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要是真回来了,一时半会应该就不走了吧?”
楚逸轩道:“你想说什么?”
“嘿嘿嘿,”这人跃跃欲试中又带上那么点不好意思,最终化作难以捉摸的扭捏:“我想要个嫂子。”
他灵活的躲过一脚,屁颠屁颠的溜了:“我先去安置郑姑娘,待会儿咱们去接嫂子哈。”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明显比平时更紧促一点,即使再着急,也始终不敢逾矩,耐心的等候着主人的许可:“大小姐?睡下了吗?”
十六月是已然歇下了的,听到熟捻的乡音脚步轻快的起身开门,两人五年内说的话总不超过二十句,多是垂首对坐两厢无言,可她盼着他来。
门开了,那人衣衫上沾满了早秋的风霜,焦急忙慌的将人上下打量一番:“我听说梁大人让您去陪楚督主宴饮,那不是个好相与的,您无事吧?”
“无事,你进来罢。”
“那就好,我就是来瞧瞧,您没事我就安心了,夜深了,我进去不好,大小姐早些安歇吧。”
“司礼,”十六月叫住他,他疑惑的转身回望,那人站在灯下,说不出的温婉娴静,亦如当年在回廊处初见,她道:“叫我泠鸢吧。”
这人将谦恭和固执刻在了骨子里:“大小姐永远都是大小姐!”
十六月自嘲道:“郑府都不在了,哪还有什么大小姐?”
“那也不行,在我心里,您始终都是郑家最尊贵的大小姐。”
罢了,随他。想当年郑家举家获罪,自己被刺字送进这教坊司,多少人不忘趁机落井下石踩上一脚,其中不免有自己熟识的故交好友,有自个儿在闺中的手帕交,也有自己曾经真心相待的……可最终肯站出来护着自己的,居然只是从前在府中自个儿都没留意过的马奴。
当年祖父瞧他根骨不错,不忍他在府中蹉跎,遂烧了他的卖身契,送他习武参军,到如今,这人早在陈将军手底下闯出了一番名堂,人前也是风光无限,可对自己这个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人,依旧肯尊称自己一句大小姐。
这五年有他相护,老天待自己也算不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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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霜般的月色洒在厚重的雪花表层,波光粼粼的湖面似的,将夜色衬得格外明亮,这是个常年多雪的地方,一年十二个月,总有大半年都被冰雪覆盖,人踩上去咯吱咯吱的,总算给这寂静的夜添上了一丝活气。
一行值夜的离林士兵从雪面上踩过,这是今晚最后一班哨兵,几人尽职尽责的在周围营地查探了一番,最后围坐在篝火旁,将沾了雪花的鹿皮靴烤干,不忘拿出冷酒取暖,一口下去,冰凉中萃取着灼热的刺痛感,末了满足的谓叹一声,要是有口热酒就好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早些睡吧,要我说四王子也太小心了点,我部正跟他们皇帝和谈呢,姓苏的是有多想不开这个时候挑起战事,破坏和谈的罪名,她啊,担待不起。”
“也对,他们汉人讲究一个忠心,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哪怕自个儿效忠的是个混球糊涂蛋,哈哈哈哈,”那人又灌了一口酒:“想当年镇北王府声势多大啊,老王爷的三个儿子被称作北境三虎,有万夫不挡之勇,我要是他,就趁着机会将皇帝拽下来,把他脑袋当球踢,说不定也不至于落个满门俱灭的下场,最后推一个女人出来撑门面。”
“哎,你干嘛去?”
