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顾泽成道:“岳丈大人?,方氏与小婿自幼有婚约在身,乱世离散,朕只当她已经亡故才敢求娶殊儿?,但她既然未死又在这乱世无人?可护,朕又如何敢背弃盟约……这前后让殊儿?受的委屈,千错万错,都?是小婿的错。
若岳丈是担心朕因为方氏今后有负殊儿?,朕可说服方氏,不论她将来所出是男是女,皆过继到殊儿?膝下,由殊儿?抚育,这家业,将来必是朕与殊儿?子?嗣的!”
说实话,在河北军士看来,他们这位陛下已经十分有诚意,本来嘛,乱世之中,陛下又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皇后与方妃之事,本就无奈,如今真?定王这样计较,孩子?将来都?过继到皇后膝下,这已经是两?全之策,人?家方妃还受了委屈呢。还得是他们陛下,面对这样的局面,还努力周全所有人?,不惜这么?委屈求也?要让真?定王与皇后顺气。
渡口那里,陆正杨也?沉默下来,显然也?十分犹豫。
好半晌,陆正杨才哼了一声道:“今日陛下可是在三军之中说出此话的!众人?皆可作?证!”
顾泽成心中大喜,微笑应道:“朕一言既出、自然是驷马难追!”
陆正杨冷哼一声,渡口上,真?定军才缓缓收了兵甲,让出路来。
顾泽成一时间却有些迟疑,如果命人?前去探路,又显得对陆正杨心有忌惮、不利于刚刚才缓和的关系……思及此,顾泽成下定了决心,便要直接驾船过去。
却听一个声音大惊道:“陛下不可!那老匹夫定是诱你过去要下狠手!”
顾泽成心中那点忌惮被叫破,登时大怒,他刚刚才同陆正杨缓和一二?,这声大叫,岂非撕破刚刚那点缓和!
随着这声大叫,一艘小船靠近了顾泽成,竟是一身狼狈的郭继虎。
先时在上游叫顾泽成调头的,赫然也?是他。
此时,郭继虎不顾顾泽成的难看脸色,竟是号啕大哭:“陛下!那陆氏绑了柯栋材、夺了宛城,可见早就心怀不轨,陆正杨那老儿?就不可信!陛下,我早说了陆老儿?不可信!他今日定是故意失约在先,差点让我军大败,处心积虑就是为谋夺邢阳渡!现在还想骗陛下过去!陛下!你这次定要信我啊!”
顾泽成心脏狂跳:“陆氏何时夺了宛城?你何时知道的?……为何、为何不早点报予朕!”
郭继虎犹然不知错在何处:“陆氏半月前便夺下了宛城,我在先时陛下的军报中便回?复了呀,可陛下你依旧叫我与那陆老儿?设伏,如今、如今……陛下!我早说了,陆老儿?绝不可信啊!”
这一瞬间,顾泽成只觉得眼前一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今日大战之前,自己心中那些隐约不好的预感,到了此时,终于彻底明了。
陆青殊乃是他制衡陆正杨的最?重要的一张底牌,宛城那边形势有变,乃是何等紧要的事,郭继虎竟然只是来信报他,并在收到他后续书信之后再?未生疑,简直蠢不可及!
还有那陆正杨,竟是不知从何时生出的心思,分明连自己身周的信息都?能?掌握,只怕自己心腹之中,亦有人?投了他!陆氏半月前便夺了宛城……那时他不过才刚刚发兵,正从飞狐陉绕道去井陉道,陆正杨绝不可能?没收到陆氏的传信!可偏偏在井陉关之时,他还一口一个陛下,将不情愿出兵演绎得像模像样,当真?是好深沉的心思!
自己在图谋真?定兵,这位真?定王却在图谋自己的整个河北!
甚至一直到刚才,陆正杨分明已经手握整个河北,却还在伪装,什么?心中不忿给陆青殊讨个说法?,不过是想诱他接近邢阳渡而直接射杀罢了!
