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年挂断电话,从卧室里出来,他缓缓走到客厅,在沈雨舒对面坐下。
他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的香气还是那般浓郁,入口清爽,喝一口,口颊留香。
许是此刻心绪不宁,这茶喝到最后莫名多了几分涩味。
陆景年放下茶杯,双掌合起又松开,如是反复。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调整乱掉的呼吸节奏。
过了一会儿,陆景年抬头,沉静地看向对面的沈雨舒,“沈总,当初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好心帮了安俊那小子一把,这个人情,我今天一定还你。”
沈雨舒抚了抚身侧小憩的秦嘉,面不改色:“陆总打算怎么还?”
注意到秦嘉睡着了,陆景年下意识放轻声音,不徐不疾:“十二年,外加五千万,够不够?”
沈雨舒怔住,“什么?”
“我问过律师了。”陆景年拿起沙发上的菩提手串,握在手里缓缓盘动,“证据充分的话,大概能判十二年。”
“另外,我会赔偿令爱五千万,如果后续治疗还不够,我可以继续加。”陆景年顿了顿,“我们陆家有一个强大的医疗团队,如果你们需要……”
沈雨舒打断他,“不用了,谢谢陆总的好意,我女儿怕生,她好不容易熟悉了现在的医生,再换人可能会受刺激。”
秦嘉的“问题”,不便让外人知道。她不想旁人把她当异类。
陆景年:“好。”
沈雨舒:“我女儿血液的检验报告,我择日会提交给警方。”
陆景年点头,“我已经联系警察局那边的人了,他们会跟进的。”
“还有,过两天我会让人拟声明,跟安俊断绝关系。之后打官司,你不需要有任何顾虑,我不会再插手。”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沈雨舒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她没想到,陆景年竟然真的舍得把安俊彻底抛掉。
之前,她听说他非常宝贝这个干儿子,把他当做亲儿子来看,甚至还有传闻说,安俊以后可能会继承他的财产。
如今看来,陆景年跟安俊关系可能没那么好,又或者,为了陆家的清誉,他什么都可以舍弃。
事情解决了,沈雨舒不便久留,她刚想说告别的辞令,回头看见秦嘉还在睡觉,主动跟陆景年打商量。
“我们能再待会儿么?”
陆景年起身,目光落在秦嘉身上,“不碍事,你们随意。”
“我还有点私事,先下去了,你们有需要可以叫客房服务。”
沈雨舒颔首,“谢谢。”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一楼宴会厅里,终于迎来了今晚的重头戏。
集体捐赠环节即将开始,秦墨看着身边的空座位,焦急地望向门口。
隔桌的友人见他魂不守舍,低低地叫了声他的名字,随后给他发消息:【你看起来很紧张,怎么了?】
秦墨低头看手机,飞快打字:【沈女士不过来,我不敢轻举妄动。】
集团的每一笔大额支出,必须要他妈或者他爸同意,这是规定。
友人给他出主意:【打电话问问,你妈不接就打给你爸。】
秦墨可不敢“劳烦”秦宗明,他此刻在大洋彼岸,说不定才起床。
他一个电话打过去,他爸九成九会说:“秦墨,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以后怎么放心把公司交给你?”
类似的话,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已经成为刻骨铭心的紧箍咒了。
正想着,耳边忽然飘过来友人沙哑的声音:“秦墨,她们来了。”
秦墨回头,看见母亲和姐姐手挽着手进了会场。他举起右手,十分自然地挥了挥,示意她们过来。
待她俩落座,主持人上台,宣布捐赠活动开始。台下,众人开始交头接耳,各自讨论接下来捐多少。
这时,主持人拍了拍话筒,说:“在各位代表上台之前,我想向大家公布一组数字。因为有些朋友来得晚,不清楚情况,所以我再讲一遍。”
“户外自由捐赠,一共有62位爱心人士参与,共筹款4770万,其中来自秦氏集团的秦嘉小姐慷慨捐款500万,打破了咱们自由捐赠的过往记录。”
此言一出,台下骤然安静。
秦嘉隐隐约约感觉有许多目光朝她看过来,她难为情地低下头,拿起桌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
清水入喉,有股淡淡的果香。
可是,她喝的不是水么?怎么会有柑橘的味道?