“撒……”尿字没说完,便被人干净利落的抹了脖子,余人听到动静,还未摸到刀柄,又被细密的弩箭放倒。为首那人比了个撤退的手势,万里高空炸开一朵灿烂的烟花,紧接着,沾了灯油的羽箭细密的流星雨一般径自奔向离林人的帐篷,这些人自睡梦中醒来,入目所见皆被烧成了一片火海……
又是一朵绚烂的烟花,北疆军自两侧冲下成夹击之势,巴尔自火光中远眺不远处那抹熟悉的身影,一身银甲比雪光还要明亮三分,微风撩动她的发丝,掀起她的衣摆,只隐约看到她细瘦颀长的脖颈,在月下如孤狼一般落寞而又孤寂,像一朵美丽的罂|粟花,摄人心魄的美,却也摄人心魄的危险。
“苏念卿!”他自火光中咆哮,身侧的莫日根不住的劝解他快走,苏念卿见状便要策马去追,好巧不巧,京中的旨意这时候又到了。
那传旨的大太监手持金令挡在苏念卿马前:“陛下有令,请郡主即刻撤军!”
“让开!”语气冷硬不含半点温度。
“郡主,您别让小的难做,十三道金令,这已经是第十三道了,战场抗命的罪名您比老奴更清楚,您就算不为自个着想,您也为自个的故交好友,骨肉至亲,为您这一众将士考量啊!”
“郡主,要打就痛痛快快的打,”左朷驾马上前:“姓左的脑袋够硬,我宁愿今夜交代在离林人手上,也不挨京中的冤枉刀!”
“郡主,前面就是白沙湾,只要跨越那座山,收复失地,洗雪前耻就在眼前啊!”
苏念卿握紧了缰绳,甩开身后那老太监,余人忙驾马迎头赶上,巴尔已被人强行架上马准备撤离,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百米,那老太监不要命一般策马横亘在苏念卿身前,战马受惊,前蹄带出两道雪花,拉扯出一个可怕的弧度,几要将人甩下马,苏念卿一句‘让开’还未出口,鸣镝箭擦颈而过,匆忙躲闪加上战马受惊,径自将苏念卿颠了出去,在雪地上翻滚几个来回方才止住。
那一瞬的温热甚至盖过了疼痛,触手皆是粘腻的血液,老太监这会儿也慌了,着急忙慌的上前查看她的伤势,反被左朷一把推开,年纪大经不起折腾,就这么一摔浑身的骨头似齐刷刷断了般难受,一时间竟没能站起来,几个有眼力见的搭手才把他抬起来。
“追!”苏念卿一手捂住脖颈一边不住的催促,血液顺着指缝往外渗。莫日根这一箭恰到好处的给巴尔争取到了逃离的时间,左朷望着远方,哪里还追得上,再看近前,箭矢擦着侧颈而过,不说伤势如何,单这血迹就够骇人的。
她左手捂着脖颈,单手便要翻身上马,那老太监这会儿缓过来劲,却又不管不顾的缠将上来:“不能追,不能追啊,陛下有令,命郡主即刻回京,不得有误!”
