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嫣一听,觉得皇帝说的十分有道理。
她二人行的正坐得端,究竟怕什么呢?
“朕知晓你不想回侯府,朕便先带你回宫住些时日,住去春熙宫,那处早就收拾干净了……”
乐嫣微怔,当即摇头,自是不从。
“这如何是好?妾是臣妇,依着规矩在,怎么也不能入宫住……”
“哪有什么规矩不规矩?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淮阳侯敢如此对你,你再回他府上,朕哪能安心?你就当成是小时候那般,你在朕心里,永远是小孩儿。”
乐嫣在皇帝的安抚下,竟然慢慢的放下了芥蒂,甚至觉得感动起来。
她自从没了母亲,早就没人可以倚靠。
虽瞧着她与宫中太后,与许多王孙显贵都有些薄面,可那等交情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当不得真。
世家大族间最喜好装扮的颜色罢了,她若是当真,可笑的便是自己了。
而如今这日,乐嫣忽地认识到,她将最重要的一个人忘记了。
她竟然将陛下忘记……
若说旁的人对自己都是虚情假意,都是因为母亲的薄面,至少还有一人不是……
陛下他不是。
一次两次,陛下屡屡相帮,乐嫣都是知晓的。
她并非是没有感情的死物,相反的她比谁都重感情。她对着皇帝的孺慕之情,皇帝对她的关爱之情,叫她很难拒绝。
“是朕不好,朕没有想过这一遭,这处宅院,朕本来也是想留给你的。等长公主府重新修缮好了,你到时候便住进来。”皇帝说到此处,眼中竟然带上了亏欠。
这般更是叫乐嫣感动不已。
皇帝非常精明,方才听了那么一番怀疑他的话,如今他必不会再说出任何逾越身份的话。
他才不会像一个市井泼妇一般,跳起来嘶吼着,吵闹着要乐嫣与淮阳侯一刀两断,马上和离。
那般太不正常。
她只怕会怀疑的。
“不,陛下,这宅院公主府规制,如何也不该赏赐给我……”
乐嫣自然是想也不想便拒绝,纵使她也舍不得这间宅院,可她也知,于情于理她都不该要。
皇帝却坚持道:“朕早有想过,将其改建成康献王府,日后你住进来。”
原本,皇帝最初的打算,是将乐嫣日后的第一个儿子姓了符姓,承袭王爵。
不过,这事儿在看到乐嫣后,皇帝就此作罢。
乐嫣听到此处,彻底禁了声儿。
饶是她,也拒绝不来这份重礼。
见她在自己的安抚下刺一根根放了下去,皇帝这才得以执起她那只伤手,检查起来。
原本素□□嫩的手指,如今被纵横缠了好几圈绷带,裹得不得当,又是一路挣扎,如今只瞧见红粉的血渍渗透出来,染湿了手袖。
那一瞬间,皇帝目光变得阴冷至极,可又想起才答应过乐嫣——不问,不谈伤口。
他只能略凝望那伤几眼:“朕不过问你,可你这伤裂开了,如今要重新处理。”
语罢,他托着她后腰,就将人像抱着一个娃娃一般抱了起来,抱起来就要朝门外走。
越是遮遮掩掩,越不光明,越叫人有所怀疑。
越是像皇帝这般莽撞的光明正大,反倒叫人觉得这才是舅甥情。
乐嫣面上顿时赤红成了一片,一双眼睛都瞪的圆溜溜,气急败坏的哼哼唧唧。
“你快放我下来!不要这样抱着我!”
她都已经长大嫁人了,还以为她像是小时候?这样抱她,叫旁人看到会怎么想?
皇帝这回再没理会她的挣扎,几步间便抱着她朝着屋外走去。
“倒是胆大,这处荒落杂草里藏了多少蛇?跑到这儿来,要是被咬了一口……”
皇帝还没说完,乐嫣就吓得紧紧咬住了唇,双排睫毛颤抖,可怜可爱至极。
她尤是不信,在他怀里探头探脑:“哪里会有蛇?我来时明明仔细瞧了,一条都没见着……”
皇帝单臂抱起她,另一只手朝身旁草丛里拨开一条缝隙:“那么大一条,碧色的,盘在草堆里仰长脖子盯着你,你都看不见?”
