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凰军在山猫子家的匪寨驻扎了一夜, 帮助她将家人们的遗体安葬。
第二天一早便拔营继续深入边境。
在【时之果】的帮助下,重来一次的张十梦没有再任由山猫子发泄怒火,而是让她在远处用枪“击毙”了血肉模糊的高大男人。
随后男人的“尸体”被交由莫离处理。
无论那家伙有没有死透, 对【地狱】有着极深了解的莫离都会知道正确的处理方法。
再次踏上征程的梦凰军已经没有了刚刚获得力量时那种目空一切的意气风发,而是变得分外沉重。
山猫营的士兵大部分来自边境林地。山猫子山寨的残忍景象历历在目,无论出身匪寨还是村落,她们的家园要么遭受着同样的威胁, 要么已经沦陷。
对于部队气氛的转变,张十梦没有做任何干涉。眼下这种凝聚起仇恨与谨慎的态度,更有利于即将到来的计划展开。
破晓骑士团小队圣骑士们的出现, 让张十梦确信了边境圣光的到场。
针对她的刺客只是小小的插曲, 那位名将才是她此行的真正猎物。
虽然对山猫子有些抱歉, 但张十梦甚至对那陌生的刺客有一丝感激。
想要让这些没有真正熟悉梦界诡奇与精神世界大恐怖的超凡者去面对一位金级的顶尖强者, 这种愤慨所激发出的血性必不可少。
在山猫营内,除了千夫长山猫子本人, 没有人知晓匪寨屠杀的真正内幕。大家都只是看到了被俘获的神国圣骑士在梦中阵亡, 那些她们已经熟悉的老对手。
以她们有限的超凡知识判断, 理所当然的会认为是这群圣骑士屠杀之后展开噩梦袭击了自家主帅。
梦凰军开拔后四个小时, 被莫离扭断脖子后吊在寨门上的刺客尸体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转动扭曲的关节, 被打断的四肢根根骨骼还原恢复, 轻而易举扯断吊着脖颈的绳索,动作轻巧地落到地上。
落地之时, 整个人已经还原成了张十梦的模样。
“你不是一早就说过,【心眼】之中没有看到任何智慧生物躲藏在附近吗?”
莫离笑盈盈从树林深处走出, 她是带队离开两小时后才折返回来的:“看来你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也许吧, ”张十梦活动着被吊了一上午, 酸疼的脖颈, 面色苦恼道:“但正因为此才很奇怪,不是吗?
我在刺客的布局中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四十四,或者说黑猫。
如果是她的话,肯定会躲在原地,亲眼监视自己的布局。如果有可能,再伺机跳出来给与目标意料之外的一击背刺。
或许是我想多了,刺客背后真的另有其人。
但也不能排除对方足够小心谨慎,即便现在也躲在这里没出来的可能。
而且能把现实关联到【地狱】神国的奇物,应该就在这刺客身上吧?他们真的舍得就这么丢下?”
张十梦话锋一转,笑容逐渐扭曲:“为了确保不会被麻烦的家伙骗过……莫离,洗地!”
