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载言的官方手段在面对小孩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够狠。
影沉默地转过身,一脚踢扁了小胖头鱼的蛋蛋。
“嗷嗷嗷嗷!”
杀猪一样的嚎叫还没传开,就被陆语哝用A级特殊道具“沉默的墙壁”封住,半点没漏到外面。
“你准备好了吗?爱弥儿。”黑猫蹭了蹭少女的下巴,与后者再三确认她是否做好了使用神血的准备。
这个副本,陆语哝扮演的黑猫并不算主角NPC,在塔罗小镇的荒诞背景下,唯有像爱弥儿、像大丽花夫人、像薇薇安……这样的女性,才是真正重要的角色。
爱弥儿碧绿的眼眸充盈着坚毅的神色,她在黑猫的陪伴下饮下神血,凡人之躯饮用神血的蜕变堪称字面意义上的脱胎换骨。
在“沉默的墙壁”之中,爱弥儿隐忍的痛哼与紧咬牙关的咯吱声长久地回荡着。
这是一场漫长的蜕变,在隐秘的森林中进行,从白天持续到黑夜。
陆语哝的支线任务已经在跟随爱弥儿进入金雀花园之后完成,剩下的四位玩家则趁着这个时间去满足任务需求。
“在不惊动镇长的前提下进入金雀花园”这个条件,说好完成也挺好完成——毕竟镇长已经死了,玩家只要规避必杀规则,就能成功通关。海盗是女性,她在夜晚进入“金雀花园”,并不会被花神神像攻击,就像之前那位唯一幸存的女性玩家虚影一样。
穆载言、占星者、影是会导致花苞枯萎的男性,他们
不能睁眼、不能触碰到任何一朵鲜花,在海盗的引导与配合下,也顺利完成了任务。
他们在回来的路上,为各个屋子里不安沉睡的少女们,吓走了那些或偷窥、或亵渎的健壮黑影。
做完这一切后,他们回到森林中与陆语哝、爱弥儿汇合。
但没想到,黑猫和少女的面前,多了另一道眼熟的身影。
——是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大丽花。
这位年长的女性脊背挺直,既不像平时那样妩媚,也不像紫苜蔌夫人期待的那样、对爱弥儿充满敌意。
她轻轻抚摸着爱弥儿因为疼痛打滚而脏兮兮汗津津的脸蛋,将少女搂进了自己的怀中。
“你真像年轻时的我啊。”大丽花红黑色的眼里透着怀念,也透着自嘲,“可惜我拿到眼泪的时候,已经太迟太迟了。”
她清醒得太迟了,迟到她的种子已经彻底长成了以魅惑与自毁为生的大丽花。
大丽花向花神祈求报复伤害她的渣滓,后来她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可她并不觉得快乐。
即使她能够看清真相、能够在欢好时悄悄掠夺对方的生命力,即使她努力杀死一个又一个男人、甚至包括她怀着的孩子,但也仅仅只是如此了。
她的痛苦会在无数的姊妹身上复刻,因为造就一切悲剧的塔罗小镇并没有改变。
“爱弥儿,愿你的眼睛永不褪色。”
大丽花低头吻了吻爱弥儿的眼睛,奇异的暖意顺着这个吻,流淌进爱弥儿的血管,抚平了强行吸收神血带来的暗伤。
然后,这个女人在爱弥儿眼前枯萎了。
她化作一颗仅剩一点点绿意的花种,静静躺在爱弥儿的手中。
天亮了。
天亮了。
玩家们在沉默之中,进入了“金雀花节”的时间节点。
他们知道他们将面对什么,知道盛宴背后咯吱作响的血肉取自于什么,知道汇聚于金雀花园外的丈夫与儿子在期待着什么,知道少女们走进花园之后将见到什么。
薇薇安、蜜拉、贝芙丽、卡萝、伊莎贝拉、莉莉、黛西……
朱瑾花、樱花、蝴蝶兰、桔梗、风信子、百合、矢车菊……
还有碧绿眼睛的爱弥儿。
“神奇的百灵鸟今天会出现吧?”
