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吗。
他当然不愿意,他的弟弟那么喜欢她,可是他一点也不会喜欢她。
此时此刻,甚至是痛恨。
【张瑾忠诚—10】
她心跳如擂鼓。
【张瑾忠诚—10】
【张瑾忠诚—10】
【张瑾忠诚—10】
【……】
她一遍遍看着眼前的字在闪,和字一起闪动的,是张瑾剧烈痉挛的手指。
扑面而来的呼吸让他无地自容,他没有看她的眼睛,欲色却攀上了那张天生冷漠的脸,喉结在反复滚动,他终于不再面无表情。
取而代之的是极端的痛苦、隐忍。
“啪嗒”一声,他的汗砸在了她的脸上,就像美人流出一滴泪。
【当前张瑾忠诚—100】
他想掐死她。
手指触及凉沁沁的喉咙,又骤然崩溃,催生出一丝隐秘的渴求。
【张瑾爱情+50】
姜青姝:“……”
这比他暴跌忠诚还可怕。
【张瑾爱情—50】
【张瑾爱情+60,忠诚+100】
【张瑾爱情—60,忠诚—50】
数据错乱了起来。
与之一起错乱的,是外头突然剧烈的风声,将乔木吹得左右乱晃,如此坚硬的枝干,好像要折断一般。
后来的一切,张瑾都不知道了,他只记得自己听到过清晰的裂帛声、触及过冰凉光滑的什么,看到一抹莹光,也许是月光催生的幻想,让艳鬼入梦。
那伶人把他双手扭在身后,把他绑了起来,却几乎钳制不住对方,她的手掌按在这象征朝廷重臣的官服上,把他狠狠往后一推,又抄起酒壶敲向他后脑。
男人瞬间泄力。
那伶人面露骇色。
就在此时,从远逼近的火光穿透了门缝。
有人劈了外面的锁。
“陛下!张大人!”
是薛兆。
霍凌挣扎到快脱力时,君后才赶来,直言让薛兆软禁嘉乐公主及其侍从,长宁与邓漪也相继出来,薛兆惊惧之下又想到张相来了,一时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先拦了所有人,命禁军包围此处,亲自冲过来询问。
屋内的伶人手一顿,听到女帝压低声音说:“不用绑了,出去告诉为首持刀的将军,就说是张相吩咐,不可擅入。”
“是,是。”
屋内一片燥热。
那伶人也咽着口水,恐惧足够压抑所有的想法,他慌慌张张地出去,刚一跨出去,就被刀剑架住了脖子。
一段极低的说话声后,连惨叫都没有,屋外的血腥味就涌了进来,掩盖过了迷香。
屋内,姜青姝拢了一下散乱的发,睫毛一落,看到自己的身上全是斑驳的血迹,来自张瑾掌心的伤,血流满了手掌,又一路留下艳红的手指印。
她的脖子上也是。
她的手掌也有些抖,长长呼出一口气,冷静下来。
明日天一亮,他就会以为是他张瑾对她做了那些事,薛兆为了张瑾的颜面,依然会像上次那样封口,但张瑾,则再也没办法冷眼旁观、置身事外了。
这浑水,他不淌也得淌。
她抬袖想擦一擦脖子上的血,突然实时一弹。
【得知女帝临幸了张瑾,君后赵玉珩暗自神伤。】
【得知女帝被下了药,千牛卫中郎将霍凌自责万分、五内俱焚。】
【一想到女帝即将临幸别人,兵部尚书谢安韫站在宫门外,愤怒得想杀人。】
从外面看,那女帝更衣的阁内越发安静,隐隐透出不好的预感。
薛兆斩杀那传话的伶人,命内禁军把守在外,最终没有闯进去,而是转身出去,走到清凉阁正殿外。
宫人内官林立,手提灯笼,照亮这一方。
君后一身白袍,垂袖而立,双眸冰凉,在这蔼蔼夜色之中,犹如一块捂不化的坚冰。
而长宁公主也被禁军控制在不远处。
她方才正在和君后说话,两人气氛似乎不太好。
长宁说:“有薛将军在,你我此刻都见不到陛下,君后身体这样弱,不如先行回宫。”
赵玉珩冷冷道:“不劳长公主费心,我今日一定要见到陛下。”
“赵——”
长宁神色难看了一分,压低声音,“你如此机敏,又怀有身孕,吹了风如何了得,不要独独在此事上犯了糊涂!”
