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贵侧过身来,好似不认识了自己的儿子一般,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脸子一拉,露出父亲的威严来。
“个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敢给老子叫板了!”
林一鸣毫不畏惧地和他对视。
高凤英连忙去拉儿子的胳膊,“他爸,孩子小,不懂事,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一鸣,快过来,跟你爸道歉,你是小孩,怎么能这么跟你爸说话!”
林一鸣眼中泛着泪花,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妈妈。
高凤英看见儿子的目光,眼神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很快走过来,拉住儿子的胳膊,带着些哀求地说:“儿子,快给你爸爸道个歉,你爸爸生气了,快去,妈求求你了。”
林一鸣整个人哆嗦成一团,浑身浸在冰水里一般,脑子乱成一团,仿佛听见什么坍塌的声音。他想要离开,远远的离开这个家庭,离开林家贵,离开高凤英,也不想管他们两个之间的事儿。
此时此刻,他唯一信任的,能帮助他的就只有姐姐林仙鹤,于是,就有了这通电话。
林仙鹤听完,心里头闷着一团气,林一鸣这么好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懂得为别人考虑,被这对夫妻,硬生生逼成了这样。林仙鹤真想马上打张火车票,狠狠揍那两人一顿!
拳头紧握着,狠狠砸在桌子之上,“咔嚓”,桌角碎裂,桌子腿断了,一张桌子四分五裂地散在地上。
楼下立时传来带着睡意的惊呼声:“咋了,咋了?”
林仙鹤连忙捂着听筒拉开窗户,朝着楼下喊:“没事儿,桌子坏了,接着睡吧。”
楼下“哦”了一声,恢复了安静。
电话那头的林一鸣忙问:“姐姐,你别生气,对不起,都是我,太难受了,没忍住。”
林仙鹤本来稍稍泄下去的怒火又高涨起来,她朝着话筒吼道:“你说什么对不起,又不是你的错,你一点都没错,凭什么道歉,你以后再跟我道歉,我就揍你!”
这句毫不温柔,甚至带着戾气,充满威胁的话语落在林一鸣耳朵中,奇异地充满了治愈的力量,林一鸣嘴角无声地露出个笑容。
“姐,给你打个电话,我好多了。我说的是气话,我不难过了,我会努力学习,考到燕市去,跟你汇合的。”
林仙鹤心里头堵得慌,他都这样了,还一心想着别人,反过来安慰自己,都这样了,能安得下心来,好好学习吗?
她敲敲自己的脑袋,深恨自己读书少,不够聪明,没有好口才,不会说宽慰人的话,便是学了一身好武艺,也还是没有能力,没有办法帮助一鸣解决现在的困境。
小时候,家里的男人们常年在煤矿干活,留下的都是老幼妇孺,对村里人多有忍让。奶奶李广妮养的下蛋老母鸡被村里的小混混逮去宰了吃肉,明知道是被谁偷走的,也不敢吭声,看了那人,还得假装不知道笑脸相迎。亲妈苏小华年轻漂亮,村里一些男人们口花花,有时候还动手动脚的,林仙鹤年纪还小,但已经知道他们是在欺负人,那时候,她盼望自己会武功,把这些欺负她的,欺负她妈妈、奶奶的人,全都给打趴下。
这是她最开始萌生去学武的初衷,学武之后,身体越来越强壮,个子高,也有劲儿,小时候那种被人欺负,还要讨好别人的憋屈感,已经没有了,可是却体会到了这世界上的事情,真不是光靠武力就能解决的。
挂上电话,林仙鹤有些颓然地将自己摔在床铺上。
第二天,林仙鹤的生物钟准时将她叫起,昨天晚上睡得还算好,在床上思考了一阵儿该怎么帮助林一鸣,没有想到办法,很快就睡着了,一夜无梦到天亮。
她就这点好,遇到天大的事儿,该吃吃,该睡睡。
在院子里锻炼了一会儿后,身体放松了,脑子也清醒了许多,他拉着正要去外面早点摊吃早点的张臣,问:“师兄,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你的孩子要是知道了你在燕市这么风流,却抛下你不管,他心里头会难过吗?”
张臣正笑呵呵地跟林仙鹤说早点钱他来付,却没想到对方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再好的脾气也有些恼了,收了笑容说:“林仙鹤,你有病吧,没完了你!”
