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看到张柔的背影,安也又会想,张柔又做错了什?么呢?
迟定邦做担保不是张柔要求的,迟拓爷爷脑溢血也不是张柔导致的,张柔是那个年代名?校毕业的大学生,为爱结婚,因为适应不了报社工作选择做了家庭主妇,在迟定邦放弃家庭的时候,她一个汉语言毕业的女人因为好几年空白的社会生活再也找不到工作,只?能接一些零散的手工维持生计。
她起码没有像迟定邦一样放弃家庭。
小的时候,她看着?她和迟拓的家庭,只?会感叹爱情不靠谱,婚姻不能保障任何事?情。
长大后,十年过去,她看了太多,又会觉得,迟拓那句人性?本?来就是经不起考验的话,真?的不像是个十八岁的人能说出来的话。
王珊珊和张柔,都在自己独立的时候把自己的人生押在了丈夫婚姻和孩子上,她们都走了那个时代大部分女人会选择的路,败在人性?上过上了很多人一样的不幸福的人生。
无所谓对错。
只?是,安也这辈子都不会让自己变成王珊珊或者张柔。
早上?八点半, 安也站在窗边看着对门。
最开始离开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就像迟拓描述过的,是个看起来就很沉默的老实人,张柔送他出门, 在兰花盛开的门边微笑送别。
然后是风风火火跑出来的女儿和儿子。
张柔笑着看他们走远, 站了一会,进了屋。
安也摁灭手里的烟, 拿着兰一芳一早去花市买的一大束康乃馨出了门。
张柔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的时候, 发了一会呆。
安也穿着很简单的T恤牛仔站在门外?, 头发扎着马尾,淡妆, 手里捧着一束花。
她做了演员以?后长年艰苦的形体训练让她整个人气质和过去完全不同, 但是五官基本没变,张柔第一眼就能认出来。
认出来以?后,张柔就抬眼去看安也的背后。
“迟拓没来。”安也把手里的花递给张柔,“我一个人来的。”
张柔又看向她。
“进来吧。”这一次对视,张柔看懂了安也的表情,侧身?把她迎进屋。
家里很干净, 原木色装修,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兰花香, 安静舒服得很有张柔的味道。
客厅里挂着全家福, 张柔和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手拉手坐在正中间, 后面站着三个儿女, 安也第一眼居然没有认出来哪一个是迟拓。
她有些疑惑, 于是走?近了一点。
迟拓个子高, 她从来没有这种第一眼没有认出人的情况,她一直在看站在后面那三个儿女里面最高的那个, 那个人在照片里微笑着,却很瘦,白衬衫几乎像是挂在衣架上?,脸颊凹进去,眼底没什么亮光。
这张全家福里最瘦最高形容枯槁感觉下一秒就要被风折断的人,她第一眼没有认出来的人,是迟拓。
安也站在全家福面前?不动了。
她记忆里的迟拓哪怕是十几岁抽条长个的时候,都没有瘦成这样过,他的肌肉一直很漂亮,漂亮的她有时候会一边减肥一边恨,她稍微吃一点就因为大骨架显得背很厚,可迟拓基本不忌嘴却能有一层很漂亮的薄肌肉,变声期以?后就有了。
迟拓天?生就是骨架匀称身?材很好的人,可他这张照片里却已经瘦得连衬衫都遮不住他突出来的锁骨了。
“这照片是我刚结婚的时候拍的。”张柔给安也递了一杯水,看着照片,声音轻柔,“也快五年了。”
“这照片里的小拓……”张柔伸手抚过照片里迟拓凹陷消瘦的脸颊, “已经是那几年状态最好的时候了。”
安也预设过聊天?内容。
她知道自?己很冒失,感觉迟拓不对劲仅仅只是一种感觉,她这样贸贸然跑到新加坡见张柔,只是因为除了找张柔,她不知道问谁才能问出迟拓瞒着的那些事情。
但是,她没想?到刚进屋就看到了五年多前?的、面目全非的迟拓。
她也没想?到张柔没有做任何铺垫,就站在全家福照片面前?,把安也最想?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迟拓有自?残倾向,并且在自?残了超过两年后,才因为过于消瘦被张柔发现。
