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呲啦!!”
伴随着容器隐约的碎裂声,原本闪烁红光的警报骤然尖锐起来:“——嗡!”
海盗惊慌扭头,金橙色眼瞳中倒映着庞大怪物的黑影……
“把海盗的身体还给她。”
在影不解的目光和“卡维”站到她身后的动作中,陆语哝单手从虚空中抽出光辉诅咒之剑,锋锐的白金剑刃竟是抵在了“小疫医”脖子上。
“你这个卑劣的鼠辈——”
“「魔形者」。”
「海盗」竟是「魔形者」?
不不不,不对……应该说,收容物299号竟然是「魔形者」而不是小疫医?
影一双猫眼中满是惊恐与不可置信。
他们一行十二人使用“钥匙”进入S级副本,「霞光」的名额却被「衔尾蛇」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顶替——以方舟系统的严谨程度看,这样的意外发生一次就很少见了,怎么还会在同一个副本里出现第二起顶替事件?
影从未如此希望是「黑山羊」判断失误,可黑发研究员眼里的怒火与下手的狠辣又是如此真实,影的心中顿时涌起了无限担忧与愤怒——一定是有什么人、或者有什么势力在他们背后动手脚!就像当初他在真实世界被“互助会”派来的玩家袭击一样!
而且,有雾都公会上一任会长「疫医」及其下属「商人」的悲剧在前,如今方舟谁不知道「魔形者」这个代号的恶毒与可怕?
「魔形者」们就像阴沟里的耗子,能悄无声息地取代一个人,从身体到记忆再到能力,甚至连方舟系统都会认可他们窃夺的代号乃至称号、成为原主身份的佐证,这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
因为暴露的样本太少,就连方舟那些地下情报组织都不确定纹章【身生窃夺】发动的条件限制与具体效果,于是人人谈「魔形者」色变。
大家都怕身边熟悉的人在悄无声息间被偷换了内里。
而在副本中,「魔形者」加上【隐匿者】的双重叠甲,更是令人防不胜防。
就好比这个副本,S级的魔形者不但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替代了小疫医,更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海盗吞噬。
影一边心里慌得要命、又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黑山羊」这么果断用299号的身体威胁对方,那就代表着「海盗」被取代的过程还有被打断挽救的余地!
他不知道「黑山羊」是怎么知道【身生窃夺】能力原理的,同时他也很疑惑,「魔形者」将海盗的语气神态模仿得如此相似,「黑山羊」到底是从哪发现的漏洞?
事实上,陆语哝察觉到小疫医的不对劲,最早可以追溯到玩家们进入副本的第一天。
那天发生了许多事情:比如销毁法案相关会议上的又一次针锋相对与不欢而散,比如神降之手在蜂巢放了一场绚丽烟花并导致了B级安保员雅各布的死亡,再比如陆语哝接到离开蜂巢的调令。
那时候,S级研究员陆语哝尚未觉醒,她眼中的收容物299号也还只是打了很多年交道的外科医生凯文,但人工智能纳撒尼尔已经被系统E-616取代。
系统E-616非但没有被神降之手的「黑客」夺取控制权,还发现了“神降之手趁众人忙着处理爆炸事故给299号送上招揽小纸条”的小动作。只是为了维持“纳撒尼尔”的身份,它没有将此事上报议会高层。
后来,等陆语哝觉醒玩家记
忆之后,这件无人察觉的小事才被系统E-616传达到了她耳中。
但疑点就是基于这件事产生的——如果小疫医没有玩家记忆,他应该遵循299号凯文的人设性格,去与神降之手接触、尝试逃离蜂巢;如果小疫医觉醒了玩家记忆,他更应该使用通讯道具联系同伴,共同探索副本内核。
但事实上呢?
“小疫医”既没有帮神降之手,也没有联系同伴,反而默默地、悄无声息地、混进了地下空间的主线,仿佛他真正且唯一的目的地就是这里一般。
而帮助陆语哝确定这个疑点的证据,就是299号收容单元。
和201~298号收容单元一样,299号是划分在她个人名下的管辖单元。按照黑鸢尾议会守则,[S级研究员对其管辖单元及其内收容物拥有绝对决策权]。所以不论单元里的原住民们乐意不乐意,这些收容单元都满足S级特殊道具“家家酒的小钥匙”的发动条件。
几个小时前,陆语哝离开大使馆回归蜂巢、确定了另一位「黑山羊」的存在,于是主动使用钥匙夺取这些收容单元的空间所有权,却在299号收容单元门口开门失败。
——她站在空荡荡的299号收容单元前,眉心微皱,随后收回钥匙、脚步一转,走向下层的134号用力敲窗门。
那时候,她举着钥匙问了「小丑」三个问题。
第一,“在符合发动规则的前提下,S级特殊道具会因为哪些因素而失效?”