秦嘉垂眸,意外发现自己拿错了杯子,误喝了香槟。
她怕秦墨和沈雨舒看见了不高兴,飞快放下杯子,把它往远处推了推,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再次抬头,她对上秦墨的视线,心虚地笑了笑,“看我干嘛?”
秦墨一脸羡慕:“姐,你随手一捐就是五百万,真壕啊!”
秦嘉实诚道:“那是妈妈给的钱,我自己哪有那么多。”
秦墨扭头,看向沈雨舒:“妈,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点儿?”
沈雨舒挑眉,“我前脚给你,你后脚拿去补贴公司,连个响都听不见。小墨,不是我说你,别太好脾气了,该横就横,该要的钱赶紧要。”
“现场这么多人,你看看有没有你的合作商,顺水推舟提一提。”
秦墨点点头,“我已经要了一笔了,三百万,明天到账。”
沈雨舒肯定道:“继续加油。”
秦墨:“嗯。”
闲聊间,第一位代表上台,代表自家公司捐了550万。
紧接着,第二位,第三位……后面捐款的,没有一家低于五百万,似乎谁都不想被单人比下去。
上台的人一个赛一个激动,捐赠金额一路水涨船高,十几分钟后,金额已经涨到了3200万。
这个数字超过了秦氏原本的预算,秦墨偷偷看了眼母亲,问:“妈,叫到3200了,我们捐多少?”
沈雨舒气定神闲,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淡淡道:“一只手。”
一只手?五千万?!
秦墨惊讶地看着人,他万万没想到,他妈今晚居然这么大方。
没过多久,轮到他们这桌,秦墨作为秦氏集团代表上台。
主持人微微一笑,对着台下一顿夸:“我们都知道啊,咱们秦氏集团的产业遍布全国,包括但不限于服装、珠宝、酒店、葡萄酒等,像我们今晚喝的Perfume香槟,就是来自秦家的酒庄。”
接着,他看向秦墨,话锋一转,“那么问题来了,秦先生,你今晚代表咱们的秦氏集团捐多少钱呢?”
秦墨刚想开口,主持人忽然把话筒对准台下,“大家要不要猜一猜?”
话音刚落,台下起哄声一片,有人说四千万,有人说五千万,还有人说六千万,多少有点“报私仇”的意味了。
秦墨淡定地举起一只手,凑到话筒边,说:“五千万。”
“五千万?!”主持人惊了一下,“哇哦,秦氏集团捐款五千万,接下来上台的公司有压力了哦。”
秦墨快步下台,旁边几桌瞬间焦虑得不行,一个个都后悔刚才起哄了。沈雨舒每回参加大活动,固定捐款三千万,谁知她今晚竟然如此出其不意。
为了不丢脸,在秦氏后面的几家都捐了五千万。最后轮到陆氏集团,陆廷洲起身,正准备上台,忽然被人拉住。
他回头,看着座位上的二叔,微微弯腰,问:“叔,您还要加么?”
八千万够多了,加上之前青瓷的钱,已经破亿了。
再往上加,没必要。
陆景年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跟他们一样,五千万。”
陆廷洲愣了愣,“好。”
陆廷洲上台说完金额,台下亦是一片震惊。他们完全没想到,最大款的一位,今晚居然如此保守。
陆廷洲回到位子上,纳闷地问陆景年:“叔,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陆景年盘着串珠,想着明天即将划走的五千万赔偿金,沉默了两秒,“大家都捐五千,我不想搞特殊。”
陆廷洲若有所思:“也好。”
捐赠结束,主持人吆喝捐五千万的几家上台领奖。
待代表们上台后,他拔高音量继续:“另外还有三位美丽的女士,她们分别是徐霜、洛诗晴和秦嘉。麻烦三位上台,和我们共同见证今晚的荣耀时刻!”
突然被叫到名字,秦嘉有点懵,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她的脑袋莫名有点发晕,看人有重影。
怕被沈雨舒看出异样,她偷偷掐了下自己的大腿,默默站起来。
沈雨舒:“嘉嘉,你能行么?”
“我可以。”秦嘉回。
秦嘉走上舞台,主持人又cue了一遍她捐五百万的事,打趣道:“各位,秦小姐人美心善,虽然她无意之中抬高了捐款门槛,但是我想台下的诸位并不介意,对不对?”
