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琼将宗罗睺和周达叫上,将薛举介绍给两人。
李世民提前吩咐过,如果薛举不来寻秦琼,秦琼便保持对薛举公事公办的冷淡态度;如果薛举放下倨傲与他结交,秦琼就将宗罗睺和周达介绍给薛举。
秦琼虽然书读得不多,但很会处事,将李世民的吩咐完成得很好,无论是之前的冷淡还是现在的热情,都没让薛举察觉不对。薛举还以为秦琼本来就是这种外冷内热的人设。
周达身为唐国公府家将,最先开口:“薛绍玄,你大概听闻过,我家郎君在十一岁时第一次出兵便生擒吐谷浑可汗。”
他比了比:“那时候二郎君才这么高。”
薛举:“……”他喝了口酒压惊。
李二郎君生擒吐谷浑可汗的事他当然听闻过。不过因为李二郎君做此事时才十一虚岁,薛举一直以为这件功绩有水分,可能是其他将领或者蛮夷部落的功劳,只是因李二郎君身份尊贵,才抢了头功。
薛举虽是豪强,但只当了一个小小的校尉,对朝中之事了解不多,只听了民间传闻。
周达是亲历此事的人,他将当时出战细节一一道来。
时隔多年,他仍旧记忆犹新。
“这么神奇的一战,就算我快老死的时候,也一定会记得一清二楚。”周达只隐瞒了霹雳弹的事,将三郎君的算无遗策和二郎君的天下无双描绘得栩栩如生,“我们这群老兵,大部分人都是从二郎君和三郎君私自冒险伏击吐谷浑可汗时就跟随他们……”
周达哽咽了一声,灌了一杯酒,抹了一把眼泪:“说句没规矩的话,他们是我们的郎君,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我们亲眼看着他们从垂髫孩童变成少年英雄。他们受苦,我们真的心痛啊。”
薛举不敢置信:“私自冒险伏击?私自?不是大隋皇帝的命令吗?”
周达冷哼:“皇帝懂什么?只知道把二郎君和三郎君的功劳抢到自己身上。二郎君和三郎君是为了给元德太子报仇,才带着家丁和从回纥借来的几百人,借口出城打猎,奔赴千里伏击吐谷浑可汗。裴公都一无所知。”
宗罗睺和秦琼眼露向往:“恨没有早跟随主公。”
薛举想着才十一虚岁的双生子为了给太子表兄报仇,居然敢带着家丁伏击连大隋大军围堵都杀不了的吐谷浑可汗,也不由热血沸腾。
周达发泄完心情后,宗罗睺随后开口:“我投奔主公时,主公已经是张掖的将军。”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道:“我虽早就听闻主公威名,但眼界短浅,因为主公年少而没有主动去投奔。是房玄龄房公与我打赌,让我先接触主公,看看主公是不是值得跟随。”
薛举心情好了许多。看,不是我一人因李将军年少而心生轻视呢!
宗罗睺继续道:“待我见到主公时,才发觉自己有多没有眼光。只一眼,我就认定李将军是我的主公。我真是后悔没能早些投奔。若我早些投奔,主公灭吐谷浑小可汗时,定是我为主公掠阵。唉,哪能便宜了罗士信那个小孩?”
周达噗嗤笑道:“等士信回来,高低要和你打一架。”
宗罗睺笑道:“我才是高低要和他打一架。他让我如此担心,我都差点想给他立衣冠冢了。”
秦琼连连点头:“士信真是令人头疼。他骗了张将军辞行回家,其实是独自跨越几千里来寻少年英雄李将军时,也让人担心不已。”
宗罗睺道:“不过也正是他这股执拗劲,才能得主公和三郎君如此喜爱。唉,当我听闻主公只是和天柱王去青海湖畔打猎,见猎物稀少,便顺手便把吐谷浑残部灭了,赶了吐谷浑残部几千牛羊回来,当作猎物带给三郎君交差……”
周达打断道:“你别听二郎君胡扯,三郎君完全不知情。屠灭吐谷浑小可汗那场战斗我也在场,二郎君与天柱王在狩猎的路上,遇到吐谷浑摄政王慕容孝隽率领几千骑兵拦路。二郎君为了不耽搁狩猎,才命令我等把慕容孝隽剿灭。”
宗罗睺无语:“你所说的不是更离谱吗?什么叫不耽搁狩猎?主公脾气那么好,哪可能因为这个借口战斗?”
