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为夫人寸心如狂by藤鹿山
  发于:2024年04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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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罢,她微微眯起眼睛,眸光划过站在门前的两名护卫:“免得我身边这群护卫,一个两个成日没事做,身子骨软了,眼睛也晕了,乱认起主子来。”
“朱子,替我送祖母伯母回去。”
“你……”乐老夫人听乐嫣第一次见面就朝着她们索要起庄子来,这般能有什么好脾气?当即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京中寸土寸金,她们乐家的宅院本来就不够住,那处公主府的私宅早被她几个成了婚的孙儿举家搬过去住了,如今要她还回来,那可不是比要了她的命还难受?
她手指了指乐嫣,嘴巴还没张开,守意却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上前两步,指挥着花厅内外伺候的十几个婢女婆子:“没听见娘子发话吗!送客!”
卢恒下朝时,听闻了她今日的壮举,凭着一己之力将几位深宅能说会道的妇人说的气急败坏,倒是颇为吃惊。
“想不到你竟越发能说会道。”
乐嫣就当是他在夸奖自己,以为他必然又要如上回一般,说一通自己讨厌听的话,不想卢恒这回倒是没追问过此事。
反倒是问她:“听说你房子里,进了条蛇?”
乐嫣说起此事来,仍是有些惊恐。
她朝着卢恒伸手比了比:“喏,就这么长,盘在我床底下,若非春澜眼尖,要是咬到我,想想也真是可怕。不过——那只是个没毒的蛇,还没成年呢……”
“在哪儿?”卢恒脸色有些不好。
乐嫣道:“叫府医瞧过了,说是没毒的草蛇,我就叫守意捉着拿去外边放了。”
卢恒松了口气,又追问她:“你为何寻郎中?可是哪里不舒服?”
乐嫣也不瞒着卢恒,她低头,将脖颈后的烫伤露给他瞧:“我的脖子,被烫伤了。只觉得好奇怪,怕是昨夜看烟花烫伤的。”
卢恒这才抬眸看她一眼,“你昨夜什么都不记得了?”
乐嫣实在想不出,仔细想还是能想到一些片段的,她不解道:“不就是跟你一同看烟花么?”
卢恒怔忪片刻,声音有些阴冷下来:“还有呢?”
乐嫣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你还记得什么?你都做了什么?”
乐嫣有些惊诧的摇摇头,心里断断续续的片段,有自己亲吻的片段,自己抱着人的片段。
难道?自己……
“不记得了……哪里还能记得?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一点不好喝就算了,头还疼的要死……”
乐嫣小声说着说着,竟有几分心虚的意味,她这日才醒酒头疼的要死,又撑着场面赶走一群讨厌之人,早就浑身都没了劲儿。
果真是不能喝酒,日后她一滴也不会碰了。
她回了榻上闭上眼,卢恒走近看了一会儿她的伤口,取了烫伤药来,道:“我来给你抹药。”
乐嫣有些疲于应付,梗着脖子一动不动,卢恒的指节微凉,沾着药膏抹去她脖颈上。
她只觉得脖颈后一阵酥麻,酥麻之后,便又是一阵清凉,她有些舒服的阖上眼皮,享受起来。
心里却盘算着容寿那日所言。
乐嫣心中自然是猜测的多了。
若是皇帝愿意施恩给自己,要么便是往自己身上加封爵位,只是女子总不能承袭王爵,说到底康献王爵仍是后继无人。
要么便是如今日乐丽气急败坏之言——将爵位给自己日后的孩子头上。
对乐嫣来说自然是千好万好。
不过——她的孩子,哪儿来?