舞台中央的女人肤白貌美,穿着一身漂亮的礼裙,灯光落在她身上,衬得她跟天仙下凡似的。台下男的女的看都看呆了,哪里还顾得上计较已经过去的事儿。
主持人又讲了几句场面话,之后,礼仪小姐拿着花束和奖杯上来,为台上的几人一一颁奖。
颁完奖要合影,秦嘉净身高172,加上八厘米的高跟鞋,站着比后面好几个男的要高,挡他们视野。
主持人咳了一声,没点破,默默给她调位置,最终,她被安排在两个高个子——陆廷洲和秦墨中间。
“一,二,三,茄子。”
“非常好,再来一张!”
台上合影,台下陆续散场。
沈雨舒借着拍照间隙叮嘱秦墨:“太晚了,我们今晚在酒店休息,我去办入住,等会儿给你发房间号。”
秦墨比了个OK的手势。
几分钟后合影结束,秦嘉头晕加重,她晃了晃脑袋,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她连忙拉住旁边的弟弟,“我有点头晕,你扶我一下。”
一只有力的手臂横过来,秦嘉挽住男人的胳膊,跟随他下舞台。
才下舞台,头顶响起一道极富磁性的男声:“秦小姐,你还好么?”
秦嘉抬头,对上一双温柔的桃花眼,脑子瞬间清醒。
这是陆廷洲,不是秦墨!
她挽错人了!
“我、我挺好的。”秦嘉赶忙抽回自己的手,“抱歉,看错人了。”
说完,她拎起裙摆,一路小跑回去,气喘吁吁地坐下来,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压惊。
心脏扑通跳动的瞬间,她的脸颊也在不知不觉中染了一抹绯红。
秦嘉垂眸,看着桌上盛着香槟的玻璃杯,郁闷地叹了一口气。
她又又又喝错了!
怕酒劲上来又出糗,她决定去卫生间洗把脸,好好清醒一下。
秦嘉把手机装进包里,拿起手包准备离开,秦墨过来问她:“姐,你刚刚是不是拉错人了?”
“嗯,看错了。”秦嘉抿了抿唇,小声道,“房间号出了么?”
秦墨:“出了,我发你微信,门是密码锁,到时候输数字就行。”
秦嘉:“知道了。”
两人并肩往外走。
酒意微醺,秦嘉脚下一阵虚浮,快到卫生间时,她急中生智,说:“小墨,我的披肩落在草坪那边了,就在我坐的那个沙发椅上,你去帮我拿一下。”
“我就在这里等你。”
秦墨一口答应,反复叮嘱:“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别乱走。”
秦嘉点点头,“好。”
待秦墨离开,她赶紧进洗手间,打开盥洗池的水龙头,捧了一抔清水洗脸。
出门前,沈雨舒帮她化了淡妆。这会儿用清水反复冲刷,妆成功被洗掉。
洗完脸,她顺手抽了几张纸巾,叠起来用水沾湿,擦拭脸上的水痕。
做完这些,秦嘉走出洗手间。
她在门口站了没多久,熟悉的眩晕感再度出现,让她蓦地想起初到人间的那天,也是一阵眩晕,她从树上摔下来,从此失去了她原本的考拉身份。
秦嘉越想越心塞,她拿着包往有风的地方走,试图让自己心情好点儿。
走着走着,不知从哪儿飘过来一阵清新的木质香,像是树叶的味道。
秦嘉循着那气味往前,不知不觉撞到了什么。她晕乎乎地抬头,眼前黑影晃动,像是被风吹乱的树影。
原来,她撞到了一棵树。
秦嘉伸手去抱树,身体贴住树干,不安的心一点点落定。
好舒服啊。
果然,她天生属于大自然。
她在心底想。
而此时,被她抱住的“树”尝试着动了动,结果被缠得更紧。
陆廷洲垂眸,定定地看着秦嘉,心情无比复杂。
在宴会厅时,她避他如蛇蝎,仿佛见了瘟神似的拔腿就跑,现在又不管不顾地冲上来,紧紧抱住他。
她到底在做什么?