顾泽成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去感到后怕,他此时只觉天旋地转,局面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般的?
恍惚中,他眼前仿佛出现一张冷淡的艳丽面容。
曾经,这张娇俏面孔见到他便会如花绽开、艳不可及……是什么?时候起,这张面孔便只有这般冷淡、疏远……还有他不愿意承认的俯视。好像他不过只是个路人?般,可有可无。
一直以来,对方氏的刻意宠爱,是不是也?有这冷落的缘故?
脑海中,那冷淡瞥来的隐约俏目中似乎亦流露出一抹隐隐不屑。
是了,这局面的失利不过都?只因为陆青殊一人?!
这次发兵,他算准了王通的志大才疏、算准了顾用的求稳求全,甚至也?算准了陆正杨对陆青殊的在意,为了牢牢控制住这张牌,他甚至留下了柯栋材。
可他唯独漏算了陆青殊!柯栋材手握整个宛城的文武重臣,竟然都?没能?控制住这妇人?!
是了,岂止柯栋材……就是他顾泽成,不也?败于这妇人?之手,他又怎么?会以为,柯栋材就能?制得住她!
此番呕心沥血精密算计、甚至不惜亲犯矢石冲锋陷阵,这天下大计,竟坏于一妇人?之手!
一时间,顾泽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后悔将方氏带回?宛城之事。
但这会儿?顾泽成已经来不及去梳理凌乱的思绪了。
陆正杨在渡口上哈哈大笑,口气中十分遗憾地道:“郭继虎,先时可多亏你这蠢货相助,今日该在夹山赠你一箭的。”
郭继虎不由大怒:“陆匹夫!你当真?是卑鄙无耻,明明约好一道合击顾用,你却失约不至,谋夺邢阳渡,现下被拆穿了还这般恬不知耻,意图诓骗陛下!”
陆正杨却是冷笑道:“到底是谁卑鄙无耻!顾泽成,你如何待我儿?的你心里有数!便是如此,本王守着真?定也?兢兢业业,自问从未有对不住你的地方;
但井陉关一战,你是如何做的?悄悄从井陉道后面摸上来却全然不知会本王,难道打的不是黄雀在后的主意?意图以我儿?来要挟本王替你收拾顾用,自己却早早与郭继虎约定好战后要夹击我真?定儿?郎!顾泽成,你敢说全无此事吗?你有何资格指责本王行?事!若说卑鄙无耻,谁能?比你顾泽成更卑鄙无耻!!!”
顾泽成这些行?事,都?有蛛丝马迹落在两?军兵士眼中,陆正杨所说,桩桩件件,无疑十分可信,顾泽成确实无法?反驳。
真?定军士顿时愤怒鼓噪起来,各种淫词秽语统统朝顾泽成祖宗十八代丢去,更有兵士甚至直接拉下裤子?朝河中顾泽成的方向尿了起来。
便是河北军士,再?看向顾泽成,眼神都?有些奇怪,竟连他们也?觉得,如果真?定王说的都?是真?的……那难怪人?家要让女儿?和这位陛下一刀两?断,隐隐地,这位陛下平素那些重情重义的名声,都?显得再?也?站不住脚。
但顾泽成却始终神色冷峻,好像即使是被陆正杨这样当面将生平所为不堪之处都?揭露出来、即使他从今往后在下属面前都?是个卑鄙无耻之辈,他也?没有半点被激怒的模样。
他只深深看着陆正杨:“岳父大人?,如今这般局势,王通大败、顾用已死,天下一统只有一步之遥,便是岳父能?据河北,但岳父您已年?过半百、也?只青殊一个女儿?,又于天下大势何益?朕与青殊夫妻恩义三载,先前纵有许多对不住岳父之处,但天下大争、人?人?为棋,若岳父现在肯放开邢阳渡,我顾泽成在此立誓,定会善待青殊、终身不负,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陆正杨却是怒斥道:“顾泽成,事已至此,你竟还敢口口声声提到我儿?!本王日夜都?在后悔,当初将爱女下嫁实是本王当初瞎了眼、识人?不清!至于天下大势,你顾泽成还不配!自今日起,你与我儿?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说罢,陆正杨将一支箭矢一掰两?段,显然恨意深沉、决断已下。
顾泽成眸光一沉,陆正杨这是铁了心要撕破脸占河北、再?无转寰了!