“我还没见过它呢。”
“只有爱弥儿见过。”
少女们好奇。
“塔罗小镇即将要有新的一批花种啦!”
“是我们亲爱的姊妹!”
“我觉得我一定会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妹妹。”
少女们雀跃。
“十六年,我们也十六岁了。”
“下一次金雀花节,还要再等一个十六年呢。”
“夫人们好能保持秘密哦,都不肯告诉我。”
少女们期待。
“虽然那些讨人厌的男孩子也来了。”
“他们好吵啊,眼神好讨厌,呼吸好粗重。”
“但今天是节日,我们可以一起分享快乐。”
少女们大方。
夫人们出场的很少,即使来了,也只是站在金雀花园外,手里拧着绸缎裁成的手帕,脸上也都带着极其复杂的神情。
紫苜蔌夫人也来了。
为了提前知道今年是否会出现新的“紫苜蔌”,她昨晚又跑去大花球那边找“大丽花夫人”,却扑了个空,只见到满床枯萎的大丽花。
镇上的人都猜测大丽花夫人和消失的镇长是不是私奔了,搞得镇长夫人歇斯底里、不愿见人。
紫苜蔌夫人只能咬牙亲自来等一个答案。
在夫人们的古怪与少女们的期盼中,代表节庆的钟声被众人推举出的代理镇长敲响了。
“铛、铛、铛……!”
万千金色雀鸟,在金雀花园的上空齐齐鸣叫。
一只色彩斑斓的百灵鸟,在万千雀鸟——又或者说,万千眼睛——的簇拥下,现身了。
“女孩儿是用糖、香料以及一切美好的东西做成的~”
在百灵鸟悬停于拱形的罗马柱、开口唱歌的那一刻,少女们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这首歌,是塔罗小镇代代相传的古老歌谣,证明着鲜花与女孩在塔罗小镇独特的地位。
少女们的母亲会在她们可爱撒娇的央求下哼唱,她们自己也会在金雀花园中模仿,唱予那些尚未抽芽、尚未绽放的花苞听。
“啦啦啦,啦啦啦~”
“鲜花是由泥、雨水以及一些肮脏的肥料养成的~”
万千金色的雀鸟叼起芬芳的花瓣,在和煦的暖风中将它们从天空撒向大地,纷纷扬扬落在少女光泽的秀发间、少女崭新的裙摆上、少女红润的面颊旁。
——就像撒在小蛋糕上的缤纷糖粒,妆点着她们的甜蜜。
“唱吧!跳吧!为了鲜花的绽放!”
百灵鸟的歌声骤然尖利,带着古怪的笑意。
欢快的音乐声轰隆隆奏起,男人们激烈的欢呼声像炸弹一样炸开,把少女们吓了一跳、不明所以。
一个高壮的男孩呼吸粗重,他似是一直蹲守在附近,此刻迫不及待地将手伸向青兰色眼眸、身姿娇小的卡萝,在她的惊呼中将她揽在怀中起舞。
卡萝小羊羔似的短发因为这突兀的动作晃得凌乱,她想要用力踩一脚男孩、让他松开她,却在看清大男孩的脸时愣了一下——是贝芙丽的哥哥?
“我关注你好久了,卡萝。”
高大粗壮的男孩像熊一样,大舌头含糊又黏腻,硬拽着卡萝的胳膊不让她挣脱。
“你总是来我们家,嗯?空虚又寂寞的小羊,我不喜欢你把头发剪的这么短……”
卡萝的胳膊生疼,脸上的表情几乎是由问号组成的:“你在说什么鬼话?什么寂寞?这是我自己的头发!放开我!”
她下意识寻找贝芙丽的身影,却发现自己的小伙伴不知什么时候被一个看着十分眼熟的男人紧紧握住了腰,那人凸起的肚腩和脖子……好像是伊莎贝拉的父亲?