此事若是乐嫣前些时日知晓,只怕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她与卢恒间,总生了几分嫌隙。
纵使这些时日自己告诫自己,卢恒并非是那般的为人,他去寻郑玉珠也是事出有因,那是与他一同长大的表妹。若是他能半点不顾及,那该是多冷清的人?再说,他转头不也是冒着雨水回来寻自己了么。
还不眠不休守在自己身边好几日……
当年自己为何回爱慕上卢恒?不正是喜欢上卢恒这幅举止温良的君子之风么——
他是否有错,乐嫣还真说不上来。
成婚这两年,卢恒多数时候都是个好丈夫。
郑夫人刻薄,卢锦薇也不好相交,若是没有他从中谐调,甚至为了自己与郑夫人屡次作对,乐嫣只怕一日都忍耐不下。
便是连珍娘也时常说,这般的好郎君,整个大徵打着灯笼也难找……
乐嫣这些时日总是迷惘不已。
人许是都如她这般,一旦对另一半生了嫌隙——这条缝隙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可她能做什么呢?
当真因为这些在外人看来再小不过的事,与他闹得天下皆知?
真的闹开了,只怕被人辱骂,被是为过错一方的只是自己吧。
以前的她觉得卢恒是爱自己的,卢恒很爱自己……
可如今她可不敢再这么说了,甚至因为以前年幼时生出的这等心思,叫她觉得心中羞愧。
到底是多没脸没皮的人呐?才能觉得世间所有的人都该爱着自己……
这晚,乐嫣叹息了一声,也不像前些时日那般厌恶他的凑近了。
或者说她是累了,不想搭理他。
卢恒有些小心翼翼的,去亲吻起她来。
亲吻起她的唇。
太久太久,二人很久没有敞开心扉了,他也是一个男人——一个有欲望的男人。
更何况是对着自己如此美丽的妻子。
只是这夜,却是出师不利。
二人才亲吻到一半,卢恒的长随便跑了进来,说是官署的事,通政司侍点了卢恒亲自过去。
“说是圣上亲自发话,要重新整理四方文书,还有……”
乐嫣听着门外长随滔滔不绝,心道,只怕卢恒又要好些时日不能回来了。
宫宴过后,渐渐入了秋,天气凉下来,太后带着宫人从太液池搬回了长春宫。
一连几日饮酒作乐,太后日子过的潇洒,却到底是不再年轻,身子渐感疲惫。
她搬回了长春殿,仍是觉得前几日宫宴喝的多了,头晕沉沉的厉害。
太后捂着额角,一回宫就迫不及待招来容寿,打听起她去太液池这段时日,殿中的诸多事情。
“皇帝回京这段时日,宫里可是有什么消息?”
容寿伺候太后这么些年,自然知晓太后这问的不是朝政。
“暂时没听说什么消息,许是陛下这些时日朝政忙……”
陈太后一听,挥了挥手厌恶道:“朝政忙?哀家可看不出朝政忙。这些时日日日跑去太液池跑去哀家那看戏,再说前儿宫宴那日,更听说所有人都散了,皇帝跑去城墙上吹风,还去骑什么马。大晚上的,叫一群羽林卫陪他去骑马,那马真有那么好玩啊……”
太后说到这儿不好再说下去了。
她一个太后,总是要顾忌着些身份的。
容寿附身上前去给皇太后支招:“圣上也不是没有妃子,那不是还有一位么。那位沈婕妤,太后不妨再叫二人再见一面。”
语罢去瞧太后神容,只见这位面上淡淡,瞧不见什么来。
太后不懂什么大道理,奈何此事古怪,她猜也能猜着——那位沈婕妤怕是不知用了什么腌臜法子,才能哄得皇帝与她有了肌肤之亲。
至于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她也说不准,问过尚宝德,确信儿子是宠幸了没假。
太后便是心中再不情愿,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总不能叫满朝文武等着看今上的笑话。
不过这也是好事,原本后宫中光秃秃的一根草都没有,难免叫人看着好笑。如今有了个女子,哪怕是掖庭里出来的,也能叫往日喜欢在自己身前晃荡的那些个太妃堵住她们的嘴。
“哀家见过那么多女子,瞧着她们都不如这沈婕妤聪明……只怕不知用什么腌臜法子,钩住了皇帝。”
容寿忍不住笑说:“太后娘娘,事到如今,管它什么阴钩阳钩,能钩住陛下不就成了?饶是婕妤娘子再聪明,还能翻得了您的手心?您瞧瞧,您去太液池这些时日,将宫务交给婕妤娘子,她可也是半点不敢揽权,您一回来,就尽数交还给了您。”
被容寿这般一说,太后倒也欢喜上那位沈婕妤来。
这后宫中多的是聪明人,她也喜欢聪明人。
瞧瞧这沈婕妤,不就是一招得中,才从掖庭那鬼地方得以飞上枝头,成了这后宫独一份?