「小丑」答:当作用于属性相斥的S级特殊道具时,或作用对象为抗性极高的S级玩家、NPC时,或当你试图将S级道具对着方舟时——嘿,你不会这样做的对吧?研究员小姐。
第二,“你以上说的三种情况都不存在,一片空置的空间又能如何反制S级特殊道具的效果?”
「小丑」答:也许它只是视觉意义上的空置,曾有人在其中留下过力量的印迹,就像小狗勾尿尿占地盘一样,充满着独特的个人气息,比如一片曾被展开的“领域”?咳,我可没有说S级玩家是狗的意思。
第三,……那么,【诸神的恶作剧】能看透一位S级玩家的“领域”?
「小丑」这次笑了起来:高高在上的诸神要作弄踏入众神之地的凡人,便随手将“真实”的答案当作黑布条蒙住他的双眼、看他在黑暗中崩溃挣扎的模样——可是啊,即使是诸神随手投下的“真实”,也远比凡人苦苦寻来的答案要清晰得多。
第四个问题,陆语哝还没有开口,收容单元里的英俊诈骗犯就许下了承诺:在这个副本里,无论是什么样的真实,小丑都会为唯一的观众献上。
于是,在陆语哝向「海盗」发出并没有什么意义的求证、以吸引对方注意力时,小丑转身,以「影」转移出来的那滩溶液为媒介、发动了【诸神的恶作剧】。
法则之外的黑暗之地,端坐高天的诸神向他投来不耐又恶意的注视。
【又来了又-又来了滑稽的小丑卑-卑贱的小丑贪婪小丑,想知道-想想-想知道真真真真实,就就就用█-██来换……】
一幕幕“真实”展现在他的眼中。
低垂着头的「小丑」面不改色地抬起头,为「黑山羊」的推测画下一个笃定的对勾。
在他身前,收到信号的黑发研究员指尖嵌进掌心。
她拔出白金色的长剑,骤然刺向等级力量远高于自己的敌人。
白蔷薇医疗院。
「炙刀」以炙热的骨刃再一次破开扭曲的墙壁,对面露出的空间却并非白灰墙面,而是病床倒置的天花板。
这诡异的一幕并没有阻挡先遣队的步伐,或者说,类似的情况他们之前已经见过太多。
这片地下就像是被观众撞破的舞台布景,越走越凌乱,僧女手持玛尼轮先行,孩童身形的艾泊随后也轻松跨越墙体裂隙钻过去,身后则跟着骂骂咧咧的烟花匠。
——真要命,他们快要被神嗣之种搞出来的无限循环弄晕头了,好在尚未完全成熟的神嗣之种力量不济,他们越“前进”,空间的扭曲越严重,甚至能隐约听见不似人声的动静。
僧女手中刻印着梵文的玛尼轮还在旋转,但发出的已不是空灵梵音,而是反射出来的杂乱无章絮语:“这难以捉摸的呢喃声,正是神嗣之种给予我们的指引……”
除了知道有三位玩家正在与旧神之卵对抗的艾泊之外,其余几l位成员都觉得这种场景变幻是因为他们找对了方向,于是纷纷加快脚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
“等找到神嗣之种之后,我们要怎么把祂带给夫人?”
艾泊一边关注着声音时有时无的通讯频道,一边状似随意地问烟花匠。
“这个你不用担心。”烟花匠舔了舔唇钉,专注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夫人会亲自前来……”
他话没有说完就闭上了嘴,眼神专注而狂热地看向前方。
艾泊作为S级玩家其实早就比其他成员先发现了异样,但他不方便表现出来,见烟花匠不打算继续说之后,他才跟着转过头看去——
只见「炙刀」正砍向一面直立的地板、却在半空中被反弹了回来,阻隔他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一块富有弹性与韧性的硬质物。
“哗啦——!”
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爆破音,他们面前的空间如一整块玻璃幕墙般破碎,密密麻麻的裂痕沿着天花板以及地面蔓延,瞬间吞没了所有人。
艾泊脚下一空,却没有彻底下坠,反而很快就踩上了另一块坚实的瓷砖地面,从被打破的虚假空间进入到了真正的里空间。
没等众人看清里空间的场景,原本只能隐约听见的异响随着碎裂的空间一起倾泻而出。
“Aaaaaa——安安——!”
