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一个副本的主线,与造就这个副本的旧神之卵,它们的关联是最密切的。很多时候,就连离开副本的宿主都不了解他们获得的纹章的本质,更勿论占星者是要在未与旧神之卵建立关联的情况下、去窥视命运的织机。
拥有这种类型纹章的玩家,基本上不是彻底陷入“█落█”彻底疯狂,就是被奉为各大公会的座上宾、即使不能拉拢也不愿得罪的存在。
当然了,也有反例。
「占星者」的纹章属于规则属性,排行榜第五位的S级玩家「小丑」的核心纹章,【诸神的恶作剧】,也是属于这一类型。
【诸神的恶作剧】,具体能力为何至今不可考,再加上在「小丑」之前,拥有【诸神的恶作剧】纹章的玩家,基本都非常弱鸡,基本都在刚进方舟不超过三个副本的时候挂掉,所以大家一直都说这个纹章是“名字高大上、技能屁用没有”的典范。
一直到小丑成名之后,相关的调侃才消停了些,但由于“摆渡人”公会氛围实在咸鱼,会长小丑又不是很有存在感,大家至今仍不觉得【诸神的恶作剧】有多强,知名度远远低于「疫医」的【报丧之诗】,「女士」的【灰水仙】……
回到占星者的占卜上。
随着占星者闭上眼睛,在场的所有人,除了远在海底的陆语哝,都感受到了一种仿佛他们当初获得第一个纹章时的、玄妙而诡异的感觉。
第一问,“深海之中‘被██的蒂塔海民’身上是否曾经生长着鱼鳞纹路。”
星空色的软体生物在宿主的肩上蛄蛹了一下
,而占星者给出众人答案——是。
第二问,“深海之中‘被██的蒂塔海民’是否曾经有过与海嗣的契约。”
这是一个看似重复,但很严谨的问法,咪咪继续蛄蛹,这个问题的答案依然是——是。
但是,虽然连续得到了两个问题的答案,占星者一贯带笑的表情却不是很好看。
因为按照他的纹章能力来说,越是贴近副本“核心”的问题,占卜所需的“代价”越大。
但这两个问题,对他来说,付出的代价和之前占卜“「影」是应该现在潜入还是等晚上潜入寻找少年海娜”相差无几。
于是占星者中断占卜,说明了情况:“……也许这个推测方向不是很对。”
他的目光落在海盗的耳畔,虽然没有明说,却是在暗示海盗“那个【隐匿者】的推测不太靠谱”。
海盗清楚,占星者和黑山羊连面都没见过,出现这种质疑很正常,但她自己是亲身和黑山羊一起打过副本的,也知道对方“作为新人接连打出三个副本的100%通关”的事迹。
所以她的第一反应是想再听听黑山羊有什么看法。
深海之中,听见占星者前几句话的陆语哝,伸手在通讯器上敲了一长二短的三下——这是她与海盗这两天磨合出来的默契暗号,代表“逆向思考”。
“再往反方向占卜一下?”海盗皱了皱眉头,忍不住出声提醒,“但我们刚刚拿到的是‘是’的答案,反方向就是否……”了。
就在这个时候,自从听了「影」的情报之后一直在一旁沉思的穆载言突然道:“反方向也许是——浓雾之城的蒂塔海民身上是否曾经生长着鱼鳞纹路。”
隔着通讯器,听见大哥的声音,陆语哝在深海中无声地笑了一下。
这一幕,穆载言当然不会看见,他沉吟片刻,又给自己刚才的提议打了补丁:“或者再严谨一点——浓雾之城如今年龄大于三十岁的居民,在十四年前,身上是否生长过鱼鳞纹路。”
“如今年龄大于三十岁”代表“十三年前起码是十七岁往上”,而且不是“海民”而是“居民”,“十四年前”又是一切变故发生的前一年,多了一年的祭祀月容错率。
这个问句里所含的深意,让在场几位走过不少副本的老玩家都嗅到了阴谋的气味。占星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开始占卜前,伸手摸了摸自己衣领上那枚星空图样的胸针——那是一个护符性质的特殊道具。
这一次占卜算不得轻松了。
仿佛有无形的风浪搅动浓雾,玩家们所在的这间小屋,周遭雾气翻涌,引发了海民们的警觉。
等占星者睁开眼睛,惯来带笑的桃花眼中满是慎重。
答案是——否。