周达道:“这可和主公的脾气没关系,是慕容孝隽先动手。他先说要杀了我等,主公才回答要战便战,别耽误狩猎,率领我等冲了过去。”
秦琼又一次点头:“这道理就对了。是吐谷浑摄政王自己找打,主公当然要满足他。”
薛举再次喝酒压惊。
原来李将军的脾气这么暴躁吗?出门狩个猎都要顺手灭个上万人的部落?
宗罗睺道:“虽然这次战斗我没赶上,后来我可抢了罗士信许多风头。”
他得意地笑了笑:“虽然主公曾对士信言,士信持枪,主公持弓,千军万马也如无人之境。但主公对我说过,若论领兵为帅,我当是他之下第一人。我这一生都会誓死追随主公。主公悲伤,我自然也悲伤。”
周达乐道:“郎君夸你的时候,他之下的将领才几人?士信还年少,我也确实是没有多少将帅之才,不和你争,但现在的裴将军可不简单。”
宗罗睺正色道:“就算对世家子弟,我也不会认输。”
秦琼摸了摸脑袋,叹气道:“我没什么本事,能什么时候抢走主公的先锋之位,我就满足了。什么你持枪我持弓?主公能不能别每次都冲那么快?箭雨无眼啊。”
周达和宗罗睺都露出心有戚戚的表情。
“就是就是,三郎君也骂过郎君很多次。”
“跟随主公出兵时虽然热血沸腾,但也确实让我等后怕不已。”
“三郎君曾对郎君怒吼,你防备部下功高盖主的方法,就是自己把部下的功劳都抢了吗?我在一旁听着,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唉,你还笑得出来?我看主公真的做得到这种事。”
听了周达和宗罗睺真心诚意的抱怨,秦琼哭笑不得:“主公肯定没想那么多,只是对自己身手很自信而已。”
薛举扶额道:“我真是越听越糊涂,李将军究竟是怎样的人?怎么听着好像过分靠谱到有点不靠谱的程度了?”
周达和宗罗睺大笑,秦琼也笑着摇头。
“你跟随郎君一段时日便自然了解郎君了,何必焦急?”
“对。现在我们马上就会有一场大战,薛兄很快就会跟随主公出征。”
“薛兄弟请安心。来,喝酒。”
薛举举起酒杯,心里的愁绪丝毫未散。
他听懂了三人的话,终于明白为何最近军中气氛如此诡异。
但他这个疑惑消散后,又生出了新的愁绪。
这军中之人都一副愿意为李将军效死的态度,还各个本事不小。自己来得太晚,会不会难以争功?
就算自己出身河东薛氏,比眼前几人身份高,但还有个裴将军和长孙将军顶在上头,恐怕李将军不会在意自己的出身。
三人回忆往昔后,又咬牙切齿地说起李玄霸被李元吉诬告,又遭遇不知名势力浑水摸鱼袭击,生死不明的事。
当听到秦琼提到李玄霸托梦李世民,李世民连夜赶往涿郡面圣时,周达和宗罗睺一边感慨李世民和李玄霸这对双生子的神异,一边诅咒李元吉死后受苦。
他们的话题都避开了唐国公和唐国公夫人,也避开了李建成。毕竟虽然他们认的主公是李世民,但唐国公和唐国公夫人是主公父母,不能评价。李建成……现在也是不评价为好。
薛举了解完李世民和李玄霸的事后,不住叹息。
听着薛举的叹气声,周达疑惑道:“绍玄,你为何叹气?”