老匹夫,既给你台阶不肯下,顾泽成朝渡口方向挥手大喝一声:“动手!!!”
可是,良久,渡口那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顾泽成心头一跳,却见渡口上,陆正杨的副将用长枪挑起一个人?头:“顾泽成,你可是还指望着这个叛徒替你动手?”
在无数火把映照下,隐约可以看清那人?面目,正是陆正杨的近卫队长。
顾泽成直到此时,才是真?正变了脸色。此人?正是顾泽成早早埋下的后手,在他原本的计划,若是陆正杨侥幸活过了井陉关与邢阳渡两?场大战,收到他的信号,此人?定会动手。
顾泽成面色再?以难掩阴沉,是了,陆正杨既然早就对自己这边埋伏了暗子?,又岂会对自己没有防备?可笑自己一直侥幸。
他闭了闭眼,他知道,自他漏算陆青殊、小看她的本事,错算宛城一子?之后,河北局势已经再?无挽回?。
不,或许在更早之前,他带回?方氏、令陆青殊失望之时,就已经失去陆正杨的支持,为今日丢掉河北埋下了伏笔。
陆正杨却哈哈一笑:“顾泽成,谋算不成、恼羞成怒便直接行?刺,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情义?也?罢,你虽不仁,本王却念曾经翁婿一场,最?后给你一条生路。
如今你那方氏连同整个宛城,你心中记挂的所有人?皆在本王手中,哦,还有你身周那些将士,他们的老小也?都?在河北,只要你交出大军,本王准你归降,如何?本王可以立誓,只要你归降,河北军上下本王一视同仁;至于你,连同那方氏在内,本王可将宛城留给你安置,绝不伤害你一家老小,违誓便天打雷劈,如何?”
这一刻,河北军上下都?情不自禁看着顾泽成,所有人?心里都?有些期待。
便如陆正杨所说,他们这些河北军士,家小可都?在对岸,真?定王在河北信誉卓著,只要陛下肯降,真?定王定会说到做到。
但顾泽成冷冷看了渡口的陆正杨一眼,再?没有多说一个字,挥手退回?了南岸。
真?定军兵士发出巨大的鄙夷之声,而河北军中的气氛一时十分低沉,今日一场艰苦大胜带来的振奋志气也?早已经荡然无存。
顾泽成知道,今日之事后,他之前对别人?所标榜的什么?仁义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甚至,周围那些兵士投来的眼神隐约都?让他觉得如芒在背。
恍惚中,他好像又回?到逃到河北那一夜,兄长死了,他没有选择报仇,而是连夜逃离了河南、逃到河北。
下属的眼神,都?那样相似,那样叫他觉得耻辱。
再?一次地,他选择丢下了一切。
方氏、一直盼着却未见过面的孩儿?、姐姐、所有的家人?、他的故乡、手下兵士的崇敬,所有的所有,他都?扔下了。
但他不后悔。
这乱世之中,别的都?是假的,唯有手中有兵才是真?的。只要有军队,兄长的仇晚些终究能?报、地盘还可以打、妻子?可以再?娶、儿?子?可以再?生!
扔下一切、耻辱加身又如何!只要能?夺得天下,又有谁会笑话。
当初,兄长被杀时,此心不曾改变;今日,被陆正杨老匹夫夺走河北,此志亦未曾有移!