也就是说,如今这浓雾之城里的居民,除了那大平房里的孩子们,都不曾有过鱼鳞纹路,不曾有过契约,这与人鱼记忆中代代相传的海民全然不同。
所以他们生下来的孩子,才会是像这浓雾之
城外的普通人一样。
不是什么基因突变,而是,暴露了父辈的真正基因罢了——这浓雾之城的“海民”们,不过是披了一身“海民”皮囊的外人。
这一偷,就是十三年。
再联想到那一屋子被养得痴肥天真的少年,以及一墙之隔那些迫不及待等待着什么的“‘海民’之子”……
“他们要的怕是……”
游隼的嗓音干涩,眼底燃烧着怒火。
“海娜的皮啊。”
【副本《人鱼坠落之地》主线任务已解锁,主线探索进度达60%之后存活玩家通关!】
【主线任务:驱散浓雾之城】
【任务描述:异乡人呐,当你踏上蒂塔的土地,可以看到海与陆的隔膜在此处是这样的浅,陆上的人与海里的鱼皆明白万物皆为一物的道理——不必使那人,长出鱼的长尾,不必使那鱼,生出人的双腿。群星洒落在粼粼的海面,海面又何尝不是倒映出璨璨的群星……异乡人呐,愿你在此地找到永恒的安宁;异乡人呐,愿你能在此地看见梦中的天理】
【任务需求:迎接蒂塔的神明(未完成)】
【任务奖励:积分x2000】
如此一来,这一切就说得通了。
海面下的蒂塔城中,陆语哝正一边开着通讯器,一边协助着卫队成员们临时挖掘用于安置堕落种人鱼的“囚笼”。
当她听见主线任务解锁的提示音,如同终于等到心中巨石落地,忍不住深深、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是茵蒂斯的叹息。
当然应该叹息,叹息十三年前的误解与悲剧。
当然应该叹息,叹息十三年后的罪孽浮现并带来席卷海洋的暗涌。
那看不出人形的堕落种,是被硬生生剥下人皮的海民……
蒂塔人鱼与海民打交道成百上千年,却与被那些披着人皮的魔鬼夺走了契约的海民们,见面不相识。
如果不是如今找到了真相,等人鱼族因为族人的异化而对浓雾之城展开报复后,海啸与风暴怕是会将海民真正的后嗣与那些恶徒的罪孽一同掩埋。
这是何等的阴差阳错?
眼看流落在外的族人们快要被全部找回,陆语哝心知:留给她去向族人们、尤其是大祭司伽勒蒂斯阐明真相的时间不多了。
这件事情并非是简单的讲讲故事就能解决。
——出事的族人太多了,哪怕她的NPC身份是茵蒂斯,也不能单凭她一张嘴就让族人们相信这个黑暗的真相。
她需要一个足够有分量的证据,或者,证人。
比如海娜。
通过磕磕绊绊的沟通,陆语哝和陆上的玩家们确定下来两件事:
第一,在浓雾之城的玩家将尽力去寻找十三年前的真相,搜寻真正的海民的遗留物,比如带有文字的纸张、祭祀的道具等等。
第二,海里与陆上的玩家需要合力促成一场真正的召唤,作为向蒂塔人鱼证明的证据,而召唤的双方,暂且定为“茵蒂斯”和“海娜”。
这两件事其实都与少年海娜有关。
已知浓雾之城的假海民们在大平房蓄养了二十多位真正海民的后裔,少年海娜是他们之中最年长、也是最清醒的一个,他说不定还记得一点小时候的事情。
而且,以人鱼这边的标准看,海民身上的鱼鳞纹路越丰富,就代表契约越凝实,该海民越受神明的喜爱。
如果十三年前陆地上没有出事,如果神明没有抛弃蒂塔……少年海娜很有可能是海民一族的大祭司接班人。
——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玩家们对此达成了共识,但如何说服少年海娜与他们合作,又是另一个难点了。
游隼觉得:“那孩子曾经自己跑到海边,又心性单纯,让他跟我们出来应该不难。”
占星者却提出了一个可能:“这个NPC能避开那群假海民的监视跑到海边,要么是扮猪吃老虎伪装多年,要么是位【隐匿者】。”
受旧神游戏的制约,在副本中时,占星者并不能直接占卜副本NPC是不是隐匿者。
但他的说的话也有道理,这个B级副本一共有12位玩家,现在普通玩家加上人鱼隐匿者已经有11位了,剩下的那个玩家至今没出现过。