那怪异的叫声尖锐刺耳,仿佛无数根指甲同时在黑板表面抓挠,四面立体声环绕。
“我的——!安——安安琪儿!”
与此同时,一把遍布锈迹的漆黑大剑迎面砍来。
由于空间错乱,「僧女」恰好处于大剑的攻击范围内,原本踉跄后退的「炙刀」迅速用未变形的手扯住僧女、将刀锋迎了上去。
“呲啦!!”
炙热滚烫的骨刀与深红泛黑的锈刃撞击在一起,摩擦处爆发出刺鼻的白烟。
“……什么?”
以往几l乎能够融断一切的炙红骨刀竟然被一柄看起来破旧腐朽的大剑挡住了,「炙刀」大惊失色,又被对面的巨力压制,不得不将完好的另一只胳膊也化作骨刀合力抵挡、才没有当场跪地。
在“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众人终于看清了袭击者的身影。
爬满蠕动锈迹的铠甲包裹着男人高大的身躯,仅仅留出透气孔的面甲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孔,但不论是深刻的面部轮廓还是肩宽颈直的身形都令人不自觉联想到威严虔诚的旧世纪骑士,仿佛他们不是跨过了空间,而是直接穿越了时间。
万万没想到,他竟也是他们的同类。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很强。
即使撇除异想生物带来的加成,这位“骑士”本人的体术、力量都远远超出正常人的水平。
“喂,这位兄弟,你哪个组织的?看在是同类的份上,我们可以不追究你刚刚的‘失、手’,但……”
在人群后方,原本垫后的烟花匠脸上带笑、眼神警惕,他单手背在身后,指缝间不知何时夹了三枚色泽艳丽、内里封存着跳跃小火苗的琉璃珠,站在他身旁的艾泊能够感受到那其中灌输的爆炸性力量。
如果一言不合,他的炸弹怕是要直逼「黑骑士」的面门去了。
【不能让他们在这里打起来。】一路沉寂的艾伦的灵魂突然冒了出来,【「女士」随时可能出现,我们尽量留存战力、逼迫她“觉醒”。】
艾泊顺从地交付了身体控制权,金发男孩的气质隐隐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端倪。
“让开——!”蚀锈面罩下穆载言语气急促,大剑目标明确地指向威胁性更大的莫西干头少年。见这人不听好言劝,「烟花匠」笑容一敛、反骨上头,哪里还管对面的人到底属于哪个组织,准备先战一场再说。
眼看「黑骑士」的大剑就要砍来、「烟花匠」手里的琉璃珠就要射出,拿到身体控制权的艾伦突然伸手拽住了身旁“同伴”的胳膊。
“你干什……”
在烟花匠惊怒的目光下,那漆黑骑士的大剑已经袭到面前,沉而冷的剑光擦过他的脸侧,带来腐朽的血腥气息,激得他后背冒出一阵冷汗。
下一刻,烟花匠被艾伦拉扯到一边,而那黑骑士的大剑则狠狠刺向了烟花匠原本所在位置的后方——
这个人不是要袭击我。烟花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我明明是垫后的最后一个,后面还能有谁?
“唰——”
伴随着尖利的嘶吼,一截断裂的灰白胳膊“啪嗒”一下飞落在地。
众人后知后觉地低头,发现地面上投射着一坨狰狞而庞大的黑影、遮住了他们原本的影子,但谁都没有发现。
……怎么会没有发现?这影子是现在才出现的吗?这声音是现在才响起的吗?
明明他们之前还一心想要找到神嗣之种,进入里空间之后就好像把原本的目的都忘记了,如果不是这个漆黑古怪的骑士挥剑
,他们甚至可能还直愣愣站在原地、连神嗣之种的存在都意识不到,直到被对方吞没成为口粮。
僧女骇然转头,便看见了放在任何一个普通人眼里都会心脏骤停的一幕——
那巨大的畸形的近似球体的怪物正将一个眉心有着弯月图腾的少女吞噬,它裸露着黏液淋漓的血管与经络,就像一只血呼啦咋的弹力球一样死死嵌着、囚困着少女的躯干,血肉泥潭已经吞噬到她的脖颈,少女纤细的喉咙只能发出微弱的喘息,嗬、嗬、嗬……
显然,在他们进入这个里世界前,那漆黑的骑士正为了拯救同伴而挥剑,仔细看去,那铠甲之上的血迹不仅是腐朽的残余,也来自他自身身躯上的伤口。
“Bbbbb不准——不准抢——Aaaaa安琪儿!!”
