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灯亮着,电视没?开,李老四背朝客厅,孤零零地坐在阳台上的小板凳上抽旱烟。
被旱烟熏了多年、有些灰白?的墙壁上,挂着一排遗照,有李老四的爷奶父母,还有李老四夭折的弟弟和?早逝的妻子。
旗袍妇女走到全木制的老式长椅上坐下,静静地盯着李老四的背影,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副不?离手的鞋垫。
独自坐在阳台上看着窗外的李老四枯坐了会儿,咳嗽了两声,磕掉烟斗里的旱烟余烬,撑着膝盖起身,颤巍巍地走向卧室。
走到一半,他才发现自己?没?关大?门,又穿过客厅把大?门关上。
整个过程中,李老四似乎都完全看不?见家?里的“不?速之客”,对坐在客厅里的旗袍妇女视若无睹。
旗袍妇女的视线一直随着李老四移动,直到这个其实还不?算老年、才五十多岁的男人?佝偻着背,一脸疲倦地走进卧室。
灯光暗了下来。
黑暗中,旗袍妇女那张上了年纪、却仍然能看出年轻时姿容不?错的白?脸上,露出个诡异阴冷的狞笑?。
她静悄悄地起身,双手拽着鞋垫,摇摇晃晃地走到李老四的卧室门口。
下一瞬,旗袍妇女的身体便像是影子一般、穿透了关闭的卧室门,出现在李老四的床沿。
刚躺下的李老四还没?有睡,正靠在枕头上想着心事。
旗袍妇女一进卧室,还睁着眼睛的李老四便眼白?上翻、眼皮下垂,不?知不?觉间陷入沉眠中。
旗袍妇女走到床边,苍白?面?孔上挂着渗人?的冷笑?,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床上的人?。
刚睡着的李老四,眼皮下的眼珠子疯狂地转动起来,未老先衰的身体一阵激烈颤抖,额头上、鬓角处、脖颈后方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冷汗直往外冒,像是做了什么特别可怕的噩梦。
旗袍妇女那张苍白?面?孔上,上翘的嘴角弧度越来越大?,渐渐不?似人?形。
片刻后,旗袍妇女离开李老四的卧室时,已然恢复了先前那端庄稳重的中老年妇女神态。
卧室里的李老四已经彻底昏睡过去,气息微弱,汗出如浆,像是只剩一口气。
旗袍妇女抬起头,视线逐一扫过李老四家?客厅墙上挂的那排遗像,面?上的笑?容温婉亲切。
抬手挽了下有些散乱的鬓发,旗袍妇女穿透李老四家?的大?门,踩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下走。
几十年岁月沧海桑田,曾经只有寥寥几座大?城市才有的高楼如今遍地都是,就连西南山区这些土匪的后人?,都能一分钱不?掏,轻轻巧巧地住进这种旗袍妇女生前都没?住过的房子里来。
旗袍妇女的怨恨不?仅没?有随着岁月流逝褪色,反倒是越酿越深。
土匪的后人?有好房子住,有好衣裳穿,有好饭食吃,她的儿女却尸骨无存——她心中的怨恨,怎么可能淡去!
旗袍妇女面?上笑?容越是温婉,眼中恨火越是炽烈。
快成功了,那排遗像里再添上一张,她那受辱身死的怨恨、一双儿女的血债,就算是有着落处了。
经过三楼时,旗袍妇女听见里间传来男人?的痛苦呻O吟声。
旗袍妇女停下脚步,想了想,飘进了李俊杰家?住的三零一室。
李俊豪的二嫂还在看电视,对卧室里丈夫传出的叫痛声置若罔闻。
旗袍妇女没?有理会这个女人?,径直穿过客厅,进入这对夫妻住的主卧。
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李俊杰躺在床上,竭力张大?了嘴呼吸、却始终吸不?进多少氧气,像是条即将?渴死的鱼一般垂死挣扎。
这也是难免的事……谁叫他这么衰弱,生人?的阳气都不?剩几分了呢?