莫离闻言一愣,随即苦笑摇头。张十梦最近看上去越发嚣张跋扈,实际上却是越来越小心谨慎了。
五官收缩,细密的发丝从面孔上抽出。这种放到任何恐怖片中都极度炸裂的场面,张十梦就在一旁温柔地看着,眼里满是对其强大【神秘】的欣赏。
转眼间,寒冷的灵气随着长发的肆意铺展,从裹尸布下无声无息地晕染开来。
这是来自八寒地狱的极寒,带有可以冻结灵魂与能量的特性。随着莫离正式升华蓝级,开始真正可以将其释放到现实世界。
威力甚至远超岩浆,极度惊人。
看着四周被莫离冻结成极地冰原的温带森林,张十梦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去追赶自己的大部队了。
她就是有种感觉,这次的对手手段让她太过熟悉了。
就算没能把老朋友揪出来,能够处理掉一个如此难缠的对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又是半小时后,仿佛极寒冻碎了空间,一道道细微的裂痕在空气中出现,随后逐渐连成一片。
咔嚓一声,空气真的破碎开来。张十梦曾经在梦境中制造出的多重结构,这一次被在现实里呈现出来。
只是破口后面不是白雾弥漫的铁栅牢狱,而是那座似曾相识的冰山。
一个身穿神国军服,皮肤皱巴巴的大脑袋小老头从中跌出,十分狼狈地抱着身子哆嗦着,像是热锅上的猫一样极速捯饬着双脚,接着一溜烟跑了出去。
好不容易跑出被头发姐姐冰封的区域,小老头心有余悸地看看身后的景象,摸出了神国特种侦察兵专用的卫电话:
“对,你没听错,破晓骑士团与敌军发生正面冲突,完全不是对手,全军覆没……军情紧急,请按我的原话尽快转达圣光将军。”
做完这些,小老头又一次隐没入虚空中。直到半小时后才跳出来,又跑出去好几公里,小心翼翼地钻进一个兽穴。
洞穴中的灰熊尸体已经冰凉,但血肉仍旧新鲜。一群正在享用盛宴的小兽被突然闯入的老人惊得四散而逃。
如果说张十梦近一段越来越谨慎的话,那么这位老人的小心态度已经到了诚惶诚恐的地步。
这洞穴显然是不久前出发前往山寨屠杀前特意留下,用以确认甩掉追兵的中转点。
到了这个地步,他才终于掏出一张巴掌大小,长方四边有三条都带有粗糙断口,明显从哪里撕下来的羊皮纸,扎破手指将自己的鲜血滴在上面。
转眼间,几滴鲜血便像是有了自己意识的液体生命一样,开始在羊皮纸面上蜿蜒,直到扭曲成一行行形态诡异的美尼欧斯文字:
【巨人蜈被杀,有人搅局。你并没有提到过敌方有人了解地狱的规则。】
片刻之后,老人将羊皮纸翻面。纸张背面不知何时也已经出现了一行同样诡异的小字:
【我也不知道,老师没有提过。不过她在传授我仪式的时候,提过另一件事。】
老人原本就褶皱的面孔皱得更深了些。不熟悉海蟾蜍的人,根本意识不到他这是在皱眉。
片刻之后,一行新字在最下方形成:
【“不要试图用教派掌握的知识当做武器去尝试杀她,尝试用你们的智慧与实力将她逼入绝境。”老师就是这么说的。
一人已经牺牲,还剩下你们三个,使命继续。】
文字最后,出现了一只血淋淋的猫爪印,随即便随着所有文字一起消失。
数公里外,张十梦与莫离两人正在林间极速奔驰,追赶着先行的大部队。
“那个策划人就留在山寨中,你没能杀死他,而且你能感觉到他在,对吗?”张十梦一边风驰电掣地奔跑着,一边目不斜视地突然开口问道。
跑在她旁边的莫离冷一下,随即轻声道:“嗯。”
“为什么?”
“钓鱼。”莫离想了想,补充道:“刺客一共应该有四人。有我在,他们不难杀,但是想要找出他们却并不容易。”
“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张十梦不介意莫离有事情瞒着自己。至高法则之下,哪个超凡者能没有点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但假若影响到她布局正式,那莫离就不该不说清楚了。
莫离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稍作犹豫,便开口解释:“【地狱】原本属于一位名讳【阎罗】的古神。
祂是八千年前禁忌时代第一位被外界意志撺掇权柄进而陨落的古神,因此也被遗忘得最为彻底。
今天出了门书本部一些机密档案,以及百目真实那边还有所记载,几乎找不到能叫出这个名字的人了。
美尼欧斯撺掇阎罗权柄,从而拉开禁忌时代的神战序幕。
后来古神阵营在梦神的领导下从外界意志手中夺回了地狱神国,却发现有一部分被撺掇的权柄并无法再收回。
你可以理解为,美尼欧斯在地狱留下了一个后门。祂的信徒可以通过某种仪式,借助虫之圣典重新占据部分的地狱权限。
这个仪式启动的条件必须指向某位需要诛杀的神敌,也就是你。而获得权限的名额有四个,被称为地狱四骑士。
其中化身并一定程度上影响地狱铁虫,在体内藏有魂毒的一个你见过了,已经被我彻底杀死。
另一个可以借助地狱神国躲藏在显示与梦境之间,应该就是躲在山寨里,你想要追杀的目标。
他只能从现实隐没去地狱的同一地点。现在那边的位置被我锁定,他跑不掉的。
而剩下的两个藏身暗处,才是我们的大麻烦。”
张十梦犹豫再三,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这一次,莫离倒是毫不迟疑便给出了答案:“因为我是地狱守门人。
你可以理解为某种血脉责任。不过不用担心,这是我自愿接受的任务。”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张十梦却偏偏松下口气,觉得全在情理之中。想了想,她又问道:
“所以你的【神秘】……”
“你熟悉的三段言灵,是我的【神秘】。而化身阎罗借用八大地狱的熔岩与八寒地狱极寒的能力,其实类似于百目真实的地狱四骑士。
那是神之权柄的延伸,出于某种条件的满足,得以借用。”对于一般超凡者讳莫如深的部分,莫离倒是回答起来丝毫没有负担。
“阎罗?”