偷袭失败之后,这比起神更像是恶魔的神嗣之种解除了【虚光之月】的隐匿效果,发出婴孩哭泣般的尖叫。
它显然被突然出现的外来者激怒了,无数只青白肿胀的胳膊从那庞大球体中爆开,迅速而狠厉地袭向众人。
「烟花匠」果断下令:“它比我们所有人都强!不要顾虑,不要留手!”
且不论骑士与少女到底是怎么知道这里有神嗣之种、怎么比神降之手还要先进入这片空间的……这些疑虑都得放在一边,因为此刻最重要的就是怎么让暴动的神嗣之种听话。
穆载言再次扛起大剑,提醒神降之手这群人:“它在吞噬某种能力时不能使用另一种能力,在使用某种能力时不能吞噬其他能力,最有效的攻击是趁着它切换能力的间隙造成伤害。”
就像方才,这怪物在使用【虚光之月】的能力时没有攻击,而在攻击之后却解除了【虚光之月】。
看似万能的能力之下,也有着堪称弱点的限制。
同时穆载言也发出了警告:“不要伤到那个女孩——我的剑会比你们躲闪的速度快。”
但神嗣之种的速度也很快,在众人交流的间隙,无数只硬化的胳膊如铁锤般击打过来,被躲开的拳头砸碎了地砖,没躲开的人则直接被轰击到了数米开外口吐鲜血。
面对暴走的神嗣之种,有人张开了幻术,有人使用了音波,有人化作兽型撕咬,有人召出形似亡灵的异生物……
但这些五花八门的手段在拥有[汲取]与[赋予]能力的神嗣之种面前不过班门弄斧,它有十上百只可以看透幻术的眼睛、几l十上百只能够屏蔽音波的耳朵、几l十上百张擅长撕咬与吞噬的嘴。
「月光」的身躯在血肉泥潭之中越陷越深,穆载言面具下的眸光深沉、手腕翻转取出了一张光面硬质纸牌。
——【A级特殊道具:逆转的扑克牌x1(正面?反面?正正反反面?使用后可无视一切阻隔、交换使用者与视线范围内某个存在的空间位置,但如果被压扁可不包售后哦~)剩余使用次数:1次】
这个特殊道具的可用次数为三次,穆载言第一次使用是为了救下战友,第二次使用是为了赶在「衔尾蛇」之前找到「月光」——这个举措导致“循环”被打破之时他与衔尾蛇分散、未能成功与陆帛归汇合,而现在就是第三次。
“靠?!”
烟花匠只觉得自己眼睛一眨,神嗣之种正在吞噬的对象就换成了原本忌惮的男人,而那陷入绝境的少女则突然出现在他们附近,呼吸微弱地倒下、被艾伦眼疾手快地捞了起来。
「月光」获救了,但穆载言陷入了危机。
神嗣之种察觉触感不对,傻愣愣地转动上百只眼球往怀里看,等发现自己抱着的“安琪儿”变成了讨厌的黑漆漆之后,它顿时暴怒不已,连周围恼人的小蚂蚁们都不顾上躯干,一心想将怀里的黑漆漆撕成碎片。
“桀——!”
穆载言在周身可怖的压力之下死死撑住铠甲,他防御力极高,但周身被束缚的情况下要反击破局极难。
眼看着同伴很可能无法脱困,艾伦眉头一皱准备脱马甲伸出援手。
但就在他解封S级的力量之前,一片潮湿而浓稠的灰雾从后方飘来,嘶吼的神嗣之种骤然沉寂、在真正的S级力量之下化作静滞的默片。
艾伦转头,看见那一袭黑裙、灰色长发挽成单髻的女人从传送门中走出来。
跟随在她身后的,是坐在轮椅上、白发棕肤的「预言家」,以及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占星者」。
面对「双子座」古怪的眼神,占星者眨了眨桃花眼,内心苦笑。
即使未觉醒,灰夫人的壳子下装着的还是「女士」,他一个A级玩家怎么和S级大佬硬杠?再加上有一个「预言家」像猫一样警惕、在灰夫人耳边添油加醋,他用“占卜师”身份投诚反倒成了“有备而来的可疑之人”。
好在神降之手对待同类比对待人类要宽容许多,又或者是因为灰夫人对自身及组织的能力有足够自信……占星者被绑着体验了一次空间传送门,然后就见到了被困在白蔷薇医疗院的同伴。
「月光」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她取代的NPC爱丽丝不过是个学生、被忙于工作的父母忽视,骨架纤细、肤色苍白,此刻周身多处骨骼因为巨大绞力产生了不同程度的错位与骨折、皮肤上布满青红淤痕,好在被及时救援、没有受到不可治愈的伤害。
而「黑骑士」……
“我‘看见’的就是他,夫人。”「预言家」大睁着空洞全白的双眼,指向被束缚在神嗣之种内的穆载言,语气笃定而迫切,“蚀锈侵吞之人、身着铠甲之人……控制住他,是此次计划执行的关键。”
……什么意思?