“小拓是很多人眼里别人家的孩子,在我眼里也是。”张柔坐到了沙发上?,“懂事、独立、聪明,他身?上?没有我和迟定邦的痕迹,他有时候完美得像个天?使。”
安也没动,她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张全家福。
因为迟拓太完美,看起来太万能,所以?没有人意识到他还不到二十岁,他其实还只是个孩子。
张柔病重?的时候和外?界是没有交流的,她只是一心求死,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迟拓不可能二十四小时一直贴身?看着,总会有那么一两次,被张柔逮到机会。
送到医院急救的时候,迟拓的舅舅就会怪他。
最狠的一次,在急诊室门口扇了迟拓一耳光,因为那一次迟拓睡着了,张柔就找了双袜子系成长条把自?己挂在了卫生间里,发现得晚,差点没救回来。
其实没有谁对谁错。
那时候,迟拓舅舅的鱼丸面店生意并没有因为多了张柔和迟拓做帮手变好,反而因为被人投诉卫生问题关掉了两家地段最好面积最大的,收入骤减了三分之一。
大家心情都不好,压力?都很大。
大家关系都很紧张,迟拓舅舅骂完迟拓,冷静下来了就会和迟拓道歉。
似乎只要有久病的家人,这种过程总是不可避免,只是迟拓的舅舅有责怪的人,迟拓没有,他只有自?己。
他因为照顾母亲出勤率不够差点被取消签证,又因为英语发音问题被人排挤,他在这里举目无亲,完全没有发泄压力?的出口。
所以?一直压抑的迟拓,在来新加坡第二年年底暴发了。
起因是因为校园霸凌,迟拓这种沉默的个子挺高样子出挑却没有朋友的异乡人,出勤率不足,在学校里不起眼,是很好的霸凌目标,他们会藏起迟拓的食堂卡,会用冰水泼他,会把刀片塞在他包里,一拿就是一手血。
考上?法学院的学生,也并非个个精英,也有人类渣滓。
迟拓最开始是躲,家里已经那么多事,他一点都不想?节外?生枝。
直到有人在迟拓低头看手机的时候,借口迟拓低头不看路撞到他,把他手里的手机砸了,砸得很彻底,直接丢到学校广场的喷水池里,还进去踩了几脚。
迟拓并没有闲钱再买一个新手机。
没有手机,他妈妈出事就联系不上?他。
没有手机,他就联系不上?安久久。
所以?迟拓爆发了。
他本来就是会打架的,寻常三四个成年男人一起上?在他手里都讨不到好。
而且他在盛怒中也没有失去理智,他弯腰捡起了手机,把砸他手机的人和拦着一起起哄的人默默记在心里。
他潜意识里,把这次反击当成了一次长久压抑后的发泄。
所以?当他在暗巷里把那四个人打得爬也爬不起来的时候,他心底很痛快,拳头砸在人体上?回馈回来的痛感,让他心底产生了近似悲凉的解脱。
那次,迟拓没有被退学没有被遣返回国,真的纯粹就是他找了个彻底的监控死角,以?及艺高人胆大——他始终没有让那些人看到他的长相。
那四个人在前?一天?犯了其他的事根本不敢报警,砸迟拓手机只是他们日常欺负人里面的一个微小插曲,谁都没想?到这个异乡人的拳头会那么硬。
他们在医院待了一个月,只记得打他们的人个子很高,以?为自?己得罪了真正的地头蛇,瑟瑟发抖。
迟拓甚至还去医院看过他们。隔着住院病房的玻璃门,看着那四个鼻青脸肿鬼哭狼嚎的混混。
他有点回不去了,从来不花钱买东西的他买了个沙包回家,可是也找不到那种殴打在人体上?的快感。
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他心里有一些无法宣泄的情绪,因为这次暴力?事件上?了瘾,但是他理智尚在,所以?最后,他选择了自?残。
非常隐秘的自?残,用塑料袋绑住自?己让自?己窒息,晕过去以?后手上?力?道变小就可以?恢复呼吸,吃下去以?后催吐,食道因为胃液返流后的灼烧感让他觉得痛快。
他外?表看不出一丝异样。
只除了急速瘦下去的身?体,和逐渐变差的成绩。
他也试过求救,他省吃俭用买了七月份回国的机票,想?见安久久一面,但是安久久七月份没有时间。
迟拓安静的退掉了机票。
再后来,迟拓因为精神恍惚一时失察,张柔又一次自?杀差点成功。
而迟拓那时候几乎已经无法入睡,前?一天?晚上?胃酸逆流和窒息,情绪崩溃,跪在张柔面前?求张柔不要再自?杀。