“你所见到我发生变化的那种形态,基本上就是那位古神本体的模样”莫离笑了:
“别看祂长得怪吓人的,其实是个心地善良的小姐姐。”
见到张十梦那不敢置信的惊愕表情,莫离最后叹了口气:“我只是答应过逐韶,不会对你透露一些东西。
不过这些是你自己发现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听着莫离侃侃而谈上古秘辛, 张十梦有一种诡异的乖离感。
沉默半晌,她抛出一个颇有些凝重的问题:
“莫离……你多大了?”
虽然明知道莫离是和她一样刚刚踏入蓝级,两年之前也还是白级的超凡新人;但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 张十梦还是做好了听到一个惊人数字的心理准备。
却不想莫离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呵,准确来说,其实我还要比你小一点呢。
你不要想太多。历史上那些大事我什么都没参与过,那些都是逐韶, 黑猫,与美尼欧斯之间的博弈。
梦神陨落,分隔现实与外界。逐韶则带领残余的古神守护了这片被独立出来的, 极度特别的现实世界。
祂们大多重伤陨落, 或是因为隔绝了外界, 断绝了神之塔的通路, 逐渐丧失了力量源泉。
接下来,是自己的权柄, 然后被世人遗忘, 最后彻底陨灭在历史之中。
与之对应, 外界意志们则被迫禁锢于梦界外侧。因为无法像现实界的超凡者一样锚定自身意志, 导致理智逐渐丧失。
到了今天, 祂们几乎全都蜕变成身躯扭曲诡异, 意志混乱疯狂,只知破坏与毁灭的极端存在。
你见过马泽布达的门, 对吧?祂在最关键的时候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所以承担着如今这样的代价。
既无法像外界意志们那样彻底疯狂, 也无法像古神们那样真正陨落, 便只能永生永世困于囹圄, 遭受痛苦与折磨。
以美尼欧斯为首的那些外界意志, 多多少少都有像那扇门一样被切断遗留在梦界的部分。
这导致祂们的不完整,导致祂们对打破壁障那着魔般的执念。
而我,只是这些波澜壮阔历史大潮旁,一粒微不足道的砂砾。
因为承接下阎罗的因果与地狱守门人的身份,得以听到逐韶留下的印记讲述那许多已经被历史遗忘的神话罢了。
祂得到了我的认同,得到了我帮助祂的承诺。祂安排了我们在一家书店的相遇,安排我引领你走进门书,或者其他任何你可能会选择的密教学派。
逐韶,黑猫,美尼欧斯……祂们才是这千年大势的棋手。我不过是一枚稍微有些作用的棋子。
而你,十梦,是祂们布局争斗千年的最终目标。”
对张十梦,莫离从来只说实话,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这多少有些出乎张十梦的预料。毕竟再怎么说这位也是她超凡道途上的引路人,下意识里张十梦会习惯性将她看成可以依赖的长辈一样。洪镂淑元
当然在宿舍里私下闲聊,几人也问过莫离的生日。
对于这个问题,莫离的答案是忘记了。
没错,【心眼】为证,这也是真话。
“这么说来,那个梦神似乎在做着和叶家鑫保守派一样的事情呢,”张十梦脸上泛起一丝厌恶的神色:
“放弃了力量与无限可能的未来,选择了安逸,稳妥,确定,却偏偏没有未来的现实。”
“梦神啊……”莫离的表情则神秘莫测,似笑非笑:“祂是我最崇拜的神,也是一位大智慧者。
虽然我的理性不及祂的万一,但就目前历史的走向来看,我想祂是有着自己的计划的。
逐韶,黑猫,美尼欧斯,所有的棋手都曾是祂的手下败将。
祂从未输过一次。哪怕自己的陨落,也肯定是计划好的必要步骤。”
这一次张十梦倒是没有反驳,点点头道:“无论结果与代价如何,当年的神战似乎的确是古神阵营一方达成了目的呢。
作为胜利者一方的领秀,那位理所当然不会是叶家鑫那种只知抱残守缺故步自封的蠢材。倒是我想简单了。”
张十梦说着,放缓了脚步,轻声呢喃:“你说的黑猫,是我小时候在洁白梦认识的,后来却十分诡异地遗忘掉的那个小姐姐吗?