“什么……贝芙丽?”巨大的冲击感让卡萝当场呆愣。
湖蓝眼眸的贝芙丽手脚冰凉,眼神涣散,喉咙哑得发不出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来到金雀花园的,从两天前起她就处于一种怀疑整个世界真实性的状态。
——不论是在晚上跑到她房间往被子里肆无忌惮乱摸的哥哥、还是她从父亲和哥哥那里偷听到的私下对话,都让天真单纯的少女感到精神崩溃。
她不知道要怎么和自己的伙伴们说出这件事,她想与母亲说,却被母亲一脸羞耻地捂住了她的嘴。
所以,这是不能说出去的事情吧?
这是很不要脸很肮脏的事情吧?
可是为什么,在金雀花节,在阳光底下,伊莎贝拉的父亲还能光明
正大地把手伸向她的胸脯呢?
“和爸爸去跳舞吧,小蜜拉。”
中年男人笑眯眯地抓住了养女。
玫粉色眼眸的少女无措地扭头,不安地推拒:“您应该和妈妈去跳舞,昨天妈妈就很伤心了……”
蜜拉的母亲,香雪兰夫人,站在角落里远远看着这一幕。
这位夫人脸上的表情似是接受现实之后、麻木的无动于衷,但无论是不断起伏的胸膛还是依旧红肿的眼睛都显示着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蜜拉的养父像以往那样,亲昵揉捏着蜜拉的脖子,但力道却一点一点收紧,像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兴奋,像是想要将纤细的脖颈掐出淤青和深紫。
“咳、咳……妈妈……”
蜜拉感到了轻微窒息的痛苦,脖子上被母亲前一天抓出来的伤痕远远比不上此刻的痛。
她被掐着脖子摆出舞蹈的姿势,想要伸手向香雪兰夫人求助。
但不知怎么的,蜜拉想到自己昨天被香雪兰夫人甩开的手,心中浮现出一个冰冷的答案。
——她不会救她。
“滚开!放开蜜拉!”
就在蜜拉绝望的时候,薇薇安的嗓音像一团火一样燃烧。
火红色眼眸的少女狠狠冲撞出来,将蜜拉从男人的大手之下解救。
但从力量方面来说,她显然并不是一个男人的对手,香雪兰夫人的丈夫只是短暂吃痛、踉跄几步,很快就阴沉着眼睛,上下打量着薇薇安。
“不要惹事,薇薇安。”
一个身形消瘦、像是小雀一样惊慌的妇人跑过来拉住了薇薇安的腰,无措地一个劲道歉。
她是薇薇安的母亲,柔柔弱弱的含羞草夫人,平日里,风风火火的薇薇安只会听她的话。
“……你在说什么?妈妈?”薇薇安的声音因为过分震惊而扭曲,“你管这叫惹事?”
含羞草夫人颤抖地拽住女儿,眼眶通红地小声道:“忍过今天就好了,薇薇安,求求你,忍一忍就好了,快去选一个年轻温和的男孩……”
薇薇安表情一片空白,她的躯体还在僵硬地挣扎,但灵魂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嘴上机械地重复着:“你在、说什么?妈、妈。”
含羞草夫人死死抱住她,消瘦的身躯不知怎么爆发出这样大的力道,苦口婆心劝道:“接受一个男孩吧,薇薇安,不要反抗,不然你只能枯萎,只能变回一颗种子……”
她哭泣着,将怀中的女儿塞进了一个早就盯上这边的男孩的怀中。
那有些矮小像只水猴子的男孩显然对明艳的薇薇安非常满意,就像炫耀战利品一样,他踮着脚、昂着头、揽着薇薇安的肩膀,走进了男孩堆里。
[挣开啊!薇薇安!]薇薇安在脑海中大叫着,并且感到自己的脸颊一阵刺痛。
可她的手那样无力,她的腿那样虚软,她的活力她的力量好像一瞬间就被夺走了!