许屏站在君后身侧,也面露无奈——其实来之前,她早就劝过了,但越提君后肚子里的这个孩子,越是在提醒他回忆起那一夜,中过逍遥酿的他,如何能忍心女帝再受一次那样的折磨?
就算很可能……女帝这一次并不会任人鱼肉。
但君后没办法置之不理。
长宁顾惜的只是龙种,只是她与陛下事先的计划不能被破坏,她不好明说,只是话中隐隐透出“会没事的”暗示。
她无法明白,素来机敏近妖的赵三郎,怎么这么倔强,他站在这儿有什么用?
能扭转局势吗?
这个时辰,八成已经得手了。
然而,赵玉珩之后并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伫立在那儿,他并非不知里面此刻是何情况,漆黑的眸子逐渐裹上一层黯淡的水光,像浸了水的丝绸,潮润润的。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明明是最尊贵的身份,却无能为力。
除非再早半个时辰。
只要再早半个时辰,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调神策军入宫,他也敢。
但此时此刻,他要顾念的还有君王的颜面。
沉沉的脚步声响起。
薛兆从远处大步流星过来,身上的甲胄隐隐沾血。
他对赵玉珩和长宁微一拱手,冷声道:“臣已枭首居心叵测的贼人,无陛下口谕,任何人不得打搅,还请君后暂回凤宁宫。至于长宁公主殿下,暂不得出宫,委屈住在偏殿接受调查。”
这话,就已敲碎了最后的希望。
赵玉珩猛地一闭眼。
“我不会回去。”
他闭着双目,唇色发白,却强行冷静着吩咐身后的许屏,“你去叫太医令……算了,叫戚太医过来待命,并去知会秋少监,明日一早,陛下身体不适,罢朝一日。”
“是。”
“薛将军封锁清凉阁周围,不要让走动的宫人与侍卫靠近,违者杀无赦。”
薛兆看见君后还这么冷静,倒是有些讶异,但触及他在夜风中清瘦挺拔的身形,总觉得此人是在硬撑。
他琢磨了一下,挥手吩咐身后千牛卫,“依言去做。”
赵玉珩掩袖咳了咳,又哑声道:“薛将军再派人去嘉乐公主府,活捉驸马带入宫来,并派人盯准王氏一族,以防有人畏罪潜逃。”
薛兆现在就是一板一眼听令行事,不敢自作主张,但他知道赵玉珩擅谋、冷静,且赵、王、张三家各自没有利益纠缠,这样做也没有坏处,想了想便道:“好。”
他转身便要走,但听到身后断断续续的咳声,无端令人心悸,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行到外头时,薛兆看到邓漪抱着女帝的氅衣站在那儿,便低声说了句什么。
邓漪踟蹰片刻,还是斗胆走了进去,来到赵玉珩跟前行了一礼,将怀里的氅衣抖开:“夜里风大,殿下为了龙种着想,先披一下吧。”
这陛下的衣裳。
只是氅衣做得本就宽大,赵玉珩也披得,他垂睫望着它,抬起手掌轻轻在上面触摸,仿佛也能感受到女帝残留的体温。
只是能感受到那人的体温,却依然无法明白,她的心究竟是怎么想的。
天色欲亮。
稀薄的日光穿透清晨的薄雾,徐徐洒入屋内,照亮一地狼藉。
混沌的意识伴随着身体的热意,渐渐要消退,只是头痛欲裂,眼皮重若千斤,想睁眸醒来,指尖都在颤抖。
就像做了一场噩梦。
一场由艳鬼、欲念、血泪,交织而成的诡梦。
但手指无意一触,似乎碰到了什么柔软的肌理。
如雷击中般,张瑾骤然僵住。
他霍然睁眼。
双眸如利刃出鞘,却一刹那划过少女修长白皙的玉颈,他瞳孔骤缩,死死盯着她,大脑如惊雷炸响,白光弥漫,神魂俱散。
张瑾活了三十余岁,从未经历过如此荒唐、可笑的事。
但就是发生了。
他骤然起身,却因为动作过猛,而猛地捂住剧痛的后脑。
已经散开的乌发在鬓角垂落,他惊怒交加,无暇去想头痛的来源,眼前却骤然闪过许多记忆,药效将之切割成无数破碎的片段。
他抱住了女帝。
他扣着她的手腕,在她的挣扎下,把她按在了地上。
他带血的手去掐她的脖子,却又不受控制地扯散了她的外衫。
喘息愈急,记忆与眼前雪肌玉骨相交映,他缓缓抬眼,蜷缩在一侧的少女被吵醒,睁开清亮的眸,安静地和他对视。
她身上还没有整理,他流血的双手在她身上留下了斑驳凌乱的证据,殷红的手指印触目惊心。
凄惨,凌乱。
又甚美。
张瑾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
那张冷峻的脸紧紧绷着,犹如不可击碎的坚冰,但他披发而坐,敞露着坚实的胸膛,再做出这副禁欲无情的样子,就显得甚为可笑。
没有朝堂上那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她静静瞧他片刻,很平静地开口:“看来卿的定力并不怎么样。”
张瑾冷道:“陛下算计臣,算计得开心么。”
“算计?”