张柔说?:“他一直叫我妈妈,他说?妈妈我只有你了,他说?妈妈我真的好想?好想?安久久。他就这样哭着哭着蜷在地上?开始抽搐,那是我那段时间第一次听到外?面的声音,睁开眼睛就看到小拓一边呕吐一边不能自?控的抽搐。”
张柔说?这些话的时候,安也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安也也不敢去细究自?己现在的心情。
最开始,医生诊断迟拓是焦虑症,因为他清醒过来以?后一切都很正常,毕竟他们家庭太特?殊,医生说?高压下的崩溃也是一种宣泄。
迟拓对于治疗也算配合。
就像重?逢后安也看到的那样,他对自?己的病轻描淡写,按时吃药,按时就诊,配合各种检查。
张柔经过那一次之后,逐渐清醒,开始和外?界有互动,医生说?这一次应该已经熬过去了。
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有了希望。
那一年,张柔记得,安也拿了第一个有含金量的最佳女演员奖。
迟拓脸上?也多了点笑容,成绩没有掉到最低,他开始一点点往上?追。
迟拓舅舅的面店也慢慢地补损回来,家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在逐渐变好。
只除了迟拓。
没人发现他还沉在那里,所有人都忙着活着自?顾不暇,没人想?着去捞一下他。
“他看起来太正常了。”张柔一直用很慢很慢的语速说?着这些话,像是在一刀刀的凌迟自?己,“或者说?,在我的脑子里,我的小拓一直都太正常了。”
所以?,她忽略了迟拓因为窒息眼底长年的可怖红血丝,她忽略了迟拓越来越差的体力?,她也没有注意到迟拓一点点往下掉的体重?。
直到有一天?早晨,迟拓没有起床吃饭,他早上?还有课,自?从张柔逐渐变好以?后,他从来不会迟到早退。
张柔就去了迟拓房间。
发现她儿子头上?套着塑料袋,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那一刻,她才发现,他盖着被子的身?体看起来居然都没有起伏,他瘦成了一片纸。
那是第五年,安也彻底消失不联系迟拓的那一年。
“他差点就死了。”
如果不是他才二十出头,身?体底子又一直很好,可能真的就死了。
那一次,他在医院里住了半年。
现实讽刺,病情一直反反复复的张柔,被医生说?起来复发可能性?很大需要重?点看顾的张柔,因为迟拓这一次刺激,彻底回了神。
可迟拓并没有好起来。
他太习惯把所有可怕的事情都当成一件小事,甚至那一次抢救回来以?后,他也仍然觉得,这只是一次意外?。
他所有的情绪都被隔离掉了,但是身?体仍然会有反应。
直到那一年生日,消失了一年的安也给他发了一个两百块钱的红包。
像是被突然敲碎外?壳的蜗牛,那一瞬间痛不欲生,情绪和外?界终于被接上?了一条很脆弱的线。
他去加拿大读研究生的时间比安也以?为的晚了一年,他的身?体又调理了一年,新加坡这边的学校因为他大学时候的出勤率都拒绝了他的申请,迟拓最后选择了加拿大,因为那边可以?少读一年。
后来,张柔在迟拓舅舅的安排下嫁给了现在这个男人,有了新的家。
再后来,迟拓去了加拿大,假期都在打工,很少再回新加坡。
“他应该是不想?回来。”张柔说?,“有阵子我看到他就忍不住流眼泪,他不想?看到我哭,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这五年他一直在努力?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但是之前?太伤身?,体重?上?不去,反反复复的。在加拿大为了早点做出名声,他接的案子都很危险,在加拿大还因为突然昏倒叫过一次救护车,在医院躺了三周。”
“一直到去年他回国,其实也没有完全恢复。”
“不过好在自?残是真的好了,只是提到过去还是会焦虑,像望城,像家庭关系这些会让他想?到过去的东西,就会有一些焦虑反应。”
张柔仍然在不停地说?。
安也知道原因,张柔太愧疚了,她需要把这些话说?出来告诉一个对过去恩怨全都知情的人。
因为迟拓崩溃的原因里面也有安久久的名字。
所以?,张柔甚至没有等?到安也问,就一刻不停地都说?了出来。
安也就由着张柔把每一个残忍的回忆点抓出来翻来覆去的诉说?凌迟。
