,唤作痛快。
“阿耶,你以为杀了女儿,让女儿一尸两命,侯府能守住秘密,全身而退吗?”
她那一句轻飘飘的质问,倒让师远道一瞬沉默。
他早已疑心,此女心怀叵测,暗有筹算,她平素乖觉无害,定是装出来的假象,眼下总算是印证了。
江夫人喃喃道:“般般,你要做什么?”
“阿耶和阿娘要是让般般今日死,侯府嫡女在外与人有染的事情,便会传满长安,只怕到时,大长公主也会问你们欺瞒之罪。般般一生孤苦,无爹无娘,想的不过是活着罢了,还能想什么?”
那一句“无爹无娘”,分明是在讥讽他们二人,师远道眼睑一抽:“你这混账——”
林氏向家主行礼,接着,便手把着江晚芙的素手,在江晚芙错愕不明之时,将这个乖巧的女儿递到家主与夫人身旁:“弟妹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师远道鼻息沉重一吐:“讲。”
林氏笑道:“我本就觉得,晚芙更像是我师家的女儿,眼看这不孝之女回来了,按理说,江家若是管咱们要女儿,少不得,要送晚芙回洛阳,大哥大嫂果真舍得不成?”
二老对视一眼,目中双双含有忧虑。
林氏道:“晚芙聪颖孝顺,美貌也不必多说了,她更配得襄王殿下,大哥与嫂子何不将晚芙过入自家门下,有侯府门匾撑着,相信江家也会同意的。要是大长公主问起,我们何不来一个,李代桃僵?我听嫂子说大长公主一直只强调是师家的二娘子,未曾道过师暄妍姓名。”
江晚芙一僵,被林氏携着的玉白小手瞬间挣脱。
见江夫人眉宇间似有松动,江晚芙的眼眸唰地便直愣了。
此事怎会突然说回到她身上?
原来,早在离宫那日的清晨,在春华台上,瞥见那一抹如孤鹤唳霄的霜白身影,束发簪冠之时,少艾芳心暗系,早已魂牵梦萦。

李代桃僵,古已有之。
今日若以江晚芙代师暄妍,以侯府二娘子为名,嫁入襄王府邸,听上去未必不可行。
师远道的脸上显出踌躇。
江晚芙满心焦急,看向表姊,她只顾着维护肚里的孩子,和那个让她有了孩子的男人。
师暄妍乌瞳莹黑,似嵌在寒冰之中的两枚黑曜石,冰冷疏离,充满戒备。
师远道对林氏看了一眼:“此事容后再议。”
少顷,绿珠将堕胎药取来了,热气腾腾的汤药搁在碗底,浓黑的药汁上热雾氤氲,飞雪甫一飘入碗中便与之化矣。
江夫人上前抢下了这碗打胎药,坚决不让师暄妍喝。
“夫君,你要考虑清楚,般般她要是真喝了,她就没命了!”
师远道皱眉:“区区一碗打胎药,还要不了命,你听她夸大陈词!就算害了性命,也是她行为不检咎由自取,怨不得我。”
江夫人眼下,只想让师暄妍招供出那男人是谁,即便是嫁入人家为妾,一顶小轿娶了她去,也好过发配到庄子上,一辈子暗无天日。
“般般,”江夫人扯住师暄妍的小手,用力握住,5②4⑨零819贰“你就说了吧,那个男人是谁?”
江夫人眼中,尚有一两分动容之色。
师暄妍莞尔,将手掌从江夫人的禁锢之下一点点抽离,她始终保持疏离,柔声回应:“是王侯之家,还是布衣短褐,又有何分别,在你们眼中,你们的女儿,本就是个水性杨花、勾引舅父的忤逆不孝之徒,不是么。”
“般般你……”什么“勾引舅父”,江夫人咋舌。
她又望向身后的夫君。
果然,看夫君的脸色,他是知晓的。
那应当是上次弟弟从洛阳来信,在信上有所提及,但那封信,江夫人迄今没能看过。
师远道脸色铁青:“你这混账,到现在还敢提这不伦的丑事,我师家造了孽,才让你这恬不知耻的畜牲十七年前投生到我家中!”
他举起藤条要杖打,目眦尽裂,发上指冠。
几下里人都上前来阻拦,师暄妍毕竟怀了孕,若挨这几下藤条,只怕立刻便要横死当场,毕竟是祖宗祠堂,怎可见了血光。
一家子蜂拥而上,挤成一片,师远道高高举起的藤条在半空之中被挤得左摇右晃。
江夫人、林夫人、葛夫人、江晚芙,人人脸上的神态各异,真心亦或假意无从得知,唯独赤红着脸,双眸宛如滴血,怒瞪而来的师远道,像一匹发了癫狂的狮子。
真是乱哄哄一场闹剧,乐陶陶一桩丑闻。
师暄妍披着柳氏为她留下的那身氅衣,犹如潮水之外的一方礁石,置身事外,漠不相干。
“齐宣大长公主派人来了!”