她嗓音骤软,很是无辜地说:“明明是别人算计朕,朕只是不想再第二次……被算计又无力反抗,连反抗之力都没有。只有这样,张相才不会与他们串通一气,对朕的遭遇冷眼旁观了罢?”
她的语气很委屈。
她又说:“昨夜,朕才是被欺负的那个。”
就像是在说“我一个弱女子,被你们联起手来三番四次地欺负,昨夜你虽中了药,但被你欺负的可是我”。
她好像很可怜一般。
但张瑾内心无比清晰地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天子,算计得很缜密,她能提前布局引他入宫,就说明她完全有机会不被下药,但是她偏偏就要只身进那困局,把他也一起拖下水。
他彻底失策。
他聪明一世,输在……一时轻敌。
张瑾后脑抽痛,去拾地上自己贴身的单衣,却摸到一手冰冷黏腻,动作滞了一下,紧紧抿住唇。
她见他穿衣,说:“帮朕拿一下抱腹。”
张瑾:“……”
张瑾不认得女子衣物,压抑着心口汹涌的情绪,勉强问:“哪件?”
“你右手边那件青色的。”
他拾起此物,给她。
她的身子被外裳紧紧裹着,伸出一只手臂接时,露出一片莹白之色。
他却偏着头,没有看。
“陛下还有羞耻心么。”他禁不住冷笑。
她反问:“那你呢?你有吗?你把朕从椅子里拖到地上时,就像一只发了情的公狗,丑态毕露。”
她还敢激怒他。
张瑾手猛地一攥,指骨咔咔作响,几乎从齿缝里蹦出二字,“姜青姝。”
都气得直呼大名了。
“你明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阿奚?”
“你对得起他么。”
“那你,对得起他么?”
她感觉到他沉默,笑了一声,说:“朕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朕是帝王。”
“而你——”
她安然自若地背过身去,双手绕在身后,去系抱腹的带子,淡淡道:“昨夜,是朕幸了你。”
帝王,临幸多少个男人,都无所谓。
被她临幸,才是他们的荣幸。
那么多人拼了命的想进她的后宫,爬她的龙床,妄图怀她的储君,却都是痴心妄想。
譬如谢安韫,身居尚书之位。
却连触碰她都不配。
少女乌发散着,露出窄肩细腰,挺直的背白皙无暇,像一块会发光的冷玉。
这样坦然直接,反而令心生低俗之念的魑魅魍魉自惭形秽,而不敢直视。
张瑾终于回头,直视她的脊背。
任何输局,都是从畏惧开始的,他绝不受她挟制,越不敢看,越不敢面对,越是懦弱者的做法,越是赢不了她。
他企图平静又冷漠地审视她,但看久了,脑子里又勾起昨夜细碎的绮念。
是药效。
一定是。
他闭了闭眼,转身去穿衣。
那些黏腻的衣服被他勉强穿在身上,他整理发冠,又恢复了那副孤傲冷漠的样子,推门出去。
薛兆守在外头。
看见张相出来,他连忙迎上前去,目光却控制不住在观察张相的神色,企图从冷漠的外表下看出一夜放纵的端倪。
张瑾平声道:“拿帕子、水盆过来。”
“啊?是……”
薛兆急急忙忙去吩咐,片刻后,又看见张瑾亲自拿着水盆帕子进去。
姜青姝看他折返,倒是挑了一下眉,看他亲自把帕子浸了水绞干,递给自己。
“把血擦去。”
女帝这副样子,实在不适合被别人看见。
她接过帕子,仔细去擦,待到丝帕上浸满了血,她又重新递给他,由他洗去污血绞干,再递回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
难以想象,他们都会这么冷静地收拾残局。
也是,犯不着哭天抢地,白白落了下乘,就算他在乎,也要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才可以,否则这都三十岁的人了,会被她嘲笑的呀。
姜青姝真的很想知道,张瑾冷静的外表下到底在想什么。
在想事后怎么对付她?