张柔对她的感情很复杂,安久久是迟拓发病时理智出走?才敢叫出声的名字,也是让迟拓决定改变的理由。
但是,安久久同样是让迟拓不会再回到新加坡的理由。
明知道回国会恐慌发作,明知道安也已经是万众瞩目的明星,他还是回去了。
放弃了在加拿大用命拼出来的高薪工作,放弃了新加坡大律所的橄榄枝。
“那张全家福,是我看了你官宣的直播以?后挂上?去的。”张柔眼神里闪烁着的情绪,有些残忍,有些复杂,“我想?,小拓如果带你回来,你就能看到。”
这十年,迟拓吃了多少苦。
这十年,迟拓花了多少力?气才能回国。
她想?让安也知道,却又怕迟拓不想?让安也知道,所以?她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她没想?到安也会独自?找上?来,她来的目的,和她是一样的。
迟拓这个从产房开始就打架吵闹到现在的发小,仅仅用了几个月时间,就发现了迟拓情绪上?和正常人不太一样的地方?。
而她作为迟拓的妈,两年多了才发现迟拓的不对劲。
张柔又开始反反复复的重?提这十年,每一个她忽略掉但是事后想?起来其实都能更?早发现的点。
安也仍然坐在她旁边,安静的听。
一直到下午四点多,她起身?告别,在张柔的目送下上?了兰一芳安排的车,绕了一圈,回到对面那幢小屋。
目的达成。
她却没有马上?回国。
她窝在小屋二楼那个小阳台上?,抽了一晚上?的烟。
很多事情都能串联起来了,他年纪轻轻在加拿大混到连国内金鼎老袁都能抛出橄榄枝,不是因为天?赋异禀,而是因为他专挑危险的影响力?大的案子接。
所以?,他卧室长年备着棒球棍,所以?他做事不习惯留后路。
她三年前?来新加坡的那次,应该就是迟拓在加拿大出事叫救护车的时候,所以?她两周后才收到那个红包。
迟拓回国体重?没有完全恢复,所以?他才没有马上?联系她。
他也不算撒谎,因为在他的情绪里,确实就是一些小事累积导致他情绪崩溃。
第二天?凌晨,安也仍然静静地看着对面小楼,看着张柔把自?己的丈夫和子女都送出家门,笑容温婉,完全看不到昨天?白天?的凄绝痛心。
大家都在向前?走?。
她来翻迟拓的过去,也是为了更?好的往前?走?。
安也掐掉了烟,也掐掉了提前?回国的念头。
她打算用这两天?的时间把心底翻涌的那些东西都给消化?掉,那是迟拓花了那么多年仍然不敢揭开的伤疤,那么她就不能主动去揭开。
她只要知道迟拓现在这些不太正常的举动后面的原因就行。
其他的,等?迟拓自?己开口,他或许会说?,说?了,她会抱紧他。
或许,他一辈子都不会提起那些事,那么,她也永远不提。
她把自?己关在那幢小屋里一天?一夜,频繁的抽烟,第一次主动把自?己塞到镜子里,反复回忆那些过往,反复咀嚼,一点点消化?。
最后,她拉开窗帘。
安也在最后离开新加坡的时候,又去拜访了张柔,让张柔把那张全家福撤掉了,并且请求张柔不要把她这次贸然拜访的事情告诉迟拓。
“今年我有空档的话,会和迟拓正式上?门拜访的。”安也走?的时候和张柔告别。
下次过来,就不用避开张柔现在的家人了。
下一次,他们就永远都是两个人了。
第九十九章
安也?是按照原计划回国的, 所以到达国内的时间还?不?错,从白港机场出来的时候下午一点多。
齐唯有些小心翼翼。
安也在新加坡的情况兰一芳都跟齐唯说过了,从机场把人接出来以后一直在看安也?的表情。
可惜安也?是影后,她不?想让人看出情绪的时候, 旁人什么都看不?出来。
“迟律还?在律所。”齐唯干脆不?纠结了, “幻昼的事情闹得很大,他这几天都没回去。”
“对了, 他还?不?知道你回来吧。”齐唯突然想起来, “我?跟他说你明天下午才回。”
“嗯。”安也?在低头检查自己的行程。
她和迟拓这两天一直都有联系, 但是她不?怎么敢用?电话联系,所以都是聊的微信。
幻昼彻底完了, 迟拓说有可能会被并购, 并购的案子老袁接了,应该会交给迟拓做。
他挺开心的,对于他们两人来说,做完任何一件可以和过去画句号的事情,都值得开心。
安也?趁着?他开心,跟他讨了个承诺, 她说, 迟拓, 我?想买回之前的大平层, 我?算过价格了, 以你现在的收入加上我?的, 我?们不?要一次性付清, 首付我?来, 然后贷款三十年?好不?好?