在低级副本里,浑水摸鱼靠苟通关的玩家不少,但B级副本基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如果有从来不出现却没系统死亡通知的玩家,那大概率就是隐匿者没跑了。
“他是隐匿者岂不是更好?”海盗对此没什么所谓,“不用哄小孩就能合作愉快。”
占星者笑了笑,看起来并不赞同海盗的话。
穆载言观察着这位A级玩家的微表情,心中判定他对【隐匿者】这个身份可能有点不喜。
——在进入特殊调查组之前,穆载言就是特殊军伍出身,为了审讯间谍、抓捕凶犯……受过许多特殊训练。
穆载言之前就已经观察到,占星者对海盗通讯器另一端的“朋友”有些抵触,那位神秘的玩家不现身又从不说话,在这个副本中,是人鱼的可能性很大。
占星者排斥隐匿者的原因,海盗对此是知情的。
众所周知,规则属性的玩家前期难出头,占星者的前期也不太好过。
而等占星者终于熬过前期、在方舟有了名气的时候,他的能力又受到了很多隐匿者忌惮,并且因此有过好几次险境逃生的经历,海盗与他也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的。
刚上缓坡又跌低谷,占星者因此对隐匿者没什么好感,也
不愿加入公会。
于是海盗给自己的嘴巴拉了个拉链,略过了这个话题,揽过了前去绑架少年海娜的活。
与此同时,蒂塔城中。
少年海娜的事交予陆地上的玩家,陆语哝只需要专心解决海里的事。
她不是没有感受到占星者的排斥,但她又不是来游戏里交朋友的,这点小插曲不足以对她产生任何影响。
普通玩家只需要操心NPC会不会是隐匿者,她还得需要多操心一下NPC会不会是小丑——虽然小丑不一定空到一直跟着她跑。
目前陆语哝最怀疑的对象,一个是少年海娜,另一个就是伽勒蒂斯。
抓住小丑这件事,就像是游戏里的彩蛋,两个互相伪装的猎食者在森林中互相欺瞒,乘其不备率先出击的那个才能取得胜利。
陆语哝并不会因为小丑木偶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友好而放松戒备。
所以,在面对具有被扮演可能性的伽勒蒂斯时,陆语哝时时刻刻都记得维持“茵蒂斯”的人设,一边催促这位现任大祭司快点对那群叛徒展开报复,一边追问对方到底还能不能抗住异化的侵蚀。
“您要是扛不住了还不如快点退位,把大祭司的权柄交给我这个接班人。”
在远离其他族人的角落里,珠白人鱼一改亲和又可靠的形象,对着墨色人鱼一个劲地用优美嗓音阴阳怪气——虽然话语里勉强藏着点别扭的关心。
茵蒂斯挑衅伽勒蒂斯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十三年的不懈努力,尤其是两年前她步入成年期后,战斗力抵达巅峰的同时胜负欲同样暴涨。和寿命短暂的海民不一样,在人鱼族的历史上,大祭司与其继任者一般不会年岁间隔这么小。
人鱼的壮年期很长,一般来说,蒂塔之主选出大祭司继任者时,现任大祭司一般都在壮年的末期了。
所以当初蒂塔人鱼们一致认为茵蒂斯特别受神明喜爱,再加上茵蒂斯长大后确实天赋出众,更是坐实了这个说法。
如今的茵蒂斯再回顾过往,却觉得神明的行为似乎是一种隐晦的预兆。
十三年前海民们的惨案,神明是否曾有过觉察呢?
十三年前神明抛弃蒂塔,究竟是真的厌弃,还是……
茵蒂斯不敢深想,可那猜测如跗骨之毒,让她在呼吸自如的海水之中,又一次感受到了鳞片之下窸窸窣窣的痒意。
在见伽勒蒂斯的时候,陆语哝并不会佩戴“安娜的十字架项链”。
这是谨慎,也是为了引出后续的话题刻意为之。
【异化进行时16%】
特殊道具只有[一定程度]的异化扼制功能,这两天陆语哝的异化程度一直在缓慢上升,当不佩戴十字架项链的时候,那种痒意就会泛滥起来。
珠白鱼尾微颤,尾纱小幅度地搅动水流。
茵蒂斯竭力掩盖的不对劲,并没有逃过伽勒蒂斯的眼睛。
“我没有找你聊,但不
意味着这事过去了,茵蒂斯——在找到茜茜之前,你是不是又独自靠近了岸上?”