林仙鹤轻轻叹口气,说:“看见你,我想象出我二叔的样子了。”她双手紧握,把关节攥得“嘎吱”作响。
张臣觉得自己的语气重了,林仙鹤只是个什么都不懂,有些执拗的小孩子。他缓了语气,接着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还小,不懂这里面的事儿,少掺和。”
林仙鹤撇撇嘴,这些男人啊,戳中了心窝了就恼羞成怒,会找借口把错误都推到别人身上,好给自己出去鬼混,不顾家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呸!
张臣抢着付了钱,林仙鹤看他一眼,心想着,不吃白不吃。吃饱喝足了,今天还得继续陪着李明德看房子去,还有林一鸣的事儿,她从来没见过林一鸣那么伤心过,她一定得帮帮他,如果连自己都不帮忙,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能帮他了。
比如奶奶李广妮,昨天林家富夫妻两个吵架那么大声,她怎么可能听不见?只不过在她的内心里,想法和高凤英差不多的,男人在外面花钱酒地是正常的,男主外女主内,作为妻子来说,不应该干涉老爷们在外面的事情。
所以,不管是林家富大把的花钱挥霍,还是给那些女人们花钱,李广妮都没有正儿八经地规劝过,只是暗自里撺掇着林仙鹤跟林家富要钱,对待林家贵,李广妮非常看不惯,也觉他的做法不对,说了几次不起作用以后,也就放任了,反而来劝说高凤英要忍耐。
至于林家富,每天忙着谈生意、赚钱,和他那些朋友们花天酒地,找女人,能分出多少精力来关注这个侄儿?要是他想管,上次在车站分别时,自己那番挑拨的话就应该起到作用的。
林家富是林家贵的大哥,长兄如父,更是他的衣食父母,林家富要是想管住他,绝对一管一个准。可架不住两人是亲兄弟,林家贵去林家富面前哭诉一番自己的不易,林家贵这个做大哥的,大概就能理解他了。
所以算来算去,林一鸣竟是孤立无援的。
林仙鹤机械地咬着炸得酥脆的油条,食不知味。
张臣刻意将醋瓶子往她那边挪挪,一眼一眼地瞄她,跟她说话也不理,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得罪她了,林仙鹤虽然脾气火爆,但绝对不是小心眼的人,也开得起玩笑,争吵归争吵,吵完了就算,可少有这样的时候。
张臣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问林仙鹤:“你嫂子是不是给你打电话说了什么?”
林仙鹤啃着油条想着心事没听见,张臣又问了一遍,她才听见。
林仙鹤白他一眼,往碗里头加了好多醋,吃了口豆腐脑才回答:“她给我打电话干嘛,跟我又不熟。”
张臣“哼”了一声,语带讽刺地说:“你俩还不熟?我还以为你是她的亲师妹哩!”
林仙鹤唏哩呼噜将豆腐脑吃完,将最后一口油条放进嘴里,又用餐巾纸擦擦嘴角,才落下一句:“有毛病。”转身离开。
张臣气得肝疼,朝着端着油条坐过来的武斌、刘淮阳声说:“你说她是不是翅膀硬了,买了房子,有了身家,就抖起来了?”
武斌连忙劝:“她不是这样的人,老大你小声点,要是被仙鹤师姐听见你这么说她,该伤心了。”
张臣更生气,说:“你们还怕她伤心,她会伤心?她长心了,我看她一天天的就想气死我接管盾牌!”
刘淮阳:“那你是属实多想了,仙鹤师妹她想啥都写在脸上,哪有那个心眼子?老大,你绝对是小人之心了!”
“啪”张臣猛地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转身就走。
第12章 主意
林仙鹤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李明德招待所时,李明德已经站在大门口,不停地徘徊、眺望着。
看见林仙鹤,满脸是笑地迎上来,“小林,小林,你可来了,我跟你说,我想了一晚上,想好了怎么买房,就等着你来,跟你说说。”
林仙鹤也挺感兴趣,就站在路边,听李明德眉飞色舞地讲他的买房计划。
“……我那些钱,反正是带来了,就没打算带回去,我既想着离着平安门近,又想着图便宜,算来算去,让我想到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我买一套东三环的,再买两套远一些!”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信纸,展开了给林仙鹤看,“这是我昨天算的总价,就按照这个平米买,再算上售楼员说的各种税什么的,正好够!”