陆廷洲站在原地,根据他的情感经验思索了一番,最终得出了结论——
她应该是在追他。
“欲擒故纵”这种小把戏,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
陆廷洲想着,好看的薄唇轻轻勾起,眉眼间有淡淡的笑意散出来。
夜色深沉,月亮从云里探出头来,朦胧的光线晕开,宁静而美好。
秦墨拿着秦嘉的披肩原路返回,到了洗手间门外,四处张望没找到人。他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依然没有回应。
四下无人,左右两边的走道空荡荡的,风穿堂而过,卷动墙角堆放的背胶海报,发出飒飒的声响。
秦墨仔细回想走前秦嘉的状态,她看上去迷迷糊糊的,双颊染了淡淡的红晕,跟昨天醉了酒的状态有点像。
难道她偷偷喝了香槟?然后酒劲上头觉得室内闷,去外边吹风了?
想着,秦墨迈开步子往前走。
拐过转角,门就在眼前。这时,他的余光不经意瞥到一抹亮色。像是裙摆的布料,在灯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泽。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秦嘉的裙子就是这个颜色的。
秦墨停下脚步,循着亮色找过去。他走到休息室,推开虚掩的棕色木门,提着的心在看到秦嘉的瞬间回落。
她不知道从哪儿拖了个假人模特,靠着人家,当树一样抱着。
秦墨无奈地笑了笑,伸手去拉她,想把她从假人模特身上拉过来。
结果,他的手才伸到一半就被挡下。他怔愣着抬眸,不经意间对上了一双冷淡疏离的眼睛。
秦墨晃了晃脑袋,定睛一看,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眼前的人不是塑料假人,而是陆氏集团的陆少——陆廷洲!
秦墨跟陆廷洲有过几面之缘,今天算是第三次见。
传闻中此人做事果断,从不拖泥带水,是个不好惹的主儿。
另外,他还听说陆廷洲不近女色,并且尤其讨厌故意接近他的女人。
秦墨怕秦嘉被误会,连忙解释说:“陆总,不好意思,这是我姐姐,她最近生病……”
秦墨被沈雨舒叮嘱过,不要对外人乱说秦嘉的病情。
于是,他顿了顿,飞速改口:“我姐她最近特别爱吃彩色菌菇,每次吃完不久就会产生奇怪的幻觉。”
陆廷洲敛眸,“幻觉?”
秦墨郑重点头,“对,幻觉。她会幻想自己是一只考拉,见着树就想抱。你知道的,考拉很爱抱抱。”
陆廷洲沉默了,他低头看了看秦嘉,她紧紧抱着他,闭着眼睛小憩,似乎对他完全不设防……
难道,她真把他当成一棵树了?而不是在玩什么欲擒故纵?
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陆廷洲顿时觉得自己神经了。遇见她之后,他对她行为的推理几乎没准过。
他引以为傲的观察力和分析能力,好像突然之间失灵了。他甚至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见陆廷洲沉着脸不说话,秦墨的心七上八下的,忐忑得不行,连带着话音也不自信了,“陆总,我……”
他刚开了个头,话被陆廷洲截住:“需要我帮忙联系医生么?”
秦墨摇头,“不用不用,我们看过医生了,医生说不严重,让她安安静静睡一会儿就没事了。”
陆廷洲淡淡地嗯了声。
秦墨松了一口气,“很抱歉给您造成困扰,等我姐姐醒了,我让她给你道歉。”
“不用。”陆廷洲低头看了她一眼,“不碍事,不需要道歉。”
秦墨讪讪一笑,向前一步去拉秦嘉,结果才碰到她的胳膊,手就被她狠狠甩开,反复三次,他的手都红了。
秦墨站在一旁怀疑人生,他不知道是自己变虚了,还是姐姐太有劲,他有点难以接受眼前的现实。
过了一会儿,秦墨调整好心态,给陆廷洲递了个眼神。
男人会意,他抬起一只手,表示自己不方便碰秦嘉。
秦墨问:“那现在怎么办?”
陆廷洲沉默了几秒,佯装为难:“我勉为其难牺牲一下。”
秦墨怔住,“你确定?”
陆廷洲:“嗯。”
“那就……”秦墨扯了扯唇,不好再说什么,“麻烦你了。”
他说完,默默关上休息室的门,走到角落的沙发边,坐了下来。
陆廷洲从未想过,汉语里的“一会儿”竟然如此漫长。
墙上的秒针不知道转了多少圈,跟前的人依然没有醒。
陆廷洲在心里默算,发现秦嘉已经睡了整整四十分钟。
他不禁纳闷:到底是什么菌子,把人弄成这样,真的不要紧么?