她突然说:“宫外有人正在待命,这件事如果你不想让阿奚知道……”
“臣生平最厌恶受威胁。”
“你不是很擅长做这种交易吗?”
同样的一件事。
上次,是他冷眼旁观,与人交易,保王家。
这次,是他亲身受辱,受她威胁,杀王家。
“替朕灭了王氏一族,朕要灭得,干干净净。”
他冷笑了声,再次把拧干的帕子递给她,“可以。但是陛下不要得意的太早。”
他盯着她,看她手指绞着丝帕,擦去了最后的一点锁骨残留的血,没有回答他的话,仿佛真被他这句话吓着了似的。
是表象。
每个帝王都擅长伪装。
张瑾起身出去,衣袍掠起一阵冷风。
片刻之后,外头把守的内禁军如潮水般撤去,邓漪带着宫人急急忙忙进来,服侍陛下更衣。
她安静由她们梳发,说:“今日之事,不必让彤史记载。”
“可是……”邓漪压低声音:“若张大人有了陛下的……”
“他不会有。”
邓漪心念一动,心想:到底是不会有,还是就算有了,以张大人傲慢孤高的性子,也不会允许自己有?
只有姜青姝知道,都是假的。
她闭目养神,平静地问:“长宁和嘉乐如何。”
“二位公主都暂时被拘在宫中,昨夜薛将军还闯了公主府,将嘉乐公主驸马押了过来。”
“是么。”
她奇怪:“薛兆有这脑子?”
反应这么迅速,立刻就知症结所在。
邓漪面色诡异,压低声音,“陛下,是……是君后,让薛将军做的。”
她一怔,突然睁开眼睛。
她张口欲言,邓漪已整理好陛下的衣冠,后退一步,她似有所感,偏头看去,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给陛下诊脉。”
他的嗓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他身后是早已待命的戚容,闻言在女帝跟前跪坐下来,姜青姝没有动,也没有把手腕递给她,而是径直看着赵玉珩。
他就站在屏风边,望着她,双眸苍凉而冷寂,眼下有淡淡青黑,像是一夜未眠。
“你有什么想问朕的吗?”她突然说。
他点头。
“有。”
他一步步靠近她,看着她同样也有些疲倦苍白的脸,突然问:“再经历一次这样的事,怕么?”
她没想到他问这个,迟疑着点了下头。
其实她怕。
威胁、下药、与张瑾对峙,任何一个环节错了,她都可能满盘皆输。
在与嘉乐饮酒时,她怕自己估错了嘉乐,对方会提前在酒里下药;逼张瑾饮酒时,她又怕张瑾不会进她的圈套;张瑾中药后,她又怕张瑾真的会对她做什么。
但她是帝王,不能表现得怕。
一旦她怕,豺狼虎豹就会扑过来撕碎她。
“现在呢?”
她摇头。
“好。”
他温声道:“臣让人取消了朝会,又备了膳食,陛下吃饱之后,好好休息一下吧。”
也没有在她跟前表现出伤心与失望。
姜青姝确实很累,但她依然想好了怎么分出精力来安抚君后,谁知对方只是有条不紊地帮她善后,问她累不累。
她累,她太累了,精神一放松下来,就又饿又困。
他都安排好了。
姜青姝突然伸手,拉着他的袖子,用力把他一点点拽到身边坐下,示意戚容先给他诊脉,赵玉珩怔了怔,“陛下。”她说:“朕觉得你也比朕好不到哪去,别乱动。”
赵玉珩沉默。
他垂睫,看着她把他的袖子撸起来,露出白皙清瘦的手腕。
戚容把完脉,低声说:“君后该好好休养了,胎气不稳,气血不足,长此以往对胎儿……不太好。君后以后至少要按时休息进食,避免忧虑过度。”
赵玉珩叹了一声。
“陛下真会反客为主。”
她笑了笑,双手掰着他的脸,让他好好看着自己,“你觉得朕像有事的吗?”