“离林人怕不是生养你的亲爹娘吧?”左朷肺管子都要气炸了,对着这耽误事的一贯没什么好脸色,不甘的朝不远处的山巅回望一眼,劝道:“郡主,撤吧,最佳的战机已经没了,离林的援兵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洁白无暇的雪地上多了点点红梅似的星光,却不是从脖颈滴落,握住缰绳的手缓缓松开,左朷上前抱住坠落的身躯,这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葡萄美酒,金樽玉醉,美人歌舞,怎一幅盛世场景。莲子般白润的脚趾踩在只有小磨盘大的鼓点之上,脚踝上青紫色的血管细腻可见,带起一阵阵银铃脆响,细薄的面衣半遮半露,那一双紫色的瞳仁好似带着勾魂摄魄般的魅力。
“祸国妖姬,”李塬无声咒骂一句便要离席,被人按住了手腕不得已重新坐了回去。
“下官敬王爷一杯,”师铭爨端着酒盏靠过来,低声道:“您现在走,不合适。”
这人是宣隆二十七年的三元榜首,自入仕起便是顺风顺水,颇得皇帝信重,李塬搞不明白,这么一个人特意跑来提点自己这么一个懒散闲王又是何意?他正纳闷,那人已然不着痕迹的坐了回去。被这么一打岔,他倒是不好就这么走了。
一舞毕,美人身姿摇曳,轻挽美酒缓步奉上,离林使臣趁势起身道:“奉我汗王命,此次入京,除献上礼单一应贡礼外,特献上我部圣女,以示修好之意。”
“好,”宣隆帝不算什么好色的君主,可是送上门的美人,难得又长得这么可口,自然没有推拒的道理,不过又多了一个比较养眼的摆件罢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桑妲。”
“赐居关雎宫,封一品宸妃,带圣女下去休息。”
离林使臣抬眸扫过席间,惊诧道:“怎不见太子和郡主?我汗遣我等入京,一则瞻仰天子风采;二则,我部在北境同苏氏打了数百年的交道,眼下既入京求和,理应见过了郡主才是。”
这离林使臣真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宣隆帝直觉自己头疼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太子嘛,之前卷进卖官鬻爵的案子里,自个儿虽费心将他摘了出来,但是表面工夫还是要做一做的,治了一个驭下不严之罪,眼下正命他闭府思过呢;至于苏念卿,自己已然下了十三道金令命她还京,到现在还没个信呢。
“太子前些时日偶感风寒,怕是不宜出来见客,诸位见谅;郡主远在北境,自北境至金陵总有大半个月的路程,诸位此行怕是无缘一见了,”师铭爨眼瞧皇帝犯难,顺势接过了话头:“再者,我听闻郡主在北境将离林精锐打的节节败退,我还只当使节再也不想瞧见她了呢?”
这话接的巧妙,回答对方刁难的同时又将对方求和的原因拉出来重申了一遍,你打不过我这才巴巴的跑来求和的,手下败将我只当你夹着尾巴呢!
好厉害的一张嘴,离林使臣脸上颇有些挂不住,下意识要找回场子:“胜败乃兵家常事嘛,就像五年前,苏家父子失利,三川五城接连沦陷,最后竟推了个女人出来领兵,我还只当陛下无人可用了呢,”他余光扫过朝上众人:“如今看来,非也非也啊。”
“我就说不该让女子领兵吧,听听,听听人家都怎么说。”
“对,看我当初说什么来着,女子带兵,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不免有人轻声议论,这番言论真就巴掌一般甩在在场众人脸上,是啊,文臣武将俱全,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七尺儿郎,当初北境失利,还真没人有那气魄敢站出来重整破碎山河,好容易有个女子站出来抗住了这支离破碎的局面,这些人刚过了两年太平安稳的日子,竟又开始埋怨当初那挺身而出的女子抛头露面落人话柄了。
师铭爨静听众人议论,那离林使臣自觉找回了场子,这会儿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不防有人温和反问:“我听使臣之意,似乎格外瞧不起女子?”
“哼,你们汉人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呵,堂堂一国郡主都跑出去提刀弄棒了,这就是你们讲究的才德?”
温和的嗓音陡然犀利起来:“贵部乌雅太后是女子,金骓斡儿朵亦是女子,死后百年仍被六部奉为神明,依着大使的意思,这两位便也无才无德吗?”
“乌雅太后曾率我部一统草原六部,金锥斡儿朵兴学堂,启民智,旁人怎可相提并论!”
“就凭贵使现在站在这向我朝求和,你说她配不配和那两位相提并论!”师铭爨竟是寸步不让。
“你……”
“陛下,楚督主回来了。”小内监进来通报的工夫,门外那道墨蓝色的身影已然格外显眼,他解了披风丢给身旁的人,顺势给皇帝见了礼,宣隆帝亲和道:“白珩回来了,你这趟远差耽搁的可够久的,既回来了可得罚酒三杯。”
“劳陛下记挂,”楚逸轩应付一句,转向那离林使臣,无端看的人心里莫名发毛,他道:“刚卸刀的工夫站门外听了一会儿,使臣远来是客,但是某有必要提醒一句,使臣是来求和的,不是来吵架的,我北境铁骑现下还卡在离林的咽喉,您满口胡诹颠倒黑白不要紧,就是不知道被人卡着脖子的感觉好受吗?”