抵御着神嗣之种侵蚀的穆载言侧头,和灰夫人灰雾一般的双眼对视。
灵性属性为“1”可以让他免受大部分精神系能力的伤害,但S级与A级的等级差异又足以压制这种免疫,所以【灰水仙】依然在他身上起效了。
穆载言的鼻尖闻到了缥缈的香气,像盛开到腐朽的水仙,对于五感灵敏的战士来说,这种香气就像警报声一样明显、足以让人瞬间进入作战状态,但他的大脑这次却完全忽略了香气的存在。
周遭的一切都离他远去了,重压之下骨骼产生的疼痛、咯吱咯吱作响的铠甲、无法动弹的失控感……这些都像被隔到一层雾蒙蒙的玻璃之外。
穆载言的灵魂在回忆那些尘封的过去:
第一个死在他面前的年轻战友,那双曾经明亮而坚定的眼睛渐渐灰暗下去;
他曾亲手喂养又亲手埋进土里的军犬,她是只油光水滑的健壮姑娘,曾经最爱吃拌入生蛋黄的牛肉泥,十足聪慧又有活力……
然后是亲生父亲在病床上离世,曾经高大的男人消瘦得像一杆柴;
母亲出国前缓缓抽离的温热的手,多年后国外的传来死亡通知……
还有困在黑暗小房间中、面容死寂苍白的妹妹……
这么多年来,穆载言很少回忆这些,因为不论是曾经的军队还是后来的特殊调查组都需要一个足够冷静、强大、不会动摇的队长。
他需要永远站立在队员的前方,决定是否将子弹射向敌人,不为私情所动摇。
这几年,穆载言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合格的队长。
可是,那些悲痛真的会因为时光而就此腐朽消散吗?
在灰蒙蒙的雾气里,男人沉默地看着那支水仙——每一段灰暗的过去里它都在盛放,它蜿蜒的根系伸出并缠绕住他的双腿,于是他不得动弹、不得挣脱。
“……哥。”
遥远的声音,比记忆里成熟许多,熟悉,但又不那么熟悉。
“哥哥。”她的声音变得急迫起来,像一柄冰锥在一下一下敲击玻璃。
“哥!!”
是小鱼。
[呲啦——]
玻璃碎了。
“嘭!嘭嘭!嘭嘭嘭!”
黑鸢尾议会,整个地下空间都在震颤。
浓稠幽绿的溶液从收容舱的裂口“哗啦啦”往下流淌,偶尔有破碎的肢块被冲刷着一起流出,那些沉眠的异想生物或者人形异生物将醒未醒。
在一片混乱之中,海盗被影搀扶着滚到地面上,后者找了个掩体紧急检查前者状态。
——刚刚,「魔形者」在「黑山羊」的强势威胁下放弃了海盗这副壳子,但海盗到底经历了“被S级领域压制并强行夺取躯壳、读取记忆”的侵蚀过程,此时刚解除被附身状态、夺回身体控制权,她大脑剧痛、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力气,更勿论使用纹章的力量了。
而影为了保护海盗,也无法抽手去帮助正在与「魔形者」对战的「黑山羊」。
震颤混乱的地下空间中,两道诡谲的身影正在无数或碎裂或倒塌的培养舱间缠斗——
只见附身于299号的「魔形者」抬手灌下一瓶S级躯体强化药剂,原本消瘦惨白的身躯立马像吹了气一样健硕起来。
外科医生作为典型的上层精英白人有着高大的骨架和丰富的肌序,系统出品的药剂赋予了他超越人类水准的速度与爆发力,他眼下泛着的浓重青黑被饱满的皮肤光泽覆盖,但眼球和皮下血管都爆突而起、涨成紫红色,双手的指甲像染上毒汁一样深紫,此刻攀附在培养舱外壁上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巨型毒蛙。
而在他的对面,五道狰狞庞大的猩红触手团团簇拥着黑发研究员,她的身躯在外科医生及触手的对比下显得并没有多少威胁性,不论是白大褂还是黑发都很凌乱,比起战士更像是常年不见光的理论派学者,但她的眼神极冷、持剑的手极稳,在触手的晃动与嘶鸣下,她更像是蛛网中央安静潜伏的蜘蛛,非必要不出手,出手必发出致命一击。
“不能被他碰到身体!不能被他的领域笼罩!”