为这野心,他愿意牺牲一切。
看着顾泽成并不好看的脸色,郭继虎深吸一口气,他的家小,也?在宛城中。可现下,陛下既然做出了抉择,他也?只能?压下那担忧。
郭继虎道:“陛下,便失了河北,也?还有河南之地,反正顾用已死,咱们在河南重新?经营,不信干不过陆正杨那匹夫!”
顾泽成面无表情。
他心里清楚,没有时间了。
河北如今被陆正杨所据,陆正杨经营河北数十载,根基深厚,否则顾泽成也?不需要借着此番大战来试图削弱、消化真?定军。
而河南却是被顾用经营了这么?久,顾泽成初来乍到,光是收拾建始残军,只怕都?需不少时日,而经营地方所需要的班底人?才,全部都?被他安置在宛城。
更何况,他如今手上,只有打天下的人?、却没有经守天下之人?。
如果要去消化河南、再?转化成战力,陆正杨会给他这样长的时间?若困守此地,只怕便会是下一个顾用。
他宁可背负上不仁不义的骂名也?要率军离开,可不是为了仅仅偏安一时。
船头点着一盏小小的灯火,映到河里、再?映到顾泽成的脸上,显得明暗不定:“传令,停止一切休整,扔下伤兵和辎重,立刻整顿出发。”
即使是追随顾泽成最久的郭继虎,也没有料到顾泽成会这样激进。
他不止没有选择经略河南、甚至都没有打算让军士休整一夜,而是要求连夜出?发?,沿着豫西通道一路行军。
要知道,跟着顾泽成的河北军自宛城开拔之日,便绕道飞狐陉、出?井陉关、又在邢阳渡南北一场拼死大战,这连续二十余日的艰苦战斗,光是路途中因为伤病、掉队的战损便超过三成,大河上的水战又是一场硬战,战死、淹死的河北军已经远超半数。
可以说,能活到现在的兵士也已经是强弩之末、疲累至极。
连郭继虎这样身?经百战的将军都有些犹豫:“陛下,是不是让他们休整一夜?”
顾泽成冷冷看着他。
郭继虎从?没见过顾泽成这样的眼神?,他立刻道:“我这便去传令。”
郭继虎本来还想问一问顾泽成接下来的计划,但这样冰冷的顾泽成让他觉得无比陌生?和恐惧,他不敢耽误,立刻去整军出?发?。
但这个过程注定是无比艰难的。
所有人都是肉体凡胎,谁也不是铁打的。
顾泽成、郭继虎作为将领,哪怕在行军打仗的过程中,再艰苦,也有马匹、也有营仗,喝得上热水、吃得上热饭,但普通的士卒,真的只是苦挨。
这样辛苦跋涉打了两场胜仗,非但没有奖励,还把家乡给丢了,甚至都看不到回去的希望,现在竟还要叫他们连夜急行军,而这黑夜之中,到底要去往哪里,谁也不知道。
顾泽成甚至都能听到行伍中传来的隐隐苦泣和咒骂,这在之前的河北军中,几乎是不可想像的。
这是他亲自打下的家底,是十日就能绕道飞狐陉还能再战王通的百战精锐。但现在,他们看着他的眼神?,不是在看自己的统帅,仿佛是在看着什么仇敌。
郭继虎数度看向顾泽成,数度欲言又止,但顾泽成都仿佛没看到他的眼神?一般,只是不断催促行军。
如?是三日三夜,当河北军抵达济源城,看到太行八陉最南边的轵关陉就在前头,郭继虎终于明白了顾泽成的战略目标:“陛下,你、你是想夺河东?”
一时?间,就是郭继虎都不禁再次升起了对顾泽成的敬意,在丢了河北之后,他第一反应是一定要守住河南,陛下却依旧高瞻远瞩,首先?想的,依旧是争夺天?下的战略形势。
要夺天?下,第一等的形胜之地自然是关中;而要入关中,最好?的踏板当然是河东。
既然丢了河北,不如?直接来夺河东。而从?河南到河东,最近一条道就是这轵关陉!