薛举苦笑:“我见将军麾下人才济济,不知道征讨东|突厥的功劳够不够分啊。”
周达更疑惑了:“我们立功的机会又不止征讨东|突厥。天下这么大,将来领兵立功的机会多得是。绍玄在郎君起兵之前跟随郎君,也算得上是郎君元从之一了。郎君素来重情义,怎么会少你领兵的机会?”
薛举大惊失色:“什么?什么天下?!起兵?!难道李将军想谋逆?!”
周达、宗罗睺、秦琼:“……”
他们三人默默放下酒杯,齐齐转头,目光如炬。
薛举的额头冒出了冷汗。
他端起酒杯,镇定道:“太好了,我也早就想反了杨广这个狗皇帝!”
虽然薛举在原本历史中会在大业十三年起兵反隋,但现在才大业十一年,他真的完完全全没思考过谋反的事。
薛举心神震荡。
昊天上帝啊!佛祖菩萨啊!我误入反贼窝了?!
“欢迎罗小将军得胜归来。”在罗士信还未下马时,李玄霸就从轮椅上站起来,缓步走到罗士信面前迎接,“辛苦了。”
急行军回来的罗士信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咧嘴笑道:“不辛苦。不知道主公何时得到我们的消息。”
李玄霸道:“算算时间,他现在应该已经哭起来了。”
李智云没好气道:“你也知道二兄会哭啊?三兄,我们现在是不是该回张掖了?再不回去,二兄眼睛都要哭瞎了。”
李玄霸弹了一下李智云的额头,回到轮椅上。
宇文珠为李玄霸擦掉满头的虚汗。
只是走这么几步路,李玄霸都会出汗。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怎么胸闷咳嗽,算是真正脱离危险期了,身体仍旧虚弱得厉害。
李玄霸道:“我们不回张掖,去雁门郡。”
“啊?”李智云怪叫道,“你还要乱跑?你的身体能乱跑吗?嫂嫂,快骂三兄!”
宇文珠失笑:“你三兄的意思是,到雁门郡和兄公汇合。”
李智云狐疑:“真的?不是又想乱跑?”
李玄霸无奈道:“你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我们是不是去雁门郡才会更快和二哥汇合?”
罗士信打趣道:“集弘,你傻了吗?”
李智云给了罗士信一拳,被罗士信单手挡住。
他骂道:“我是被我三兄吓傻了!如果我恢复不了以前的聪明劲,都是三兄的错!”
李玄霸叹气:“好好好,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你大概也闲得浑身发痒了,可有信心与士信一同领兵,去雁门郡救驾立功?”
李智云抱着手臂倨傲道:“这次终于轮到我李五郎名扬天下了!”
李玄霸鼓励地笑道:“对,小五一定会名扬天下。”
罗士信摸了摸鼻子,心想自己一定要冲到李智云前面,可不能让李智云抢了风头。
自己终于可以用回“陇右道慰抚使李世民将军麾下第一猛将罗士信”的名号了!
魏徵摇着扇子,慢悠悠道:“皇帝刚启程不久,现在都不一定到了雁门郡,三郎君就要去救驾了?”
李玄霸笑道:“我身体不好,走得慢,时间刚好。”
魏徵叹气,放下羽扇道:“是,时间刚好,时机也刚好。保重。”
李玄霸道:“保重。我等你早日归来。”
魏徵难得露出灿烂的笑容,拱手作揖道:“我一定会带着知世郎一起归来。”
王薄看向魏徵。
魏徵嘴角下撇,给了王薄一个“你看什么?”的倨傲眼神。
王薄默默收回视线,对李玄霸抱拳:“后会有期。我一定会完成三郎君的谋划。”
李玄霸道:“知世郎也保重。我们一定会成功,报天下百姓家破人亡之仇。”
王薄坚定道:“是!”