那使臣还未搞清楚眼前的状况,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人绝对算不上善茬,旁边有人小声提醒道:“这便是那位楚督主。”
他将人上下打量了一通,他与楚逸轩虽未打过照面,可他帮皇帝排除异己,大兴昭狱的传闻可真真是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这满朝的王公贵族都不敢轻易见罪了他,真可谓就是一人之下了。
这使臣无意与他交好,可也不想就这么开罪了他,刚想软下话头,又见另一人匆匆跑到他旁边附耳说了几句什么,他愤恨的跪地叩首:“陛下,我汗有意同贵朝交好,可贵朝苏郡主率兵突袭我大军营帐,火烧我军大营致我军死伤无数,我汗诚意满满,可贵朝的诚意又在哪里!”
楚逸轩闭了闭眼,明明已经将那几个烦人的舌头处置掉了,这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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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逸轩,字白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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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微的日光一寸寸的笼罩在雪山之巅,给那银白撒上了一层辉煌的金箔。柳湘端着一盆血水出来,顺手泼了,帐内人的外伤已经被处理过了,留下一道寸长的伤疤,瞧上去可怖的紧,她只着单薄的中衣倚在榻上也不说话,柳湘凑在她跟前:“我知道你心里存着气,你那脾胃什么毛病你比旁人更清楚,昨晚上伤的还不够吗?你想把脾胃全吐出来不是?”
“郡主好些了吗?要是没甚要紧的,莫不如这就上路吧,陛下还等着老奴回京复命呢。”
“催催催,催命呢?我是大夫你是大夫?她身体如何你比我还清楚?”柳湘这会子也来了脾气:“公公要她这么上路也行,若是途中有个什么好歹公公自能担待,那请自便,我这就让人套了马车送她回京!”
这一通指教劈里啪啦的甩过来,老太监颇有些吃不消,但还是下意识的争执道:“姑娘说的哪里话,咱家这也是奉命行事。”
“请公公先行回京复命,卿随后便跟上,”他应声回头,那人披衣立在风雪中,厚重的狐毛披风刚好将细长的脖颈遮住,却掩不住分外显眼的新伤。老太监这时也有些理亏:“郡主伤势无碍吧?”
“劳公公记挂,”苏念卿不置可否:“您也看到了,我现在不太方便,您就算要我回京,一应军务总得容我安置妥当不是?”
“是是是,那咱家就在京中恭候郡主佳音,”那老太监这才去了。苏念卿回头吩咐人:“请诸位来议事堂。”
“等等,把药喝了。”柳湘扯住她的衣袖,苏念卿眉头一蹙作势就要开溜,又被人眼疾手快的拽了回来:“喝了再去。”
“我没病!”
“你没病难不成我有病啊?”柳湘催促道:“补脾胃的,快点。”
某人一脸不情愿的做最后的挣扎,柳湘见状道:“你自己喝还是我来喂?”
苏念卿忙接了药碗一口闷了个干净:“怕了你了,你是有家室的人,注意分寸。”
“呶,正主到了。”苏念卿示意她往不远处看,左朷这会儿已经走到了近前:“大老远就听你们在这唧唧歪歪的,说什么呢?”
“正说柳湘的家室呢。”
“她的家室?那不就是我吗?”左朷转向柳湘:“媳妇儿,咱俩可是拜了天地见过父母的,我这身份你可得承认啊!”
“边儿去,”柳湘将众人往议事堂中带,这大帐是临时搭起来的,条件简陋,不多会的工夫便坐满了人,苏念卿趁着等人的工夫寻摸着拿点心压一压嘴里的药味,又被人拍掉,点心掉在桌面上碎成了好几瓣,她可怜巴巴的回头瞧她:“干嘛呀?”