想着,他狐疑地看向角落。
此时,沙发上的秦墨已经睡着,他身上搭着块布,神色放松,跟刚进来时状态完全不一样。
两厢对比之下,陆廷洲暂且压下了心中的困惑。
如果秦嘉病情严重,作为她弟弟,他不可能这么心安理得地睡觉。
陆廷洲收回目光,不经意间注意到秦嘉脚上的高跟鞋,久站之下,她的脚面已经微微泛红。
他压低声音,轻轻地唤了一声:“秦嘉小姐,醒醒。”
回答他的,是女生的嘟囔:“好的,抱抱。”
陆廷洲怔住,嘴角不自觉上扬,心里忽然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所有的情绪在此刻化作烟尘,散得一干二净。
担心她醒来脚疼,陆廷洲抬手,试图把她从腰间推开,带她上楼。
忽然,面前的人动了一下,手指轻轻揉了揉他的后背。
陆廷洲顿时僵住,腾在半空中的手,也被他慢慢地收了回去。
他垂眸,喉结轻滚,用哄小孩儿似的语气叫她:“秦嘉。”
“把鞋脱了。”
作为考拉,秦嘉生命中的多半时间都是在树上度过的。
她在树上进食,在树上玩耍,在树上睡觉,就连学习本领,有时候也是在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完成的。
对于绿树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可今晚抱的这棵树,好像跟其他的树有一点点不一样。
究竟哪里不一样呢?
她仔细闻,淡淡的木调香,混合着清新的柠檬味道。
是柠檬树么?
她见过柠檬树,在她的印象中,柠檬树的树干好像没这么高。
她上手摸了摸,树干的触感有点特别,紧实,没有粗粝感,线条流畅,还带着温度。
她回忆自己见过的树,一个一个做排除法,慢慢思索。
想着想着,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温柔的声音,让她脱鞋。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高跟鞋,鬼使神差地脱了下来。
脱掉鞋子,她往前一步,离树又近了一点,再度将它抱紧。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抱着的这棵树在不断升温。
像是发烧了。
夜里十一点半。
秦墨被母亲的夺命连环call叫醒,他睁着惺忪的睡眼从沙发上弹起,第一时间接了电话。
那边,沈雨舒语气不善:“秦墨,你在哪儿?嘉嘉呢?”
秦墨打了个哈欠,抬眼看向门边,自家姐姐还抱着陆廷洲,那只把他甩开的手正隔着衣服摸人家的腹肌。
而陆廷洲似乎是累了,他闭着眼睛睡着了,对此一无所知。
秦墨哽住,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压低声音,说:“妈,我们在一楼休息室玩牌,等会儿就上去。”
听说女儿没事,沈雨舒放下心,又叮嘱了两句,让他们别玩了赶紧上楼。
秦墨点头称是,他赶忙穿好鞋子,捡起沙发上的披肩,快步走到门边,拍了拍秦嘉的肩膀。
“姐,快醒醒!”他不遗余力道,“别睡了,妈催咱俩回去呢!”
秦嘉无动于衷,反倒是陆廷洲被他给叫醒了。
两人对上视线,秦墨拎起手里的披肩,说:“陆总,帮个忙。”
秦墨用披肩将秦嘉的后背裹住,陆廷洲隔着针织布料搭上她的腰,稍稍用力,将她推开。
感受到一股推力,秦嘉骤然惊醒。她看着眼前人,好看的眸渐渐眯起,眼睛里写满了困惑。
秦墨把披肩搭好,弯腰扶正地上的高跟鞋,拿到她脚边。
“姐,赶紧穿鞋,回去了。”
秦嘉回神,这才注意到弟弟秦墨也在。她怔怔地穿好鞋,怀揣着众多疑惑,跟着秦墨出门。
梦境和现实在脑子里打架,秦嘉一时间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小墨,我干嘛了?”
秦墨挑眉,“你醉酒,把人家陆总当成是树抱着,死活不肯撒手。我去拉你,结果被你……”
秦嘉:“被我怎么了?”
秦墨干干地笑了两声,“没什么,被你友好地推了一下而已。”
秦嘉低头不说话,她回想着刚才那些似真似假的梦,蓦地停下脚步。
她不由分说地回头,秦墨愣了愣,抓紧跟上去。
回到休息室,陆廷洲还在,秦嘉走过去,抬手贴了贴他的额头。
“陆廷洲,你没事吧?”