只会无意识地纠缠土匪后人?的野鬼们都控制不?住了,好几只野鬼紧紧地缠在他身上,横死的怨恨、有家?不?能归的痛苦,化作宛若实质的狰狞血肉,死死地抱着李俊杰的头,本能地要把这个作恶多端的仇人?之后拖入地狱。
旗袍妇女看着这几只只剩本能的野鬼,眼中恨意消退,化作淡淡怜悯。
抬起手,轻轻抚摸过一只抱在李俊杰头上的野鬼。
这只鬼已失去原型,就如同一坨粘附在活人?身上的软烂肉块一般,连面?目都看不?清。
感受到“同类”的接触,肉块中睁开一只苍白?混沌的鬼眼,茫然地打量向旗袍妇女。
旗袍妇女微微摇头,用手将?这只苍白?混沌的鬼眼闭上。
她的怨恨还有着落处,她还记得要让仇人?断子绝孙,这些“同类”却是什么都不?晓得了,一个个浑浑噩噩、糊里糊涂,若不?是还有魂归故里的执念牵挂着,怕不?是早已尽数魂飞魄散。
可这阳间毕竟并非鬼物久留之地,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几只野鬼彻底失去意识,连那淡薄的归乡本能都忘却,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此人?一死,这几个野鬼怕是也会步入那些消散了的同类后尘。
同为天?涯沦落人?,旗袍妇女并非不?同情这些同类,奈何?她也做不?了什么。
离开李俊杰家?,走出这个仇人?后人?所居住的单元楼,旗袍妇女用手指抚摸了下手里的鞋垫,摇摇晃晃地往小区大?门处走去。
她憎恨李家?屯人?的居住,除了每日向仇人?之后索命,旗袍妇女并不?会在小区中久留。
这会儿才刚晚上八点过点,小区里还有人?活动,不?过门口保安室这里已经没?人?了——这附近没?什么建筑群,小区门口风大?,白?天?倒是凉爽,到了晚上就没?几个人?爱来。
就连看大?门的大?爷都关上了门,不?然保安室里会被风刮得坐不?住。
旗袍妇女走到保安室外面?的长椅上坐下,垂着眼皮,静静地回忆着漫长岁月中那些短暂的、与儿女相依的片段……几十年的日子对于她这样保留了生前记忆的怨鬼来说太过难熬,要不?是还有美好记忆可供温存回味,或许她也早成了那些失去意识的同类一员。
不?知过了多久,保安室里的大?爷都关灯睡觉了,一道人?影突兀地出现在李家?屯小区大?门口。
旗袍妇女意识到生人?……不?,生鬼接近,抬起眼皮朝外看去。
站在进出口通道那里的“人?”,咋一看是个面?皮白?净、油头粉面?的年轻后生,细一看,却是具干瘪的脱水干尸。
旗袍妇女有些意外,她久居此地,鬼倒是见过不?少,精怪还是第?二次看见。
成了精的干尸似乎非常紧张、非常害怕她,干咽了口唾沫,才壮着胆子结结巴巴地开口:“你……您、您好,我、我叫彭天?明,能、能跟您打听个事儿吗?”
马路对面?的本地寨子里,猫着腰蹲在巷子口、举着从左鸿博那儿借来的夜视望远镜观察着小区门口的林霄,一脸的一言难尽。
“……自己?都是画皮鬼了居然还会怕鬼,这家?伙行?不?行?啊!”