乐嫣一听,吓得浑身发抖,哪里还敢看?
登时紧闭眼睛,玉臂环紧他硬挺的肩头。
“……快走!快走!”
第30章
苍穹无垠, 红日将出。
曙光透过窗格,落下淡淡光辉。
春熙宫自高太后走后早已沉寂多年,可皇宫内外有上万宫人打扫, 并不显出破败痕迹。
殿顶的藻井鲜艳依旧, 满铺黄琉璃瓦, 嵌绿边, 外檐绘金龙彩画, 覆海为沥粉贴金图案。
四处都通铺上干净整齐的幔布,地锦。
一鼎错金博山炉吞云吐雾。
风起幔帐轻拂, 如坠云山幻海。
宫中太医一大早来为乐嫣重新处理伤口, 折腾一夜并一个早晨, 素来爱干净的娘子连沐浴都提不起劲儿,索性合衣往床榻边靠着睡了一觉。
原想着睡一会儿便醒来, 怎料这一睡, 乐嫣便足足睡到了隔日早晨。
乐嫣是被窗外鸟叫声唤醒的, 叽叽喳喳的,她勉力睁开眼, 却映入眼帘的碧玉宝石幔帐, 连香都不是熟悉的味道。
她这才后知后觉想起, 如今自己是在宫中。
乐嫣见自己的衣裳竟然已经被换过了, 一身寝衣,连一头青丝都散下, 衣袖中淡淡梨香。
宫娥们见她起床,连忙迎上来, 层层镶嵌着珍珠玛瑙的宝石幔帐掀起。
“娘子可是醒了?是否需要盥洗?”
乐嫣嗅了嗅衣襟见的气味:“我这衣裳, 怎么换了?”
“您昨日睡得深沉,唤您还在梦呓呢, 衣裳都是由奴婢几个换的,给您洗干净了放外边儿日头底下晾着。”
语罢,身后的宫娥便手捧鎏金铜盆,鱼贯而入。
将各式衣裙摆在乐嫣面前。
月牙凤尾罗裙,霞影千色梅花娇纱裙,流彩飞花蹙金细锦衣,金银丝鸾鸟花纹服。
乐嫣瞧了半晌,只得从其中选了一条最素的紫绫素纹衫,搭着一条雪绢裙,慢慢穿上。
她清醒下来,只觉得自己昨日里哭的昏了头,竟然真跟着皇帝跑来宫里住了。
这般…宫里有太后,还有婕妤,还时常有命妇出入,只怕还不如在侯府同卢恒郑玉珠大眼瞪小眼呢。
“娘子,太医吩咐过,您的伤口有些深,容奴婢先给您换过药?”
乐嫣怅惘看着包着层层纱布的伤口,如今已经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了,可见宫中的太医还是有些法子的。
宫娥取出药箱,替乐嫣细细换过药膏,乐嫣终于忍不住问起:“陛下如今在何处?”
宫娥道:“这段时日前朝中朝,陛下都在宣政殿处理政务。娘子可是有急事?尚总管吩咐过奴婢,若是娘子有急事,直接吩咐给他便是。”
乐嫣听了,坐在床头连连摇头,“不,没什么急事儿,别打搅了陛下。”
她要出宫的话到了嘴边,又都说不出来了。陛下在前朝忙着政务,自己怎好麻烦他?