迟拓有点懵。
他耐心的跟她算账,告诉她这样低价买入迅速卖出又高价买入的行为有点神经病, 而且,如果她真的想买,不?如他把现在这套房子卖了,再加一点钱两人全款购入。
毕竟三十年?的房贷利息还?是有些过于可观了。
小鹅:【我?要贷款三十年?。】
迟拓:【……行,你高兴就行。】
就这样,搞定了他这三十年?都会和她在一起的承诺。
上了高架,车子是直接往白港市中心的金鼎律所开的。
好不?容易解约的事情告一段落,安也?给工作室的人都放了三天假,让齐唯把她放在地下停车场就可以各回各家了。
齐唯不?太放心,一路上又偷偷看了安也?好几回。
“我?没事。”安也?第一次在齐唯面前主动说自己的私事,“我?只?是有点心疼他。”
她只?是,很想他。
进迟拓的办公室很简单。
她到地下停车场后让齐唯给林浩打了个电话,林浩就非常有眼力见地给安也?用?了律所的贵宾通道,电梯直达,到了以后走两步就是迟拓的办公室。
“迟律应该在睡觉……”林浩领着?安也?进电梯以后说,“他昨天弄并购资料熬了一夜,今天早上开完会就把我?们都赶出去了。”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看安也?。
这一身黑的低调打扮跟他们家迟律好像。
“你们快忙完了吗?”安也?摘下口罩。
纯素颜,看起来像刚毕业的大学生。
“其实?已经忙完了。”社畜林浩有些怨言又不?敢说,“只?是我?们老大习惯把事情准备得充分一点,工作量就会大一点。”
安也?笑笑,没接他话茬。
林浩就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的等电梯到达十二层。
迟拓是真的在睡觉,办公室对外那面玻璃墙的百叶窗都拉着?。
他睡眠习惯非常差,正经躺床上不?容易睡着?,大段空白时间也?不?容易睡着?,反而是这种?见缝插针眯一两个小时的睡眠对他来说最有效率,一两个小时总能睡着?一个小时,一天眯五六次也?就够了。
他今天打算强迫自己多睡两个小时,明天安也?就回来了,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估计会不?高兴。
严万的事安也?到现在也?没有明确告诉他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他这两天就有些小心翼翼。
说到底,王珊珊是她妈妈,他一边恐吓一边冷处理的折磨她好几周了,这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对。
安也?明天就回来了,他想着?今天补眠,晚上回家一趟把家里?收拾一下,明天再跟她好好道个歉。
所以他睡得有些不?安稳。
迷迷糊糊的似乎有人进来,他蹙眉,心想林浩这人又进来拿什么东西,每次他想睡觉这人就一定有东西丢在办公室,真想把他和兰一芳凑一对,到时候能把家都弄丢了。
他翻了个身,对方似乎就不?敢动了。
过了一会,迟拓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再次被吵醒,是有人往他怀里?钻。
这瘦削的体型和味道太熟悉了,迟拓愣了一下,睁眼。
“嗨。”怀里?的女人冲他挥挥手?,一个四人长沙发被两个人挤得密不?透风。
迟拓还?是懵的。
“你还?能睡多久?”安也?闭上眼,“我?困死了。”
“……我?下午都没事。”本来想睡醒了就回家的。
家里?只?有他和老白,安静得睡不?着?,在这里?有经常溜进来的林浩,反而好睡。
“那睡会。”安也?就安心了,抱着?他把脸埋进他怀里?闭上了眼。
迟拓耷拉着?眼皮愣了两秒钟,没完全消化完现在的情况,却也?闭上了眼。
十分钟后,怀里?的人很轻的打了个呼噜,像是被憋久了嗓子里?的发出的一声咕哝。睡眠很浅的迟律就闭着?眼把她脑袋从怀里?挖出来让她方便透气。