林仙鹤接过那张纸,诧异地发现李明德的字迹特别好看,一列列数字公式在纸张上整齐地排列着,一目了然。可惜的是,林仙鹤上学时数学就学不好,看见密密麻麻的数字就头疼,只略过去看最后一行的总数字。
她不由得对李明德投去刮目相看的目光,由衷地说:“你可真厉害,一晚上就想出这么个好主意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李明德胸膛挺起,原本暗沉的脸庞上容光焕发,略显粗糙的大手使劲胡撸了后脑勺,谦虚地说:“哈哈,也不行,一般一般。”
林仙鹤心说,真人不露像,果然就像师父说的,不要小瞧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昨天公交车上的那个年轻女孩子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些被他辱骂的乡下人,可以一下子在燕市买得起三套房,写得一笔好字。
她问:“咱们还去看另外几个楼盘吗?”
李明德:“不去了,你不是说那几个楼盘都快到郊区了吗,我自己也买了份地图好好研究了一下,你说得没错,有两个地方连公交车都不通。我是奔着平安门来的,咋也不能离太远,咱们就不浪费时间了。”
林仙鹤点点头,肯定听雇主的。
李明德说着,主动将准备好的三百块递给林仙鹤,说:“辛苦你再陪我一天,小林,今天你跟着我,咱们买房子去。”
林仙鹤:“好嘞,听您的。”
俗话说,“客回头,必定留”,昨天来过,今天又来的客人,购买的可能性就更大了。林仙鹤和李明德两人受到了售楼小姐更热情的接待。
李明德虽说下定决定要在这里买上一套房子,但嘴上不说,不急不躁地重复问着昨天问过的一些问题,售楼小姐解答得更细致了,大概是急于成交,想从各方面来敦促李明德付款,便悄悄和李明德说:“您要是买了我们这里的房,我申请着,也帮你解决四口以内的燕市户口!”
昨天看的时候,这个楼盘没有提到这一点,后面看的那两个楼盘倒是提到过了,不过附加了一些条件,比如需要在当地所辖区域银行存进50万的,需要存5年的定期,或者在所辖区开办一个公司等等。
李明德就刚刚听到的时候动了下心,后来想着,自己这么大岁数了,要个燕市户口也没用,儿女们也不支持自己来燕市买房,他们在老家都有工作,横是不能放着好好的工作不要,就为了房子,跑到燕市来打工。所以,这一条对他来说吸引力不大。
但听见售楼小姐这么说了,他还是往下深了问了问,“买你们的房子就行,不用银行存款或者办公司什么的。”
售楼小姐神秘一笑,然后点点头,说:“是的,这些都不需要,只需要交一些手续费,我们就帮您办得妥妥的。”
李明德点点头,售楼小姐见这个诱惑力好似不太大,连忙又说:“看您的年纪,应该有孙子了吧?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自己的孙辈考虑嘛,我没有瞧不起外地的意思哈,就是吧,燕市是首都,是咱们国家的科技、文化、教育中心,最好的资源都集中在这里的。您应该是没去燕市那些学校里参观过,政府在教育上花了好多钱的,外地学校根本比不了。”
林仙鹤正在看楼盘模型,缩小了的楼房、景观、小汽车,还有人,看着还挺有意思的,听到售楼小姐的话,不自自主侧耳听着,而后,走到李明德身边来,专心听售楼小姐讲话。
售楼小姐受到捧场般,语调微微高了些,继续说道:“这些我就不说了,咱们就说高考,同样是华清大学,外省孩子要想考进燕市来,那非得是全班,全校,甚至是全市最优秀的孩子,那是优中选优才能进来的,可燕市本地的孩子,高考分数比外省孩子低了一百多分!考去外省学校也更容易,这就是差距啊!”
高考,这是林仙鹤未曾接触,也从来没有了解过的一件事。她竟然不知道燕市学生和外省学生之间还有这样的差异。她心中一动,问售楼小姐,“你说的是真的,真能差出那么多分。”
售楼小姐点点头,“当然了,这种白纸黑字的事儿我可不敢胡说,7月份高考完,当时电视上、报纸上都登了各地录取分数线的,不信你去看看,燕市低,其他一些偏远地区也不高,豫南省、鲁东省这些省高出去一大截。”
林仙鹤低头,眼睛眨动,手掌无意识地抓起售楼小姐放在一边的笔,在手里头转动着。
售楼小姐继续用这一点来攻击李明德:“您老人家这个年纪,肯定更多的是为下一代,下下一代的考虑,您就是不让孩子来燕市上学,也可以等孩子高考的时候让他来燕市考啊,本来在外省只能考个二本,可来燕市高考,妥妥就是个一本,你买的这套房,不光只是一套房,还是孙辈未来的前程啊!”