春熙宫都是一群女婢伺候,甚至还有两三个头发泛白的老嬷嬷,乐嫣认出这二人都是原本春熙宫中的老人。
这两人都是高祖母身边的宫嬷嬷,原来乐嫣还想朝宫里打探她们的消息,不过以为她的年岁早就放出宫去了。
不曾想,竟还是在宫里。
乐嫣一时欢喜,道:“我早知您二位嬷嬷一直留在春熙宫里,定然早就入宫看你了。”
二位嬷嬷亦是感慨,“自高太后走后,当今想要放奴婢归兴州,不过奴婢却是拒绝了,一把老骨头跑东跑西,只怕是要交代了。再说这处宫殿,总还需要一个老人看着……若是我当年回了兴州,只怕如今也伺候不到娘子您了。”
几人一见面,忍不住说了许多话。甚至乐嫣心中哪点儿不自在都一下子消散的干净。
只因这处宫殿她实在太熟悉,熟悉的连哪个台阶上石板缺了一个口子她都知晓。
乐嫣用过早膳,便跑去朱红格窗便站着,瞧着屋外璀璨日光。
苍穹万里无云,澄碧如洗。
望眼望去,是一望无垠的碧蓝苍穹,日光底下是瑶花碧草,风和日丽。
缓缓叹息一口气,竟察觉出少有的心安来。
她便这般在窗边瞧了半晌,问起宫人:“太后如今可在长春宫?”
宫人道:“太后自太液池避暑归来,一直都在长春宫。”
乐嫣一听,当即整理妆容,淡扫峨眉,薄施脂粉,往长春宫去拜见太后。
珠帘半垂,四周挂满锦绣山水壁障,宝塌之上的女子依旧是老样子。
光芒透过窗格映在她如云鬓角上。髻云高拥,凤簪低垂。
今日乐嫣赶巧起的早,竟正巧撞见恭王妃与义宁县主都在陪着太后说话。
太后左手边,端坐着一位宫装丽人,却是乐嫣从未见过的。
她生的十分漂亮,浑身上下珠玉锦绣,头梳巍峨高髻,神色并无宫妃的高傲神态,反倒透着些年轻的清莹秀澈。乐嫣瞧她时,正巧这位娘子也正敛着眸子打量起自己。
乐嫣听身边引她入内的宫娥道:“那是兴庆宫的婕妤娘娘。”
乐嫣回京几日亦是有所耳闻,天子后宫里头一份,那位从掖庭出去的婕妤娘娘,据说这两年十分得圣宠。人生遭遇街头巷尾不知多少话本子编排过。
早有盛名的沈婕妤穿着一身宫缎珠络缝的锦衣,缕金挑线烟罗绮云裙,腰间佩戴象征身份的珍珠玉石禁步。
乐嫣朝她行礼晚了,她并不怪罪,只是冲乐嫣拂了拂云袖。
“都是一家人,侯夫人不必多礼。”一字一句,声若春莺,若珠玉落盘。
宫人们沏茶摆桌,引着乐嫣落塌。
太后也是才听说了乐嫣的事儿,一大早正同几人说到呢,正巧乐嫣便来了。
见她手上缠着绷带,便赶来给她请安,纵使是一副早就磨砺平了的铁石心肠,也止不住宽慰她:“你这孩子无须如此多礼,听说是昨儿才见了太医?你的事儿哀家都听说了,这些时日先安心留宫中静养,旁的无须挂念。”
一旁的恭王妃亦是道:“该叫淮阳侯瞧瞧,你娘家可不是没人的。”
乐嫣唇角含笑,在几人的注视下缓缓点头。
太后想来是个晕血的,一瞧见乐嫣手心点点粉红,便一连长叹,脸都不敢凑近,只摆手道:“哀家倒是听尚宝德说了一些,究竟是什么事儿?你这伤可是淮阳侯弄的不成?”
乐嫣不会为了这等事撒谎,说到此事还有些惭愧,却如实道:“也是我自己不小心,月黑风高的争执间一时不慎按倒碎碗碟上去了。”
太后身边的义宁嘴最快,见乐嫣这幅模样,便凝眉道:“果真如此?”