第58章 周氏
白天时林霄就注意到了, 李家屯小区大门口那只混进老太太堆里的旗袍女鬼,和小区里面那些呆呆傻傻、只会跟着李家屯男性后代的鬼画风不太一样。
虽然都是民国风,但这个旗袍女鬼脸上会有表情、会笑, 还会听别人说话——要不是她身上的着装确实过于古怪、不像是现代人的装束,林霄搞不好都会以为这是个?大活人。
在?她奶辨认出李家屯小区里这些飘飘荡荡的鬼应该是野鬼、最好的超度办法是送其?还乡后,林霄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这个似乎还具有生前智慧的旗袍女鬼来。
但是吧……怎么在尽可能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和这个?旗袍女鬼进行交涉, 又是个?问题。
林霄属实拿不准鬼这种东西?对人的态度到底是怎样的, 毕竟她见过的鬼,要么是呆板机械的, 比如台球室里的鬼、左老板酒吧里鬼, 要么是对人类满怀杀意的,比如梁宽事件中?那只索命厉鬼。
而她养的魔王喵吧……讲真,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靠谱。
思来想去,林霄就把主意打到了变成新画皮的彭天明身上——这家伙一个?是不太?强, 好说(威)服(逼), 二一个?是他已经不是活人了,就算交涉失败, 旗袍女鬼还能把都已经是死人了的彭天明再杀一次不成?
于是本来应该在?清水湾安安分分昼伏夜出、在?街头和声色场所游荡寻找替死鬼的彭天明, 就在?午夜时分出现?在?了旗袍女鬼面前。
彭天明心里的憋屈惊惧劲儿就别提了, 躲在?马路对面的林霄嫌弃他胆子小,却压根不会晓得他这个?“新画皮资历”还不到十天的新嫩精怪直面这种积年老鬼时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幸好,看上去是个?知?性中?老年妇女的旗袍女鬼对找上门的小精怪没有?太?大恶意,温和地道:“小兄弟不要着急,要问什么直说就是。”
旗袍女鬼的口音是略带C省口音的西?南官话,嗓音里有?中?老年女性特?有?的暗哑磁性、是那种很能让人安心的女性长辈声音。
紧张得要死的彭天明恍惚间有?种读大学时听学校里的女性老教授说话的既视感, 情绪缓和了不少,惊异地看了眼面貌生?动、宛若真人的旗袍女鬼, 壮着胆子磕磕巴巴地道:“呃……是这样,我?、我?有?一个?朋友——我?活着时的朋友,无意中?得到了一串从李家屯流传出去的老物?件,好像……还是用人的牙齿磨的物?件,就惹到……这个?小区头的一些朋友了。”
旗袍女鬼似乎是知?道这个?事儿的,“哦”了一声,有?些感兴趣地道:“那个?开?酒铺的善心员外,是小兄弟的友人?”
彭天明呆了呆,意识到这女鬼话里的意思,震惊地道:“您——也去过老左的酒吧里?”
旗袍女鬼笑着点头:“去过一回,看来是叨扰到酒铺做生?意了,小兄弟莫急,且想个?辙让那员外知?晓,将龙家兄弟的牙骨还回来就是。”
彭天明万万没想到这事儿会这么容易,当即面露惊喜之色,一迭声道谢便匆匆离开?,去告知?那个?逼他来此?的小丫头这个?好消息。
旗袍女鬼望著小精怪离去的背影,怀念地笑了笑,她不晓得有?好多年没跟人说过话了,要不是对方明显有?些怕她,真想叫住这个?小兄弟拉拉家常。
没到五分钟,彭天明又灰溜溜地倒回来了,后头还跟着把背包挂在?胸前的林霄。
旗袍女鬼意外地打量这个?白天时来过的小丫头,又将询问的视线投向刚说过话的小精怪。
林霄挥挥手让彭天明让开?,自己走到距离旗袍女鬼三?米外距离,客气地招呼道:“婶子你好,我?叫林霄。”
说话间,林霄警惕地注意着这女鬼的举动,要是这玩意儿不像彭天明说的那么友善,她好及时撒腿跑路——陈老板的车就停在?一里地外等她。
还好,彭天明没糊弄她,她刚才在?望远镜里仔细观察过的旗袍女鬼也没有?搞区别对待,在?略显晦暗的路灯下?脸色白得渗人的旗袍女鬼没有?翻脸的意思,而是好奇地看了她好几眼,露出个?慈祥笑容:“小妹儿有?阴阳眼啊?你好,我?姓周。”
林霄暗暗松了口气,态度更加客气地道:“周婶子的口语,是C省人么?”