大业十一年五月,杨广不堪忍受天下为废太子杨暕喊冤的声音,提前北上雁门郡,召集四方蛮夷,想要重现大业初年隋朝最强盛时万国来朝的盛况,以压下那些恼人的杂音。
遥想昔日北巡之时,启民可汗亲自率领东|突厥人,用马刀在草原割草修驰道。杨广派人向始毕可汗传旨,让始毕可汗遵循旧例,整修雁门郡到草原的驰道,你们的皇帝又要来巡视了。
当年压服东|突厥,让东|突厥人为杨广修驰道的长孙晟在大兴“养病”,对终于病愈的宇文弼道:“始毕可汗大概会让东|突厥的战马马蹄,给陛下踩出一条驰道吧。”
宇文弼骂骂咧咧,根本没听长孙晟说什么:“等见到李大德这个竖子,一定得狠狠骂他一顿!还有珠儿也是,真令人操心!”
长孙晟无奈:“你都骂了多少遍了,不嫌烦吗?”
宇文弼大声道:“我还能再骂一百遍!”
高颎和薛道衡对视一眼,端起茶杯遮住嘴角无奈的幅度。
看看公辅这精神劲,至少还能再活十年。
粮草到位。李世民点兵点将,准备出征。
“主公,薛某愿为主公先锋!与主公同去雁门郡!”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未来的反贼要救驾,但薛举真的受不了秦琼、周达和宗罗睺的“热情”了,一定要展现出自己真的和主公是一伙的!
他真傻,真的,听这些人叫李将军“主公”,他就该猜到这是一帮反贼啊!
李世民摇头:“我们不去雁门郡。”
他握着马鞭,指向东北方向:“我们又不知道陛下遇袭,只是碰巧见东|突厥防备空虚,直捣东|突厥王帐而已。”
裴行俨眼睛一亮:“君要效冠军侯旧事?!”
李世民露出了爽朗的笑容:“陛下御驾亲征,效卫将军旧事,死死拖住东|突厥主力。我们可不能辜负陛下的冒险,定要取得比冠军侯更大的战果才是。好儿郎们!有没有信心随我封狼居胥,燕然勒石!”
将士的欢呼请战声和战马的嘶鸣声响彻天地。
“誓死跟随主公!”
“战!”
“战!!”
“战!!!”
裴行俨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愿为主公赴死!战!!!”
薛举兴奋地举起武器:“封狼居胥!!燕然勒石!!战!!!”
周达、宗罗睺和秦琼互相交换眼神。
看来短时间内,不用琢磨怎么从薛举背后捅他一刀了。
李世民大笑道:“上马!立功去!”