乐嫣颔首。
义宁满脸不信,扭头与太后道:“您宫中住着,许多事儿只怕是传不到耳朵里……卢家的破事儿,整个上京早就有所耳闻。”
“噢?”
莫说是太后与徐婕妤,便是乐嫣都满心震惊。
不曾想,这点儿丑事竟然满京城都知晓了?又一想,除了这事儿,还有什么破事儿?
义宁说着看了一眼乐嫣,颇有些恼怒:“你也真是,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掩饰什么不成?”
乐嫣听了摇头,缓缓道:“我若是真想掩饰,我还能入宫?你也与我说说,外边儿都是怎么传的?”
“怎么传的?什么传法都有,一人一句都快把你给骂成筛子了。先前我还不知你是得罪了谁,后面……你那位表妹是叫郑玉珠吧?瞅瞅这闺名,连我都有所耳闻了。我往你家递的贴子,你不去便差着她去?你莫不是以为她只是与小娘子们说说话的?嗬嗬……”
乐嫣听她这一直冷笑也不说正经话,忍不住坐直起身子,“她说的我什么话?”
义宁见乐嫣这幅模样,想来她是真不知晓了?那可真是好玩了。
“就单单说上回,我去孙相夫人府上摆着的赏荷宴,亲耳听她与一群小娘子们说,说你身子不好,风寒后一直不好,话里话外如今府务都是由着她代劳……”
她瞧着乐嫣峨眉微蹙,知晓她这是生气了,便继续道:“最近我听到的可不少,你这名声一传十十传百,光是叫我听见的,不孝婆母,不允丈夫纳妾,还有许多我都说不上来……足足有十几条了。乐娘子,你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眼瞧义宁越说越难听,恭王妃忍不住瞪了女儿一眼。
义宁见乐嫣表情恹恹地,憔悴不堪,那等看好戏的心其实也没了,不过是梗这一口气,生出许多对她的怒其不争来。
毕竟当年自己都在乐嫣手下吃过亏的,她如今怎么变成这般了??一群人这般欺辱她,真当皇家是死的不成?
“你堂堂侯夫人,连一个贱蹄子都整不死?这等满嘴搬弄是非的贱人,要是放我手上不出三日就能叫她剥了一层皮……”
义宁一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的不对,连忙看上首两位贵主的神态,好在女人对这等事情,总是能同仇敌忾的。
哪怕往日并不与乐嫣十分亲近,可到底是打断骨头连着亲,总不可能偏帮一个小贱人去。
太后听了来龙去脉亦是面色难看,不过她倒是能理解乐嫣的为难。
“这又如何能怪她?你有你母亲教导着,你母亲多厉害的人物,你府上自小到大也见的多了,自然知晓怎么整治。她倒是两眼一抹黑……”
这话说的叫一直沉默的恭王妃颇有些窘迫,仿佛是变着法子骂她手腕毒辣一般。
可却也是实话。
太后心中瞧不上善化长公主,其实无非有两点,其一是觉得她为人温润过了头,有几分软弱了。
其二么,便是二人立场不和。
太后是后面娶进来的,原先先帝爷有个元配,那位元配十分得老太后看重,善化长公主便是养在二人身旁,管那元配叫娘。
后来太后入了府,善化都老大的年纪了,对她自然不亲近。
往日太后对着乐嫣也不见得有几分真心,可这日听了竟也觉得心中恼怒。
太后眸眼微冷,透着十足的不屑:“这等母家表哥表妹的,最是难惹。你道是为何?只因头上有一个婆母当道,什么事儿都巴不得从中横一脚。怪也怪你母亲,是个孬的,将你嫁过去前连这等事都没打听清楚。”
表兄妹,可也分堂表亲,与姑表亲。
堂表亲依着公公亲,可姑表亲,那可是婆母的嫡亲侄女。
婆媳本来就不和,再插入一个跟儿子青梅竹马却没有娶进门的嫡亲女侄,这满府上都是一家人,一条心,后入门的儿媳就等着一脚踩进地狱去了。
真正有实算的人家,知晓男方有一个一同长大的姑表妹,还没成婚成日住在家里的,压根都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乐嫣心想,其实母亲当年也查过,只不过那时候郑玉珠压根不在跟前,查也查不来。谁知后来郑家出了事儿?只是这事儿不好朝她们说,毕竟郑家如此,算来还是皇帝亲自下的令。
义宁见乐嫣一双目没什么精气神的低垂着,面上文弱苍白的样子,就忍不住高声道:“成日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瞧见就叫人生气!你到底想如何?如今朝宫里躲着,将你那丈夫拱手让给旁人不成?”