“是,我?祖上是C省的,夫家是黔地人。”周姓旗袍女鬼温和地道,“林家小妹儿白天来过李家屯罢,所为的可是彭小兄弟那位友人之事?”
林霄眼睛发亮地道:“是,那位左老板请我?和我?家老太?帮忙,想送李家屯的游魂野鬼归乡。周婶子,他们和你一样也是C省人么?C省哪个?地方?”
旗袍女鬼一愣,她大概万万没想到会听到这个?问题,激动得站了起?来:“林家小妹,你说的可是真?”
“是真的,左老板愿意出钱出力。”林霄肯定地道,“但是我?们也不晓得这些野鬼的故乡是哪里,所以才来打搅周婶子。”
“不打搅,不打搅,左员外果真是积德人,愿老天菩萨多多保佑他。”旗袍女鬼几乎要落下?泪来,冲林霄招手道,“小妹儿你来,我?慢慢和你细说。”
林霄见旗袍女鬼激动得身形都开?始模糊,连忙从背包侧袋里抽住一柱香,点上了插在?旁边地砖缝隙里面,这才恭恭敬敬坐到长椅一侧,听周姓旗袍女鬼讲古。
周氏是C省人,解放前携一双儿女、与一同逃难的乡人徒步走山路来到黔地避难。
当时G省省城人满为患,据说比较混乱、生?活不易,周氏和乡人携带的钱财不多,便绕过了省城,往当时还叫安顺镇的安阳市一路过来。
那时候安顺镇的面积不大,外城墙在?如今的东关区最西?侧,从富家花园到清水湾、到伍家关等地,也就是现?在?的东城区,在?当时尽是一片荒郊。
也就在?这片荒郊中?,周氏和同行一路逃难而来的百余名?乡人,落入了当时表面为良民、实则为土匪的李家屯先祖之手。
周氏和乡人被困在?李家屯这个?土匪窝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其?中?无尽羞辱折磨,难以为外人道。
而李家屯所害的过路人,远远不止是他们这一批。
解放后政府在?黔地轰轰烈烈地剿匪,李家屯那一代的土匪先祖尽数被枪毙,但新政府并不搞株连那一套,李家屯的后人藏匿先祖抢劫来的金银钱财,等风头过去后又照样生?儿育女在?本地过活。
再加上当时新正国国力贫瘠,新政府人手不足,只收敛了部分受李家屯匪徒祸害的新鲜尸骨,像是周氏这一批人、以及更早受害的那些外地过路人,尸骨仍旧被弃置在?坟院坝中?。
到二十年前,新政府搞城市扩建,又从坟院坝挖掘出来一批陈年尸骨,才晓得当年清剿的李家屯土匪所造的孽远不止解放后查出来的那些案底。
从周氏这个?亲历者口中?听到李家屯那些血淋淋的恐怖旧事,林霄和已经变成画皮鬼的彭天明下?巴合都合不上。
“……也就也是说,现?在?李家屯里面这些野鬼,有?和你一样是从C省来的,还有?一批湘省人,一批D省人,以及当时G省本地做生?意的小商人?”林霄小脸刷白地道。
——二十年前政府把那些从坟院坝挖掘出来的尸骨都烧成灰埋到郊区公墓里去了,就算林霄胆子大敢去挖公募,可挖出来的骨灰谁知?道哪一堆属于谁啊?!
周氏犹豫了下?,道:“说到此?处,我?这里有?个?不解处,还要林家小妹予我?解惑。”
“婶子你说。”
周氏道:“当年政府清理我?等埋骨处时,请了高人做法超度我?等,也将我?等的尸骨尽数挖掘出来,烧做了骨灰,远远埋到了城外去……按理来说,我?那些同类遗骸已被妥善安置,当可得到解脱才是,可不知?为何,我?等虽逃出了李家屯匪寨那囚笼,却无法离开?此?地。”
林霄:“——哈?!”