虽是问句,但他的语气笃定。
被戳穿的茵蒂斯有点恼羞成怒:“就算不去岸上我也能听见那该死的召唤……大祭司您倒是从来不去岸上,身上不也溃烂成这……”样?
墨色人鱼的金眸瞬间变得异常凌厉,他逼视的目光竟让茵蒂斯的话音在喉间卡了壳。
“蒂塔城中有神明留下的神力庇护,我们的族人在城中可以免受污染的侵蚀。”
那些曾经感知到召唤的人鱼族人,都是在外出捕猎太靠近浅海的情况下,察觉到召唤的。
茵蒂斯愕然:“……什么?那你这个从不离开蒂塔城的家伙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惊愕之下,她连阴阳怪气都忘了。
茵蒂斯原以为伽勒蒂斯是与她一样在蒂塔城中也被污染,毕竟在她的认知中,天赋越强的人鱼对契约的感知越强。
就算其他人鱼听不到召唤,但与她一样受过神明认可的伽勒蒂斯应该早有所察才对。
伽勒蒂斯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莫名翻起了旧账:“一周前你无故前往岸边,不是故意违抗公告自己主动前往,而是察觉到了召唤去探查情况?”
茵蒂斯被他气笑了:“我不至于为了和您作对做到这种地步,大祭司大人。”
那是茵蒂斯第一次接近污染,症状不显,但她心中隐隐察觉到不对劲,觉得伽勒蒂斯的公告有所隐瞒。
她想要前往岸上探查情况,途中却被伽勒蒂斯派人截下,所以后来被伽勒蒂斯质问时,茵蒂斯与他大吵一架。
听到答案的伽勒蒂斯沉默片刻,轻声叹息:“我身上的异状,是在近年的祭祀月里留下的。”
大祭司,只会在祭祀月离开蒂塔城。
祭祀月,也是蒂塔人鱼难得集体离开城邦、浮上海面的时期。
作为人鱼族的大祭司,伽勒蒂斯除了费尽心思隐瞒“神明抛弃蒂塔”的真相之外,也是在祭祀月中一力承载了污染的存在。
有神明在,契约就是牢不可破的,暴露污染的真相,就相对于直接告诉所有族人“神明抛弃了蒂塔”。
由于海民与海嗣的断交,海民前几年已经基本不会发出召唤,于是伽勒蒂斯再次选择了隐瞒。
直到近几个月来海民不知为何频繁发出召唤,伽勒蒂斯才再次下了禁令,限制族人靠近陆地。
他心知真相或许隐瞒不了太久了,却没想到这种隐瞒不仅造就了茜茜的悲剧,还导致了他与茵蒂斯之间的信息差,以至于现在才知道茵蒂斯的特殊——
特殊到,能在有着神力屏障的蒂塔城,感知到契约的召唤。
这种特殊,令他感到不安。
第98章 人鱼坠落之地(十六)
最初,玩家们认为,“寻找海民的遗产”会比“说服海娜合作”更轻松。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少年海娜远比玩家们想象得要配合,海盗和游隼作为曾经与他见面的“熟人”,很顺利把他偷了出来,并用人偶道具在那里留了一个假的海娜。
但在海民文字的解读上,大家的进度却卡了壳。
不同的副本有不同的文明,不论是语言、文字还是习俗……在一些特殊背景的副本里,方舟系统会根据副本决定是否开放翻译功能,如果不开,就代表这是需要玩家自行摸索的信息。
比如在这个副本里,海盗他们听不懂陆语哝的话,但同样作为人鱼的埃尔文他们可以——这是因为副本背景本身设定的就是“只有海民具有与人鱼沟通的能力”。
等玩家们在浓雾之城忙碌了半夜,好不容易搜罗了一些废弃的石板、拓印的石壁、文字与纸张的碎片后,面临的问题就是“看不懂”。
海民的文字看起来像大海的波浪线条与各种鱼形组成,在场的各位又不是什么研究古迹的学者,这文字让人十足摸不着头脑。
倒是被他们偷偷带出来的海娜,在看见那些文字时,满眼直愣愣,张着嘴,发出长长的“啊”音,然后就抱着石板不肯松手了。
但当被询问“这上面说了什么”时,海娜又是懵懵懂懂。
“这孩子十三年前应该只有三四岁。”海盗摇摇头,“那些假海民应该是觉得他长大了肯定记不清过去,才会把他留下来养大的。”
不然,早就剥皮灭口了。
但海娜似乎并不是完全不记得小时候,看他抱着石板的样子,应该多少还是觉得熟悉亲近。
游隼提出一个可能:“以海民与人鱼曾经的密切关系,蒂塔人鱼会不会认识海民的文字?”