“刚进了药,忌口。”
左朷端着盘子一口一个吃的香甜,不忘拿余光瞥向这边:“媳妇儿你也真是的,就让她吃一个又能怎的?一块点心就解了药性了?哪那么邪性?”
感觉到凌厉的眼神,某人忙闭了嘴,就这么会儿的工夫众人已经在堂内落定,郡主今日着便装高居堂上,不似往日锋芒,反倒添了几分温婉随和,有些胆子大的偷偷去瞧她,再低下头自己反倒先羞红了脸。
苏念卿简要谈了前几场战事,对其中出彩的单拎出来称赞了一番,一时间听的众人热血激昂;可是既谈到了赏,就不能不谈罚,皇帝连下十三道金令催她回京一事,下边这些人不知道,上边这些知情的都难免忧心。厉腾道:“有件事还得跟郡主合计一下。”
二人眼神交汇,苏念卿了然于心,给众人添了赏便让人退下,只留下厉腾、左朷等亲近的三两人等。厉腾直言道:“皇帝催促郡主回京,郡主作何打算?”
“顺其自然,还能抗命不成?”
“末将听闻离林人献上圣女议和,这些个蛮子,旁的本事没有,嘴皮子工夫倒是一流,现在又送来一个吹枕头风的,再给那老糊涂蛋……”
苏念卿拿余光扫他一眼,他自觉失言,忙改了话头:“我是怕她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
“如郡主所言,回京一事怕是推脱不得,此次抗命出兵在前,恐有离林人挑拨在后,未免意外,还望郡主早做准备。”
“怎么个准备法?”苏念卿逼着他继续往下说。
“中原军统帅凌老将军,原就是老王爷旧部,想来对郡主还念着几分旧情,且中原军距金陵最近,郡主不若提前跟老将军打声招呼,一旦有变,请凌老及时出兵接应。”
“是出兵还是造反!”苏念卿厉声质问,厉腾忙跪地叩首,左朷想劝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道:“一旦出兵,你知道那些个御史风闻又该如何编排吗?”
“郡主不必急恼,属下也是请您以备万一罢了,苏家这一辈,除了三公子就剩您一个了,您若再有个什么好歹,末将就算到了地底下也无颜面见老王爷,再者,若此去一帆风顺,此事自然不必再提,万一有变,说句大不敬的话,就算反了又能如何!苏家为朝廷流的血还不够多吗?”
“你闭嘴!”苏念卿紧皱眉头,厉腾梗着脖子不肯让步,最终还是苏念卿率先放缓了语气:“我知你们为我考量,但是我爹不会做的,我也不会做,且一旦京中有变,离林、东海、西陵,多少敌寇会趁势反扑,到时候我就真万死难辞其咎了。”
“跪着膝盖怪疼的,出去冷静冷静吧。”
皇帝要应付,离林人也不得不防。苏念卿不断推演沙盘,将各处布防事宜安置妥当,胃疼的厉害,这会儿已然过了午时,下意识的要先找些东西暖胃,她挑帘出来,厉腾正在阶下跪的方方正正。
“老厉你这是做什么?”左朷忙上前要扶他起来,却被人用力推开:“郡主让我出来冷静,我冷静着呢。”
“她让你出来透气,何曾让你跪在这,你这不是逼她……”他想了想,还是将造反两个字咽了下去。
“起来!”苏念卿走至近前,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厉腾将脖子一歪,权当没看见。
苏念卿捂着脾胃,早上就喝了一碗苦药渣子,跟着这些人啰嗦到了现在,这会儿是真的又气又饿又困,她深吸了一口气:“□□尺一个汉子,跪天地跪父母,不是让你跪在这逼我造反!想明白了就滚起来。”
左朷这么个少根筋的人都听出她语气不对劲了:“怎么了?是不是脾胃不舒服?还是伤口又疼了?”