“龙家兄弟的牙骨被这些匪寨后人私藏,自是离不得,但像龙家兄弟这般的毕竟是少数。”周氏为难地道,“可那些遗骨已被妥善安置好的同类却也如龙家兄弟一般离不开?此?地,原因究竟为何我?至今也没能想通,还要求林家小妹相助,求个?解法。”
林霄的眉头都打结了。
古往今来,做善事、为异乡人收敛尸骨,脱不开?两种方式,一种是把知?晓来历的异乡人的尸骨收敛好、送还故土;一种是把不知?晓来历的异乡人尸骨收敛安置好,再做法超度。
二十年前政府开?发东城区,都晓得要把人气最旺的酒吧街修在?坟院坝旁边,请来的人肯定是懂行的,做法超度坟院坝冤魂的人肯定也不会是高师父那种二把刀。
都已经做过法超度过了,怎么李家屯这些野鬼还是没法儿解脱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这样吧,我?回去问下?我?家老太?,她可能会晓得。”林霄只得道,“周婶子,我?明天再来打搅你。”
辞别了旗袍女鬼周婶子,放走了彭天明,林霄便回了家。
次日八月十四日周一,林霄一大早就去敲了住她楼上的林奶奶的门。
“二十年前已经有?人做法超度过那些野鬼?”林奶奶听到这事儿,也挺惊讶的,“那这是咋回事,谁还会针对一群游魂野鬼,让人家不得解脱?”
林霄多敏锐呢,一下?子就听出了她奶的言外之意,惊奇地道:“老太?,你的意思是说,真的有?办法人为把那么多鬼困在?一个?地方?”
“肯定的么,你没听过养五鬼么,以前那些养鬼的人,捉鬼困鬼的歪门邪道多得很。”林奶奶费解地道,“不过这也说不通啊,人家养运财五鬼,都要养听得懂人话的小鬼才对,那种浑浑噩噩连话都听不懂的野鬼,困起?来做什么?”
“也是啊——真的是有?人要养小鬼的话,周婶子这种聪明的鬼早就着抓走了才对啊?”林霄也困惑上了,“难不成是因为周婶子是积年老鬼,养鬼的人抓不走?”
“太?聪明的鬼也没人敢养的,着反噬了咋个?办。”林奶奶摇头道,“你不要乱猜,这种解放前的积年凶鬼,我?师父活到现?在?的话都不会去招惹。”
“那会是啥情况呢?”林霄不解。
林奶奶没回话,摸着下?巴使劲儿琢磨。
林霄也不敢打搅她奶的思路,一脸期待地盯着她奶看。
隔了好会儿,林奶奶似乎是联想到了什么,耷拉的眼皮一下?子就撑开?了。
“等会、等会,我?想到个?事。”林奶奶一脸震惊地道,“小霄霄,你还记得彭天明的事不,他是在?安阳和那个?骗他做替身的画皮鬼勾搭上的,没错吧?他在?省城工作,都是特?地跑回安阳来和那个?画皮鬼幽会的,对吧?”
“是啊,这不是咱们老早就晓得的事情吗?”林霄没明白她奶想说啥。
“哎呀,你咋还没反应过来!”林奶奶一拍大腿,“画皮鬼找替身限制那么大,那个?画皮鬼好容易找上了彭天明这么个?替身,哪里还舍得放他跑了,为啥没追到省城去?你说,会不会那个?画皮鬼也和那些野鬼一样,离不开?安阳市?!”
“还有?彭天明,他连以前的朋友都还惦记着,咋不说跑到省城去偷偷看一眼自个?儿的婆娘娃娃?”
林霄的眼珠子一下?就瞪圆了。
对啊——画皮鬼本来就是有?流窜作案这么个?特?征在?的,为啥彭天明和他的那些“前任”画皮鬼,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安阳,都不晓得要换个?地方?!