人鱼和海民是从十三年前断交的,但在此之前,让蒂塔传说在蒂塔之外颂扬的,则是真正的海民与人鱼的情谊——那样长的一段岁月,他们也曾毗邻而居、友好交易、共同祭祀。
于是玩家们决定将这些海民旧物与海娜一起送往海边。
另一边,人鱼族的大祭司与未来祭司,难得的、心平气和地沟通了一回。
陆语哝也是和大祭司吵过那一场后才知道蒂塔城有神力屏障,她把这个疑点记了下来,准备顺势把话题引到少年海娜身上,以便让伽勒蒂斯“挖掘”出海民出事的真相。
——毕竟她不能暴露自己和陆上玩家们的交集,也无法解释自己怎么知道那么多岸上的事情。
人鱼是极聪明的智慧生物,他们性格中的直率、野性与自负,确实会导致沟通中的误解、阴差阳错,但也可以让他们在意识到错误存在后,不弯弯绕绕试图逃避,而是更利落直白地去解决问题。
伽勒蒂斯已经开始反思自己,详细询问了茵蒂斯在蒂塔城中感受到的“召唤”,从频率、到感受、再到影响程度。
而茵蒂斯也向他全盘托出,并自然地引出了“她感受到了两种不同的召唤”这件事——源自那些叛徒海民的、具有污染性的召唤,与源自少年海娜的、温暖无暇的召唤。
“在陆上的海民未叛变的那几年,我也曾用珍珠与大鱼和他们交换首饰。”
茵蒂斯的手轻轻搭在脖颈的金色细环上,陷入回忆,表情难得地平和。
“虽然时隔十三年,但我依然记得那时候的契约……温暖得像是被阳光照过的海面。”
契约是神明的馈赠,馈赠海民,也馈赠海嗣,契约出现的最初目的,绝对不是束缚人鱼。
“既然那海民少年能够使用正确的契约,那他也许并不是叛徒的一员——我们也许能够从他口中,问出当年海民叛神的真相,找到解除那些契约污染的办法。”
“我甚至还幻想过……这正确契约的出现,也许是神明愿意回来看看我们的信号呢?”
“所以,我想再去一次岸边,将他带到你的面前。”
伽勒蒂斯沉吟片刻:“不。”
陆语哝在心里皱了皱眉头,以为他要拒绝。
但他的下一句话却是:“由我去岸上,茵蒂斯,你留在这里。”
以往,在私下里面对茵蒂斯的时候,墨色人鱼一直摆着从容的、略微戏谑的姿态——就像稳持权杖的前辈在面对野心勃勃的后辈,稍做敲打,但也乐于见到对方的成长。
但这一次,他却变得谨慎、迟疑,因为……
“族里只有两个祭司。对于污染,倘若这次依然找不到解决办法……你不能变得像我一样。”
蜷曲的墨色长发垂在脸侧,伽勒蒂斯的金眸中满是茵蒂斯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茵蒂斯,蒂塔的子民信任你不低于信任我,等我也无法抵抗污染之后,你要为蒂塔撑起最后的屏障……更何况,作为现任的大祭司,我曾经犯下错误,这错误应当由我解决。”
他已经换下了之前被茵蒂斯撕裂的鲛纱,腐烂的痕迹藏在新的布料之下。
但眼尖的茵蒂斯可以发现,在他的墨色鱼尾与坚韧腰腹接壤之处,强韧的肌序似乎又新增了不详的痕迹。
如果仔细嗅闻的话,能够从硫磺气息浓重的海水中滤出熟悉的腥气。
——伽勒蒂斯常年居于此,未尝没有想借用活火山气息遮掩身上异状的原因。随着他的话语,茵蒂斯珠白的长尾微微颤抖起来:“你……”
她说不出话来,利齿在唇缝间“咯咯”摩擦。
就在伽勒蒂斯感到困惑的时候,眼前颤抖的小珍珠突然狠狠一甩长尾,凶厉地将他甩向了火山壁。
——但她到底还是顾虑着他的伤势,没有下狠手,墨色人鱼在即将撞进岩壁之前险而又险地止住了冲势,俊美的面孔因为愕然而显得有些呆滞。
“***(人鱼族脏话),伽勒蒂斯,你这条大!傻!鱼!海沟沟里石头鱼都比你有脑子!”