她既然恭敬着自己,自己也乐意给她一份脸面。
如何也是儿子的第一个女子,情分终归是不同的,况且这些年,她侍奉自己毕恭毕敬从无差错……
“哀家不在的这些日子,这后宫可就她一个女子,又没人跟她抢,皇帝就住在前头的显阳宫,怎的她还没见过皇帝的面不成?”
太后只是儿子当了皇帝这几年才放纵起来,以往也是个聪明的,不然能混到如今这等尊位?她一细想就觉得不对劲儿。
容寿说到此处亦是无奈:“陛下哪往显阳宫中住过?还不都是住在宣政殿?前殿朝臣相公们进出,后殿就是陛下寝居之所……”
太后一听,懒得再听,“罢了罢了,你明日有空便去宣她过来。将她接来哀家宫室里住着。”
沈婕妤住的远,一南一北若是真有个消息,圣上来了她都来不及赶过来。
太后这一番,可谓是煞费苦心。
这些时日皇帝知晓孝顺自己了,时常往她宫里给她请安,一坐就是几个时辰。那就正好叫沈婕妤在她旁边伺候着,皇帝来了就朝他温柔小意,端茶递水。
一个花容月貌的娇娘子,成日往皇帝跟前杵着,任他再是铁浇铁铸的石头,还能坐怀不乱几日……
不成想,容寿将那位婕妤娘娘接过长春宫住了好几日,日日都来给太后请安的皇帝,忽地不见来了。
一次也没来过。
跑出去一打听,皇帝竟是出宫了。
第24章 吻痕
这日清晨, 天空万里无云,澄碧如洗。
难得的好天气。
乐嫣早早梳妆打扮,穿了一件玉色折枝堆花上襦, 累珠叠纱的红裙。朝半人高的铜镜中照了几圈。
春澜从廊外走进来, 拿着两条披帛递给乐嫣。
“寻来两条陪您这身衣衫颜色的, 一条粉白撒花金边珠珞的, 另一条浅鹅黄花鸟纹彩绣的。您瞧瞧, 哪条好看些?”
乐嫣接过来挽在手臂间挑选着,阳光透过窗格落在她臂间的花鸟纹彩绣上, 只觉栩栩如生, 上头一对对的鸟儿像要飞出来一般。
乐嫣不喜欢夏日, 只觉得闷热不清爽,如今夏日过去, 她心思才活跃起来。
总不能成日待在这处宅院里闷着。
守意便挑出来许多帖子拿来乐嫣面前。
“娘子, 有好些府上递来的赏秋帖请您呢。您瞧瞧有没有想去的?”
“有恭王府上, 还有通政府上,就连孙相爷夫人, 也给娘子下请帖呢。”
守意没见过这等场面, 见帖子的主人都十分有来头, 不免心中惊骇。
毕竟在她看来, 多参加这等宴席总归对娘子是有好处的。
乐嫣笑着挑中了那条花鸟纹的披帛,随口笑说:“你别急着忙这些, 我们才刚入京,这些都等熟悉了再去也不迟, 日后有的是机会。”
守意一听却有些急:“这几日您不出门, 我倒是瞧见郑姑娘四处出门呢,与门房各处都熟的不能再熟, 说是在京城连许多手帕交都交上了……”
春澜阻止守意没规矩的话:“你成日盯着那处做甚么?她做她的,咱们娘子做咱们的。怎么,你是叫咱们侯夫人跟着她学不成?”