售楼小姐舌灿莲花,听得林仙鹤越来越激动,连带着脑子也比平时转得快,她好似抓到一点眉目,知道怎么解决林一鸣现在的困境了。
不过,林仙鹤敬业,直到陪同李明德签完购房合同,刷卡缴纳了房款,陪同他去看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最后将他送到火车站,陪着他买完火车票,又回到吉祥路8号,向张臣交差。
“今天的报酬,任务结束,客户已经回老家去了”,林仙鹤将三百块钱递过去。
张臣接过钱,放心抽屉里,准备一会儿给刘燕生,让他在账本上记了一笔,看了看林仙鹤的表情,感觉阴转晴了,应该是不跟自己置气了,便试探性地问:“他的房子买好了吗?”
林仙鹤:“买了,手续都办好了,就等着下本了,在售楼处那里签了授权书,帮着全权代理,说等到房本下来给他发特快专递。”
售楼小姐那番关于燕市高考的言论,不光是林仙鹤上心,李明德这个正主也上心了,他决定回去之后就跟家人摊牌在燕市买房的事儿,不过他的孙子还小,距离高考还有十多年,可以从长计议。
相对于她来说,林一鸣就是迫在眉睫的,不过林仙鹤灵光一闪后,就没再开小差,她收了人家的钱,在工作中,就得敬业,送完李明德回来的路上,才开始从头到尾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张臣此时确定她那莫名其妙的火气确实消了,笑呵呵地说:“恭喜你独立完成任务,给盾牌公司赚了六百元,月底我让燕生师兄给你算任务提成,晚上想吃什么,我请你,咱们庆祝庆祝。”
林仙鹤居高临下打量了张臣一番,然后微微撇嘴,摇头,说:“不用了,总共才赚六百块块,要是请吃饭你就得花出去至少一百,咱还是踏实的,就在公司吃吧。”
说完,她转身离开。
张臣摸摸自己的脸,弄不明白林仙鹤刚刚那一番动作的含义,嘟囔道:“什么意思?这是瞧不起我?不吃就不吃,我还省钱了!”
林仙鹤去了楼下的扬名武馆。这个时间是除了周六周日外,武馆里学员最多的时刻。学生们放学了,手里头抓着面包、煎饼或者其他零食,或者三两结伴,或者被家长送过来,到更衣室换了衣服,便在教室里等待着上课。
刘燕生主要带的是成人学员,这会没课,但也没闲着,正在办公室里接待十来个结伴儿过来咨询的家长。
林仙鹤忍着心里头的急躁,站在一旁,见刘燕生师兄面带着和煦的笑容,耐心地解答着家长们层出不穷的问题,有些问题在他们这些习武的内行人听来,可笑得很,有的问题一个家长问了,过一会儿,另外一个家长又重复在问。刘燕生没有露出任何嘲笑,或者不耐烦,始终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林仙鹤听着听着,心中的躁意渐渐褪去,开始专心地听刘燕生说话,观察着他的表情,学习着他的语气语调,他只是略一思考,就能清晰、明确地将意思表达出来,不管听众文化水平、学历素质有多高,都能理解得了。
不多一会儿,就有一个家长说要报名,跟刘燕生要了表格去旁边填写,在她的带动之下,又有2名家长表示也要报名。
林仙鹤立刻走过去,从旁边的桌子上拿了几支笔,又找了几张报名表,安排这三名家长到旁边的空位置上坐着填,指导着他们调表。让刘燕生不用分神关注这边,继续服务那些还未报名的家长。
抽出个间隙,刘燕生朝着林仙鹤悄悄比了个大拇指,林仙鹤心里头舒坦,有种自己干了正确事情的成就感。
两人忙乎了一个多小时,把这些个家长给送走了,收获了几张报名表,一摞子的人民币。
林仙鹤小脸红扑扑的,将收据本也推给刘燕生,说:“你点点,我收钱时点了两遍,但那名家长一直在问我问题,我也不知道数错了没。”
刘燕生用赞赏和鼓励的目光看着林仙鹤:“刚刚多谢你,帮了我大忙,要不是你,光我自己,不定乱成啥样呢。”
林仙鹤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但心里头特别高兴,说:“你们都在忙,就我自己闲着,可不就得帮忙嘛。”
刘燕生拿出计算器,又翻看了下报名表,发现已经按照给这些学员分配好了班级,并在表格右上角注明了。扬名武馆班级分配是按照孩子的年龄段,之前是否有基础的标准来分配的,不同的班级,学费也会有所不同。
刘燕生又朝着林仙鹤比比大拇指,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没想到啊,师妹,你能把活儿干得这么细致!”