乐嫣目光闪了闪。
她如今还真是不想要卢恒了,左右也是一坨垃圾,拱手让给谁都成。
“他自己若是生了那份心,怎么拦着也是拦不住的,与其想方设法拦着,我更宁愿一刀两断。”
乐嫣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吓了在场众人一大跳,连太后都忍不住转眸看向乐嫣。
众人像是才意识到,乐嫣不声不响,原以为是被伤心过了头,不成想竟是有自己的打算?
太后是长辈,长辈间自然都是劝合不劝离的。
她甚至觉得这个往日看着乖顺的乐嫣骨子里竟如此冷漠,两三载的夫妻,竟因为一点点小矛盾,就要闹得一刀两断?
只怕不是如此。只是年岁轻,脸皮薄罢了。这回被伤了,觉得没脸见人了,觉得回去便是丢了颜面——
都是过来人,太后自然劝她:“婚姻这等大事,可不是动不动就一刀两断的。你与淮阳侯哀家能看见的恩爱,且他身边亦是干净,除了这一遭旁的地方也算是打着灯笼难找……”
想她当年,遇到的糟心事比乐嫣不知差去了哪儿了,她还不是一步步走过来了?
太后为何那般记恨表兄表妹?
先帝的元配便是他嫡亲表妹,乐嫣母亲当年也是被记在元配名下,这个元配嫁给先帝爷那么多年,也没生出一个孩子,早早去了,先帝爷才娶了她。
不,或许都不能称之为娶。
陈太后当年,那可是被亲兄弟卖了,这才给了先帝爷为妾。
那么些年多少委屈不都是慢慢忍受过来了,如今才算是守得云开。
女子十之有九都是这般过来的,怎么到了乐嫣这儿,这点儿就忍不了了?
再说了,一刀两断了,定然还是要再嫁的。
女子二嫁之身,遭人唾骂不提,头婚都嫁不得一个好的,二婚还想嫁给什么好东西?
义宁也吓了一跳,“我家后宅人多,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一个个还不是被我娘训得服服帖帖的?你无非就是一个表妹不好拿捏,我方才说的严重了,其实这等事儿远远算得什么的,许多人家里那才叫乌烟瘴气……”
连恭王妃都劝说乐嫣:“太后说的正是,你这孩子还是太年轻,若是要离了再嫁,嫁的都是些歪瓜裂枣,亦或是年岁大的,嫁过去直接当娘的!这般如何使得?听舅母一句话,她如此说你只怕是心思不纯惦记着侯爷的。这般最简单,若是她打定主意不外嫁,你也别拦着,立马想法子将她弄做妾来,管她是不是良妾,多能说会道,换了身份入了府就得由着正头娘子拿捏。到时候把她折腾掉一层皮,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这话说的歹毒,却是丝毫不差。
表妹不好出手整治,因为她身后是婆母,是丈夫,是许多许多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可若是成了丈夫的妾,那些人再想要偏袒,可当真是叫人笑话了。
郑夫人自诩名门郑家之后,叫自己侄女做了妾,她只怕日后连出门都不好意思,更别提做出旁的惹乐嫣生气的事儿了。
叫正紧人家娘子做妾,只怕许多人都是不乐意的。可若是有人心野了,只惦记着表哥,就注定好拿捏。真不行什么腌臜法子下去,到头来她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反正本来也不是什么好货。
几人就这事儿说了会儿话,倒是都苦口婆心,都能出些主意,只盼着乐嫣能继续过下去。
只沈婕妤此事不好插口,坐在一旁插不上话,好在太后很快便也兴致缺缺,只留沈婕妤一人说话。
众人起身告退。
出了长春宫,乐嫣与恭王妃告退,倒是义宁竟然还一改往日与她争风做派,留下来跑去乐嫣如今住着的春熙宫,陪着乐嫣说话。
义宁一进宫殿,便与乐嫣懊恨起来:“你蠢不蠢呐?我特意赶着太后在场将你家的事儿说出来!你倒好偏偏是个木头!你方才要是能软下来,哭着哀求一番太后,说不准太后一道懿旨将淮阳侯训斥一通,叫他吓得连夜把表妹送走!日后瞧还有谁敢欺辱你?”