你以为你乐意牺牲我们
就要领你的情吗?去***的心平气和,去***的促膝长谈!
茵蒂斯觉得自己过去十三年里从伽勒蒂斯这里受得气加起来都比不上这几天。
“如果最后还是没有办法呢?如果还是要和那群叛徒直接对上呢?”
“你是不是又想独自逞英雄?就算是操控海啸淹没他们都会受到契约的反噬,以你目前的污染程度你以为你能承受得住?”
明明身形比雄性人鱼小了一圈,但此时此刻,茵蒂斯的气势将伽勒蒂斯压制得严严实实。
“……所有蒂塔人鱼都不会赞同的,大祭司。”
就在此时,一道叹息般的嗓音从一块嶙峋的岩壁之后传来。
青色雄性人鱼自藏身处显露了身形,他复杂的眼神先是落在伽勒蒂斯身上,中途又忍不住落在茵蒂斯身上。
即使已经从茵蒂斯口中知道部分真相,即使亲自提前藏身于此、亲耳听见茵蒂斯在大祭司面前怒吼,赛诺卫队长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不仅难以置信于神明抛弃蒂塔、大祭司深受污染的真相,还难以置信于……茵蒂斯在大祭司面前的性格。
可能、也许、是他对茵蒂斯太不了解了吧。
赛诺卫队长茫然地想着。
不过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请让我们去岸上吧。”
赛诺以单手置于胸前。
这个素来恪守规矩、严厉而温和的卫队长,露出了人鱼的天生野性。
“大祭司已经为我们承受了十三年,现在轮到我们……去为受害的同族找出真相,讨回公道。”
人鱼族奉行的原则,以凶眼还眼、以尖牙还牙。
浓雾之城,浪潮拍岸。
今天白天的雾气浅薄,但到了夜间,雾气又深浓起来。
少年海娜在玩家们的簇拥下来到海岸边,有些不安地咬起了手指:“海娜,还不会……而且雾气,太浓,可能,听不到。”
上一次在海边的召唤没有得到回应,所以海娜并不知道他曾经接近过成功。
玩家们倒是不担心人鱼不来,毕竟人鱼里有他们的人,但这不好和海娜解释。
游隼轻轻揉着海娜的脑袋安抚他:“没事的,我们只是来试试看,你不要有压力,按照以往的步骤尝试就行。”
游隼对海娜挺有好感的,她在真实世界里是家中的长姐,有弟弟妹妹,虽然因为年纪差距过大、她又早早继承家学担任治安官……和弟妹们并没有多少相处的时间,但对年少的孩子她总是多出几分耐心。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游隼隐约觉得海娜带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
尤其是之前看见海娜偷跑回去被海民抓住胳膊的时候,他低头的样子特别像她在公会中见过的、被众星捧月的……小「疫医」。
在之前占星者怀疑海娜有可能是【隐匿者】的时候,游隼其实也有过一瞬间的联想……但怎么想这个猜测都不符合逻辑,毕竟作为会长的继任者,对方的每一个副本都会被公会严格把关,绝不可能独自出现在这里。
“好、好的。”少年海娜懵懂地抬头看着她,似乎因为她摸他头的动作有点害羞,整个人像一株被手指触碰到的含羞草。
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嘛。游隼不禁因为自己之前的猜测感到好笑。毕竟小「疫医」的演技差在公会里是出了名的,公会有不少玩家私底下嫉妒不满呢。
少年海娜笨拙地摆出自己摸索出来的姿势,跪坐在沙滩上,闭上眼睛小小声地念叨起来。
“海娜想像,阿爸阿妈,一样……”
海风吹散了他微弱的呢喃。
“和海里的朋友,做好朋友啊。”
即使早就提前预知答案,玩家们此刻依然生出了紧张感。
要知道,在学会用利用科技踏足深海之后,人类曾无数次为鱼群的秩序与浔游、鲸鱼的庞大与空灵、珊瑚礁的瑰丽与绚烂……而被震慑心神。
假如此刻也有摄像机,能用一个长镜头从海岸拉到海面、深入海面之下,再对准那群正在急速靠近海面的人鱼……
没有一个人类不会为这恢宏而盛大、此生难得一见的场面而失语。