前些日子乐嫣风寒未愈,没出门,又顾着查账,后来又忙着宫里的事儿。
许多帖子递来侯府便是郑玉珠帮忙招待,一来二往,凭着她的本事倒是与谁都聊的开。
这般也是替乐嫣解决了许多麻烦,她自然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闻言只是笑说:“表妹想去便去吧,她一个未出阁的娘子,多参加些聚会倒是没什么的。”
乐嫣对这等宴席根本没有兴趣。
女眷宴席间多是联络感情,许配儿女婚事之举。她已经成婚了,又没什么感情可联络的,且卢家本就敏感,更不适合成日与权臣交往。
郑玉珠想去,那是她自己的事儿,叫她往外走也好,免得成日与自己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段时日郑玉珠忙的脚不沾地,甚至都没空来她面前献殷勤,乐嫣自是满足的。
主子这副不争的模样却将守意气的牙痒痒的,乐嫣见此满是无奈,只笑着安慰她:“你不急着别的,倒是急着眼前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要是有闲心,昨儿个朱子不是拿回了地契么,你便去温泉庄子赶人!什么时候把庄子上闲杂人等都赶走,咱们重新修缮一番,等天气冷了我带着你们过去浮水去,那不比去宴会有意思多了?”
这话不仅是跟春澜守意二人说的,更是同满屋子婢女说的,一群大大小小的丫鬟们一听自是喜上眉梢。
乐嫣对婢女素来是大方的,兴起拉起守意春澜:“走,春澜以往再上京待过,守意你还没来过上京。娘子今儿带你去逛一逛,你便知晓这世上远远多的是比赴宴有意思的呢。”
主仆三人随便用了些膳食,便唤来阿六赶着马车,叫他延京中最热闹的神武大街走着。
沿路两道人声鼎沸,车马往来好不喧闹,两侧酒楼茶摊,各种吆卖声不绝于耳。孩童们手上高举着零食,一路笑闹。
一切都叫乐嫣感慨起来。
她指着一小孩,笑说:“曾经我也在这条街上玩过,那时候我只怕话没她大呢……我自己一个人溜出来,身上没带银子便沿路去找小商贩讨要糖葫芦吃。我嘴甜,竟还真叫我收获颇丰。只是将我娘吓得要死,满大街寻了半日才寻到我。”
连守意听了都连连咋舌。
主仆沿着一处热闹的茶楼下了马车。
大徵保留着许多前朝风俗,只见这些茶楼亦是如此,四面敲锣打鼓,中间戏台搭起,整整三层楼内廊边围满了人。
戏台正中一个乌发覆面的女子呜咽啼哭着,却还是被周围人叫嚣着绑上了铡刀。
也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铡刀,正唱着一出满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叫人热血沸腾的好戏——斩妖妃。
“话说前朝,天凤初间,朝中几大奸臣垄断朝纲,其中以侯莫陈氏最为人不齿,若非他献的妖妃惑主,前朝末帝也不会大肆驱逐忠臣,杀良将,君王不早朝!”
据说那妖妃生的一副狐媚惑主模样,乃是妲己转世。
一双狐狸眼但凡见过,世间男子无人能逃出她裙下。
妖妃秽乱宫闱,先后不知与多少朝臣传出首尾。
结局自然是叫人人拍手称快的,国破后,妖妃被忠义之臣抓来皇城外午门下,高高垒起一个高台,将妖妃斩首之后点火祭天。
据说妖妃死的凄惨,临终前首身分离,那头咕噜咕噜也不知滚到了何处泥地里。
曾经倾国倾城狐媚惑主的脸蛋,早被人划烂的千疮百孔。一双眼遭愤怒之士挖的只余一对血窟窿,阴森森盯着皇城方向。
这故事相当可怕精彩,奈何这戏台上扮演的妖妃,显然是寻不到合适的娘子来扮演——竟是由着一个生的瘦小却腰粗腿短嗓音糙的男子来扮演。
每当那台上妖妃一声软着嗓子哀求啼哭,“青天大老爷!您饶了奴家!”