大业十一年五月,李世民率领一千骑兵,两千步兵,只带了十日干粮,朝着草原中心疾驰而去。
同是大业十一年五月,始毕可汗发兵,号称数十万雄师,南下攻打雁门郡。
五月十五,始毕可汗包围雁门郡。不到半月,雁门郡四十一城,突厥连克四十城,唯雁门治所雁门城尚存。
隋军死守雁门孤城。雁门城狭小,突厥人攻城的弓箭越过城墙,居然能落在杨广眼前。
杨广自皇子时就随高颎出征,后又多次御驾亲征,但他却是第一次看到从战场上飞落的箭,吓得抱着幼子赵王杨杲号哭不止,双眼都哭肿了。
雁门郡西南方的高阳郡中,李玄霸把自己手中的战报丢入火盆,自言自语。
“杨广啊杨广,原本历史中,齐王杨暕率领后军据守崞县,东|突厥攻克雁门郡三十九城,仅余雁门城和崞县未克。齐王杨暕为你分担了一半压力,隋军才能死守一月等来援军。”
“现在二表兄已死,雁门郡仅余雁门城。你可要连二表兄的份一起努力啊。”
“我相信你,陛下,你一定可以做到。”
李玄霸拍了拍手,眯眼微笑。
时间回到稍前一点, 杨广谋划北巡之时。
原本历史中的今年二月,曾经因为杨玄感叛乱有百姓响应起义,说出这是因为天下人太多的杨广, 再次为了减少民贼下达了英明神武的决策——他要求将所有百姓都迁入城中, 就近重新授田。
在杨广看来, 这样一则百姓就没办法出城当贼,二则征税征徭役的官吏找人也方便。
朝堂中智商正常的人看到杨广这则命令,都再次被皇帝的大聪明给震撼。
不说城里装不装得下那么多人, 也不说城外有没有那么多可以授予百姓的田地,只说迁徙这件事,大隋就算还强盛时, 也做不到把乡野间所有百姓都驱赶到城里。
这个时空因为义军更加强盛,还打出了太子杨暕的旗号, 杨广在迁徙百姓一事上更加强硬。
原本时空中杨广下达的命令因为无法实行, 地方官吏就当杨广放了个屁,只有豪强想要抢夺百姓家产的时候才拿出这个命令,让百姓家破人亡。
现在杨广要天下官吏尽快拿出成绩,连张须陀等正在讨贼的官员都被分派了强行迁徙百姓的工作。
中原哀声哉道,连因为曾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所以在民间名声还不错的张须陀都被百姓恨之入骨了。
杨广三征高丽用的都是大隋府兵。
他极大地消耗了隋朝直属的军队力量后,现在各地讨捕大使和慰抚使所带的兵几乎都是现募的乡勇。
当这些乡勇的家人也被强制迁徙时, 如张须陀等隋朝将领声望再高,治兵再严,也压不过军心浮动。
后来地方官吏只好在执行命令的时候私自悄悄更改, 和自己有关系的兵卒家人不迁徙, 给自己贿赂的识趣者不迁徙, 在朝中有人做官的豪强也不迁徙。
反正皇帝也不知道天下有多少百姓, 只要看到有百姓被迁徙进城里,就算给皇帝一个交代了。
地方官吏这做法,不仅没有减轻地方的混乱,还让朝中喜欢互相攻讦的人又有了素材。
虽然朝中大臣也知道这件事必定是做不成的,但他们想攻讦人的时候,就会说政敌“意图谋逆”了。
宇文述曾卖了大力气,帮派人谋杀侄子谋夺爵位的李浑得到了申国公的爵位。
李浑原本承诺每年把国公的俸禄一半送给宇文述,当上了国公之后李浑毁诺,给了两年就不肯给了。
这是杨勇还为太子时的事。
宇文述是一个很重诺的贪官,只要别人给钱到位,他每次都能办事办得漂漂亮亮。李浑居然欺骗他,让宇文述恨了许多年。
李浑家世显赫。他本人在大业改封郕国公,颇得杨广尊重;侄子李敏又是乐平公主杨丽华独女宇文娥英的丈夫,杨丽华死前唯一的请求就是希望杨广照顾好自己的女儿女婿。宇文述一直找不到机会报仇。
现在李浑的族人也在迁徙百姓时为保证自己麾下乡勇的士气,放过了乡勇的家人,宇文述可算找到机会了。
时人皆信谶纬,宇文述便围绕谶纬使了连环计。
首先,隋文帝当年舍弃荒废的长安城,在长安城附近另择一地建立大兴城时,曾以“梦见旧都城发洪水”为借口。
宇文述翻遍了李浑的族谱,发现李浑的侄儿李敏恰好小字“洪儿”。
在翻到李敏的小字后,宇文述就花了重金将方士安伽陀安排到杨广面前,胡言乱语“李氏当为太子,请陛下诛尽天下姓李之人”。
天下姓李者数不胜数,不说朝中勋贵,只说山东郡姓陇西李氏和赵郡李氏,就不是杨广想屠就能屠的。
杨广当然将胡言乱语的方士赶了出去。
这两件事本来在杨广心中没留下多少痕迹。但当宇文述使出最后一计,将李浑违抗杨广旨意,意图谋反的事搬了出来,这两件事就重新浮现在了杨广心中。
宇文述假装第一次听闻这件事:“那李浑不仅姓李,且侄儿李敏小字洪儿,难道……唉,请恕臣多言!”