“挑一队亲卫,过两日随我回京。”这话是说给左朷听的。
远在千里的金陵城,宣隆帝也正气不打一处来:“朕就知道,朕就知道她不肯回京一定要生变,十三道金令都拦不住她出兵,她还有把朕这个皇帝看在眼里吗!”
宣隆帝咳的满脸涨红,楚逸轩只得先端了凉茶帮他降火:“陛下莫要为了不值当的事生气,保重龙体才要紧。”
“正是和谈的时候,那离林的使臣还没走呢!她就偏要挑在这时候出兵!”宣隆帝捶桌道:“这么背信毁约,她让我朝颜面何存!”
楚逸轩劝道:“臣与郡主相交甚少,陛下觉得她可是不知轻重的人?”
这问题倒让皇帝犯了难,若说她不知轻重,宣隆帝再没见过那么懂事的孩子了,虽然小时候娇纵任性了些,可是大场面上从来不会让自己难办,可是十三道金令都没能将人召回来这也是事实。楚逸轩看出他的为难,顺势道:“陛下先不要动怒,总要等郡主回来问个清楚明白,离林人三言两语就将陛下气成这样,可见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楚逸轩给那老太监使了个眼色,刘勉即刻会意:“督主说的在理啊,陛下,等郡主回来您一问不就一清二楚了嘛,离林人说话自然是好坏参半的,咱们也不能只听他们一面之词啊。要老奴说,您何必为这些事烦心,等郡主回来,让她同离林人自相分辨去。”
这么一劝,宣隆帝果然宽心不少,拍打着楚逸轩的手腕道:“朕也气糊涂了,你大老远赶回来,还让你为这些琐事操心。”
“陛下肯让臣操心,说明陛下看重臣,臣感激还来不及呢,若真有一日不让臣操心了,指定是陛下身边有了更得用的人,到时候臣可真是哭都没处哭。”
“你这张嘴呀!罢了,朕说不过你,”皇帝也被他逗乐了:“差事办的怎么样了?”
“张玄已认罪伏法,不过好在将太子摘了出来,议论是总要让大家议论一阵子的,等这阵风头过了,陛下再将太子放出来不迟。”
“你办事朕最安心,”宣隆帝叹了口气:“也怪朕对他娇惯无度,他竟胆大妄为到连卖官鬻爵这等事都敢参与。可是朕也没办法啊,朕同文德皇后就这么一个孩子,当年璭王叛乱,为祸京城,朕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郡王,朕被叛军追杀,是文德换上了朕的衣裳引开了追兵,她被那些贼人追至洛河跳水而亡,连个尸首都没捞到,朕欠了文德的,只能加倍补偿给这个孩子,你能明白吗?”
楚逸轩无声苦笑,文德皇后用一条命让宣隆帝记挂到了现在,从太子到文德皇后亲眷,无不荣宠加身,可是苏家呢?当年璭王之乱,王国舅率众被叛军打的丢盔弃甲落荒而逃,是镇北王自北境千里驰援,不顾一身刀伤救下了险被叛军枭首的庸郡王,现在的宣隆帝,横刀立马,力保他登基,可是结果呢?镇北王并两子殉于山河,三子自五年前北境一役后被疯癫所扰再不现于人前,长卿长公主死因成谜,苏念卿一身重孝出兵力挽破碎河山,更是被人猜忌到现在,天道不公啊!