王通新败,定然守不住河东;陆正?杨才夺下河北,虽然也想要河东,但却未必来得及,难怪陛下要争分?夺秒、连夜行军!
郭继虎却突然想到什么,糟了,陛下先?时?帮陆正?杨打通了井陉道!若陆正?杨从?井陉关逆入井陉道,要入河东也是很快的!而他们现在才刚刚抵达轵关道!这时?间上根本不知道能不能抢先?进入河东!
谁知,顾泽成语气却十分?平静:“不,河东本来就在朕手?中。”
郭继虎一时?都有些茫然,他实在想不到顾泽成这话是什么意思。
纵然顾泽成曾经借道飞狐陉,但当时?顾泽成是为了截断王通退路,时?间上定然来不及打下整个河东;还是说,陛下这话是对河东志在必得,可陛下哪里来的信心?
纵然他们能拿下眼前的轵关进入河东,但陆正?杨从?井陉道必然也不会慢多少,一个不好?,他们双方恐怕在河东还有场大战,但真定军实力完整,而他们河北军此?时?志气低迷、一路折损,实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便有再厉害的军略,恐怕也难以逆转实力对比。
郭继虎不禁急道:“纵然王通无力再守河东,但陆正?杨毕竟留了陆俊守井陉道,他若要过来,岂非比我们要更快?陛下,我等恐怕还是要速下轵关!”
顾泽成却哈哈大笑道:“你以为陆俊是谁的人?朕在离开井陉关时?,早已经密令过他:趁着王通新败、河东空虚,迅迅出?兵井陉道,半月之内必要替朕拿下整个河东、再在此?与?朕汇合!”
郭继虎已经震惊难言,而轵关,这座扼守太行八陉第一陉的险峻关卡上,果然着“陆”字大旗,远远看着顾泽成的王旗,那?高大的城门根本不必任何招呼、直接缓缓向河北军打开。
一时?间,不止是郭继虎,就是一路低迷的河北军将士,再看向顾泽成,眼神?中也是多了许多复杂。这位陛下,虽然并非他先?时?标榜的仁义之君,可若论谋算,当真也是厉害,难怪当时?他不许陆正?杨回井陉关休整,只怕他早知道了陆俊留守井陉关的消息,是担心陆正?杨会借着休整之机,换上一个更得陆正?杨信赖的将领吧,当真是神?机妙算。
在那?个时?候,这个陛下,就已经打着全取河东、甚至是拿下关中、进而一统天?下的主意了。
如?果一切顺利,顾泽成此?时?应该是挟河北大军,杀掉顾用、吞并真定军,再从?容抵达轵关,汇合河东的陆俊,大军浩浩荡荡直入关中……只是想像那?个场面便知道,那?是挟天?下之势一统天?下,再没有人可以阻挡。
只可惜,邢阳渡之变,远远超过了顾泽成的预料。
这三日的急行军下来,因为是疲乏之师,路上的伤亡甚至比战阵中的伤亡更重,到这轵关下,已经不足五千人。
但终于,河北军士还是看到了希望。终于可以休整的希望,也许有朝一日这位陛下统一天?下、他们还能回到家乡的希望。
列阵齐整的军士缓缓进入关卡中,顾泽成此?时?才轻轻叹道:“虎子,朕知道,这一路你心有不忿,怨朕抛下河北、怨朕把兵士逼得太紧……但莫怪朕心狠,而是取天?下这时?机稍纵即逝。陆俊来拿下河东之事,必定瞒不了陆正?杨多久,朕必须尽快赶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郭继虎此?时?心中却百味杂陈,连连道:“陛下!我是个粗人,哪里会懂得陛下筹谋天?下的苦心与?谋划!”他又有些惭愧:“这一路是我看不清形势……今后陛下往东我便往东,陛下说往西我便往西,绝不会有二意!”