这一大家子互相推搡,忽听得有一道扯长了嗓子的报信声。
这一下,是师远道也冷静,诸位夫人婆子也不再推阻了,祠堂里恢复了岑寂。
师远道余怒未平,胸膛急促起伏,冷嘲了一声师暄妍,率人前去相迎。
偌大祠堂,只剩下师暄妍一人,如同被丢弃此处无人问津的一块脏抹布。
她笑了下,望向身后如林的牌位。
齐宣大长公主仍是派近旁之人来的,这一次,来的却是大长公主嫡亲孙女——昌邑县主洛神爱。
少女着红罗裙,外罩玫瑰红织金月季花妆狐绒斗篷,明丽可人的脸蛋近乎埋在毛领之间,双瞳剪水,顾盼神飞。
昌邑县主不但是齐宣大长公主的掌上之珠,而且颇得圣人喜爱,她出行,身旁必然跟着几名从禁中出来的老嬷嬷,阵仗排场,都不输给公主。
江夫人等人适才还愁云满面,两眼通红,惊心动魄,这时早已将神色收敛,一家上下,对昌邑县主见礼。
洛神爱将祖母托自己送来的礼物都教人搬了过来,笑道:“我祖母上回归家,一直跟我说,贵府二娘子松兰之性,将我比下去了,让我也知晓近朱者赤的道理,多多与娘子结交。我祖母邀请娘子,后日上众芳园赏梅,雪后赏梅最是相宜了,这是拜帖,请二娘子务必拨冗赏光,勿失信约。”
她恭恭敬敬地将拜帖递上。
师远道眸光略浮惊异,虽让人接下了拜帖,也与昌邑县主寒暄了几句,但心下始终纳罕。
那孽障,不过让大长公主看了一眼,大长公主莫非眼拙,能看出她身上什么“如松如兰”的性子,定是这畜牲惯于伪装,将大长公主也蒙骗了的缘故。
只是这拜帖已接,后日就要安排师暄妍上众芳园,眼下,如何能打得胎?
“请柬一定送到,”江夫人站出来,温笑道,“不过小女自从离宫归来,身子便有些不适,也许是近来春寒,她还未能适应长安气候。”
洛神爱“啊”一声,贝齿轻排素练,口吻几分遗憾:“那真是不巧了。不过,我先前也是病了一场,才没能参加表叔的冠礼,但等我服用了几贴华太医开的药,这就好转了,我今日便把那方子送来,待二娘子病体痊愈,神爱仍旧在众芳园等她,不见不散。”
昌邑县主虽外表看上去随和温婉,但字字句句,都含有不容拒绝之意,教人难办了。
告辞之后,洛神爱撑起猩红竹骨伞,迈步走入风雪里,那道身影绕过竹影下雕镂墨龙盘螭的影壁,消失在了府门口,步向了洛家的车马。
江夫人望着手里的拜帖,眼下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那位大长公主,是个快人快语、嫉恶如仇之人,若一再拂逆大长公主的心意,只怕是祸非福。
一筹莫展之际,师远道冷冷道:“那孽障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迷惑了长公主法眼,竟教她诓骗了长公主,连昌邑县主都亲自前来了。”
林夫人尖酸道:“真叫这小蹄子得了势,她势必猖狂,骑到我们头上来了,难道她闹出这么大的丑事,还怀着那珠胎,就一点惩处也不受?”
这也不是,那也不行,难道还要留着那孽女,把那生父不详的孽种生下来不成?
这一言戳中了师远道痛脚:“绝无可能。”
他下定了主意,转身对江夫人道:“那逆女干出这样的丑事,已不宜留在家中,师家在长安清远坊尚有别业,名君子小筑,你把那逆女送到君子小筑去住,着人把她看管起来,不许一只苍蝇飞入,另外,着医工为她看诊,寻一个好时机,找个下胎药,把她的孩子打了。”
江夫人与夫君心有灵犀:“对外,则宣称般般病了,她天生体弱,十多年寄养在外,不适应长安的水土?”
师远道颔首:“正是。”
既然眼下打胎是打不得,那便不如让那逆女再被大长公主相看一次。
左右胎儿才两月有余,还未曾显怀,从外看,并不可见一丝破绽。
这一次,若让她搞砸了,齐宣大长公主从此不提媒妁之事,将她丢如弃子自是最好,届时,侯府神不知鬼不觉地打了她的胎,必能瞒天过海。
她若熬不住,就宣称她病故,她若熬下来了,便把她发落到西郊庄子上,一辈子不得踏入长安一步。
“芙儿,”江夫人来到兀自因为“李代桃僵”而怔怔出神的江晚芙身旁,携了她柔荑,轻声道,“你可愿,过继入我名下?以后,你便是我的亲女儿。”
做侯府嫡女江晚芙自是愿意,可倘若,他们一定要让她去替代师暄妍,嫁给襄王呢?
她从小就是师暄妍的替代品,作抚慰侯夫人思女心切之用,如今长大了,还要做她的附庸,去嫁给一个不称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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