我隐约记得她对我挺好的,一直护着我,相反四十四才是我们三个中疯狂的那个。没想到……她竟然也是一位强大的神祇?
说实话,虽然明知道年幼时的自己只是脆弱的凡人,但是自己的记忆被动了手脚这种事情,是真的很难让人从感性上理解啊……”
“一开始我觉得不是,后来听你说了一些,知道她的手段,又觉得她或许和真正的黑猫有关……”
莫离语义暧昧,似乎很多事情,她只是听闻,具体真的也拿不准一样:“我倒是可以和你讲讲黑猫的事情,我想你会有自己的判断。
真正的黑猫啊,来自于更古老的创世时代,尊名查奥特。神职为理智的至高混乱意志……”
“等等,”张十梦突然停下脚步,大手一挥:“我怎么感觉这么耳熟……”
话刚出口还没讲完,张十梦便想到了她为什么耳熟。顺手暗上了自己胸口的猫爪徽章。
自家导师一直当做杀手锏,被称为门书中她们这一脉不传之秘,甚至被她自己创立的姐妹会尊为信仰的那条白猫拜伦凯特,不正是“已疯的至高秩序意志”吗?
莫离似乎猜到张十梦想通了,笑了笑提出一个十分深奥的问题:“十梦,你有听过创世神话吗?”
“哈?”张十梦一下没跟上莫离的思路,这还真是极其罕见的事情。随即她挠了挠头:
“《神秘学文化史论》那门课你不是和我一起上的吗?这东西,每个密教学派都有自己各不相同的传说吧?
百目真实和很多邪恶密教都宣扬是外界意志的身躯构筑了现实世界。世界的基石是混沌与恶意,所以人性本恶。古神们不过是窃取外界力量的背叛者;
帝国的神话则认为古神压迫统治人类,榨取信仰力量;外界意志疯狂混乱,时刻准备毁灭吞噬现实。
唯有帝皇与贵族——其实就是我们知道的超凡者,拥有拯救人类,带领人类对抗神明的力量。
那些真正伟大的帝皇君主,全部都在死后登上神位;
没记错的话,克里特神话认为超人时代的炼金术士帝国盗取了本应主宰世界的古神们的权柄与力量,伙同外界意志对我们的现实界造成了重大的冲击。
诸多古神在那时为了守护世界而殒没,而借助神战颠覆了邪恶炼金帝国的奴隶成就了今天的神国。
所以今天他们还在信仰着已经不会回应祈祷的古神,认为他们的信仰会在末日唤醒长眠的古神再次拯救世界,因此克里特也被称为古神的国度……”
莫离点点头,淡淡道:“如果我要说,他们说的全都是真的呢?”
张十梦呆呆眨眨眼睛,随后出人意料就猛地点头:“合情合理!