一声公鸭嗓,足叫底下一群人忍不住笑喷了出来。
“哈哈哈哈!”
“我得个娘捏!虽老子没见过妖妃,可用脚趾头也能猜到,绝不会长这个模样。长这般样子,那皇帝还不见着扭头就跑?还能把国家都送给她败了?”
“这究竟都是些什么惹笑的!真是……那妖妃娘娘知晓后人这般作孽她,只怕是半夜也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找他!”
“那怕是寻不得了,据说戳骨扬灰,哪里来的棺材?哪里来的尸首?”
众人哄堂大笑。
乐嫣原先听着也觉得好笑的紧,可渐渐地竟觉得手脚冰凉。
也不知是被什么吓到的,她连忙一杯滚烫的热茶下肚,身子没暖和过来,却瞧见一个身影罩了过来。
一张熟悉的黑脸停在她面前。
“夫人,我家主子爷在楼上,请您上去一叙。”高都统颇有些瓮声瓮气的,甚至不敢看她。
乐嫣仰头看向高彦昭指着的二楼厢房方向。
圣上也在??
圣上怎么会在此处?
乐嫣只觉得心中惊愕,压下思绪,赶在婢女跟上前连忙叫二人留下。
“这是宫里统领,你二人放心留在这里等我便好,我很快就下来。”
乐嫣只留下这一句,便随着高彦昭去了二楼。
独留春澜与守意二人大眼瞪小眼。
“娘子方才说,那个护卫是宫中统领?那不就是我们上回遇见的那个么?”
“他是宫中统领,那楼上他的主子……岂不是…”
两个婢女遭这事儿吓得够呛,另一厢的乐嫣却是安安静静的,不见半点惊慌。
对旁人她总是警惕的,可对陛下,谁能生出警惕之心?
陛下富有四海,乾坤独断,他唤自己过去叙旧,她还敢说出拒绝的话来不成?
乐嫣在高彦昭示意之下,缓缓推开最里面的那道格门。
内室里窗户没打开,光线暗弱,她抬眸便瞧见一道高大身影立在窗边。
皇帝这日未着龙袍,一身靛蓝直襟长袍,腰系白玉带钩,钩弦朝外,束出腰身。
似乎他也是才来到此处,连桌子上的茶叶都没来得及泡开。
乐嫣走进来时,还看见一旁的护卫匆忙沏茶,又给她端来一杯。
她敛袖微微弯腰朝皇帝行了礼,皇帝免了她的礼,并指着自己手边,唤她坐下。
乐嫣微有些犹豫,却也很快依着他的话,坐在皇帝手边。
方才二人一个坐一个立着倒是不显,如今乐嫣往凳子上一坐下,忽地感觉自己凭空矮了一大截。
身侧的男子正好是临着窗坐着的,窗外那点零星的天光被他肩膀挡的死死的。
乐嫣只觉眼前乌灰一片,一点儿光都不剩了。
她像是藏在了暗室里一般,鼻尖是男子衣襟间漫出的淡淡龙延香,仿佛自来熟的要往她鼻腔里钻。
这般的认知叫她窘迫难安。
皇帝却未曾察觉她的不安,只低声道:“好些时日不见鸾鸾入宫。”
一声乳名一出,乐嫣莫名有些羞耻。
这等亲密的乳名,便是连她的丈夫也鲜少叫,只在情浓时叫上一声……
身前小娘子轻轻咬着唇瓣,一张漂亮的过分的眼眸偷偷看远处暗卫一眼,又连忙缩回来盯着软乎乎的手指头。
皇帝如何还不知晓她的心思?