海盗清醒过来之后就看见「黑山羊」和「魔形者」在上空缠斗,不顾自己散了架似的浑身疼、嘶声吼道。
「魔形者」既能使用他原有的主纹章【身生窃夺】,又能使用他窃取的「疫医」身份的主纹章【报丧之诗】。
其中,【报丧之诗】方舟玩家都很了解,它属于传播性群伤技能,人多的时候杀伤力巨大,但只要避开风向和传播范围就能避免中招;
而【身生窃夺】显然是属于极小范围内的针对性技能,被身生窃夺的玩家大概率都不在人世,相关情报只能靠推测瞎蒙。
但海盗是特殊的,她才刚经历身生窃夺没多久,还记得「魔形者」是如何在她身上使用这个能力——首先,“肢体接触”是很明显的能力发动条件;其次,肢体接触的面积与距离、被接触的人的意识清醒程度都是影响因素。
她相信「黑山羊」的灵魂强度,但她更担心S级玩家对A级玩家的压制,毕竟这是几乎无法跨越的鸿沟……就像她被“领域”压制的一瞬间那一瞬间,反抗意识几近全无。
所以……一定要撑住啊,「黑山羊」。
第260章 黑鸢尾议会(四十三)
陆语哝和「魔形者」的战斗并不像海盗他们看见的那样势均力敌。
从表面上看,「魔形者」并不是擅长□□战斗的玩家,而且“领域”的开启非常消耗能量,为了附身海盗他已经使用过一次,在没有把握将陆语哝完全控制的情况下、他不会轻易再次展开。
而「黑山羊」是很典型的强攻玩家,作为方舟唯一记录的「黑山羊」,陆语哝的等级与能力都属于A级玩家群体的巅峰水平,在近战优势加成下,她对上S级玩家还是有周旋余地的。
但实际上呢?
“研究员陆语哝”意识主导着「黑山羊」的身体,而她对【黑山羊之触】的情感极其复杂。
——这枚纹章是她多年以来的痛苦与悔恨的起源,就像阿道夫将他女儿的纹章刻印在手腕上一样,那枚“藤蔓环绕独眼”的猩红图腾同样是烙印在陆语哝心头的伤疤。
雪上加霜的是,环绕着陆语哝的五条触手不但用勇猛的厮杀来表现自己,还像以往一样往“她”的脑海里传达黏黏糊糊的撒娇与讨好。
即使理智上清楚这些触手从属于“玩家陆语哝”、与当年寄生、暴走、杀死她父母的异想生物并非同一个,黑发研究员依旧很难维持理性、很难忽略那种由心底生出的排斥、反胃、敌意。
【它并不是她最趁手的武器】。
一开始吵吵闹闹的触手们也渐渐意识到了这一点。
它们输送的生命力被宿主的身体排斥,它们夺取的能量同样也被宿主拒绝……一直以来习惯了上供与分享的五条触手脑仁发懵,捧着好东西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内部消化。
“飒!”
一把阴寒泛紫的飞刀骤然破开空气,将战斗经验相对不足、躲避滞后的触手五号削断了半截。
“嗫——!”
触手五号愤怒尖叫一声,黏液四溅,尾巴尖尖挂在末端要掉不掉,只见一层薄薄的紫雾黏连在伤口表面,阻碍了触手的自我愈合。
——是「魔形者」眼见肉搏无法拉近距离,干脆将毒素抹在暗器上、试图一步步削弱陆语哝的行动力。
“呼……”
痛感与麻感同步传达到陆语哝的后腰,她额际微微渗出冷汗,当机立断挥剑砍断了那节触手、防止病毒蔓延。
触手五号用力长出尾巴,用十几只竖瞳眼球死死瞪着「魔形者」,它的气势很足,但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它后来长出的尾巴比原本瘦上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