林仙鹤:“师兄,你别再夸我了,我都不好意思了。你们平时都这么干的,我就是学习了一下而已。”
刘燕生笑:“这说明你是个有心人,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心思细腻,也用心。”
林仙鹤对刘燕生师兄的夸奖不以为然,他这人,最懂得夸人了,没看他将刚才那些家长们都哄的很高兴吗,便是没有报名的家长,也和人维持好关系,用刘燕生的话来说就是,这些都是潜在客户。
而且,林仙鹤对自己很了解,什么细腻啊,用心啊,跟她都沾不上边儿,她就是个大大咧咧的粗人。
不过刘燕生的夸奖特别真诚,要不是太了解他,林仙鹤就信了。不过,即便知道对方说的是假话,依旧令人心情愉快。
这就是刘燕生的本事,林仙鹤不自觉地从他身上学习着自己不擅长的,比如与人友好的沟通,比如耐心,还有说话的方式方法等。
刘燕生很快就把账目对了一遍,将现金清点好,在账本上记录了一笔,将现金、收据本等锁在抽屉里,又翻看了一遍报名表后放置在一边,准备明天交给负责的教练老师。
待等到刘燕生忙完,抬头看着林仙鹤,有些失笑地说:“找我什么事儿,说吧,难为你等了这么久才说,果然是长大了,耐得住性子了。”
瞧燕生师兄说的,好似自己不是22岁,而是个12岁的小姑娘一般,但却不让人反感,反而有种家人般的亲昵感。
林仙鹤在刘燕生对面坐下,随手抓起计算器,放在手里头,说:“这么明显吗?我确实有事,想找你参详参详。”
刘燕生挪蹭了下,身体坐正,微笑着示意林仙鹤接着说。
林仙鹤摸索着手里计算器背后粗糙的塑料壳,清清嗓子,先将林一鸣的现状说了一遍,说:“我想帮帮他。不能让他留在那个家里头煎熬着了。我一直没想好该怎么办,可是今天去售楼处,听说在燕市上学、高考的好处,我忽然就有了主意,我想接我弟来燕市上学!”
刘燕生认真地听,时而点头,见林仙鹤的话语告一段落,才开口,说:“让你地脱离原来的环境,没有错。我也是从那个年龄过来的,意气用事、心智、思想不成熟,爱钻牛角尖,凭借着孩子自己,可能没有办法自我调整、消化这些情绪,其结果就是恶性循环,越来越沮丧,越来越绝望,每天想着那些事儿,根本没有办法专心学习……”
林仙鹤边听边使劲儿点头,听听,这话说得多有水平,替自己把心里头想说的都说出来了,让人听完长舒一口气,心里头都轻松了不少。
刘燕生接着说:“你想让他来燕市上学,有两个难点,第一,怎么让家里人同意,第二,你弟来燕市了怎么生活。”
呃……她只考虑了第一个问题,没考虑第二个问题。果然来找燕生师兄是对的,一语中的。
“我们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农民,都期盼着家里头能出个文化人,尤其是我爸有了点钱之后。我肯定是没戏了,就指望我弟了,我就用在燕市高考分数能低100多分,以我弟的成绩,没准就能考上华清大学,光宗耀祖的理由劝说,我爸应该能支持,我爸支持了,我二叔二婶我奶肯定不会违逆他。”
“我昨天好好问了售楼员小姐,每个省用的教材不一样,要想在燕市参加高考,最好还是从高一就来这边上学。买房就能带户口,有了户口,一鸣就能燕市上学了。”
就让二叔出钱给一鸣买房,一举两得。
刘燕生点点头:“理由很充分,第一个问题解决了,主要是第二个,你能照顾得了弟弟吗,要是照顾不了,是让孩子妈妈过来照顾他,还是让孩子上寄宿学校。”
对啊,还可以让一鸣上寄宿学校。
林仙鹤心里头瞬间有底儿了。
外面的天黑透了,林仙鹤肚子饿得“咕咕”叫,便叫着刘燕生一块去吃饭,边吃边聊。
今天大家都在忙,是从附近小餐馆里订的盒饭,还剩下几盒摆放在会议室兼餐厅的大桌子上,下面垫了一层报纸。大家的时间不一致,谁有空了,谁就过来吃,看这样子,绝大多数人都已经吃过了。
刘燕生拿了递了一盒米饭一盒菜给林仙鹤,自己也拿过一盒。