当即令那暗卫退下。
可这般一走,小娘子更觉得更窘迫。
三个人,和两个人独处,总归是不一样的。
她有些奋力的将头抬得高了些,坐得直了些,想就此感受一些阳光,叫自己规矩一点儿。
皇帝见她一会儿动动身子,一会儿扭扭脖子,喉结滚动一下:“怎么,不舒服?”
这般说着,他不禁垂眸,朝她看了一眼。
她皙白的脸颊泛着粉红,粉嘟嘟的唇瓣微张着,彩绣披帛上那些鸟儿贴在她挺俏胸脯上,上下起伏像活了过来。
后颈的伤口叫衣领遮挡着,皇帝并未瞧见,反倒是瞧见小娘子耳垂后一块绯红痕迹。
他先是不明所以,只以为是那日烟火下漏了的伤,怎知一见乐嫣那副支支吾吾捂着脖子不肯松手,顿时也明白过来。
只一眼,就叫他神伤的厉害。
皇帝略吸了几口气才平复心情,叫自己忘了一切,只是以一种极为寻常的长辈口吻问她:“自你母亲去世后,便与朕生分了?”
一听皇帝这话,反倒叫乐嫣觉得自己小肚鸡肠,战战兢兢的过分了。
阿舅待自己一如幼时罢了,若是自己再端着、敬着太过了,总叫人伤心败兴了去。
乐嫣仔细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是如何与皇帝相处的?
真是奇怪,明明小时候她与这个舅舅相处的自然融洽,如今是怎么了……与他独处时,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就想着感觉跑开。
单纯的乐嫣只以为,是自己年纪大了,与小时候不一样了。
“不,陛下多虑了,妾不是生分……”
皇帝闻言便颔首笑道:“不是便好,闲来无事也该时常入宫去逛逛。”
他是天子,总不会温和过了头。话里话外时常透出叫乐嫣无法拒绝的语气态度。
乐嫣像是被赶鸭子上架,只能唔了声。
她是知晓自己这个舅舅的。
常年征战在外,许多事儿浑不在意倒也正常。
许是在他眼中,哪怕她在世年纪大了,哪怕是成婚了有了孩子了,在他们眼里自己还是那个需要呵护的孩子?
乐嫣这般想着,心里的怪异渐渐消散,她甚至察觉出许久没得到的温暖来。
自从母亲去后,她再没感受过这等温暖。
就像一个溺水者,抓住了一个绳索。
这时她根本无暇顾及,这颗绳索究竟是岸上何人投放下来的。
“朕记得,鸾鸾幼时常住宫里,是住在祖母的春熙宫?昨儿宫人打扫,还在老太后床底寻到你小时候玩的弹珠来。”
皇帝本意是说些过往,惹得她想要回宫瞧瞧,这般最好。
可说到最后,竟察觉乐嫣通红的眼眶。
她好似格外好哭,这点与她小时候一般,动不动就要落泪。
只不过不同的是,以往的鸾鸾,哭声震天撼地,他其实挺厌烦那小孩儿哭的,以往见到她又哭,都要绕着道走。
可如今不一样了。
她只是在那里静静蹙着眉,鼻尖通红,甚至没发出任何声响,就叫皇帝的心都跟着抽疼起来。
他甚至对自己起了恼怒来。
旁的不提,提这等惹她伤心的事做甚么。
人死不能复生。
谁都好,死了便是去了另一处。
他们活着的人,千万莫要浪费光阴才好。
“那弹珠可丢了?”