他注视着她乌黑雪亮的眸子,企图从里面看出什么来,却只看到自己清澈的倒影,好像满心满眼都装着他,吸引着他沉醉其中。
这是一双会骗人的眼睛。
他不是不信帝王之爱,也不是不信她是个很好的姑娘,只是一切正义的道,只要沾染上权谋,都容易迷失其中,那些杀戮与血腥一旦沾染,就越容易反噬自身,回不了头。
他昨夜是想质问她。
但静静想了一夜,他想到了她第一次中药的样子,那么惊恐可怜,连他身为男子,都留下了一些屈辱的阴影,她只会比他更为痛苦崩溃。
他们都是受害者。
能克服这样的痛苦来反击,本身就需要莫大的勇气和决心。
他还怎么忍心苛责?
不同的时局,需要的是不同的道,他所学多为定国安邦的计策,在如今却倍感捉襟见肘,而她的道或许在这种孤立无援的局势下,才是唯一的办法。
赵玉珩摇了摇头,“陛下有自己的分寸,但愿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不会了。”她忽然想起什么,屏退身边的人,低声问:“霍凌……是你事先吩咐的吗?”
“是。”
“他还好吗?”
赵玉珩笑了笑,“他被杖责后,跪在外头一夜了,现在还跪着。”
她皱眉,正要说让他快起来去歇息,赵玉珩却好像知道她的想法,又淡淡道:“就让他跪着罢,他只有跪着,心里才好受些。”
否则,以那少年执拗的性子,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他又会钻牛角尖了。
又一次没能护住陛下。
姜青姝抿了抿唇,想起昨日,那少年被人按着跪在地上,那双眼睛里满是惊慌和哀求,就这样望着她。
他的眼神太清澈。
她一下子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没有必要自责,朕若想做什么,岂是他能阻止的。”她叹息,“若是私下里也罢了,昨日他当众如此冲动,朕就算明白他的好意,也无法直言,只能先处置了。”
赵玉珩紧了紧她的手,又帮她理了理衣衫,端起一侧宫人端过来的糕点,递给她。
“关心则乱罢了。”
他摸了摸她的额角,“臣能理解他,因为臣也是。”
姜青姝食用了一些糕点,暂且压压肚子,随后便吩咐左右,先扶君后回去歇息。
她则起身,去了紫宸殿。
她暂时没有召见嘉乐等人,而是翻阅中书省呈上来的奏疏。
女帝偶尔繁忙时,会允许身边的秋月翻阅这周奏疏,将之归类。今日的奏疏太多,已由秋月亲自归类为左中右两摞,左边的是请安折子,中间的是一些杂事,右边则是弹劾王家的折子。
右边这一摞,还挺多。
姜青姝拿起几封看了看。
最上面的几封奏疏各自出于崔、宋两家。
一个是户部尚书崔令之弹劾宁国公王陵,称其曾纵容家仆侵占良田;一个侍中郑孝弹劾宁国公贪污受贿、结党营私;一个是御史中丞宋覃弹劾宁国公家风不正;最后一个,是门下左散骑常侍上奏弹劾宁国公纵容其子欺良霸市。
简直是在拼命地找茬。
恨不得连宁国公早上吃了两个包子都一起弹劾。
奏疏墨迹新鲜,显然是连夜所写。
那下药之事,彻底把这两家得罪完了,若不是今日天子以身体不适之名罢朝,只怕他们还要在朝会上当面弹劾。
但他们不会提下药之事,因为这件事对风评影响太大,届时两家人都会抬不起头,所以他们只能拼命地找别的错处,但这些错处除了郑孝弹劾的“贪污”“结党”以外,别的都切不准命脉。
还有几封弹劾王家的奏疏,出自不同的人。
比如说大理寺卿郭宵。
他弹劾宁国公三子王钧违规售卖逍遥酿等禁物,触犯律法。
本来此人还想提一下阿奚的事,但是他想了想没敢,因为他和这逃犯面对面都没逮到人家,在皇帝跟前提,无异于找骂。
而镇军大将军赵德元出手弹劾,直接是奔着要搞死对方的心态去的,直接说王家意图谋反,大逆不道,其心可诛。
这应该是君后连夜传信所致。
这些,都在姜青姝的预料范围之内。
她这次就是一定要对王家开刀,她最主要的计划,就是顺利让崔宋郑联合起来对付宁国公。
但这样还不够,宁国公只是王氏中的一支。
所以,她被下药是第二步棋,逼张瑾顺着宁国公这条线,将王氏一族连根拔出。
党派之间互相有牵扯和把柄制衡,张瑾肯定不愿意这样动,这样也会动摇他自己的利益。
当时她与秋月讨论,秋月说:“张大人性情孤傲,以往与太傅等人政见不合,亦从不妥协,陛下若不切中他的命脉,很难过他那一关。”
他的命脉是什么?