男孩动手动脚的触碰,和如视所有物的恶心注视,就像什么诅咒一样,让她失去了行动力。
那些讨厌的手撕扯着她的裙摆、往裙底探去,那些恶心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还想伸进她的口腔。
[反抗啊!薇薇安!]薇薇安后知后觉地感到恐惧,她的脸颊仿佛开始失水、干枯了,一片一片地剥落。
她看向人群外的夫人们,看向高高飞翔的百灵鸟,看向熟悉的金雀花园……
陌生、陌生、陌生。
她看见了与她一样惊慌无力的姐妹,还看见了脏兮兮无人问津的爱弥儿。
——有几个抢不过其他男人的男孩,正一脸嫌弃、将就地往爱弥儿靠近。
[快逃啊!爱弥儿!]
“——快逃!”
薇薇安拼尽全力撕开被封住的喉咙,朝爱弥儿喊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
余光中,薇薇安看见爱弥儿转了过来。
与那双独特的碧绿眼眸一样醒目的,是爱弥儿的心口——像是凝聚了一团将要熊熊燃烧的、绿色的火。
并且,从那双绿眼睛中,薇薇安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以及自己面颊上一瓣一瓣往下掉落的朱瑾花。
啊,原来这就是妈妈说的,反抗就会枯萎的意思吗?
“……不可原谅。”
眼前的一幕幕令人作呕,令人怒火中烧。
神血在爱弥儿的血液中沸腾,像是尖刺一样即将奔涌而出。
“不可原谅!”
“喵嗷——!”
爱弥儿的怀中骤然冲出了一道黑色的残影,是陆语哝附身的黑猫。
四道完全体的黑山羊之触庞大而狰狞地展开,无数只脓包一样的眼球充满恶意地凝视着众人,就像是恐怖传说中被释放的怪物,肆无忌惮地散播着恶念与杀意。
“啊呀!是不详的黑猫!为什么镇子上会有猫?”
看不见触手的夫人们发出惊叫,这惊叫在看见黑猫所过之处被无形拧断的男人头颅时变成了尖叫、惨叫。
比起黑山羊之触的邪恶与恐怖,穆载言的大剑与海盗的袖剑就是直白而利落的斩杀手段。
前者是严苛训练出的战斗兵器,漆黑的眼眸是如此锐利、精准,每一次出手就能精准地废掉男人乱摸的手或者不老实的腿。
后者是自己摸爬滚打出的野路子,金橙匪徒穿梭在那些男人与男孩之间,轻薄的剑尖灵活报废着他们的下三路。
影在帮助少女们脱困,他沉默着出现又沉默着出手,尽可能不在受尽惊吓的少女们面前露面。占星者的长弓再次露面,但并没有急着出手,而是将箭尖对准了在半空中歪头观看场下闹剧的百灵鸟,胸前的胸针光芒大盛。
“就是现在!「黑骑士」!”
挥出大剑的穆载言沉声应下。
【“蚀锈之铠甲”祝福发动:】
【——请确认您在本副本中的守护对象,
守护对象将获得60%的伤害减弱效果,在守护对象死亡前,您自身将获得60%的攻击加持效果】
【——若以多人作为守护对象时,“守护”的伤害减弱效果与有效时间将按照一定比例削弱,比例可自行调整】
【已确定守护对象:】
【——NPC“爱弥儿的黑猫”,NPC“爱弥儿”,「海盗」,「占星者」,「影」】
【——伤害减弱效果:40%,持续时间:4小时】
“外来者。”百灵鸟从拱门上飞起,叽叽喳喳尖叫,“该死的外来者。”
万千金色雀鸟冲入高空,金属与金属的碰撞引来了云层中可怖的电流。
“轰隆——!”