杨广信了,他信了!信了李敏就是谶纬中的李氏天子!
于是,杨广屠灭李浑和李敏满门。李浑之妻是宇文述的妹妹,李敏之妻是乐平公主的独女宇文娥英,也都被赐死了。
宇文述为报李浑不给报酬之仇,连妹妹和外甥都一起弄死了,可见他对财物的执念有多深。
杨广在北巡前赶着做完的这两件事,造成了两个后果。
第一,中原百姓彻底活不下去了。
隋军士气大跌,各地鹰扬府将领在当地父老的裹挟下也纷纷举起反旗。
原本各地郡守尚能控制局势,虽然每次义军被打散后,只要振臂一呼又会迅速组织起数万乱兵继续起兵,但隋军对义军的胜负率一直很高,甚至几乎百战百胜。
现在义军中不仅多了鹰扬府的中低层将领,当地士人也悄悄加入义军中,一群只会乱冲的义军乱民中加入了身经百战的宿将和熟读兵法的士人。
隋末农民起义迅速朝着两年后才会进入的成熟阶段转化,从一团散沙变成真正可以逐鹿天下的军队。
第二,勋贵世家人心惶惶。
杨玄感是真的起兵谋逆了,杨广再怎么针对杨玄感,朝臣其实没怎么慌。
只要顺着杨广的脾气,不进谏只奉承,他们以为自己肯定能在这一场乱局中置身事外。
但李浑是隋朝开国元勋,上柱国、太师、谥号为“明”的申国明公李斌之子,家族拥有“赞拜不名、无反不死”的丹书铁券。
李浑本人也有平尉迟迥、破突厥阿勿俟斤之功,在谋夺爵位之前,就已经是安武郡公、左武卫将军。
李浑家族是隋朝最顶尖的实权勋贵,关陇勋贵的领军人物,其地位比杨素死后的楚国公杨玄感更高。
不是这种家世,杨丽华为独女宇文娥英寻夫婿的时候,就不会寻这家人了。
宇文娥英是北周亡国公主,杨丽华很担心自己去世后宇文娥英的安全。李敏一族拥有丹书铁券,才是杨丽华选择李敏最主要的原因,而不是单纯因为李敏长得帅。
李浑虽然人品极差,但他对大隋绝无谋逆之心,也无谋逆行为,甚至他自知家族声势太深,近几年都在家族功劳簿上躺平,族人都很是低调。
李浑都做到这份上了,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谶纬和宇文述的诬告被灭满门,连曾支持杨广夺嫡的乐平公主独女都被赐死,世家勋贵怎么能不心慌?
杨广灭李浑满门之前,世家勋贵还站在杨广这一方,竭尽全力以组织乡勇的名义,甚至自掏腰包帮杨广镇压农民起义军。
现在世家勋贵开始观望。
李浑拥有丹书铁券,都能被杨广随意族灭。自己顶得住杨广的猜忌?