仅仅是用阿奚威胁?
不,不够。
姜青姝问:“你还记得那一夜……君后是什么反应吗?”
秋月说:“臣从来没有见过君后发那么大的怒火,君后素来仁慈温和,平时若宫人犯错,他都尽量宽容,不会严厉训斥。但那一日,却命宫正司大开杀戒。”
连赵玉珩那样温和的人,都无法忍受那样的屈辱,何况是性情傲慢、不能容忍沦为棋子的张瑾呢?
他被激怒,只会杀尽一切参与这件事的人。
不管王家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敢动到张瑾头上,张瑾都不过放过他们。
但他势必也能猜中姜青姝的意图,不会甘心就那么被她利用成铲除王家的棋子,所以她再提阿奚的事,也算是双管齐下,逼他动手。
计划是这样的,引嘉乐上钩很简单,让阿奚去救崔娘子也很简单,提前通知郭宵带着两家人去抓人也很简单,最大的变数是张瑾。
好在……姑且算赢了。
姜青姝翻着那些奏疏,召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御史大夫入宫,郭宵和宋覃是早有准备,刑部尚书汤桓却还有点儿懵。
汤桓昨日在婚宴上喝得尽兴,回家之后就呼呼大睡到天亮,清晨迷迷糊糊爬起来上朝时酒还没醒透,听说朝会取消了,又跑去衙署,一边工作一边打瞌睡。
还是裴朔给他端了一碗醒酒汤,说:“大人昨晚喝这么大,还不醒醒酒,就得挨骂了。”
汤桓:“???你说什么?谁敢骂本官?!”
裴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朝着天指了指,“这位。”
随后宫中就来了人,说陛下召。
还得亏那一碗醒酒汤,让汤桓姑且不算御前失仪,但他消息委实滞后,因为饮酒过度,也未曾察觉到牵引内官压抑肃穆的神情。
跨进紫宸殿时,他都不知道这顿酒一喝,天就要变了。
直到天子把那一大摞扔过来。
汤桓:“……”
好、好大一摞。
他一个激灵,瞬间就清醒了。
女帝冷声说:“三位爱卿,先好好看看这些。”
三人手忙脚乱地捡起奏疏,互相传阅起来,汤桓越看越心惊肉跳,心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大家联合起来攻讦王家了?王家这是干什么了?
崔令之那老东西,昨天婚宴上只知道给他灌酒,没听他说要弄王家啊?
这宋覃和郭宵也写了弹劾奏疏?所以大家都知道,就他不知道?他这是被孤立了?怎么没有人带他玩啊??
汤桓正琢磨着,就听见身边的宋覃当先出声道:“这些绝非空穴来风,臣请调查。”
女帝说:“由刑部主理,全权交由你们三位,凡奏疏所陈,悉数彻查。”
三人一同抬手长拜:“臣领旨。”
除此之外。
宫正司将当日清凉阁所有值守的宫人带走审问了,势必找出那日暗中点燃迷香、将陛下锁在屋内的人是谁。
宫正司审讯手法极为残酷,不肖半日,便交出了几个人。
姜青姝这才召了嘉乐公主姜青绫。
嘉乐这段时日被困在宫里,与世隔绝,心里一直忐忑不安,但她还心存侥幸,驸马早就跟她说过,第一次下药时女帝就不敢计较,第二次……女帝也不会有底气处置她。
姜青姝来见她时,她还委屈地抹着眼泪,哭诉道:“陛下,臣一时鬼迷心窍,但真的没有谋害陛下之心,那药只是给那低贱的伶人用的,臣与陛下血浓于水,万万不会算计陛下……”
姜青姝说:“你的驸马,朕已经交由了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