顾泽成正?要说什么,身?后的关门忽地轰然合上,他猛地觉察眼前有些不对。
这轵关他也是第一次来,没有想到外侧那?道城门竟不是真正?的轵关城门,而只是瓮城的城门,如?今他们走入了瓮城之中,眼前那?道真正?的城门,却丝毫没有打开的迹象。
所谓瓮城,乃是许多关城都有的防护设施,是在城门外又多围了一圈,便如?眼前这轵关一般,瓮城中多设置有箭楼、门闸、雉堞等防御设施;但是,一般的瓮城城门都十分?低矮,这轵关真不愧是太行第一陉,瓮城竟如?此?高大,竟叫顾泽成与?郭继虎方才都没看出?来,竟领着河北军直接走了进来。
这情形,好?比困兽自己走入了笼中。
城门上一直没有动静,周遭耸立的箭楼将他们重重包围,重重杀机压得河北军中每个人都寒毛直立。
郭继虎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有些惊弓之鸟:“这难道是陆正?杨那?老匹夫……”
顾泽成却冷冷道:“绝无可能!若非插翅,他如?何过得来!”
郭继虎的心略微放下了些,因为顾泽成所说的是实话,河北军从?豫西通道直接来轵关,一路上不顾减员、日夜兼程,而陆正?杨从?邢阳渡要往轵关而来,如?果看直线,一路上不但要渡河、还要越过王屋王;如?果要绕路,那?则会更慢,绝不可能比他们先?抵达轵关!
如?果不是陆正?杨……郭继虎与?顾泽成对视一眼,只怕是陆俊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对陆俊此?人,顾泽成自恃手?握他太多把柄,随即提起声音道:“陆统领,既按约定开了城门,何不出?来一叙?”
一个声音在城门上响起:“来了。”
随即城门上突然抛下一物?,警惕的河北军士只以为是什么暗器,立时?避开,那?物?便咕噜咕噜直滚到顾泽成脚边,赫然是陆俊的人头。
这变故,叫方才还志得意满的顾泽成,好?像被一盆凉水浇到头上,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此?时?此?刻,顾泽成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完全无法处理眼前的一切,顾泽成呆呆看着那?人头,好?像那?不是一颗人头,而是一个醒不来的噩梦。
所有的苦心筹谋、扔下一切也必须竞逐的野心、最后一线争夺天?下的希望,仿佛都随着地上那?血淋淋的人头,统统成了笑话。
郭继虎却是霍然看向城门上,铁青着脸咬牙切齿道:“韩、肃!”
竟是宛城城防军统领韩肃!陆俊被杀,韩肃竟出?现在这里……想到那?幕僚曾说过,韩肃早已经被陆氏说服……若陆氏十余日前便从?宛城出?发?、到井陉关杀了陆俊的话,时?间上多有宽裕,整个河东只怕也已经落入了陆氏之手?。
郭继虎此?刻只感到彻骨的寒意,陛下为争天?下步步为营、神?机妙算,没想到竟是一场空;他们在邢阳渡避开了陆正?杨设下的陷阱,没想到现在却一头扎进了这陆氏的圈套之中。
看着箭楼的孔洞中隐隐伸出?弓箭,郭继虎只来得及将顾泽成拉下坐骑,二人齐齐躲到马后。
箭矢嗖嗖之声不绝于耳,顾泽成却仿佛失了神?智般,抱着头跌跌撞撞。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屠杀,瓮城在设计之初,就是为了将敌人困在主城门与?瓮城门之间进行围杀,瓮城城墙上全部是防护力与?杀伤力极强的箭楼,所谓“请君入瓮”,所谓“瓮中捉鳖”,都充分?说明了瓮城在军事意义上的杀伤力。
郭继虎的声音中都带了哭腔:“陛下!你清醒些!快跑啊!跑啊!”
顾泽成茫然抬头,瓮城的城门上、城墙上、轵关的城门楼上,四面八方,俱是箭矢,跑,能往哪里跑?