陆廷洲站在原地,垂眼看她,女生琥珀色的眼睛又大又亮,此刻她突然靠近,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陆廷洲移开眼,淡声开口:“我很好,谢谢关心。”
秦嘉松开手,又贴了贴自己的额头,温度差不多,他应该没烧。
“那我走了。”
陆廷洲:“嗯。”
秦嘉走了两步回头,“陆廷洲,你不上去么?”
陆廷洲从西裤口袋拿出手机,一脸云淡风轻,“我打个电话再上去。”
秦嘉:“再见。”
“再见。”他回。
待人消失在门口,陆廷洲艰难地挪了挪脚步,心里满是无奈。
其实,并非他不想走。
只是因为……
他站了那么久,脚麻了。
秦嘉回到房间,洗过澡后脑袋逐渐恢复清醒,酒劲也慢慢散了。
她换了酒店提供的睡袍,睡袍长度过膝,厚薄适中,穿着还算舒服,只是最后系带的时候有点麻烦,她反复拆了三次才把蝴蝶结系好。
洗过的长发垂在肩膀两侧,一颗颗圆润的水珠顺着发尾滴落,没多久便在衣服上洇出一小片水痕。
秦嘉盯着发尾的水珠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拿起吹风机,插上电,修长的手指轻巧地拨开了热风键。
这是秦嘉第二次使用吹风机,她仍然觉得这东西很新奇。
因为,换成她的本体,想要加热小范围的冷空气,得修习上百年才能做到。而人类不需要修行,也不需要学习灵术,打开吹风机就可以完成同样的事。
弄完头发,秦嘉从一个小盒子里抽了张补水面膜,她撕开包装袋,按照说明一步步将面膜敷在脸上。
面膜是沈雨舒放在她房间的,她最近总是敦促她护肤。考虑到原主也爱美,她想了想,便应下了。
敷好面膜,秦嘉走出浴室。
刚出去,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随后频繁震动起来。
秦嘉走到桌子前,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上很多消息提示,她点进微信,发现秦墨给她发了不少照片。
有几张的背景在户外,记录了她捐款的过程。照片里,众人的眼神令人寻味。还有几张是坐在台下的场景,她误喝香槟的模样也被摄影师拍进去了。
秦嘉手指一顿,继续往上滑。
最后两张是舞台上的合影,一张他们正对着镜头,一张在调整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视觉效果,从照片上看,在换位置的过程中,陆廷洲的目光追随着她,平静之中带了几分温柔。
秦嘉盯着照片上的人,她不止一次看到过他这样的眼神。想起自己今晚冒失的举动,内疚感霎时涌上心头。
听秦墨说,陆廷洲被她抱了一个多小时。如果她还是小小的一只,这个时长还好,可她现在是巨型两脚兽,被她禁锢那么久,他应该很难受吧?
消息提示音打断了秦嘉的思绪,她滑到底部,看秦墨发的文字信息。
秦墨:姐,头还晕么?
秦墨:如果还是不舒服,我让服务员给你送点蜂蜜水。
秦嘉按住录音键,给他发语音:“不用了,我没有不舒服。”
说完,她想起什么,又录了条语音:“小墨,你有陆廷洲的微信吗?”
她觉得,她至少应该为她今晚的“古怪”行为道个歉。
秦墨:我问问我朋友,我朋友好像认识他的秘书。
秦墨:你找他有事?
秦嘉回:“我未经他允许抱他,我想跟他说声抱歉。”
屏幕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好一会儿,秦墨直接打来语音。
秦嘉点了接听,温淡的男声从手机麦克风里传出来:“姐,你放心吧,我帮你征求过意见了。”
“人家陆总是自愿的,不需要你去道歉,这事儿翻篇了。”
秦嘉怔了怔,忽的心虚道:“你怎么跟他解释的?”
“还能怎么解释?我总不能说你在撒酒疯吧?我就说你菌子吃多了,产生了奇怪的幻觉。”
秦嘉:“菌子还有这效果?”
秦墨哽了下,“有。特别是那种颜色鲜艳的,轻则头晕,重则抢救。”
他说着补充了句:“姐,你可千万别好奇去尝试啊。”
“不会。”秦嘉柔声说,“我不喜欢吃蘑菇,我喜欢……”
她喜欢树叶。
但这个说出来,恐怕会吓到秦墨,她没继续说,直接岔开话题:“既然如此,就不麻烦你要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