要我看,这些神话其实就是站在不同的立场去解释看待同样一系列史实。
帝国站在超凡者的立场,神国站在古神的立场,而百目真实站在外界意志的立场上。
这些立场或许源自古老的时代,传承至今,恐怕很大一部分继承者,比如叶家鑫和怀忿,都已失去了自身立场的初衷。
转而,他们也同样开始把那些只言片语的祖上规训当做了神话传说的一部分,并开始一代代按照自身的需要扭曲这种古老的立场。
而如今人类那超越国家,真正掌控世界的三大超凡组织,其实关注的都是更加实际的问题。
如果我们在门书学到的所有不同地区,关于神话的民俗传说都是真的,那么不管你刚刚说的那些上古往事顺序如何,最后的状态都是一样。
古神苟延残喘,或者已经基本绝迹。外界意志全部疯狂,想要不惜一切代价打破现实的壁障。
而这也便成就了当代一切纷争的根源。
铁幕联盟希望减少凡人与超凡的接触,进而加固内外界域的隔绝,保证现实的安稳与普通人的常识不受影响;
自由者学会希望培养更多的超凡者,掌控更强大的知识与力量,从而得到守护现实,与外界意志相互抗争的底气;
至于超现实主义教派,他们比较极端一点。只要杀光世界上所有的超凡者,就可以永远摆脱掉疯狂与混乱的虎视眈眈了……”
张十梦一边整理思绪,一边把自己的猜测想法讲出来,逐渐想通了很多东西。
莫离则接着张十梦的分析肯定下去:“在你出现之前,逐韶布置了很多手段用来阻止外界入侵;美尼欧斯则数千年来没有一刻放弃过对现实壁障的攻击;
黑猫的目的不为人知。祂藏得比谁都深,没有人知道祂的目的,但祂总能精准地出现在影响历史变革的节点上;
而你,十梦,你将是那个给出答案的人。古神,外界意志,人类……每一方的命运,都将由你的选择决定。”
“逐韶说的?”张十梦撇了撇嘴,继续跑起来。她可不认别人给她规定好的所谓宿命。
莫离这一次没有回答。取而代之,她递过来一张巴掌大小,相邻两边又撕扯断口的羊皮纸。
张十梦看到那东西的第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美尼欧斯呓语录的残片,这是从虫之圣典上撕扯下来的书页的一部分。
“地狱四骑士之所以能够借到神国的力量,便是依靠美尼欧斯所赐下,这页虫之圣典最特别的书页,”
莫离在树枝上跳跃着追近张十梦,将羊皮纸残片塞进她的手里:“这是我从那高大刺客身上找到的。
书页被撕成四片,每一片赋予一位地狱骑士一种神国的权柄。
全部集齐,就可以拼凑出通往被封印的神之塔的地图。
这样说,你该明白我为什么要如此执着于那些潜藏起来的刺客了吧?”
世界是一片混沌。
仔细打量羊皮纸残片的张十梦, 第一眼便仿佛被抽离了整个灵魂一样,周身僵硬地从树梢跌落——
直挺挺落到了早先一步等在下面的莫离怀中。
张十梦对此毫无察觉,浑浑噩噩地沉浸在那一幅幅寻常人只看一眼变会把脑浆彻底炸成浆糊的景象中。
世界是一片混沌, 混沌有着自己的意志,意志便是整个世界,是无穷的星海,是物质与能量, 灵魂与思想的总和。
接下来,一个需要以天文时间计算的漫长过程在张十梦脑海里一闪即逝。
物质膨胀,熵增, 分离, 杂糅;意识收缩, 凝结, 聚合,提炼。
这些意志自然演化, 成为了最初的一批神祇。梦神, 逐韶, 隐炙, 兵弑, 阎罗, 美尼欧斯,马泽布达……
祂们之间有强有若, 形态千变万化,却并没有古神与外界意志的区别。
直到有一天, 众神不甘于死气沉沉, 混沌寂寞的虚空。祂们开始钻研意识与物质的聚合分布, 研究概率与比例。
最终, 是梦神创造了复刻众神的存在,制造灵魂的奇迹。
凡俗生命由此诞生。
在张十梦所“看到”的画面中,那是一位成熟,优雅,又带着几分俏皮与不可捉摸的女神。
在众神的帮助下,梦神做了一个漫长而宽广的梦。
在众神的庇护下,那梦境成了一片完美无暇的生命净土。
微生物,无脊椎,真菌,两栖,哺乳……
直到承载着众神梦想与希望的终极生命,人类的诞生。
没错,在张十梦看到的古老记忆中,人类诞生于梦境。
而人类的诞生,也终于成为了改变世界的最后契机。大量独立的灵魂与理智让净土之梦无限扩张,逐渐成为与原本世界势均力敌的庞然巨物。