周围不断有河北军士倒下,顾泽成仿佛此?时?才如?梦初醒般,瞪视着城门上的韩肃,双目充血般的怒吼道:“她人呢!她在哪儿?我要见她!我要见陆青殊!告诉我,她在哪儿!!!”
第51章
在这样的?杀戮中,顾泽成这样不管不顾的?怒吼简直像一面靶子立在那里,箭楼上更多的?弓箭调转方向,更多的箭矢朝他射来。
郭继虎将顾泽成一把扑倒,对他这般模样又急又气,在顾泽成脸上狠扇了一个巴掌。
顾泽成这才仿佛清醒一些,他此时蹲靠着城墙,其余三面的?箭矢如雨般落下,全赖郭继虎将他牢牢护住,周遭全是兵士的?尸体?,竟再也看不到几个站着的人了。
郭继虎也猛地一口?血喷在他面上,咬紧了牙关:“逃!快逃!快……逃……”
不待顾泽成有什么反应,郭继虎的?声音迅速地低微下去,他竟是这样气绝身亡。
顾泽成茫然地扶住郭继虎的?身子?,感觉到他的?身躯渐渐变凉。周围一片死寂,听不到弓弦响动?、听不到箭矢破空,只有鼻端传来浓浓的?血腥气,时间?都仿佛就此停滞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一直紧紧合着的?真正关门终于?开启,响起兵甲重重摩擦的?脚步声。
顾泽成跌跌撞撞爬起身,郭继虎的?身躯直直倒下,他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郭继虎的?背上插了数十支箭矢,直如个刺猬般,竟是生生用身躯替他挡下了这样多的?攻击;
周围,全是尸体?,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瞪大了眼睛、凝固着狰狞与不甘,好像在无声地诘问:你不是许诺过的?吗?只要能坚持过这些死亡跋涉、只要能赢下大战,我们就能衣锦还乡!你不是许诺过的?吗?!
这些幸存到此、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可以回家的?百战精锐,就这样,白?白?倒在轵关的?瓮城之中。
顾泽成仿佛再也承受不住般,抱头蹲坐在地,茫然痛哭。
城门出?来的?兵士乃是宛城城防军,曾经也效命于?顾泽成麾下,自然也是认得他的?。
此时见顾泽成这般窝囊模样,便有小校向韩肃请示道:“统领,要是砍了这狗皇帝的?脑袋,可能与大帅那边夺下关中的?真定弟兄们比一比功劳?”
韩肃却是无语道:“你说呢?”
那小校讪讪地挠了挠头,唉,他们这仗的?功劳皆是大帅之功。是她?果?断下令出?击井陉道、活捉陆俊中,才拷问出?这狗皇帝要来轵关与陆俊汇合,随即命统领来此设伏。他们这些跟着设伏的?,就在城墙上射射箭,如今这狗皇帝只剩下一个人了,就算砍了他的?脑袋,能值什么功劳?没准还得被统领当作?杀俘来论?罚……
顾泽成却仿佛受了刺激般,猛然抬头:“你说什么?她?、她?打?下了关中?!”
小校吓了一跳,连忙上前一脚将他踢翻,不屑道:“大帅那样的?英雄人物,你也配提!”
顾泽成被狼狈踢倒在地,却依旧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这一切明明是他的?谋算,拿下河东、再夺关中、一举定鼎天下,可陆青殊不过一介妇人,她?凭什么?她?怎么可能办得到?
韩肃却是冷笑道:“怎么?你不信?”
见顾泽成这失魂落魄的?模样,韩肃负手道:“呵,和你这样的?东西?,有什么好说的?,自你把宛城、把宛城城防军当弃子?那一刻,我就知道,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去争天下,侥幸赢了也只是天下百姓之苦。”
顾泽成看着韩肃,这是他亲自任命为宛城统领的?将军,他自然晓得韩肃的?能耐。
但他正因为晓得韩肃的?能耐,他此时仰望着韩肃,才觉得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此人一般:“可她?,只是一个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