第59章 林奶奶的办法
安阳市东关区最西侧、挨着顾府街的区域, 有座本地数一数二的学校:安阳市第五小学。
第五小学南大门入口?旁边,有一段约八米长、四米多高的古朴石墙。
这一段看上?去平平无?常、连本地居民都不咋会关注到的厚重?石墙,是?有来头的——这是安阳市的前身、安顺镇的老城墙。
解放后城市人口?增加, 安顺镇改成了安阳市,整个城区大变样、连原来安顺镇的镇中心地标建筑钟鼓楼都?从老大十子迁到了北门去,老城墙自然也没法保住……这一小段用古法建成、存世?了至少两、三百年的老城墙, 就是?安顺镇最后的痕迹。
现在还是?暑假期间, 学校头没人,校门口?也没有抢占路面经营的摊贩, 整条路段清清静静的, 林霄和她奶站在路边林荫下,一抬头就能把这段老城墙尽收眼?底。
古朴厚重?的石墙在阳光下矗立,静默无?语。
“……以前安阳还叫安顺镇的时候,没听说过出?过什么大事。”林奶奶皱眉道, “最大的事情, 就是?我出?生前几年王烈士的牺牲了,不过那时候国家贫弱, 也顾不上?太多?, 王烈士的故居我记得都?是?后头才重?视保护起?来。”
回忆了会儿, 林奶奶又道:“我嘞那个师父,是?从省城躲到猫场乡来的,他以前过得是?好日子,受不得乡下的穷,三天两头往安顺镇里头跑,要是?当时城里头有啥稀奇古怪的事情, 他肯定会晓得的。”
“到八几年你家爸出?生的时候,我嘞师父才去了的, 去世?前半个月还到这城头来住了几天……要是?这城头真的有啥严重?得很的事情,要政府出?面找高人布置阵法,那我师父肯定会晓得。”林奶奶确定地道,“既然?他都?不知道,那八几年的时候肯定没得这个事。”
林霄从小到大听她奶提得最多?的就是?那个神?秘古怪、连照片都?没留下一张的老师父,因为这个老师父留下来的“传奇故事”实在太离奇,林霄不信玄学的时候还曾经一度以为这个人是?她奶编出?来哄她的。
“老太,老师祖在城头还有啥熟人没得嘞?”林霄道。
“哪里还有哦,他们那批人都?是?解放前出?生的人了,能活到现在怕不是?都?成了精怪。”林奶奶摇头道,“我师父那个住在城里头的老朋友,在你家爸三岁多?的时候就没得了,那个老叔叔倒是?儿女双全,但那个年代,老叔叔又是?住在城头,哪里敢教自家娃娃学这些,是?要犯错误的。”
林霄纠结地挠头……她进城才大半年,就算认识顾白?这种包打听吧,但顾白?也才二十多?岁,没准城市里出?大事时候顾白?都?还没出?生呢!
虽然?对这事儿没啥头绪,但既然?答应了要让李家屯的野鬼魂归故里,总归要尽一把力。
“找罗小燕问一下吧。”林霄想了想,道,“她跟过那个高师父,没准儿高师父那种二把刀反而有门路,能晓得这些事情。”
罗小燕来得很快,祖孙俩刚搭乘公交车回到伍家关,拎着个电脑包的罗小燕就已经等在姚家自建房楼下了。
在林霄二楼的房间中,祖孙俩把李家屯的野鬼被困在本地这事儿这么一说,罗小燕的脸色就变得非常古怪。
“你晓得这事?”林霄惊奇地道。
“呃……不是?。”罗小燕咽了口?唾沫,道,“我想起?个事情,可能和咱们这事儿有些关联。”
“啥事?”