小娘子睫毛上沾了泪水,亮晶晶的,尤是不知,只这般蒲扇蒲扇两下,瞧着他的眼睛,小心翼翼的问。
皇帝一语不发的看着她脸蛋,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没丢。”
他低声道:“你何时入宫,便叫尚宝德领着你去拿便是了。”
乐嫣听了只觉得心中感动,却仍是忍不住小声纠正说:“那不是我的弹珠,我小时候才不喜欢玩弹珠。”
皇帝:“……”
“不过我也知晓是谁的,是襄王世子的,他小时候喜欢玩这个东西,还拿着弹过我。”乐嫣接着道。
“您留着吧,等襄王世子日后入宫拜见,瞧见定然哭笑不得。”
乐嫣说完,觉得身前的皇帝面色不对劲,她忍不住喊了他两句:“陛下……陛下??”
皇帝暗暗吸了一口气,温和笑道:“原是如此。”
无人知晓皇帝心中,内伤几欲吐血!
天知皇帝得到这玩意儿,有老宫人说是乐嫣的,他便宝贝一般揣在怀里!
到头来告诉他,是他侄子那狗东西的!
乐嫣趁着皇帝笑起来,瞧着温和和蔼的样子,连忙站起来说:“陛下,要是没还有事,我便先走了……”
她一站起来,眼前终于明亮了。
乐嫣朝着皇帝告退后,面对春澜与守意的追问,却什么都不想说。
主仆三人从店内买了好些糕点,又去街边卖糖人的小商贩那儿叫他捏了四个糖人,顺道给赶马车的阿六也捏了一个。
一行人正打算打道回府,忽听马车外嘈杂,依稀听见什么卖身葬父。
乐嫣掀起车帘朝外看了眼,便见一对姐妹穿着孝服,头戴白绢,垂着头跪在闹市中,哭哭啼啼。
正是好年岁,如今却被逼的为了几两买棺材的银子卖了自己,着实可怜。
不是没有人出银两愿意买下她们的,可放眼望去都是些瞧着十分油腻的男子,或是一看就心思不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
那一对姐妹花会看人眼色,见到乐嫣的马车路过,竟然是朝着乐嫣的马车跪了下来。
叫赶马车的阿六吓得一大跳。
“夫人……”
“求求夫人行行好,给奴家姐妹二人一条活路……买下奴家二人吧,呜呜呜……”
“奴家二人日后必定给夫人当牛做马,报答夫人。”
乐嫣不曾想二人竟是求到自己身上,她错愕了下,本来是于心不忍的,可一想自己身边早就不缺婢子了,如今贸然买下两个来路不正的娘子,还不知要如何安排。
乐嫣问了阿六一副中等棺材的价钱,便叫阿六给她们送去十两银子。
“给你们的父亲买个棺材,想必也是足够了。”
乐嫣自以为自己这安排还算是不错,怎知这一对姐妹花却仍是不满意,拦着她的车前哭哭啼啼,不愿离开。
哭啼的乐嫣烦了,直接命阿六将马车开走了。
春澜瞧见这一幕,亦是心中不欢喜:“十两也不少了,便是普通庄户人家,花三四两银子置办身后事都足够了……”
此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几人很快就将这桩事儿忘了。
却不知那一对姐妹花今日可是倒了大霉,从假哭变成了真哭。
禁庭——
“大统领,您就行行好!再宽容我们几日,我们定能想到一个万无一失的好法子……”
高彦昭阴沉着脸,简直黑到能滴水。
圣上今日也不知为何,明明人都已经想办法见到了,他一回宫却是大发雷霆。
今儿圣上的火气,他面前经过的狗只怕都要挨踹一脚。
更遑论跟了他一日的高彦昭。
“这就是你们上回说的万无一失的法子?卖身葬父??!你他妈的真是一个个能耐!我宽容你们,圣上能宽容老子?明儿混不进去,我这命也不要了,刚好给你们去街上摆着当爹哭,怎么样!”
“这……这也是夫人警惕,一般来说女子心软,这法子出场都是万无一失的,我们不也是没想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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