晴好的天空骤然阴了下来,雨滴伴随着雷声落下,乌云浓浓,转瞬成了暴雨倾盆。
那雨水浑浊而冰冷,夫人们尖叫着找着她们的丈夫,后者却在汲取了暴雨之后,膨胀、异化,变成了一个个黏腻又丑陋的水生怪物——
蟾蜍、蛤啊蟆、胖头鱼、水猴子、尖牙鳄……
——黑猫眼里看见的真相,其实就是这些雄性怪物们的真身。
浓郁的旧神之卵的威压在他们身上散开。
它们嘶吼着扑向外来者,喉中还发出大舌头般含糊的嘶吼:“我们的,我们的,全都是,我们的。”
陆语哝挠了挠听得非常不爽的猫耳,一甩触手,使用了A级特殊道具“茵蒂斯的逆鳞”。
【当前锚点锁定:NPC“爱弥儿的黑猫”(由于此锚点具有可移动性,锚点有效免疫范围缩小为半径5米)】
【异化免疫持续时间:6小时,锚点收回后再放置的冷却时间:72小时】
【锚点设立成功】
“——集中对抗百灵鸟!”
“呜呜……”
压覆在身上的身躯变成了怪物,与那几个古怪的外来者厮杀在一起,原本只能僵硬哭泣的少女们终于有了挣扎的力气。
她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幕,有人彻底瘫软在地,有人勉强互相支撑着爬起来跑开,有人想要寻找自保的工具……
薇薇安是亲眼看见黑猫从爱弥儿怀里跑出来的。
她顾不上整理裙子,踉踉跄跄地避开那些怪物,又甩开含羞草夫人想要拽住她躲避暴雨的手,冲向了在暴雨中一动不动的爱弥儿。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是不是有办法?你心口发光的那是什……啊!”
薇薇安伸手想要抓住爱弥儿摇晃,却感觉自己抓到了满手尖锐的东西,掌心瞬间就被刺破了。
她的下颌已经枯萎、露出白骨与血肉。
但她火红色的眼睛是那样明亮,明亮到可以清楚地看见刺伤她的存在——是从爱弥儿身上生长出来的翠绿色荆棘。
“这是……荆棘?你的花种?”
薇薇安诧异万分,显然想不明白荆棘为什么可以算是花。
——毕竟它不美
丽、不优雅、带着伤害人的刺,是谁都不喜欢的植物。
“不。”爱弥儿站在泥地里,将带刺的手伸向薇薇安,“这是我们的花种,这是我们的武器——接受它,播撒它,薇薇安。”
薇薇安看着自己被刺刺伤的掌心,看着爱弥儿虚弱又坚毅的碧绿眼睛……她被蛊惑了。
她伸手握住了同伴的手,来自爱弥儿身体里的荆棘顺着她的伤口与血,也往她的身体里钻。
[真疼啊。真疼啊。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薇薇安痛苦又期盼地想。
[可是我不想被触碰了,不想被挑选了,不想被归属了。]
[我要变成……我要变成……]
她闻到了自己身上传来的血腥气,她曾经很不喜欢这个气味,因为它和月经、和疼痛、和很多不好的事情挂钩,可她现在喜欢它,因为这代表着她正在蜕变。
爱弥儿的血流进了薇薇安的身体,荆棘从血管中生出,像钢筋与骨架一样,补齐了薇薇安剥落的皮肉。
[……我要战斗。]
薇薇安甩掉了“不确定自己要变成什么”的念头,唯一一个明晰的想法像火一样燃烧起来。
她还是朱瑾花,但她的身体里多了一些东西,她向那些庞大又黏腻的怪物冲去了。
“薇薇安!”
少女们惊讶又担心地呼唤她。
可薇薇安没有止步。
她奔跑、她冲撞,她用完全不优雅的姿势去复仇。
她抛弃了鲜花的柔软与美丽,抛弃了一切关于女性的条条框框。
她像野蛮生长的荆棘一样去刺透敌人的胸膛、去撕咬、去流血。
“去找爱弥儿!”薇薇安这样吼道,“去找我们的力量!”