太原郡的李渊心里特别慌。
李渊虽然是唐国公,但其实在隋朝姓李的勋贵中,李渊本排不上号。
李渊的父亲,老唐国公李昞战功赫赫,但那是北周的事。李渊七岁袭封,从大隋篡北周,到隋文帝平定天下,年少的他没能立下任何功劳。
虽然李渊的母亲是独孤老夫人的姐妹,让李渊能在隋文帝面前露脸,长大后外任刺史,但他在朝中的地位也不高,且是完完全全凭借皇帝的恩宠才有如今的地位,是铁杆的“皇党”。
所以在原本时空中,杨广才会在大业十三年任命李渊为太原留守、山西和河东的慰抚使。
然后李渊当太原留守的当年就起兵了。
这个时空的李渊和原本时空不同了,且不说他自己的功劳有多大,他还有个儿子在陇右道当慰抚使呢,父子二人都有兵权。
杨广现在开始猜忌身边忠臣了,给李渊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自己和李世民其中一人主动请辞,父子二人只能有一人手握兵权,让杨广安心;要么……
李建成劝说道:“如今陛下风声鹤唳,屠戮忠臣。父亲当劝二弟尽快返回太原,既能安陛下之心,我们父子同心,将来也好做打算。”
李渊的心腹刘文静劝道:“将军!有兵在手心才不慌!皇帝深恨杨玄感却无可奈何,李浑却引颈受戮,不就是因为杨玄感手中有兵,李浑手中无兵吗?主动上交军权,无异于自拔爪牙!”
李渊左右为难。
他寻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晋阳宫副监裴寂抱怨:“早知道就不让二郎跑那么远了。”
裴寂安慰道:“如果陛下猜忌,就算是早就明哲保身的郕国公也被冤杀;如果陛下信任,宇文述内外军权独揽,陛下仍旧宠信宇文述。叔德,你还是做好起兵的准备吧。现在就是好机会。”
李渊犹豫:“玄真,你的意思是我趁着陛下北上……”
裴寂道:“始毕可汗厌恶陛下久矣。”
两人支支吾吾,但都对彼此想说的话心知肚明。
裴寂的建议是让李渊与始毕可汗里应外合,袭杀杨广。
原本时空中,李渊在大业十三年才任太原留守。太原郡在雁门郡南方,杨广从洛阳去雁门郡一定会路过太原郡。李渊完全可以配合始毕可汗袭杀杨广。
不过犹豫了许久之后,李渊还是摇头拒绝了。
“我如今仍旧是大隋臣子,怎么能与突厥里应外合?”李渊道,“再者突厥已经屈于大隋之下久矣,他不一定有胆量出兵。如果突厥可汗不仅没出兵,还将我送去的信件送与陛下,我就必死无疑了。”
裴寂想了想,也觉得这个可能性也很大。
他本就不是什么有谋略之人,李渊分析得比他透彻,他便不坚持己见:“那叔德,你当如何做?”
李渊道:“以静制动。吾儿在陇右,远离中原,他手中的兵是一定不能丢的。我在朝中消息灵通,如果陛下真的猜忌我,我可立刻起兵。就算不敌,北遁突厥后西行投奔吾儿也很容易。”
裴寂道:“李二郎那里是我们的退路,绝对不能动。”
李渊笑道:“玄真所想便是我所想。”
裴寂问道:“那陛下北巡,我们就当真什么都不做?”
李渊道:“我当然是继续讨贼,为陛下表忠心了。”
裴寂对李渊佩服不已。有这样沉稳的气度,才能成为下一个君王啊。
不过李渊说是以静制动,也做好了起兵的准备,随时在找到机会或者杨广犯病的时候谋反。
他现在心里一点都不慌。
太原虽然暴露在杨广眼皮子底下,确实有点危险。但李世民所在的陇右不仅孤悬喜欢坐镇洛阳的杨广势力范围外,还离大兴城非常近。他的根据地不在太原,而在陇右。只要陇右不丢,他就万事不愁。
“宇文述为了报自己被白嫖之仇,帮杨广把整个大隋关陇勋贵的疑心病都点燃了,不愧是大隋奸臣之首,裴蕴、虞世基等人差之远矣。”李玄霸问道,“父亲何意?”
来者回答道:“郡丞已经劝服唐国公,唐国公不会主动上书代二郎君辞官。”
李玄霸松了口气:“最后一点顾虑解决。替我向郡丞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