泡沫饭盒的底部还是温热的,菜是回锅肉和宫保鸡丁和醋熘白菜,他们这帮子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肉食动物,一顿饭都离不开肉,看见饭,林仙鹤感觉肚子更饿了,连忙拿了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后成两支,互相蹭一蹭,把上面的毛刺蹭下去,便开始大快朵颐。
吃完一份米饭,腹中的饥饿感没那么强烈了,两个又开始继续刚刚的话题。
刘燕生知道林仙鹤对于学校体系了解得不多,便又仔细问了林一鸣现在上高几,成绩如何。
听林仙鹤回答完,刘燕生饭也吃完了,将筷子塞到泡沫盒里,盖上盖子,塞进旁边的塑料袋里,准备一会儿顺手带走。
他想了想,说道:“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高中不是义务教育,不像是小学、初中那样,有户口就能上学,得看中考成绩,要想上燕市的公立高中,从外省转学过来难度比较大,除非让你弟重新上一遍初三,再参加一次中考。他相当于留了两级,到时候会比同年级同学都要大两岁,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
燕市的学制是六+三制,而林仙鹤老家是五+四制,连学制都不一样,用的课本也不一样,重新上一次初三,也未必就能考出个好成绩来,林仙鹤对这些所知有限,但是结合现有的知识,也能得出这个结论。
林仙鹤想到林一鸣为了考上县一中所付出的那些辛苦,有点不忍心再让他重来一次,在她看来,世界上没有比学习更难的事儿了。至于比同学大,这倒不是问题,农村孩子上学晚,班上同学年纪能差出四五岁来,都习惯了。
见林仙鹤边吃饭边纠结犯愁的样子,刘燕生努力帮她想解决方法,忽然眼睛一亮,“不用犯愁,咱还有别的办法,去不了公立,可以考虑去私立,据说燕市有几家比较高端的私立高中,有寄宿的,也有走读的,教学质量没得说,都是从公立高中挖过去的优秀教师,就是学费比较贵,不过你们家应该能负担得起。我有了解这方面信息的朋友,回头我跟她打听打听。”
林仙鹤连连点头,又放心地大口吃饭。刘燕生办事靠谱得很,朋友又多,他答应帮忙就一定会给帮到底。
刘燕生瞧着林仙鹤吃了两盒米饭还有些意犹未尽,便又递过去一盒米饭,一盒菜,说:“吃吧,饭菜快凉了,要是不够了,就让他们出去吃。”
林仙鹤笑呵呵地接过,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那笑容纯粹得像个十多岁的孩子。
刘燕生看着她,心里头有些佩服,有些感慨,她现在怎么说也算是富家小姐,父亲对她又大方,可她除了名下多了一套房产之外,几乎跟以前没有任何改变,还兢兢业业的在这里当个小安保员,拿着每个月少则几百,多则上千的工资。
当初林仙鹤准备出师的时候,她爸就让她回家去,可才回家里待了半个月,就给他打电话,说想来投奔他,之后就一直在这里干了下去。她刚来那阵儿,她爸老给她打电话,要么让她回家,说在自己的公司里给安排个职位,要么让她回市里,说是开个店让她管着。当然,都被林仙鹤给拒绝了。
后来,他爸又时不时往她卡里打钱,让她买点好衣服、化妆品什么的打扮打扮的,她的穿衣风格依旧没有变化,还是舒适、方便活动的运动、休闲装,只是以前买五十块一件的,现在买贵了一倍的。
林仙鹤的爸爸来吉祥路8号看过她几次,每次过来,都是一身的名牌,手腕上的劳力士手表金光灿灿晃得人眼睛疼,跟林仙鹤的朴素全然不一样,要不是两人长得像,完全不像是亲生父女。每次看见她,都抱怨她的穿着,再后来见说话不管用,也就不再说了,也不再试图劝说她回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