躲避在边缘的夫人们惊呆了,团聚在一起的少女们也惊呆了。
下一个冲出来、主动握住爱弥儿的手的,竟然是腼腆又害羞的伊莎贝拉。
这个最爱哭最怕疼的小姑娘紧紧拥抱住泥地里的爱弥儿,被扯得凌乱破碎的衣裙下,露出了大片大片、一瓣瓣剥落的风信子。
“给我力量吧,爱弥儿。”伊莎贝拉淡紫色的眼眸像一块凝固的冰凌,“我宁可要痛苦,我不要麻木。”
爱弥儿同样拥抱了她:“当然,我的姐妹。”
更多更多的荆棘从爱弥儿的脚下伸出,将她死死缠在泥地里,就像金雀花园正中央那座被荆棘囚困的花神神像。
伊莎贝拉以荆棘为利箭,纤细又精准地,一箭又一箭,刺进怪物的心脏。
“不、不、你们疯了吗?”
紫苜蔌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个少女奔向爱弥儿,其中就有她好不容易找到的下一任紫苜蔌。
那个很不起眼的少女瞳色很不显眼,但她被荆棘刺透流下的血液是那样鲜艳。
贝芙丽、卡萝、莉莉、黛西、多洛莉丝、戴安娜……
紫苜蔌夫人感到恐惧,香雪兰夫人感到离奇,含
羞草夫人看起来快要晕过去。
黏腻又丑陋的怪物们发出愤怒的嚎叫,它们像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鲜花的天然克制在荆棘面前好像失效了一样,它们对百灵鸟发出共同的请求——
杀了爱弥儿,杀了那个女巫。
将自己作为锚点的陆语哝落到了爱弥儿的肩膀上。
穆载言、海盗、影都来到了爱弥儿的身前,岩浆之蛇、蚀锈之铠甲尽数显现,占星者手持金色长弓远程辅助。
爱弥儿的腿已经完全被荆棘缠在了泥地里,无法移动。
她的脸上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只是轻轻地问了一个问题:“当初大丽花让你来取走我的种子,是为什么呢,猫猫?”
陆语哝愣了愣,斟酌着答道:“她大概是觉得,鲜花是罪恶的引子,被百灵鸟的眼泪浇灌之后,只会令人在沉沦中清醒、在清醒中痛苦。与其等你走上她那条老路,不如提前截断这条路的可能……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你会这样早获得眼泪,又拿到了神血。”
爱弥儿没有说话,她低垂着头,看着一直被自己紧握在手中的、大丽花的种子。
“现在她可以看见了。”爱弥儿的眼泪落在那颗只剩一点点绿意的种子上,“很感谢她把你带到我身边,我的猫猫。”
……什么?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陆语哝猛地转身。
爱弥儿的脸在她面前消失,无尽荆棘如巨树般朝天爆发,刺进了半空中有恃无恐的、百灵鸟的胸膛。
“噗嗤——”
谁都没想到爱弥儿会爆发出这样的力量,又或者说,做出这样的选择。
如果此刻有一双神的眼睛从高空往下俯瞰,暴雨磅礴的塔罗小镇已经构成了一副奇幻的画面——
圆形的金雀花园是整幅画面的核心,但它并不是最吸引人视线的部分,无数的水生怪物呈环形逼近圆心,在它们的内圈是一层身披荆棘抗争的少女。
曾经粉饰太平、助纣为虐的夫人们被挤到了画面的角落里,她们以惊惧、震撼、茫然、恐惧的目光,死死凝望着那几乎要冲破天际的荆棘之塔。
陆语哝年幼时曾经听过关于魔豆的童话故事。
这一刻,她眼前拔地而起的荆棘就像是传说中的魔种。
那粗壮带刺、坚韧如枪的枝干、虬结成了庞大的囚笼,荆棘将玩家们与中心的爱弥儿隔绝开,也将拼命扑簌翅膀的百灵鸟死死困住。
从爱弥儿化身荆棘的那一刻起,玩家系统界面的主线任务完成度就开始疯狂上涨,可是这一刻没有人有心思去在意。
他们头一次被隔绝在与Boss的对决之外,荆棘之笼如一颗巨大的卵,在半空中“嘭、嘭、嘭”地膨胀又皱缩,任谁都能看出其内厮杀的激烈与紧张。