古老的世界意志因此分裂。
黑白两色,皆为猫型。
这便是玛洛帝国,克里特神国,丢卡利翁群岛国,阿斯加德酋邦,沉默的美尼欧斯大陆,以及全球每一种民族每一个文明都流传着古老的猫型崇拜的原因。
白猫名为拜伦凯特,尊位至高秩序意志。
黑猫名为查奥特,尊为至高混乱意志。
看到这里,张十梦早已是目瞪口呆,头痛欲裂。无数诡异的肉芽自她的灵魂上抽生,拉长,变成一条条柔韧的触手。
每一条触手都仿佛拥有着自己的意志,把她拖拽向更深,更深的地方……
无怪自家师祖可以引来拜伦凯特收拾掉强大神力的外界意志。芷鹭老师这是抱上了真正的大腿。
不知道那位永远神秘莫测,仿佛懂得一切知识与秘辛的文雅女士,在知道自己工具猫真正身份后,会不会被吓到。
张十梦不无恶意地想着,灵魂却在不受控制地继续下沉。
而四周仿佛海洋般广博无际的湿润柔软,还在向她已经不堪重负的头脑里灌输着更多的东西……
查奥特无法容忍被神为建立起来的秩序,拜伦凯特则致力于将世界回归原本的自然混沌。
众神为了守护梦神所造的生命世界,无论立场权柄各自理念的差异,全部合作起来,与两位至高意志展开了开天辟地来第一场神话战争。
拜伦凯特的力量至高无上,查奥特的智慧诡计多端。
在黑猫的诱导之下,一部分神祇选择借助生命梦境之外原始混沌的强大力量战斗。
祂们的【神秘】力量越来越强大,但理智却同样因此越来越崩碎扭曲。这一部分神祇,便成为了后来的外界意志。
另一部分神祇坚守在梦神身边,将自身彻底锚定在众神塑造的梦境世界中,逐渐消灭掉与外界原始世界的联系,与自身在外界的痕迹。
祂们中有些上当受骗,有些只是单纯在尝试,还有些明明知晓一切,却自愿承担结果。
这一部分神祇便是后世口中的古神,祂们向往着,守护着生命之梦;乃至于甘愿为其成长繁盛而自我牺牲。
出于理念的不合,古神与外界意志终于在黑猫的策动下反目成仇。
外界意志通过磨削古神留在原始世界的印记,让祂们逐渐失去力量从而陨落;
古神们则将外界意志留在生命梦境中的灵魂与身躯碾碎,用其碎片充当建材,填充了那伟大梦境中原本欠缺的超凡力量。
这是关键的底层规则。尽管充满混沌与恶意,却真正意义上隔绝了梦境内外,让至高意志与外界意志再也无法威胁到梦中那些渺小脆弱的生命与灵魂。
人性恶的本质,自私的基因,贪婪与杀意,皆来自于此。
那是一场波澜壮阔的战争。没有刀光剑影,没有炮火硝烟。那是规则之间的博弈,是神与神之间,人类根本无法理解的残酷厮杀。
先前张十梦推测的不同立场,便在这里产生了第一次分化。无论在古神还是外界意志的信徒眼中,这都是敌对一方神祇做出的背叛。
至此为止,便是真实历史五大篇章中,完整的开篇——【创世时代】。
记忆的洪流变浅变淡,张十梦却感觉自己灵魂周遭的压力变得更强,光线变得更暗。
她灵幻上滋生出的无数触手已经生长到无法望其尽头的地步。
它们全部都是她的一部分,但她却无法理解,无法掌控,只能任由它们拉扯着自己继续去往更深更暗更加沉重的地方。
沉浸着,沉浸着,张十梦的灵魂浑浑噩噩,理智摇摇欲坠,视线模糊不清,周身有剧痛,酥痒,舒适,抽搐……无数种感觉交织在一起,难以名状的体验。
到了最后,她逐渐理解了自己周遭的环境;理解了自己灵魂的形态;理解了刚刚从影响中看到的神话历史;理解了人与神,世界与生命的过去未来……
她觉得自己逐渐理解了一切。
直到一只金色的大猫出现在她周身触手所连通的尽头。
张十梦发现自己灵魂上抽生出的无数肉芽,似乎并不是触手,而是连通自己与金色大猫的脐带。
那金色的大猫也并非是猫,而是“门”。
属于她的,去往下一个境界的门。
门一直都在,似乎比她来到世间的岁月更久远,又似乎与她同生同在。
连通了她与门的无数脐带,在不断抽取着令人胆寒的力量与威能,时时刻刻滋养供给着她的灵魂。
力量的本原,理智的核心,又似乎埋藏着某些她自己也不清楚的秘密。
金色大猫在她面前逐渐膨胀,膨胀,百亿千亿不计其数的复眼在巨猫的无数条触手上一层层张开。
所有的眼都盯着她,都在观察她,理解她,困惑地质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