“林小姐,你还记得金晟名吧?”罗小燕道,“当初金晟名在旧州杀死了一个外地来的女背包客,把尸体埋在了那边的森林公园里面,然?后不久后,金晟名就开?始做噩梦,梦到那个女背包客要找他索命。”
“金晟名和高师父狼狈为奸十几年,也晓得一些门道的,他感觉要出?事了,就赶紧联系高师父,把高师父骗回来帮他收拾烂摊子。”
林霄从陈老板那儿听到过一些警方那边允许公开?的内容,但细节还真不晓得多?少,好奇地问罗小燕这个当事人:“然?后呢?高师父就帮他把那个厉鬼引去害梁宽?”
“我们从D省回来的当晚,高师父就让金晟名赶紧把尸体换个位置埋,从森林公园的老里面、挨到黔南州的那一块挖出?来,转移到靠近东官寨的那一面。”罗小燕神?色里有些后怕地道,“当时金晟名不愿意,觉得这样会增加暴露风险,然?后高师父就和他说,你要是?想死,就不用听我的。”
吞了口?口?水,罗小燕又补充道:“后来祸水东引失败,那个厉鬼调头来找金晟名,高师父当时也着反噬了的,状态不好,但是?他说……只要金晟名和我们一起?离开?安阳,就没事了。”
林霄面色瞬时就变了。
她连忙拿出?手机,搜索旧州东官寨森林公园的地图——果然?,这个面积很大的森林公园,一半在安阳市辖区内,另一半在隔壁的黔南州辖区内!
“高师父也晓得,鬼怪离不开?安阳市?!”林霄震惊万分。
罗小燕面色发白?地道:“他并没有明确这样说过,但是?……高师父每年会来几次安阳,然?后把一些他处理不了的、比较邪门的东西,扔在安阳这边。去年F省有个老板不晓得从哪里搞来一个很吓人的人皮手套,差点把自己一家人都?害死,我亲眼?看见高师父接了这个老板的活后,把这个人皮手套带到安阳来烧了。”
林霄脑门上?顿时冒出?好几条青筋。
她是?猫场乡人,猫场乡也是?在安阳市辖区内,要不是?高师父现在蹲在看守所里踩缝纫机,她真挺想把这个往她老家“扔垃圾”的杂碎揪出?来暴打一顿。
“到底是?啥子人,会啷个恶毒?”林奶奶听得毛骨悚然?,这些年她住在乡下,完全不晓得还有这么离谱的事,“这个事情,绝对不是?政府的手笔了吧,新政府哪里会做这样的事,这和养蛊有啥子区别?哦!”
老人家虽然?没混到政府发的低保,但出?生在解放初年的她对新政府还是?很有好感的。
林霄也在旁边点头,政府在二十年前就收敛了坟院坝的遗骨,又请了人做法超度,这个事情,搞不好政府的人也蒙在鼓里。
罗小燕闻言,脸色却?不太对,欲言又止。
林霄见她这个反应,皱眉道:“有话你就直说么。”
罗小燕犹豫了下,不太确定地道:“我也不晓得和这个事情有没有联系……有一回我听高和平和他的大徒弟喝酒吹牛的时候提到过,高师父拜的那个省城的野道士师父,和安阳市原来的市长有关系,叫王海的那个。”
林霄听到前市长王海这个名字,就愣了一下。
这名字有点儿耳熟,好像听谁说过。
仔细一想,林霄便一拍大腿:“前市长王海——坐牢的那个?!”
林奶奶一听,也想起?来了,孙女目击到台球室麻将包房里的男鬼的时候,那个特别?话多?的姓顾的小姑娘提过这个人——说是?2014年的时候,就因贪污受贿被纪检部门拿下的那个前市长。
为着这事儿,还引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安阳市大大小小的部门落马了无?数领导干部,连本地的经济都?受到影响,倒退了好几年。
扯上?了这个已经落马的前市长,一些解释不通的地方就能说通了……如果有这么一个当时大权在握又心术不正的人物做背书,那所有匪夷所思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
但同时,这事儿的调查难度也陡然?上?升到了让林霄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未成年人都?感觉到棘手的程度,为难地道:“这就不太好办了啊……人都?坐牢去了,还咋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