这是属于神血与旧神之力的较量。
巨笼就像一颗硕大的心脏,每时每刻都在往外泵出混杂的力量余波,荆棘的汁液混杂着混沌的羽毛纷纷扬扬洒落。
从荆棘之笼偶尔被胀大的缝隙中,可以看见“神奇的百灵鸟”已经彻底成了的无法描述形体的怪物——怪物发出的每一声嚎叫,每一次蠕动,都传播着污染的病原体。
有陆语哝为“锚点”的玩家可以暂时屏蔽异化伤害,有荆棘与神血庇护的少女们可以暂时抵抗这种污染,但那些远远躲避在远处、丈夫们都变成怪物冲锋的夫人们不行。
“啊啊啊!”紫苜蔌夫人看着自己开始剥落细小纸状花瓣的双手,发出一声恐惧的哀嚎。
其他夫人见此更是害怕,一个个捞起泥泞的裙摆,往外拼命逃去:“为什么、为什么会枯萎……我们才是适应了环境的花……为什么我们在枯萎?”
因为腿软瘫倒在地的含羞草夫人没有力气逃跑,她离污染的中心太近了,在暴雨与大风之下,纤弱的脖子飘出了一缕缕絮状的紫红色花丝。
薇薇安从包围圈里冲出来想要拉她:“妈妈,跟我走,妈妈!”
含羞草夫人却恐惧地甩开了她:“不,不,你不是我的女儿,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除了那双火红色的眼睛,面颊、掌心、腰肢和膝骨都缠绕着荆棘的薇薇安,看着确实和以往太不一样了。
薇薇安的脸色一白,嘴唇哆嗦着,却并没有退缩:“……我一直都是这样的,妈妈。”
越来越多的紫红色花丝被暴雨打落在地,含羞草夫人的大半个肩膀都萎缩了,本就娇小羸弱的身躯就像一株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含羞草。
“你这个婊子——!”一只被雨水泡得肥胖、几乎看不出原本人形的蛞蝓发现了落单的含羞草夫人,怪叫着冲过来,“只知道哭,什么都不会干的东西——!”
薇薇安迅速将含羞草夫人挡在身后,猛地转身撕裂了那怪物的腹腔。
怪物发出一声惨烈的嚎叫。
含羞草夫人在薇薇安身后瞪大了眼睛。
她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叫,扑上来疯狂地厮打曾经的女儿:“那是你父亲!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魔鬼占据了你的身体!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本来一切都好……”
她的手掌本可以甩出一记响亮的耳光,可还没碰到薇薇安的脸,就化作无数花丝散去。
薇薇安又是惶恐又是窒息。
她想说,他才是在上一个金雀花节上害了你一辈子的人;她想说,只有反抗这一切才能真正变好;她想说……她意识到她说什么都没有用。
她试图将荆棘引入含羞草夫人的身体,却发现后者无比排斥、无比抗拒。
含羞草夫人嘴里只是囫囵念叨着“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就像在念一个令她忍过了数十年的咒语……然后,她彻底枯萎了。
一颗苍老得不像话的花种落在薇薇安手里,四周散遍了紫红色的含羞草花,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这迷幻的、甜腻的、极具诱惑力的气息就像毒药一样,昭示着最受贵族欢迎的、作为塔罗小镇收入主要来源的“上等”评级。
很快有其他荆棘少女跑过来将薇薇安拉走,而薇薇安也在茫然和悲伤中意识到了另一个可怕的真相——
那些所谓的,只有在金雀花节上才能获得的上等鲜花,只会在生命的消逝之后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