然后,就彻底睡熟。
在工作日的办公室里?,从两点半睡到八点,是一件非常离谱的事情。
更离谱的是,他们是两个人一起睡的,其中有一个还?是娱乐新组最近最大的客户。
迟拓睁眼的时候,盯着?黑漆漆的办公室起码发了一分钟的呆。
还?好,安也?是从贵宾电梯上来的,到他办公室几乎不?用?经过什么人,还?好,林浩这方面的能力点满,给他关了灯,一整个下午完全没有任何人打扰。
怀里?人还?在睡。
她睡相是真的不?怎么样,那么窄的沙发,她都能用?一条腿挂在沙发背上,一条腿压着?他的姿势睡得四仰八叉。
也?难为他被压了几个小时愣是没醒。
迟拓伸手?戳戳安也?睡得仰天的脸颊。
杀青后终于微微蓬起来一点,他对胖瘦很敏感,安也?这样瘦总是会让他心里?揪揪的。
安也?蹙眉把他手?指甩开,挠了挠脸,换了个更豪迈的姿势。
迟拓眼睁睁的看着?这人的T恤上摆滑到肋骨,露出了一节在黑暗里?都能看得出反光的雪白肚子。
迟拓:“……”
他把她T恤往下拉,结果一不?小心碰到她肚子,手?就很有自己想法地覆盖上去了。
他掌心温热干燥,安也?唔了一声,侧身搂住他。
迟拓:“……”
他这回彻底清醒了,想起身去开灯,却闻到了安也?头发里?的味道。
她身上有烟味。
而且是那种?抽了好几天企图用?洗澡洗头喷香水掩盖后的淡淡烟味。
迟拓:“……”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从安也?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和香烟,一包香烟就剩四五根了。
“起来。”他终于不?再柔情蜜意,把香烟和打火机丢垃圾桶里?,拍拍她的脸。
安也?茫然睁眼,茫然坐起来,看了眼时间,更加茫然的张着?嘴。
“你下次再抽烟我?就不?戒烟了。”迟拓去开了灯。
办公室的白炽灯,瞬间把所有旖旎都给照得消失无?踪。
“我?……”安也?睡蒙了,挠着?乱蓬蓬的头发看着?迟拓,刚才那句话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嘟囔了一句,“好饿。”
她上飞机就没吃东西,到现在已经一天了。
迟拓:“……你等我?一下。”
这一层有自动售货机,但是仅限于泡面零食和咖啡。
八点,还?有其他组的人在这一层加班,抬眼就看到黑漆漆的公司新晋大红人迟律一脸严肃的蹲在自动售货机前,每个按钮都点了一下,捧着?一堆东西又拐进了办公室。
过了一会,又拿着?一袋泡面出来,在茶水间没找到合适的碗,冷着?脸和平时一样把泡面泡在袋子里?,拎回了办公室。
“……为什么你们那么大的律所茶水间里?没有碗面?”安也?拎着?热水袋一样的袋装泡面,非常疑惑。
“因为老袁说吃泡面不?健康。”迟拓拆开另一包,又出去给自己泡了一包。
“还?好你上次送外卖多送了几双筷子。”迟拓帮安也?拆好袋子,教她,“可以吃了,你得一直拎着?这个角吃,不?然烫手?。”
安也?:“……”
她盯着?迟拓手?指上那一块红,那是他刚才一边跟她说烫手?,一边不?小心被沸水腾上来的蒸汽烫到的。
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其实?,真的早就有迹可循。
最开始被他看到僵直那次,她眼睁睁看着?迟拓被木头倒刺扎到手?,然后这人面无?表情的把已经有些肿起来的手?指头更用?力的摁住;被严万砸到背红肿了一片他也?没有擦药;被鹅追划到手?他直接就去洗澡了,伤口都没消毒;在厨房做饭偶尔会被油溅到,他也?都是等安也?看到了才唔一声。
他对这些痛觉仍然迟钝,或者说,仍然享受。
但是他也?在努力让自己回归正常,所以但凡身上有点自己意识到的不?舒服,他都不?会隐瞒。
告诉她他困得不?行了,告诉她他脚扭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