宣隆帝保下犯了大错的太子,无非是觉得心虚又想寻求人的认同。楚逸轩顺着他的心意道:“父为子计,乃人之常情。”
这话说到宣隆帝心里了,他摆手道:“在外奔波了那么久,回去歇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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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逸轩换了身便衣,只带着符津去往京郊的一处老宅,这是处二进二出的院子,不算太大,好在干净敞亮,也没个丫鬟小厮轮班看守什么的,二人畅通无阻的便进了内院,廊下一个约摸三四岁的孩童正抱着拨浪鼓玩的开心,不妨被人抱了起来,刚要哭,触及那人冷厉的眉眼,很有眼力见的将哭声憋了回去。
“小宝,别跑太远,”那妇人说着话提裙迈过门槛,手里还端着一簸箕带壳的黄豆,不妨和门外的人打了个照面,她将簸箕随手放在一边,在裙裾上擦了擦手便要来抱孩子,楚逸轩堂而皇之的抱着孩子在室内坐定,一点也没有要将孩子还给人家的意思。
妇人不认识他,虽着急可也不敢直接上手来抢,只得试探性道:“二位是来找我们当家的吗?他出了趟远差还没回来呢,要不二位留下名帖,等我们当家的回来了,我让他去拜会二位。”
“不着急,我们等。”
这左等右等,茶都上了三遭了,终于将人给等了回来,那妇人见他回来忙掉着眼泪诉说情由:“你快瞧瞧是找你的不是,我瞧着也不像好惹的,抱着咱家小宝,我想抱回来都插不上手。”
“我刚回来你就一脸哭哭啼啼的,能不能别这么晦气,”丁晃骂骂咧咧的进了门,瞧清了来人不受控的双腿一软,陪着笑弓腰迎了上去:“咱家就说一早瞧见喜鹊在房檐上喳喳叫的喜庆,却原来是督主大驾光临,真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他推搡那妇人:“没点眼色,怎么能让督主抱孩子呢?还不把孩子抱下去。”
“不急,我瞧着这孩子投缘,抱来玩一玩,”他这么说,那妇人只得又讪讪退了回去。符津打量着人咋舌道:“丁总管这娇妻幼子的,真是惹人艳羡啊。”
他一个太监,对着他说这话真不知是夸他还是损他呢,他尴尬笑道:“婆娘是花了十两银子买的,孩子是抱养的,人嘛,上了年纪总想有个伴,让督主见笑了。”
他说罢喝了口茶,斥道:“茶都凉了,敢端来给督主喝,还不去换新茶。”
等人走远了,丁晃方笑眯眯道:“督主有话不妨明言。”
楚逸轩悠闲的拨弄着孩子的拨浪鼓,闲聊般道:“我听说丁总管去北疆走了趟远差?”
“嗐,皇上让咱家去北疆宣郡主回京,咱家这人微言轻的,连下了十三道金令人家都不当回事,这不,折腾到这时候才回来,让督主久等了。”
“十三道金令呢?”楚逸轩皮笑肉不笑道:“郡主也不像是不知轻重的人,可是被什么给绊住了脚?还请丁总管细细说来。”
他给了台阶了,可惜丁晃没听出来,想起自己在北疆受的气,反大大咧咧道:“能有什么缘由,左不过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一群嚣张跋扈的玩意儿,敢挑在两方和谈的时候交兵,督主且瞧着吧,等郡主回来,够她喝一壶的!她抗命一次,咱家就在往京中的奏报上参她一次,算是给陛下上足了眼药,不把咱们阉人放在眼里,她且等着瞧吧!”
一声脆响,那拨浪鼓不知怎得断成了两截,楚逸轩随手将那破烂玩意丢开,就那么静静的看着丁晃。
这人也是个脑袋转的快的,自个儿和楚逸轩素无交集,他纡尊降贵走这一遭还提起北疆的事,想来是另有吩咐,他忙转了话头道:“您瞧我这,年纪大了脑袋也不灵光,督主有吩咐不若直言?”
“我没什么吩咐啊,顺路来看看丁总管。”
呵,顺路都顺到京郊来了,这路顺的可真够远的,丁晃想了想道:“要说绊住了脚呢,也确实有一桩事,郡主曾率兵偷袭离林大营,想来是因着这个,方才抗旨不归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