许多怕人知晓嘲笑的丑事真的被捅出来,乐嫣才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看她笑话的。
甚至还有人愿意帮着自己。
一切……倒也没有乐嫣原先想的那般不堪。
乐嫣在窗下拢着手,心中竟重新燃起点点温暖来,听了义宁骂自己,也不生气,反倒笑着与她说实话:“我方才不求太后,是因为我早就不想与卢恒过下去了……我如今只想早点儿抽身,仔细想来如今也差不多了。”
义宁傻眼了:“抽身?我以为你只是一时气话,你真是铁了心想和离?”
乐嫣点头。
“旁的我其实都能忍耐,最叫我不能接受的是丈夫的不忠、不信任。”
“两者若有一个不在了,都是我万万不能容忍的。这等男子,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更别提与之同床共枕。”
她说这话时,一张脸端的是无比认真。
白皙面容映着明窗,眉眼间的顾盼神飞,一字一句极为认真,竟少了些小女儿家娇艳神色,透出些凌冽高华来。
乐嫣不知卢恒是否有过旁的念头,是否喜欢着郑玉珠想坐享齐人之福。她也不想再去想这等破事,自己给他的机会已经够多了。
说完,乐嫣催促起义宁道:“何时郑玉珠出来?你也带我去,我到是要亲自问一问她。”
“我说过的,日后郑玉珠我见一次揍她一次,自是要说到做到。”
义宁见她愿意参加宴会,愿意出面将流言粉碎,自然是欢喜不已,“京城日日都是宴会,你若是想整她最好挑个熟人家的宴会,这般还能替你遮掩遮掩。只是你家那表姑娘,多威风的一个人,八面玲珑,才入京不到一个月,许府上都攀上了……你若是真打了她,她说不准到处去哭闹……”
义宁忍不住牙酸,却麻利的帮乐嫣出主意:“要打你就回侯府打她,关门打狗,多打几次总行吧……”
她说完便瞥见乐嫣冷冷的眸色,知晓乐嫣只怕不想回侯府去了,只能叹息一声,给乐嫣另出主意。
“宴会容易,我叫我嫂子过几日就在府上设席,到时候差人引着她过去……”
义宁说起此事来竟然热血澎湃:“到时候偷偷把门一关,还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她真以为咱们像她一般,名声比天大?京都天子脚下,咱们就是王法,她说你嚣张跋扈,你就嚣张给她瞧瞧。叫她知晓你就是揍了她撕烂了她的脸皮,她又能如何!只不过,我要提醒你一句,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你把他表妹打成这般,你与他与他家,只怕再无缓和的余地——”
乐嫣抿着唇,瞧着自己广袖下尖尖的十指。
她曾经用这双手给卢恒绣过花,做过衣裳,甚至学着给他煮过汤。
而那夜,她与郑玉珠争执间,被推捯跌伤。此事着实丢人,乐嫣谁也不敢说。
她永远记得卢恒那日的冷言冷语。
如今,她只恨自己的左手不敢用力。
“嗯,我知道。你给卢恒也递张帖子过去。”
义宁面色一白:“不会吧,你不会要连卢恒一起打吧?那可是殴打朝廷命官!殴打亲夫!双罪并罚,是你只怕也免不了牢里走一遭……”
第31章
正逢月朔, 中朝听政。
南边遣使臣已于前日抵达京畿,南应来的两位公主亦是入住四方馆中,朝中这些时日都在谈两国谈合联姻事宜。
南应两位公主并许多随行侍从, 女婢, 人数约莫有一千之众。
文书亦有百封之多。
天子召了三品以上官员入殿中御座前听事, 三品外的亦是在廊下站了一圈。
卢恒虽只是四品官员, 却因此次谈合主要以通政院理藩院为主, 卢恒几日间随着同僚入内听政。
忙起来,许多事都耽搁下来。
主上威化海内, 率服南土, 如今四海晏和, 八表归化。古之帝王皆不能及主上威德,如今主上应广开后宫, 应先迎南应一十八入宫听宣。
金銮殿最前排的丞相尚书们反复当着使臣之面吹虚圣主威仪, 打压着对方, 恨不能将南应公主们统统送给朝中宗室官员。
南应官员亦不是吃素之人,一口咬死要将两位公主联姻给皇帝充作后宫, 欲图四妃昭仪之一宫主位。
为了此事吵闹了一上午, 卢恒站在下首, 借传递公文之际, 眸光略过一群南应使臣,最终落向金銮宝座之上的那位年轻的天子身上。
帝王头戴十二旒冕旒, 着冕服,玄上衣, 蔽膝亦用绛色, 赤舄纹章等一丝不苟。
玉旒之下帝主面容平静无波,体态肃穆, 不愧为九州共主。
卢恒等着众人午食时的功夫,去寻了孙丞相。
孙相爷约莫六十往上,常年操劳政务,早已头发斑白,辅佐了三朝帝王,在朝中地位说一无二。
他对卢恒这个后生倒是看重,这两年来亲自审核过他的政绩,知晓他的本事,见卢恒来寻自己,当即便问他何事。
卢恒苦笑一声,将夫妻间吵闹之事合盘与孙丞相说出。
“臣的妻子入宫有好些时日了,臣传递进去的消息石沉大海,倒是叫臣有几分着急了。”
这话说的规矩,意思深重却半点没有提点皇帝。
孙相自是聪慧之人,一下便听出其中不妥来,应下来。
等到晌午,皇帝宣他入后殿议政之时,孙相想起此事,便问起皇帝来。
“听闻淮阳侯夫人如今暂居宫中不愿归府?陛下,夫妻间的事,侯爷甚至求到臣这处来了,侯夫人如此是不是于理不合……”
鎏金兽首香炉前青烟盘绕,余香袅袅。
皇帝垂眸批奏折,闻言眼皮也未抬一下。
“孙相也知此事是旁人的事,他何苦求到你身上?你又何苦掺和其间。”
孙丞相很快便跟着皇帝的话上了一台阶,“那此事姑且先不提,陛下觉得,此次南应两位公主之位分该如何定夺?”
当今性子有些古怪,这点孙丞相是知晓的。
由着他亲自教养长大,他又如何能不知晓?
宫中只一位妃嫔,且还是酒后临幸,糊涂行事。当今于房事上可以用厌恶一词来形容。
是以如今的年岁还未曾育有子嗣,比起他的父辈祖父辈,实在是晚了太多。
前朝未曾真正平稳,四方虎视眈眈,朝中武将后继无力,一直难以提拔的起来,战乱甚至需要皇帝亲征。
他倒是不像旁的大臣,一门心思催着皇帝留个后,毕竟他知晓若是当今有个不测,朝中扶持一个几岁大的奶娃娃,只怕更是一场水深火热,天下打乱。
天下还能经得起几次打乱?
如此还不如另立一个年纪大的宗室子弟。
因此皇帝没有子嗣,孙相从来没有二话,如今可不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